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范伸辰時末才起。
換上了大理寺的官服,并沒急著去秦府,在侯府用了早食后,才不緊不慢地問嚴二,“朱澡到了沒。”
嚴二點頭道,“已到了秦家院子。”
朱澡是朱貴妃的親侄子,這些年同文王一道發了不少土財,得來的東西一時半會兒脫不了手,全藏在了秦府的密道之中。
今日早上,范伸才同其散出了消息,大理寺要清府。
里頭的東西見不得光,朱澡這會正忙著往外搬。
范伸這才拿起了桌上的官帽,往頭上一蓋,提步走了出去,出了府門冷聲同嚴二道,“不必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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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姝昨夜沒歇息好,本想到了秦府補個覺,韓凌卻沒讓她如愿。
硬拖著她的胳膊,一間一間的開始搜。
荒廢了十來年的府邸,早就成了廢墟,大雪覆蓋后陰暗的屋內更顯陰森。
韓凌一路緊緊地抱住姜姝的胳膊,牙齒分明在打顫了,還是硬著頭皮,對著那空曠的屋子一聲聲地輕喚道,“小蘿卜......”
姜姝被她抱的實在太緊,本想讓她松開些。
誰知韓凌見她一動,更害怕,連移了幾步整個人都靠在了她身上,腳底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咔擦’一聲,甚是響耳。
韓凌低下頭。
見是一根白骨碎在了自己腳下后,一瞬魂兒都飛了,連彈帶跳的躲開,抱住姜姝的手卻沒有松上半分。
姜姝硬生生地被她拽的腳步踉蹌,一同跌在了身后的木板上。
“你松開......”姜姝咬牙,正欲甩開扒的更緊的韓凌,耳旁突地一道悶沉的聲音傳來,跟前的那道墻,竟一點一點地開始往邊上移。
兩人面面相窺。
韓凌呆滯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這里怎會有密道......”
姜姝也挺意外。
這宅子都多少年,密道還能打開......
兩人從地上爬起來,韓凌小心翼翼地往那黑乎乎的洞口望去,突地拽了一下姜姝,“藥罐子,你說小蘿卜要是活著,會不會就藏在里面?”
姜姝沒應。
韓凌又將她往前拽了一下,“咱進去看看......”
有這么個密道突然擺在面前,姜姝也不能說不進,再被韓漓一拽,沒再拒絕。
密道內黑燈瞎火,兩人摸著墻壁走了一段,才見深處,有了隱隱燈火溢了過來。
韓凌緊張地問,“真是小蘿卜嗎?”
姜姝還是沒應她,小心翼翼地往那燈火處靠近。
走到了盡頭,燈火瞬間明亮,沒見到什么人,只見到了滿屋子的金銀器皿,足足堆了半座山。
兩人一瞬呆在那。
就算國公府出身,見慣了錢財的韓凌,也不由嘆了一聲,“原來小蘿卜家里這么有錢......”
話音剛落,耳畔突地一道疾風襲來,韓凌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姜姝一把推開,生生地從那劍峰下躲過了一劫。
等韓凌爬起來,姜姝已同幾位黑衣人糾纏上了。
韓凌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順手撈起了幾樣東西,也不知道是啥,一面扔一面緊張地看著那黑衣人手里的刀劍,“藥罐子......”
“先出去。”
姜姝一聲說完,韓凌提著裙擺便往外跑。
身后的黑衣人緊追而上。
同時,大理寺的蔣大人雙手推開了秦家大門,高聲地道,“搜,可別讓人跑了。”
漫天飛揚的雪花,突地停了下來,空曠的院子里外,一片刀劍聲格外震耳。
分不清是從哪里傳來。
朱澡再也無暇顧及韓凌,抓了兩個手下的人替他開出了一條路。
慌慌張張地跑到后門,還未來得及推開門,“嘭”地一聲,跟前的房門突地從外被踢開。
朱澡一愣,便見范伸一身官服,彎腰從那矮小的門框內,踩著滿地的積雪,緩緩地走了進來,立在了朱澡跟前,揚唇一笑,“朱公子。”
那笑容,仿佛只扯動了面上的一層皮。
朱澡背心莫名地生了涼。
神色慌亂了一陣,待想起來,范伸是誰的人之后,又才漸漸地安下了心,湊上前討好道,“大,大人來的正好,秦家真的還有人活著......”
“是嗎。”
朱澡猛地點頭,“下官親眼所見,就,就在里面。”
文王沒見過姜姝,朱澡更不用說。
但他認得韓凌,那日在皇宮的馬球場子上見過一回,韓家自來同秦家走的近,此時能出現在秦府,又同韓凌一道,必定就是傳言中的秦家余孽。
但朱澡沒心去參合。
他的那些東西,一旦被搜出來,先不說皇上,就文王也不會放過他。
全是他這些年背著文王私吞的東西。
“范大人趕緊去追,可莫要讓她跑了,我這就進宮,先去稟報姑母......”朱澡說完,腳步匆匆地越過了范伸,才走了兩步,便聽身后范伸輕聲道,“等會兒。”
朱澡回頭看著他。
范伸神色如常,緩步走到了嚴二跟前,彎下腰,從他手里從容地抽出了長劍。
朱澡并沒覺得哪里不對,道他有什么話要問,“范大人,還有何......”
話未說完,范伸手里的長劍突地往后一翻,劍尖準確無誤地刺進了他的胸口。
鮮血順著那劍口,滴在積雪上,格外的紅艷。
朱澡瞪大了眼睛。
范伸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從他胸口又利落地抽回了長劍,聲音依舊平靜地道,“死了再走。”
朱澡的身子“嘭”地倒在了雪地里,胸口的鮮血不斷往外涌,眼睛越睜越大,“你......”
“死不瞑目?”范伸提著長劍,彎下腰一手撐著膝蓋,另一只手里的劍尖輕輕地拍了拍朱澡逐漸蒼白的臉,唇角一揚,“若我要想殺你,你活不成。”
那血還黏在劍口,糊了朱澡一臉。
許是激動,許是生命最后的掙扎,朱澡冒著血的胸膛起伏的更加厲害。
對面的雪地里打斗之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姜姝甚至忘記了回避。
木訥地盯著前方,親眼看著范伸的劍尖再次插|進了朱澡的喉嚨。
那張臉上的神色,異常的冷靜。
是姜姝從未見過的狠毒。
姜姝呆呆地立在那,曾經那些被她不當回事的傳聞,重新竄入腦子,姜姝輕輕的咽了咽喉嚨,一時忘了自個兒的腳底下還有個人。
忘了自己手里還拿著劍,且正放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正安靜,身后的韓凌突地追了過來,走到跟前,被那滿地的鮮血一驚,一屁股跌在雪地里,“啪”地一聲,砸出了一個雪坑。
殘雪紛紛揚揚的灑下。
濺在了姜姝的臉上,冰涼的觸感,終于讓姜姝回過了神。
同時對面那張臉也緩緩地轉了過來。
那一瞬,四目相對。
范伸那雙狹長的眸子,盯了半晌,才輕輕地動了動,往上一挑。
萬籟俱無聲。
兩雙眸子,各自落在對方的臉上,均瞧出了驚濤駭浪。
猶如經歷了一個春夏秋冬,短短幾息,將兩人從相識到相遇所有的回憶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之后,同時有了反應。
范伸直起身,手里的劍一擲丟給了嚴二,溫和地喚了一聲,“姜姑娘。”
姜姝收回腳,手里的長劍同樣擲了出去,丟在了雪地里,輕輕地喚了聲,“世,世子爺......”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兩人凝視著對方,久久不語。
半刻,熟悉的喘咳聲入耳,姜姝埋下頭,目光死盯著地上早已目瞪口呆的韓凌。
韓凌再遲鈍,此時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急急忙忙地從地爬起來,又撿了雪地里的劍,指著地上那半死不活的黑衣人,咬緊了牙,“我,我殺的。”
沉寂了半晌。
姜姝本打算破罐子破摔,卻見對面的范伸提步緩緩地走了過去,配合地應了一句,“韓姑娘身手不錯。”
說完腳步便停在了不斷喘息的姜姝跟前,關切地問道,“可還好?”
姜姝緩緩地抬起頭,那眸子里又是一片水霧蒙蒙,水珠子欲落還落,“若非韓姑娘有些功夫在身,今日我,怕是......”說完單薄的肩頭輕輕地抽搭了兩下,“姝,姝兒......多虧了世子爺趕來。”
范伸的喉嚨一滾,舌尖僵硬,“嗯,不用怕。”
姜姝乖巧地點了點頭,之后又抬起頭輕聲問他,“世子爺今日怎也來了秦府?”
“來辦差。”
“那姝兒就不耽擱世子爺了。”
“我先送你回去。”
“不,不用,世子爺有公務在身,姝兒哪敢耽誤,姝兒有韓姑娘相送,世子爺不必擔心。”姜姝的神色極為關切地道,“世子爺自個兒一定要當心,那,那歹徒兇殘得很。”
范伸眼角一抽,笑著應了聲,“好。”伸手輕扶她的胳膊,貼心地將其送到了韓凌手上,“路上當心,回去后報個平安。”
“嗯,那姝兒先走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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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只留下了一串腳印。
范伸終于轉過身盯著躺在跟前不動不動的黑衣人,良久才扭過頭問身后的嚴二,“你看見了?”
嚴二早就繃直了身子,點頭道,“看見了。”
范伸不死心地問嚴二,“看清了沒,是韓姑娘動的手?”
嚴二搖頭,斬釘截鐵地道,“是姜姑娘。”
范伸捏著眉心,長嘶了一聲,咬牙問道,“她不是病的要死了嗎?”
范伸問嚴二,嚴二更不知道。
當初世子爺為何要對姜家大姑娘死纏爛打,非他不娶,旁人不知原因,他最清楚。
世子爺就是想找個短命的。
一是應付皇上,而是應付侯夫人。
先將姜姑娘娶過門,在她有生之年,好好‘愛’她一回,再將其送走后,他就是那專情的丈夫,只愛姜姑娘一人,這輩子誰也不會逼著他成親。
一切都很順利,兩家定了親,半個月之后便是大婚。
可原本該病入膏肓的姜姑娘卻突地生龍活虎了起來,就照著姜姑娘適才那身板子,嚴二不知道世子爺要何時才能達成自己的愿望。
“大抵是上回太醫開的藥,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