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從納帕谷開回伯克利，靜安被旁邊同學喊醒，又聽前頭的人問：“靜安，你去嗎？”</br> “什么？”</br> “TouchyFeely。”</br> 靜安立即清醒，還沒弄明白就回：“去。”</br> 沈西淮就讀的斯坦福商學院屬于Top2，哈佛商學院意在培養大企業的中高層管理，而斯坦福是企業家的輸送源，它教學生如何把創意商業化、怎樣做產品和市場、怎樣處理人際關系……</br> 斯坦福商學院有兩門課程最受歡迎，一門PathtoPower，主張馬基雅維利主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有一門是價值觀幾乎與之對立的TouchyFeely。</br> TouchyFeely學名叫“人際關系動力學”，好比牛頓定律意在解釋物體之間互動的規律，它則試圖去研究人的“感覺”，解釋人與人之間互動的規律，也被戲稱為“公開表露情感課”。</br> 去上課的學生就是這門課的實驗小白鼠。</br> 那天沈西淮開車來伯克利接她們，有段時間沒見，靜安又恰巧被剩到副駕駛座，多少有些尷尬。好在她每天睡不夠，上車就歪頭昏睡過去。</br> 后來手機響，是鄭暮瀟催她交編程作業，她原本打算檢查一遍，現在直接發了過去。</br>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旁邊沈西淮忽然說：“從伯克利到斯坦福要經過48個紅綠燈。”</br> 靜安有些詫異，“你數過？”</br> “嗯，走Hesperian會更近，不過紅綠燈的數量翻了一倍多，一百多個，花的時間也就更久。”</br> 之前靜安沿著BigC爬山，會邊聽音樂邊數遇到的小松鼠，而沈西淮竟然用數紅綠燈來打發時間。</br> 靜安笑了下，“那你現在走Hesperian是想多數紅綠燈？”</br> “對，這條路走得少，驗證一下。”</br> 紅燈還有半分鐘，沈西淮自己選的這條路，此時看著卻不太耐煩，他看向靜安，“你手機好像沒怎么見過。”</br> 靜安的日常生活大部分被音樂充斥，她是Marshall的發燒友，前不久馬勺出了旗下第一款手機——LondonPhone，靜安敵不過“配備兩個耳機插孔”的誘惑，花499美金買了一部。與其說LondonPhone是一款手機，不如說是一臺播放設備。靜安在國內網站上看見網友直呼其“洋垃圾”，十分想要點贊。</br> 沈西淮舅舅家就是做手機的，靜安不想班門弄斧，直接把手機遞給他，只說：“馬勺出的。”</br> 沈西淮來回研究了機身設計，看回屏幕時沒亂點。</br> “好用么？”</br> “只能聽歌，其他不太行。”</br> 靜安接回手機，屏幕里鄭暮瀟剛發來第二條消息。</br> “很棒，進步了，等我回來給你出更難的。”</br> 鄭暮瀟即將代表學校參加國際編程大賽，得去幾日，趁走前有空給靜安批作業。他學習上對人對己都過分嚴苛，幾乎不夸人，靜安看著前兩句，忍不住笑了出來。</br> 然而對面很快又發來需要改進的部分，靜安仔細查看，等再抬頭，車子已經進入斯坦福。</br> 慕名來上TouchyFeely的學生將教室擠滿，靜安被分到陌生的T-Group，十人里有兩名Facilitator負責推進，靜安就是其中一個。</br> 來之前就聽說很多學生在這門課上哭了，靜安起初沒有百分百投入，騰出一點精力去觀察周圍的人。程煙始終在笑，一副如魚得水的樣子，而往常瀟灑倜儻的沈西淮卻頂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有些陰郁，靜安總覺得他下一刻就要摔門而走。</br> 她掏出手機給他發消息，“發生什么事了嗎？”</br> 這是靜安第一次主動和他私聊，以往都是沈西淮來找她確認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抑或是通知吃飯的時間地點。兩人不熟，但沈西淮對誰都很周到。</br> 他回：“肚子不太舒服。”</br> 靜安立即看過去，沈西淮恰好也看向她，臉色稍有緩和，但情緒顯然還受影響。</br> “撐得住嗎？”</br> “可以。”</br> 靜安又多看幾眼，直到沈西淮沖她淡笑了下，她才稍稍放下心思，沉浸到小組訓練當中。</br> 如TouchyFeely字面所展示的那樣，小組訓練是一個感知自己情緒和感知他人反饋的過程。每個人不斷地輸入與輸出，循環往復后可以學習與總結人與人交際的規律，更加深入地了解他人的想法，并突破自我認知的局限性。不少學生從這門課程中受益匪淺，甚至因此改變了三觀。</br> 幾年后靜安在新聞上讀沈西淮的消息，猜他這門課大概拿了A+，不然不可能把人際關系處理得如此得心應手，即便他本人不怎么表露自己的情緒。</br> 那天結束課程后，靜安第一時間找沈西淮確認。</br> “是不是因為喝了那杯果汁？”</br> 沈西淮作風紳士，出門在外很樂于掏出自己的錢包，靜安出來得少，被請客的次數不多，但仍然覺得過意不去，來上課之前給每人買了飲料。</br> “不是，昨天吃太辣了。”</br> 沈西淮臉色已經恢復如常，和人交流時也神色自如，靜安觀察了一會兒，暫時放下心來。</br> 但她很快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br> 大概是看得太頻繁，也看得過于仔細，她注意到沈西淮皮膚很好，牙齒也白，不自覺地就開始想象他刷牙洗臉的樣子，應該和他看人說話時一樣，認真而專注。</br> 他的笑偶爾直達眼底，有時又只是微扯嘴角，這讓他看起來亦正亦邪，分明待人真誠，卻讓人難以猜透。</br> 靜安有幾次看得入神，以致于沈西淮再次看過來時，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br> 她急忙錯開眼，低頭塞進一塊壽司，剛嚼兩下，眉頭微微皺起來。壽司里有她吃不來的鵝肝，連喝幾口冰飲才稍稍緩解。</br> 旁邊程煙問起沈西淮下次課程的時間，打算再來，其他人也紛紛響應。又有人求學好問，向沈西淮要他們專業的書單，他回說晚點整理好發群里。</br> 回去仍是沈西淮送，靜安主動地換去了程煙車上。然而過會兒沈西淮也坐過來，有人眼饞他那輛勞斯萊斯很久，一回不夠，還想開第二回。</br> 他表示那人開車技術不好，過來是為了保命，靜安卻覺得很要命。來時是敞篷，她尚且感覺不到，可現在四周一封閉，很容易就能聞到沈西淮身上的香水味。</br> 她原本就故意避開他，現在相挨而坐，靜安更加不自在。</br> 前排有女生來時也坐沈西淮的車，這時回頭問他：“剛你車上放的哪張專輯來著？”</br> 沈西淮顯然因為開車沒有認真聽，靜安見他在努力回憶，替他回答：“披頭士的Sgt.Pepper。”</br> 女生忙不迭點頭，“就是這個！我老是想不起名字。”</br> 靜安回之一笑，她察覺到左側沈西淮的目光，側頭將視線移去窗外，但那股清新的香氣緊追不放，她像是猛灌下一杯檸檬水，連神經末梢也跟著酸澀起來，又夾雜一點爽利的甜，這種感官上的沖擊讓靜安始終提著一顆心。</br> 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仔細去聽歌詞。高中時她經常聽披頭士，用的是索尼A800，她媽媽給買的美版水貨機，披頭士的音樂是自帶的，靜安不算最喜歡他們，但播到的時候不會切掉。相比Sgt.Pepper，她也更喜歡RubberSoul。</br> 沈西淮應該很喜歡誰人，這支樂隊的配置屬于頂尖，擁有第一貝斯和第二鼓手，沈西淮有件T恤衫上就有他們的涂鴉，像是自己畫上去的。</br> 靜安回頭去看沈西淮的手，右手食指指尖有一層薄繭，應該是練琴所致。靜安想象摸上去時粗糙的觸感，摩挲起來大概會有點硬。</br> 他的指節勻稱，指甲是長條狀的，飽滿圓潤，修得齊整，顯得手愈發纖長，不知道牽起來會是什么感受。</br> 她神游天外，下意識看回他的臉，緊接著撞上他的視線。</br> 沈西淮也在看著她。</br> 被抓個正著，靜安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br> 她習慣看著人說話，也喜歡別人與她說話的同時看著她，這會讓她認為自己受到了尊重，但此時此刻，她希望沈西淮不要這么專注地望向她。</br> “怎么了？”他聲音也該死地好聽。</br> 靜安內心叫囂著，面上卻毫無波瀾，她鎮定地問：“肚子還疼么？”</br> 他渾不在意，“小毛病，今天課聽得怎么樣？”</br> 靜安實話實說：“很有意思，名不虛傳。”</br> 但她不會再來聽了。</br> “有時間可以再來聽，GSB在軟能力方面的課程都挺有意思，基本都在講人際交往，針對不同社會角色會有不同的專項課程。”</br> 靜安有些遲疑，“比如呢？”</br> “比如商業領袖，員工，職場生活或者私人生活，每個老師會先帶領我們進入那個語境，然后再去探討其中的關系。老師講得很細，像假設你是公司的HR，現在你必須裁掉一名員工，你打算怎么做？打算周幾找員工商談？上午還是下午？這些細節都會討論到。”</br> 靜安腦袋里出現了兩個小人，仿佛她一旦有所表示，就不僅代表她對課程有興趣，還有別的人或事物也在吸引她投降。</br> “聽起來很有趣，也很實用。”</br> 沈西淮說：“你感興趣的話，我把課表發你。”</br> “可以啊。”靜安無意識地就應了。</br> 等晚上收到課表和鏈接，靜安意識到沈西淮既實在又細心，而不是表面客套轉頭就忘。</br> 鏈接里是GSB眾多知名教授開的書單，靜安對其中幾本很有興趣，一一記錄到隨身筆記本上。</br> 她回復沈西淮：“謝謝，有機會一定去聽。”</br> 靜安覺得自己是一個矛盾體，想要像TouchyFeely課程里傳授的那樣尊重自我意愿，可現實總是讓她傾向于PathtoPower主張的結果導向。</br> 高中時家里出事，她想從晏清中學轉學，因為學費高昂，家里快要負擔不起。她對文科感興趣，后來改變心意去了理科班，一門心思認為這樣更有“錢途”。再后來從影視轉去廣告，無非也是因為金錢利益。</br> 瓊·狄迪恩在《奇想之年》里說過：“生活改變很快，生活瞬間改變。你坐下來吃晚飯，而你熟知的生活結束了。”</br> 靜安那學期沒有再去斯坦福，而下一次再見沈西淮，已經是很久以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