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淮是在糧倉口吃的晚飯,陶靜安必須加班,他一個人開車過去,進門放下拎來的東西,再去脫外套,露出里面那件新襯衫。</br> 陶靜安給他做了兩件襯衫,沒穿的那件還掛在家里,左右兩邊衣領領面各繡了一棵黃楊樹,前頭是把貝斯,小袖上繡了花體英文,左邊“WhoAreYou”,右邊“ICan\'tExplain”,陶靜安說她原本想在右邊繡“TheRealMe”,可接上左邊那句似乎不那么酷。這三句都是誰人的歌名,他覺得無論怎樣都好。</br> 爺爺看過照片,說他身上穿的這件要俏皮一些。</br> 他看向衣身上的圖案,笑著問:“這是靜安說的那只白色金毛?”</br> “對,它叫binbin,下回我們帶他一塊兒過來。”</br> 因難度所限,binbin的眼睛只是兩條波浪線,他正在玩散落在地上的檸檬,檸檬并不聽話,滾出去,掉出一排檸檬紐扣。檸檬是照著靜安那對耳飾的樣式繡的,繡好后將繡布嵌進透明的紐扣底座。</br> 奶奶拿出老花鏡戴上,看幾眼后笑出來,“她這是什么針法都用上了,binbin的眼睛是結粒繡,尾巴是鎖鏈繡,還有這身體,釘線繡。”</br> 沈西淮跟著笑起來,這些陶靜安已經跟他講過,她原本不耐煩,他逼她,她實在沒辦法才講了幾句。他又要她翻譯袖子上那兩圈字母,她打他肩膀,只說是她隨便想的,后來想改也改不了了。</br> 他原本并不打算將袖子上的英文給兩位長輩看,但沒有只給看一半的道理。</br> 奶奶先捉住他兩只手先后看了,看完“呀”一聲,故意將他手輕輕甩開,“這孫女兒怕是不想回來吃飯了。”</br> 沈西淮立即解釋,“她說袖子太短,寫不了太長的句子。”</br> 旁邊爺爺好奇了,也過來捉起他袖子看。</br> 左邊一句:ThreeThingsInAn’Ging’SLife</br> 右邊接上:Time,Dream,AndHuaiForever</br> 爺爺看完笑了,“句子挺長,應該花了不少功夫。”</br> 奶奶剛才不過是開玩笑,現在也笑了,“她還放了樣東西在這兒,剛才打電話來,說是直接讓你帶回去。”</br> 是條圣誕綠的手織圍巾,奶奶從屋里拿出來,“你上班的時候不方便,不過出門的時候能戴著御寒,靜安老說你穿得少,還不聽她話,”奶奶說著笑起來,“那奶奶的話你得聽了,出門就戴上,今年特別冷,得時刻注意保暖,別凍著了。”</br> 沈西淮從沒戴過圍巾,因為他覺得這東西太礙事兒,他將圍巾接進手里,默默看了兩秒,又看回奶奶,“嗯,待會兒就戴上。”</br> 奶奶滿意了,“這樣就對了。”</br> 晚飯的主菜是羊肉,爺爺親自下的廚,席間話題不斷,兩位男士約好下回再一起出門釣魚。飯后跟靜安爸媽視頻,沈西淮跟他們聯系得很勤快,大多時候在聊日常,只偶爾才提起那項合作業務。</br> 業務動態他幾乎每天都在跟進,小路作為匯報人叫苦不迭,說這樁買賣做得確實劃算,就是相當費口舌。</br> 小路來電話的時候沈西淮剛從糧倉口出來,圍巾是奶奶給他戴上的,不薄不厚的一層,戴起來并不覺得不舒服,上車后他取下來,新疆來的開司米,捏在手里很軟,這是陶靜安擠時間給他做的。如果時間有硬度,那它一定是軟的,和陶靜安給他織的圍巾一樣軟。</br> 他晚上沒喝酒,仍然從袋子里拿出一粒醒酒果凍,剝開送進嘴里。果凍是奶奶做的,里頭沒有放姜,顯然是陶靜安提過。</br> 奶奶跟他解釋:“靜安最近沒時間,你又不得不應酬,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做了點兒,不過喝酒還是要適度,能避就避。”</br> 他雖然不喜歡應酬,但在喝酒這件事上有足夠的自由度,他也并不酗酒,只是他沒有告訴過陶靜安,自然也沒跟奶奶解釋。</br> 奶奶又說:“先前她說自己饞了,想吃這個果凍,現在想想她鐵定是騙我了,肯定是要做給你吃。那會兒……還是九月份呢,”奶奶說著笑了起來,“我可壓根沒想著,沒過多久就有孫女婿了。”</br> 九月份……他兩次借著酒意去找陶靜安,然后進了她的公寓,往后一直都在出差,期間他沒有聯系過陶靜安,陶靜安也從沒有找過他。回來后他去她公寓樓下等她,等來的是Demy撐傘送她到樓道口。</br> 那時候她做醒酒果凍是要給誰,他不愿深想。他答應過陶靜安要慢慢告訴她,然而有些事情揭開來只會讓彼此尷尬,唯一的方法是忽略并避開。但他也清楚地知道,所有的過去都抵不過當下。</br> 他又看一眼袖子,將車子開去淮清塔附近,小路上車后前前后后看了一圈,他在旁邊冷眼看著,很快又笑了。</br> 小路卻故意板著臉,“我雖然有臺拉法,可也只開過拉法,還不能看看你新車了?”</br> 沈西淮不跟他貧,“說事兒。”</br> “我這才說一句話,有那么急么?”小路說著笑了起來,“不過我要說的事兒已經說完了。”</br> 沈西淮面無表情地覷他。</br> 小路往后頭一靠,“我讓司機提前下班兒了,自己沒開車,我又不想打車。”</br> 沈西淮忍住踹人的沖動,敢情他特意跑過來一趟,是來給人當司機的。</br> 他迅速掉頭,“前面你家大廈給你放下。”</br> “我又不住我家大廈,”小路佯裝后知后覺,“噢!我家大廈有我二嫂在那兒。”</br> 毫無意外沒等來回應,他又翻出手機,“誒,我忽然想起來,我這有張照片,里面的人看著特別眼熟。”</br> 他趁紅燈給他的專屬司機看了眼,就只一眼,立即收回來,“本來我只想拍二嫂,沒想到還有閑雜人等入鏡,看的似乎還是我二嫂。”</br> 沈西淮只兩個字,“發我。”</br> 小路似是沒聽見,“桐桐怎么樣了?”</br> 沈西淮耐住性子,“上班去了。”</br> “你怎么想?”</br> “分就分了。”</br> 小路嘆氣,“要不我去借個麻袋,咱們去把那塊冰碴子蒙頭揍一頓?”</br> 沈西淮笑了,“你動手,我出錢,”說著又神色一斂,“照片發我。”</br> 小路長吸一口氣,又開始左顧右盼,“這車還挺合我眼緣。”</br> 話落,車子忽然往邊上一靠,一個剎車停了下來。</br> “發我,車給你。”</br> 沈西淮說著就要下車,小路忙喊住,“我這不是開玩笑么?就算真借我開,我還能把你丟路上不成?先給你送去二嫂那兒。”</br> 沈西淮直接拒絕,“不用,我讓她來接。”</br> 小路一噎,“你這不是折騰人么……”</br> “那你沒事給我打電話干嘛?我這不是Wurster,沒有你想見的人。”</br> 小路又吸一口氣,然后笑了,“連伍斯特都知道,當初咱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是誰說伯克利不好停車,很少進去的?我看你比二嫂還熟!”</br> 沈西淮笑了,“我是比她熟,你也不差,照片發我再走。”</br> 這回是真的下車了,小路在后頭低低罵一聲,最終還是乖乖就范。</br> 照片是在1625拍的,當初小路只是想拍一拍唱片架子,好在群里顯擺自己已經來捧過場了,誰知道陶靜安恰好走過來,他按下快門那一瞬,那位“閑雜人等”也送過來給他拍,單人照于是變成了雙人照片。</br> 沈西淮低頭看了一會兒,再把電話撥出去。</br> 陶靜安要他等,果真要他等了半個多鐘頭,等那輛越野開過來,他開門上車,先被后頭那只吐著舌頭的大家伙嚇了一跳。</br> 大家伙是只白色的拉布拉多,叫泡泡兒,Paige說她有時候喝醉酒回去,泡泡兒會找來毯子給她蓋上,偶爾還會給她拿水,缺點就是饞,以致于體型有些超標了。</br> 金毛跟拉布拉多的邂逅很難不讓人進行對比,泡泡兒跟binbin還有些兄弟相,像禿毛版binbin。binbin有了玩伴不再那么抑郁,兩只大狗在11號的院子里上躥下跳,很快就從白狗變成了黑狗。</br> 沈西淮給他們洗澡,兩只狗又擠著搶著爬了幾十趟樓梯,然后去吃靜安給他們做的宵夜,吃完非要跟著靜安去臥室,鬧騰一會兒后才像兩大護法各躺一邊。</br> 靜安也累了,蓋上被子睡覺,沈西淮洗完澡回來,堅持要把前幾天沒能做的事情補回來。靜安的身體很愿意,但精氣神不太允許,她說改天再做,沈西淮說他答應了她,就得說到做到。兩人在床上滾了好幾圈,靜安舌尖麻了,身上軟了,心跳也亂了,她懊惱地去捶他,下一刻卻被他連人帶被橫抱起來。兩只大狗睡得很香,沈西淮光腳踩上地毯,把人放到隔壁飄窗上。</br> 屋外是油墨色的夜空,一抹淡黃的月亮掛在上頭。屋里暖氣很足,靜安的身體卻越來越潮濕,她腿被迫掛在沈西淮肩上,一下一下打著顫兒。沈西淮頭發有些濕,不知是水還是汗,間或落在靜安身前,讓人心癢難耐。m.</br> 視野里樹梢在風中晃動,如同屋里交疊在一起的人,很快狂風大作,靜安眼前炸起一道白光,她在模糊中看見兩抹樹梢兒緊緊絞在一塊兒,像是要把彼此絞碎,她神經緊跟著被用力一拽,嘴巴張著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身下很快有濕意彌漫過來,她手已經沒了力氣,仍然將旁邊抱枕撈過來壓在臉上,沈西淮要拿走,她不肯,抱得愈發緊,下巴上又有吻落過來,她一巴掌揮出去,卻被他捉住,然后落去他身上。他悶悶的笑聲落在耳邊,輕聲問她舒不舒服,她仍舊去打他,只堅持要去洗澡,他沒聽,等窗外又刮過幾陣風,才終于如了她的愿。洗澡時靜安暗暗發誓,她以后不能再喝那么多水了。</br> 泡泡兒在家里住了幾天,又被靜安開車送回去,binbin默默鬧了一晚上別扭,靜安逗他開心,答應他改天再請泡泡兒來家里做客,他隔天總算又活蹦亂跳起來。</br> 聚點的第二輪PPM被安排在周三,靜安當天坐在工位前默默沉思一分鐘,最后打開電腦寫出一封邀請郵件,發給LemonFish。她先前猶豫著沒發,多少有些介意沈西淮跟她們的關系,但工作到底是工作,何況郵件發出去多半石沉大海,她壓根沒抱希望。</br> PPM一結束,聚點按照慣例又請微本吃飯,靜安這回沒去。IB的方案終于敲定,程前早就說過要一起吃飯,恰好定的就是今晚。</br> 黃楊樹樂隊一共四人,除去沈西淮,另外再加柴斯瑞,靜安提前準備好四份禮物,上車后一并交給沈西淮,要他待會兒幫忙送出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