通州府有個富商家，做的是皇商的買賣，這些年沒少跟京中的大人物打交道。這一次，聽說京城宗室子落腳在楊府了，周圍不少動了心思的人，都想著法子送些伺候的人來。</br> 一輛輛馬車在楊府偏角門停下，一位位姿容甚美的女子被送入楊府中。</br> 楊府專門撥出來了一個給這些美人居住的院子。</br> 十三個少女齊聚一堂，幾乎只在短短須臾間，其他少女們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了柳安安的身上。</br> 能被獻上來的美人，都擔得起一個美字。十三少女各有各的美，可偏偏就這個柳安安，美得嬌柔而清澈，總讓人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br> 所有人對柳安安都提高了警惕。</br> 楊府管事的可不管這些，只給姑娘們分房間。</br> 一間正房住著州判府的嫡女和通判府的庶女，東西廂房各住三位女子，南邊的倒房住了共計五名身份更低的女子。</br> 柳安安假借了一個蘇廣府小官吏家庶女的身份，身份不高不低，住在西廂房。同住的，還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br> 另外兩個少女彼此通了姓名手挽手夸贊對方朱釵，目光掃見了柳安安，眸中多少有幾分嫉妒之色。</br> 剛剛所有人在院子里時，不少人可都看見了。這個蘇廣府來的少女，生得姿容甚是奪目，怕是這一次有礙她們中選的路障。</br> 她們不是家中庶女，就是外室女，從小就知道該怎么去為自己爭取。這一次，京城中宗室子的到來，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撕破頭，她們也要往上爬。</br> 這個有礙她們的路的柳安安，最好早早除去才是。</br> 柳安安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對同房的另外兩個少女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淺笑。</br> 她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在一旁等丫鬟重新鋪了床，摟著熟悉氣味的小被子小憩。一路舟車勞頓，她渾身都要散架了，沒有功夫寒暄了。</br> 入住三天，楊府的主家也沒有來見過她們這群被送來的美人。</br> 柳安安不好動，又知道自己來這里九死一生，哭現在是哭不出來，可也高興不起來，一個人悶在屋子里頭，什么興趣也沒有，只能看房中擺放的書冊打發時間。</br> 陽光晴好，在房間里調整了三天心情的柳安安終于準備出門曬曬太陽。她一邁出門檻，就見門外堵著一個少女。</br> “柳姑娘?！?lt;/br> 攔在她面前的吊眼少女眼神有些微妙，刀子似的打量著她，像是看待價而沽的商物。</br> 柳安安鼻子有些發癢。</br> 這位姑娘身上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脂粉味，而她從來聞不得重味的脂粉，暗覺不妙時，她只來得及側過頭，一個噴嚏打得響亮。</br> 揉了揉鼻子，柳安安慌了，滿臉都是歉疚，連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lt;/br> 初見面就打噴嚏，太失禮了。</br> 那少女放下袖子，露出一張完全扭曲的臉。</br> “柳姑娘！這就是你們蘇廣府的規矩？！我非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br> 眼瞧著脾氣急躁的女子揚起巴掌，柳安安嚇得出溜縮回房門內，眼疾手快迅速反手木栓栓了門，貼著門，她捂著砰砰跳的心口，滿臉歉意：“對不住，是我的錯，當真對不住姑娘，您消消氣?！?lt;/br> 她一來就得罪人了。</br> 柳安安懊惱不已。</br> “你開門！不知禮儀沒有規矩的野丫頭！”</br> 那少女怒急，敲門不成改砸門，咚咚咚地，錘得比鑼鼓還響。</br> 柳安安站在門后老老實實罰站似的，嘴里不住勸著：“今日是安安失禮了，多有得罪，明日我定會登門謝罪。不知姑娘是哪位，住在哪一處？”</br> 道歉是必須道歉的，但是開門她不敢。外面的少女好像很兇，開門可能會被打的。</br> 柳安安一想到要被打，打了個哆嗦，眼底歉意更深，打定主意決不能給開門。</br> 門外的少女頓了頓，而后變成了踹門。</br> “好你個囂張的柳安安！居然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故意的嗎？！”</br> 房中的丫鬟眼神復雜，“姑娘，門外的，是馬百戶家的小女兒，外面都在說她很有可能會被選入。”</br> 柳安安聽罷，有些同情這姑娘了。</br> 都是來送死的，說不定黃泉路上，都是伴兒呢。</br> 這么一想，她就覺著外面的少女和藹多了。等過了今日，令丫鬟備了禮物，去給馬姑娘送了去。</br> 可那馬姑娘不想與她化干戈為玉帛，砸了她的禮物，還威脅柳安安最好不要出門，不然她只要見著了，就要教訓柳安安一頓。</br> 柳安安聽了丫鬟代為轉達的話，眨巴眨巴眼，點了點頭：“那我就不出門了?！?lt;/br> 只要不挨打就行，她怕疼。</br> 以禁足作為謝罪，也不知道馬姑娘能不能早點消氣。</br> 而且出門在外，又是這種時候，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低調也好。</br>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內，柳安安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發揮的淋漓盡致。</br> 楊府給這幾位姑娘安排的房間都很細致，放了不少的書本。一些詩集小賦，話本游記，應有盡有。柳安安閑來沒事就翻著看。</br> 她不出門，也就是丫鬟悄悄混跡在外面，得了不少消息。</br> 如今院子里住著的姑娘們，只剩下八人了。短短幾天時間內，一個姑娘被劃了臉，一個姑娘扭了腳，一個姑娘頻繁暈倒，還有兩個姑娘，雙雙落了水。</br> 其余幾個姑娘，多多少少也有些小事發生。</br> 唯獨足不出戶的柳安安，懵懵懂懂之間全然避開了這個院子的各種私下陰招。</br> 丫鬟這會兒看柳安安，眼神里都是佩服。</br> 原來柳姑娘是大智若愚。她早就料到會有如此一處。不出門，反而保了平安。</br> 想來也是，這些少女都是各府送來攀前程的，有幾個對彼此善心的。柳姑娘提前避開，當真聰慧！</br> 無意避開那些意外的柳安安回顧了一下，有些喜歡馬姑娘了。馬姑娘這算是保護了她呀。</br> 柳安安十分用心準備了新的禮物，讓丫鬟給馬姑娘送過去，就當是馬姑娘的關照之情。</br> 馬姑娘收到禮物氣得嘔血，砸了禮物在房間里大罵了足足半個時辰。</br> 院子里的美人們一應食物，都是由楊府的廚房統一供應，送到院子里，由各房的丫鬟們拿回去。</br> 黃昏之際，丫鬟都該去領飯菜的?？赏萘硗庖粋€姑娘的飯菜都吃上了，柳安安的丫鬟只低著頭，空著手回來。</br> “回姑娘，咱們的餐盒，被……被馬姑娘打翻了。奴婢去了廚房，廚房說，沒有多余的份了。”</br> 柳安安微微張嘴瞪大了眼。</br> 馬姑娘還沒有消氣啊。怎么能打翻她的餐盒呢。</br> 她不喜歡馬姑娘了。柳安安鼓起腮幫子。</br> 那同住的姑娘見柳安安沒了晚餐，只得意笑，當著柳安安的面，吃得香甜。</br> 柳安安舔舔嘴角，手捂著肚子，一臉惆悵。</br> 又要餓著了。</br> 好在還在王府時，義母就告誡過她，有身份人家的女兒，一日只兩餐。及笄的少女不能吃得多，以免身材過于豐韻。</br> 也算是習慣了。</br> 柳安安嗅著飯菜香，饑腸轆轆得捂著被子睡下。</br> 次日一早，柳安安被丫鬟搖了起來。丫鬟緊張兮兮道：“姑娘，不好了，咱們屋的朱姑娘中毒了！”</br> 柳安安睡意朦朧的臉上都是震驚。</br> 不單單是和她同一個房間的朱姑娘中毒了。還有東廂房的兩個姑娘，倒房最后一個姑娘。</br> 這幾位姑娘一早全部都被送出了府，也不知道會如何。</br> 柳安安攬著被子在床上哆嗦了一晚上，噩夢里都是她中毒后七竅流血的慘樣。</br> 第二天起身，柳安安渾身都是冰冷的，全程貼著丫鬟，不敢自己一個人待著。</br> 這里的姑娘不一樣。真的都不一樣。這已經不是普通后宅女子爭寵的，她們都像是專門練出來的，拼命找機會陷害他人的。這幾個女子，沒有一個好相與的。</br> 這些天，她們展現出來的不是小打小鬧，而是下了死手。</br> 柳安安連著兩天都是噩夢連連，不敢睡不敢熄燈。</br> 這一刻，她終于對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br> 生死一線。</br> 不過，她又被馬姑娘救了呢。</br> 這一次，柳安安是自己拎著禮物，親自來向馬姑娘道謝。避開了中毒，避開了禍事，她到現在還能完整的，全靠了馬姑娘。</br> 她眼神十分真誠，充滿了對馬姑娘的信任與親近：“多謝馬姑娘，又救了我一次?！?lt;/br> 馬姑娘已經不知道說什么是好，咬緊下唇指著門，對滿臉心悅誠服帶著笑的柳安安，疲憊不堪地只說了一句話：“你走！我不想見到你！”</br> 就沒見過這么好運的人！明明所有人集體針對的就是她！偏柳安安獨獨安然無恙到現在！幾次禍事，居然都是她無意中替柳安安避開了！</br> 嘔血！</br> 再看柳安安一眼，她肺都要炸了！</br> 被攆出來的柳安安一臉迷茫。</br> 馬姑娘屢次救她，難道不是想和她做朋友嗎？</br> 院子里，只剩下四位姑娘了。直到這時楊府派人來給她們搬地方。從一個小跨院，搬到了一處明顯打了幾倍的院落，中間還有假山流水，亭臺樓閣。</br> 四位姑娘分別得了一處住所，離得不遠。</br> 柳安安現在已經知道，之前那些離開的少女們，都是被陷害的。有的是彼此相害，可她清楚的知道，下毒的那個人還在剩余人中間。</br> 也就是說，心思最狠毒的人還藏在她們其中。</br> 一想到這，柳安安就狠狠打了個寒顫。</br> 她只敢相信馬姑娘，另外兩個姑娘，她根本不敢和她們說話。</br> 她來是來了，可她來，最偉大的目標就是在暴君的身邊保命，茍且求生然后幫鎮南王府獲得先機。</br> 萬一不等到暴君，她就先死在這里的姑娘手上了呢。</br> 柳安安只安心當自己是在過冬，蜷在屋子里不敢出門。不敢管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她只雙手合十戰戰兢兢求著佛主保佑。</br> 好歹，先活下來。</br> 她不想疼，也不想死。</br> 無論是州判的嫡女，還是通判的庶女前來相邀賞花品茶，柳安安全部婉言相拒，門都沒開。</br> 不但如此，就連送過來的飯菜她都不敢直接吃了，悄悄讓丫鬟跑去廚房偷了不少饅頭藏著，飽一頓饑一頓，勉強度日。</br> 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刻，已經顧不上風度禮儀了，還是小命要緊，小命要緊。</br> 這種時候，誰也別想讓她開門。</br> 今夜子時，荷花池一聚，別帶人，我有話說。</br> 夜半時分，柳安安悄悄翻出來一條長及腳踝的斗篷，等丫鬟睡著了，輕手輕腳沿著小路去往荷花池。</br> 她手里攥著馬姑娘送來的信，心中砰砰跳。</br> 難道是說，馬姑娘又知道了什么新的危險，來告訴她了嗎？</br> 半夜的荷花池邊上寒風陣陣。柳安安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不見馬姑娘來，周圍也沒有燈火。</br> 柳安安站得腿僵，索性吹開自己帶的火折子，沿著荷花池邊走一走活動活動腿腳。</br> 說是荷花池，可里面沒有什么荷花。柳安安只記得初來的那天她瞥了眼，倒是養了一池子肥魚。</br> 她走不動路了。</br> 摸摸肚子，柳安安舔了舔唇角。</br> 連著啃饅頭了好多天，也許久不見葷腥了。</br> 柳安安蹲在池子邊，盯著一池子的肥魚露出渴望的眼神。</br> “紅燒魚，糖醋魚，水煮魚，清蒸魚，油潑魚，剁椒魚頭，松子魚，煎魚烤魚油炸小魚……”</br> 柳安安吃不到，全靠自己想象，面前一條長長的餐幾，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味魚。</br> 光是想一想，就聞到了香氣。</br> 柳安安深深吸了吸氣，滿足地滋溜了一下。</br> 如果她能活著離開，一定要好好吃一頓魚！</br> 現在她只能望魚止餓，借著火折子點點火光，手指一一劃過紅色的肥魚，黑白花的甩尾魚，金色的吐泡泡魚。</br> “這條一看就是肥，燉上。這條烤了之后刺都是脆的，我能吃半條，這條水煮，我還能再吃小半碗，唔，剩下的吃不下了……”</br> 不遠處的花園小路，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目光落在池邊自我陶醉念念碎的少女身上。</br> 其身后，隨從者眾多，無一不弓著身屏息，小心翼翼不敢發出半點聲音。</br> 褚余看了半響，靜靜回頭，語氣詭異的平和。</br> “這就是……獻上來的美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