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半,離陶靜安的生日還有五天。</br> 這一天看上去沒有什么不同,沈西淮和往常一樣從早忙到晚。</br> 上午的觸動游戲開發(fā)者峰會一結(jié)束,他跟他表哥站會場外吸煙。</br> 自去年年中成立子公司IB科技以來,柴斯瑞就致力于做出IB的第一款手機,IB取自奇思,IdeaBox,對柴斯瑞有特殊意義。在進(jìn)入智能手機時代之后,“音樂手機”這樣的說法越發(fā)鮮見,而IB科技成立的目的就是打造出有口碑有情懷的音樂手機。</br> 持續(xù)耗費一年多心血,柴斯瑞仍為明年三月份上市的新品發(fā)愁,問表弟意見,他竟不吭聲,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他正對著外頭的雨出神,壓根沒聽。</br> 沈西淮其實聽見了,只是想起了別的,觸動旗下子公司不多不少,唯獨還缺一家,他先前就動過念頭,他表哥因為私念成立子公司專門做手機,他則想讓人拍電影,但遲遲沒有確定下來,或許該盡快提上日程。</br> 他將煙掀滅,看回他表哥,“可以考慮做個系列,或者從IdeaBox上做文章,做成MysteryBox,現(xiàn)在不都喜歡開盲盒么?”</br> 柴斯瑞思索片刻,隨即笑了,“你這現(xiàn)想的方法比他們說的聽起來靠譜多了,要是給你來做,你打算怎么開這個盲盒?”</br> 沈西淮語氣波瀾不驚,“我會考慮跟觸動合作,用他家預(yù)計明年上線的音樂APP,至于怎么開,要看你想讓消費者看見什么。”</br> 柴斯瑞微訝然,“已經(jīng)立項了?”</br> “剛立,沒什么進(jìn)展。”</br> 柴斯瑞從他話里聽出幾分泄氣來,覺得十分稀奇,“那么硬的骨頭都啃過,你做音樂產(chǎn)品不是眾望所歸么?還有壓力?”</br> 沈西淮又拿出煙,自嘲地笑了下,“還真有點。”</br> 兩支煙的功夫,來不及多聊,沈西淮離開會場,直接趕往唱片公司。</br> 有段時間沒來,1625的銷售報表他翻了幾頁,又隨口問起《Listening》下一期的選題,沒有發(fā)表意見。</br> 會議結(jié)束時外頭仍灰蒙蒙一片,仿佛置身于陰雨連綿的倫敦。</br> 沈西淮不喜歡雨,像被潮濕感緊緊擠壓住。他覺得悶,站落地窗前解開一粒襯衫扣子。</br> 新聞里ZL剛發(fā)出道歉信,態(tài)度極盡敷衍,他掃一眼,翻出通訊錄連續(xù)打了幾通電話,隨即按滅手機。</br> 身后有人敲門,他回頭,見到一行熟悉的臉。</br> LemonFish是傳統(tǒng)的四人樂隊,三女一男,沈西淮找到她們之前幾度趨近解散。電子音樂不斷推陳出新,但電子樂隊在國內(nèi)算不上流行,說得出名號的更是寥寥無幾。她們那時在市場上幾乎無人問津,迫于溫飽問題,已經(jīng)打算另謀出處,所以當(dāng)觸動唱片公司向她們提出簽約意愿時,她們相當(dāng)震驚,理所當(dāng)然地詢問原因。站她們對面的人年輕英俊,卻沉穩(wěn)有余,實在讓人很難將他跟網(wǎng)上那位互聯(lián)網(wǎng)大拿之子聯(lián)系起來。</br> 沈西淮解釋說無意看見過她們的表演視頻,認(rèn)為她們的音樂應(yīng)該被更多人聽見。她們頗為意外,往常看她們表演的觀眾不過三五個,將她們的表演視頻傳播出去的可能性更是小之又小,但假如沒有這三五個到場支持,并且發(fā)郵件鼓勵,她們甚至撐不過第一次解散危機。</br> 倘若那幾位聽眾是她們背后的推手,那么沈西淮對她們來說是伯樂,是當(dāng)時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人話少,但完全沒架子,關(guān)鍵在音樂品味高,決斷能力強,又熟悉市場運作,第一張專輯在他的全程跟進(jìn)之下,一經(jīng)上市就引發(fā)熱度。</br> 專輯拿下月度銷售冠軍那天,幾人一起請沈西淮吃飯,桌上照例點了一道檸檬魚。檸檬魚最開始是沈西淮點的,那時樂隊剛簽約,沈西淮請她們吃飯,桌上聊起樂隊新名字,取了幾個都不太滿意,后來鼓手指著面前那道檸檬魚,說這魚特好吃,不如就叫LemonFish。原本是玩笑話,問起沈西淮,誰知他竟沒有異議,說聽起來很不錯。名字就這么定下來。</br> 沈西淮在制作室聽完LemonFish剛做出來的幾首音樂,才從公司出來。</br> 路上柴碧雯來電話,說她人在凌霄路,剛從他門口的郵箱里找出樣?xùn)|西來。</br> “我待會兒正好路過公司,順手給你帶過去?”</br> “什么東西?”</br> 柴碧雯賣關(guān)子,“到時候看了不就知道了?”</br> “晚上我回去,放著就行。”</br> 他出差頻繁,鮮少時間在家,壓根沒有功夫查郵箱,能往他郵箱寄東西的除了沈西桐他也想不到第二個人。</br> 柴碧雯仍跟他確認(rèn):“真不要我捎過去?你不得半夜三更才回來?”</br> “八點能回。”</br> 柴碧雯沒堅持,“桐桐說你昨晚去看了binbin,你那房子晾了小半年,能往里搬了吧?”</br> 沈西淮去摸煙盒,摸出來又只是捏著,說:“再說吧。”</br> 柴碧雯試探不出什么來,只好說:“盡早搬進(jìn)去,不住可惜了。”</br> 他沒說話,他沒想過要搬進(jìn)去,不是不想,而是沒必要。</br> 這邊剛收線,助理的電話又進(jìn)來,告知成森電商的老板約見面,他并不意外,知道是剛才那幾通電話起了作用。成森在淮清電商業(yè)一家獨大,老板頗有經(jīng)營頭腦,但似乎一心忙于工作,沒時間教出一個好兒子來。</br> 他讓助理直接回絕,靠車椅上閉目養(yǎng)神。昨晚沒睡,他一天都沒什么精神,也吃不下東西,工作怎么也做不完,但他今天并不打算加班。</br> 離圣誕還早,公司門口幾排銀杏樹已經(jīng)被人套上毛衣,看上去花里胡哨。</br> 頭頂烏云揪結(jié)成一團團,低低壓著。雨暫時停了,霧氣宛若密密麻麻的電子顆粒,重重?fù)]在人臉上。</br> 到公司開最后一個長會,陸續(xù)有人進(jìn)門,他按著太陽穴去翻面前的文件,紙頁鋒利,冷不防在他指尖劃出道傷口,他還沒反應(yīng),對面先有人倒吸一口氣。</br> 這位中美混血看著對面的老同學(xué),笑著說:“見血消災(zāi),看來要有好事發(fā)生了。”</br> 沈西淮沒有封建迷信,對此不置可否。</br> 中美混血繼續(xù)笑道:“你不記得了?我們做SearchFund的時候,你腰一受傷,我們當(dāng)天就拿到了十萬美金。”</br> 斯坦福會提供眾多資源以支持學(xué)生創(chuàng)業(yè),但想要拿到十萬美金的創(chuàng)業(yè)基金需要經(jīng)過極其激烈的競爭。學(xué)校附近就是風(fēng)投一條街,當(dāng)初成立投資基金是沈西淮的提議,起初他們沒太當(dāng)一回事,只當(dāng)課余實踐,但沈西淮顯然不是這樣,找來幾家投資公司還不夠,向?qū)W校提交了創(chuàng)業(yè)基金申請,有支師姐團隊來勢洶洶,原本以為獲勝無望,結(jié)果出來卻令人驚喜。</br> 當(dāng)時沈西淮不在,給他打電話沒接,他們幾個開玩笑說這位斯坦福叛徒大概又跑去了他的快樂老家伯克利。晚上再見他沒看出什么異樣,隔天有女孩子找來學(xué)校,他們才知道叛徒在伯克利被流浪漢傷了一刀,刀口不深,只是流了點血。這傷是替人受的,人家女孩子過意不去,給他送來藥跟吃的喝的,仿佛他傷到無法自理。那時剛下課,他們匆匆見了那女孩一眼,兩人隔著些距離,彼此十分客氣,實在很難讓人誤會起來。但招呼一打完,就見冷面叛徒竟直接把人帶去公寓,他們以為鐵樹終于開了花,可在那之后再沒見那女孩。</br> 消災(zāi)見血當(dāng)然是玩笑,創(chuàng)業(yè)基金是靠實力拿的,甚至在拿到后沈西淮又勻出一半給師姐團隊,條件是跟她們借鑒創(chuàng)業(yè)經(jīng)驗,他們不禁腹誹,這人對異性真是沒有任何其他想法,一心只有他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br> 沈西淮將手指一收,他當(dāng)然記得,但并不愿意回想。</br> 中美混血又問:“那APP還做不做了?這段時間都擱置,連名字都沒一個。”</br> 天陰沉沉的,讓他愈發(fā)心煩意亂,表面不動聲色,說:“不急。”</br> 好不容易結(jié)束會議,他回辦公室坐著不動,助理敲門進(jìn)來,說成森老板又來電話,問怎么回復(fù)。</br> 他仍然不意外,“問他兒子打算怎么道歉,再來談見面。”</br> 助理點頭,又給他遞來個紙袋,說是他媽剛捎來的,里頭空蕩蕩,只一張卡片,他拿出來一看,郵戳顯示海島的名字,明信片上幾行字跡熟悉到他一眼就認(rèn)出來。</br> 「我那天或許不該那么沖動,以致于我們有了一個錯誤的開始。」</br> 他來回看了幾遍,有些無奈地想,陶靜安的字可真他媽好看。</br> 窗外雨遲遲沒落下來,他將明信片放進(jìn)抽屜,起身出了門。</br> 他應(yīng)該回去好好睡一覺,車子卻開往另一個方向,剛在公寓底下的車位停定,助理又打來電話,事項一一確認(rèn)后,又問起明晚的飯局。</br> 他覺得煩,讓助理推了。</br> 他最討厭麻煩,煩應(yīng)酬,煩八卦,煩等待,但沒有什么比陶靜安更麻煩。</br> 陶靜安是個天大的麻煩,丟不掉,解不了。</br> 他能輕易看出其他人的想法,也自以為足夠了解她,可發(fā)現(xiàn)遠(yuǎn)不足以讀懂她的心思。前一刻她能讓他錯以為她或許對他有點好感,后一刻她又排斥跟他的圈子有任何接觸,然后她說她后悔了,說他們的開始是個錯誤,如果不是臨時發(fā)生意外,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跟他撇清關(guān)系。</br> 可他不想。</br> 巴沙魚他不想只吃一次,而同學(xué)只當(dāng)一次就夠。</br> 他需要立場,需要一個明確的身份,好在她需要的時候名正言順地站在她身邊。</br> 他原本想等,等事情解決,可在醫(yī)院的電梯里他攬住她,在她從巷子里跑回來的那一刻,他不想再等,也等不了了。</br> 無論陶靜安出于什么原因那么做,他知道這樣的時機一旦錯過再也不會有,而陶靜安隨時可能會提出跟他分開。</br> 他想,就當(dāng)他卑鄙一回,在她生活和工作皆不如意時趁虛而入,說不定陶靜安真的有點喜歡他。</br> 不過即便真的喜歡,也完全不足夠支撐她答應(yīng)和他結(jié)婚。</br> 結(jié)婚……他可真敢提。</br> 在商場上他能看準(zhǔn)時機去冒險,也總是在贏,但這是陶靜安,壓根沒有贏與輸。</br> 雨又漸漸落下來,陶靜安大概還在醫(yī)院,也或許回了糧倉口,他知道她今晚不會回來。</br> 車子往回開,音響里Rodriguez在唱,“Ithinkofyou,andthinkofyou,andthinkofyou.”(我總想起你,我總想起你,我總想起你)</br> 在看紀(jì)錄片之前,他并不知道這位歌手擁有那么傳奇的人生,在美國籍籍無名,在南非卻好比約翰·列儂的存在。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仍然每日從住了四十多年的房子里推門出來,獨自走在底特律涂滿濕雪的街道上,出發(fā)去賣苦力。</br> 他不知道陶靜安哪來那么多時間看電影,她在發(fā)出某支樂隊的表演視頻時,配文短短一句:SearchingforSugarMan.(尋找小糖人)</br> 他查了才知道這是部紀(jì)錄片的名字,而她把那支樂隊比作不平凡的小糖人Rodriguez。等看完紀(jì)錄片,他覺得當(dāng)個建筑工似乎挺不錯。</br> 影片里用來描述小糖人的一句話也讓他印象深刻:AmericanZero,SouthAfricanHero.</br> 他覺得他該做點什么,幫助更多的Zero成為Hero。</br> 他讓人去聯(lián)系那支樂隊,然后就有了LemonFish。</br> 音響里小糖人已經(jīng)唱到下一首,貝斯明顯,吉他很弱,歌詞直白。</br> 經(jīng)過晏清中學(xué)后,路不再那么堵,他腳踩油門,車子在濛濛雨霧中開進(jìn)8號。</br> 拐過幾個彎,視野里出現(xiàn)自家的屋頂,墻上干枯的植物藤蔓,白色的門,然后是銀色的傘尖。</br> 傘下立著一個人。</br> 他心猛然一提,又很快回落。</br> 她下雨也堅持過來,連一晚上也不愿意等。</br> 他猜得到她要說什么,但他不打算聽。</br> 他上學(xué)時其實不怎么愛看書,但也讀過幾部金庸古龍,他始終記得《倚天屠龍記》中趙敏在搶親時說的那句:“我偏要勉強。”</br> 他不喜歡勉強人,也不打算勉強陶靜安,他只需要她兌現(xiàn)承諾,像當(dāng)初她說的那樣,將兩人的關(guān)系維持至“直到你不想”。</br> 既然她給了他主動權(quán),他沒有不要的道理。</br> 雨漸漸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傘面。</br> 靜安站在傘下,看著遠(yuǎn)處的車子駛近。</br> 她是從醫(yī)院過來的,本應(yīng)該回糧倉口,可最終還是站在了這里。</br>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外套。她很喜歡尼迪亞·洛薩諾,一個西班牙女畫家,從來都用淡粉色來烘托她作品里的女性。</br> 外套有點薄,可她感受不到冷,心跳聲似乎比雨聲還要大。</br> 黑色車子很快在身前停定,里面的人下車來,等他頂著大雨大步走到她身前,肩膀已經(jīng)暈濕一片。</br> 靜安抬頭去看他,聽他聲音硬邦邦地問:“怎么不進(jìn)去?不記得密碼?”</br> 他表情很淡,仿佛跟昨晚和她提結(jié)婚的不是同一個人。</br> 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面前的人這時伸手過來,捉住傘柄的同時也碰到她指尖。</br> “先進(jìn)去。”</br> 靜安松了手,傘被他徹底接走,她卻站著沒動,見他要轉(zhuǎn)身,忙伸手扣住他手腕。</br> 她手勁很小,沈西淮想起在試聽間那回,她也是這么輕輕一拽,就讓他停住腳步,緊跟著她就說出讓他意想不到的話。</br> 但這次不一樣,他知道她要說什么。</br> 他低頭去看她,她大概沒有當(dāng)面拒絕過別人,為難得不知道怎么開口才好。</br> 他用力捏住傘柄,正要替她開頭,聽見她說:“我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br> “嗯。”</br> 頭頂?shù)膫阃耆珜⒂旮糸_,靜安想問的問題其實很多,想問他為什么忽然這么快想要結(jié)婚,想問他對結(jié)婚的看法,以及那句經(jīng)常看過的“為什么是我”……她從昨晚想到現(xiàn)在,問題只越來越多,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最在乎的只有一個。</br> 她看著他問:“你喜歡我么?”</br> 如果說在昨晚之前,她對這個問題還保留懷疑的態(tài)度,那么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有了確切的答案,她愿意相信自己所真正感受到的,但她仍然想聽他親口說。</br> 而在這之前,沈西淮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回答陶靜安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很難,又簡單到完全不需要思考。</br> 他毫不猶豫:“喜歡。”</br> 在回答完的那一刻,他意外地看見陶靜安很輕地笑了下,他本能地意識到有什么東西和他預(yù)想的不太一樣,還沒來得及思考,面前的人說:“那我考慮好了。”</br> 他呼吸猛地一滯。</br> 聽見她說:“我們結(jié)婚吧。”</br> 他渾身血液一瞬間全往上涌,眼前仿佛炸開一道道白光。</br> 他定定看住面前的人,伸手去捏她下巴,“再說一遍。”</br> 他力道有些重,靜安下巴生疼,仍堅定看著他說:“我說我們結(jié)婚吧。”</br> 她知道自己很沖動。</br> 她曾經(jīng)看過幾次《婚姻生活》,這部迷你劇在播出后半年內(nèi),就讓瑞典的離婚率增加了50%。導(dǎo)演英格瑪·伯格曼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笑得容光煥發(fā),稱看到這樣的現(xiàn)象非常開心,興奮地說:“大家不用再維持無愛的婚姻了。”</br> 即便她爸媽感情很好,她也知道婚姻是個復(fù)雜的難題。</br> 可伯格曼也說,“愛是人生中最好的部分。”</br> 在沈西淮提出結(jié)婚之后,她再次想起了那個電車難題,而這一次她自己站到了電軌上,失控的電車即將飛馳而來。</br> 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么快跟另一個人步入婚姻并不正確,可至于好不好,只有結(jié)了才知道。</br> 她喜歡沈西淮,她愿意聽從她內(nèi)心的意愿跟他結(jié)婚,那么就結(jié)。</br> 雨越下越大,靜安頭頂忽地一涼,是沈西淮將傘丟到了一邊。</br> 她被他緊緊拽著上了院門前的臺階,再要往下,她腳下一空,低頭剛要踩定,旁邊的人立即攬住她腰,只是一瞬間,她低呼一聲,人被橫抱了起來。</br> 雨滴密密麻麻砸在兩人身上,沈西淮的腳步很快,轉(zhuǎn)眼就到門口,他低頭看她:“按密碼。”</br> 他眼神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太一樣,看到她無法直視。</br> 她垂眸,“你先放我下來。”</br> 他卻只一個字:“按。”</br> 靜安敵不過他的堅持,回頭按下那一串并不難記的數(shù)字。</br> 門響,兩人進(jìn)屋,靜安身體剛沾上沙發(fā),沈西淮便壓過來。</br> 空氣有片刻的凝滯,只是一瞬間,兩人便不約而同地吻了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