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當然是因為開心才笑,難道還哭么?”</br> 說話的是裴致逸,他少見地開起玩笑,下一刻卻又緊蹙眉頭,把打好的一份燕窩松茸湯推到西桐面前。</br> 對面小路見狀樂了,那湯他喝不來,不過西桐喜歡。</br> 他看回他二哥,看熱鬧不嫌事大:“哭也不是不可以,我還從沒見二哥哭過?!?lt;/br> 沈西淮仍捏了旁邊人的手按在自己腿上,他眼風往對面掃,見小路只是幸災樂禍地聳肩,正要開口,旁邊他表哥又接下話,“西淮沒哭過,不過他半路上跑去倫敦上學,有人因為這事兒哭了?!?lt;/br> 小路聞言立即低低罵了一聲,旁邊西桐和裴致逸一塊兒笑了出來。</br> 靜安立即意會出這位“有人”指的是誰,只聽小路略帶惱意地辯解:“我那是因為沒錢了!以前我有多窮你們不都知道么?”</br> 隨即又沖她笑:“二嫂,我跟你講,以前二哥去二手市場擺攤兒賺零花錢,什么二鍋頭,燕京,”他把面前那杯茉莉香片舉起來,“高碎……”</br> 旁邊西桐補充,“還有煙。”</br> 裴致逸也有印象,“我還給二哥看過攤子?!?lt;/br> 那時柴斯瑞已經在上大學,“他也給我打過電話?!?lt;/br> 小路“嘿”一聲,“別爭,我看的次數最多,”他看回靜安,“那時候二哥每天要去練琴,我去給他賣東西,被城管給逮著,二哥回來的時候我手里不剩幾塊錢了——”</br> 他說著自顧笑起來,“我說被收走了——其實是被我自己給收走了,不干城管的事兒。”</br> 靜安忍不住笑了出來。沈西淮也笑了,他當然不至于傻到信了小路的話,城管就算把東西沒收,也不太可能把初中生那幾塊錢給繳了。不僅那一回,小路在這事兒上是慣犯,他知道他缺零花錢,他爸媽也總囑咐他們不能私下接濟他,他只好裝作毫不知情地跳進他的圈套。</br> 小路那時候小,只覺得他二哥太好騙,往后回味過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br> 他原本要在他二嫂面前揭揭他二哥的老底,現在往對面一看,忽然又有些慨然。當初那個想方設法給他零花錢的二哥看上去和以前沒什么兩樣,唯一不同是現在的他已經結了婚,這事兒他也早知道,不過親眼見他跟他媳婦兒站一塊兒又有了新感受。剛才在院子里他喊出那句二嫂后還反思是不是太唐突,不然他二哥不至于要先安撫性地攏一攏他二嫂的手臂。他也認為沒有比他二哥牽著他二嫂這畫面更怪異的了,他就從沒見他二哥跟誰這么親近過。</br> 他二哥不是黏糊的性子,不大可能在人前過分展示恩愛,不過他二哥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鷹眼之下,但凡他二嫂有什么動作,他二哥的視線必然第一時間就跟了過去。</br> 怪這兩人都太會演戲,不然當初他不至于一點都看不出來。他二哥也是真能忍,一忍就是這么多年,具體情況他不清楚,所以只能拿捏著分寸調侃幾句,再多就不合適了,他二哥必然有他自己的想法。</br> 他看向對面,“二哥,我這眼淚都給你掉了,你那會兒到底為什么忽然就要去倫敦呢?”</br> 西桐適時補充,“還忽然說要去斯坦福!”</br> 去斯坦福的原因小路已經猜到了,但他沒法告訴西桐,西桐儼然還不知情。</br> 被問及的沈西淮沒立即開口,他知道陶靜安在看他,可她顯然不知道這答案就是她自己。</br> 他笑了笑:“想去就去了,哪來那么多為什么?”</br> 他的回答招來幾人不滿,靜安看他笑著應付回去,沒跟著笑起來。她察覺到沈西淮對剛才那個問題的抗拒,這讓她隱隱認為,無論是去倫敦還是加州,對他來說都是很困難的抉擇。</br> 她就著牽手的姿勢握了握他的手,等他回頭看過來,她沖他笑了笑。</br> 她自以為與當下的他足夠親密,對他的了解日益深厚,可對以前的他卻一無所知。他跟朋友在一起時狀態很放松,彼此間的默契是長年累積下來的,她就缺少這份默契,以致于總認為他們的話里還有更深一層意義,卻又猜不透。她也不知道他以前學水彩,要是顏料用得稍好一些,畫水彩是很耗成本的,由奢入儉難,她當初沒繼續畫下去的原因之一就是顏料太貴。</br> 她將他朋友們口中的他一字不差地記下來,西桐給她看沈西淮以前的視頻,說還有不少,她讓西桐給她統統發一份。</br> 他們統共才六個人,菜卻擺了滿滿一桌,老廚師讓關門弟子給他們布菜。起初就有十二碟,緊跟著送上迎客茶和進門點心,靜安被重點招待,沈西淮給她拿了一份宮廷奶茶,然后是冷碟和熱菜,再有奶酪當甜品,玫瑰糖里的玫瑰很香,老廚師特意給靜安做的,最后還贈一份禮,是塊和田玉。靜安表面鎮定,心里卻很驚訝。老廚師沖她笑,說以為西淮不結婚了,沒想到倒成了最早的那個。</br> 一頓飯吃完,靜安因為喝了酒臉有些燙,她去車上取禮物,小路自發自動地來領,又說回剛才飯桌上的話題。</br> “二嫂,當初咱們第一次在飯桌上吃飯,誰能想到以后會成為一家人呢?這實在是太有緣了?!?lt;/br> 又說:“先前我們就想見見你,二哥說有安排了,原來那天是你生日,怪不得他跟我要酒?!?lt;/br> 靜安原本對剛才的話有疑問,現在小路一解釋,她終于聽懂了。</br> 她把帶來的改良版無姜末的醒酒果凍散出去,自己剛吃完一顆,就見沈西淮從屋里出來,又徑直過來給她開了車門。</br> 兩人一起坐上車,正準備掉頭,柴斯瑞又過來敲響車窗,把沈西淮喊了出去。</br> 靜安坐在車里等,起初無意識看了兩眼,見車外兩人的臉色似乎在同一刻變得肅然,立即就將視線收了回來。</br> 沈西淮回來得很快,車子平穩地駛出巷子,經過晏清中學后一路去往糧倉口。</br> 靜安爸媽明早的飛機回摩洛哥,她說好今晚回去住一晚。她默認沈西淮要跟她一起留下來過夜,下車時卻被他捉住,然后老樣子被他撈去了腿上。</br> 她喝了酒,嘴唇很紅,沈西淮低頭親一下,“明天我跟爸媽一塊兒飛摩洛哥?!?lt;/br> 靜安原本很困,愣是被嚇到清醒過來,“怎么……沒提前說呢?!?lt;/br> 沈西淮笑了,“臨時定的,湊巧了。”</br> 靜安當然不信有這么巧,卻又忍不住先問:“去幾天?”</br> “最多待兩天,第三天得飛曼哈頓,去那邊開兩天會。”</br> 靜安不自覺將他肩背環緊,“兩天是確定的兩天嗎?”</br> 事實上沈西淮得在曼哈頓待上五天,但如果將工作效率提到最高,也不是不可以提前回來。LemonFish二巡首場就在淮清,如果時間把握得好,他還能趕在回來的當天和陶靜安去看他們的首演。</br> 不過他沒法做出不確定的承諾,“得待上三五天。”</br> 靜安好一會兒沒說話,隔會兒才應:“噢?!?lt;/br> 沈西淮忍不住笑了,“沒法再推了,必須得去。”</br> 靜安也笑,她兩只手輕輕捏他側臉,“沒說不讓你去,”她說著一愣,“東西收拾好了么?”</br> “我先去公司開個會,待會兒回去收拾?!?lt;/br> 靜安又是一愣,面前的人又低頭親她一下,“給我留燈,晚點我過來睡。”</br> 靜安將臉埋他肩膀上,悶聲說道:“不,我要關燈睡覺。”</br> 燈最終還是留了,靜安也沒能睡好,兩人躺在那張窄仄的床上斷斷續續地接吻,靜安困得不行,卻竭力不讓自己睡過去,她鉆沈西淮的懷里,迷迷糊糊問他:“斯瑞哥說你有只LondonPhone,你記不記得我也有一只?”</br> 沈西淮暗暗驚訝,將她臉扳向自己,“看了你的之后才買的。”</br> 靜安困得睜不開眼,卻還是笑了,“不怎么好用吧,我的都賣掉了?!?lt;/br> 沈西淮一怔,“什么時候賣的?”</br> “買了沒多久就賣了,賣掉的錢被我拿來當房租了。”</br> 沈西淮忽然笑了,又聽她斷斷續續拼出一句話:“為什么今天的廚師叔叔會認為你不會結婚?”</br> “不知道,他還說過小路要早婚,說沈西桐感情順利?!?lt;/br> 他說著又兀自笑了,陶靜安儼然睡了過去,指腹卻還貼在他腰上那道很淺的疤上,這是她最近常有的動作。</br> 他低頭親她,將她手小心放回去,月光透過窗戶灑落進來,在她臉上投出陰影,顯得她眼睫愈發長,他指腹貼過她皮膚,一寸一寸游移過去。</br> 他已經看過陶靜安小時候的照片,如果以后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女孩,大概就是相冊里那樣,說不上是好看還是可愛多一點,但總歸會跟陶靜安很像。</br> 這個問題還為時尚早,等以后有機會他再跟陶靜安好好商量商量。</br> 天很快就亮,靜安一早起來準備早餐,沈西淮很快就會回來,但她爸媽并不是,她目送車子消失不見,才收拾好東西打車去了公司。</br> 晚上回燕南貳號,偌大的房子只她一個,她稍微有些不適應,好在工作需要繼續做完,植物也需要悉心呵護,剩下的時間用來做襯衫。</br> 裁剪圖是一早畫好的,她先前做了練習,裁剪縫合勉強算是合格。</br> 柴碧雯是在第三天上門來做客的,她帶來兩份自己做的壽司,其中有幾粒指定靜安不能吃,因為里面有鵝肝,靜安沒急著問,去看她帶來的那兩瓶紅酒,她覺得眼熟,柴碧雯說,這是讓人從Napa酒莊帶來的甜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