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薇定了定神,稍稍扶住良辰的手臂,搖頭道:“沒、沒事,我們走吧。”</br> 通往草廬的山道上草木扶疏,沈清薇順著小徑來到草廬門口時,就看見菩提樹下一位小沙彌已經等在哪里。那小沙彌看見沈清薇過來,只迎了上來道:“這位施主,師父已經讓小僧在此恭候多時了。”</br> 沈清薇素來知道弘善大師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不覺得奇怪,只跟著他一起到了草廬門口,囑咐良辰在門口候著,兀自挽起簾子,閃身入內。</br> 弘善大師坐在里間的蒲團上,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杯一壺。看見沈清薇進來,只稍稍抬了抬眼皮,依舊闔眸不動,只有手指尖撥動佛珠的聲音。</br> 沈清薇在他對面的蒲團上盤腿坐下,開口道:“大師……”</br> 弘善大師依然沒有反應,沈清薇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想了想道:“大師面前的這個杯子,是為我準備的,還是為方才的來客所準備的?”</br> 弘善大師聞言果真就睜開了眸子,嘴角露出一絲悲憫的笑,繼而道:“這一杯一壺,乃是老衲為自己準備的。”</br> 沈清薇嘴角漸漸笑開,又緩緩開口道:“大師這么說,我就明白了,還有一句話也是這個意思。”沈清薇眸色一深,咬牙道:“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師覺得這句話可也是這個道理?”</br> 弘善大師須發皆白,臉色卻紅潤健康,樣貌慈悲矍鑠,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太子妃既然已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又何必再來問老衲呢?”</br> 沈清薇這時候也笑了,眉眼中透出幾分淡然來,只抬起頭對弘善大師道:“正因為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更要來見大師。”</br> 弘善大師這次卻沒有再笑,只垂眸將手中的佛珠撥動的咔咔作響,搖頭道:“老衲不過就是一個老和尚,這些世外之事早已經置之不理了,是太子妃太高看我了,更何況……”</br> 沈清薇看著他微微闔上了眸子,原本抬著的頭稍稍下垂,手里佛珠的聲音忽然就停了下來,只聽見啪啦啦的一陣聲響,佛珠滾落,一百零八顆珠子散落一地。</br> 這時候門外的小沙彌忽然走了進來,跪在了弘善大師的面前,對沈清薇道:“太子妃殿下請回罷,師父坐化了。”</br> 沈清薇一震,身子險些支持不住,她原以為弘善大師知道她重生的秘密,又知道李煦的天劫,必定會幫他們度過這一次難關,卻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兩天坐化了,可剛才劉錚明明就來過這里?</br> “大師、弘善大師!”沈清薇喊了兩聲,但對面的紅光滿面的老者已完全沒有了反應,嘴角甚至還殘留著方才悲憫的笑意。</br> “太子妃娘娘不要懼怕,師父早在幾天前就已經算到了自己圓寂的日子,他一直怕沒有人來送他一程,沒想到今天鎮南王和太子妃娘娘都來了。”</br> “原來是這樣嗎……”沈清薇稍稍松了一口氣,緩緩從蒲團上站起來,良辰只急忙上前扶著她道:“姑娘小心,地上有珠子。”</br> 沈清薇有些木然的被扶著出了草廬,天空中忽然刮起一陣颶風,電閃雷鳴不斷,沈清薇一步步的走到山門外,腳步已有幾分虛軟。</br> 李煦晚上回府之后,也知道了弘善大師圓寂的消息。太醫院的太醫來替沈清薇請了平安脈,說是無礙,大約是路上勞累了一些,所以身子有些虛弱。</br> 沈清薇看見李煦從簾外進來,她勉強從床上靠起來,李煦只急忙走過來,拿著大紅引枕靠在她的后背道:“你今天好好端端的,怎么去了龍巖寺。”</br> 沈清薇終是無話可說,只含著淚將今日劉錚送來的書信遞給李煦道:“我以前跟你提起過的那個夢,夢里不光有你我……還有……還有鎮南王劉錚。”</br> 李煦聞言略微一愣,鎮南王劉錚有難眠之癥,經常能夢到一些怪異的人事,這是大家都有耳聞的事情。</br> “這是……”李煦擰眉,低下頭去將那信封打開,在看過上面的內容之后,陡然變色道:“這劉錚欺人太甚!”</br> 李煦從來都是溫文爾雅之人,哪里有過這般震怒,沈清薇見他如此未免難受,只低下頭去,拿帕子稍稍擦了擦眼角道:“殿下若是因為這些事情看輕我,那我也無話可說。”</br> “薇薇,你胡思亂想什么!”李煦心中只恨那劉錚輕佻,哪里有半點對沈清薇的看輕之意啊!</br> 沈清薇見他這般,也不在說什么,只將頭埋在他的胸口,任由李煦輕撫著后背。</br> 因為沈清薇身子不適,第二日衛國公府的人便得知了消息,謝氏親自過來探望。謝氏如今又把府上的中饋接了下來,雖然平日里忙碌了一些,可想著過了端午就有新媳婦進門幫著自己一起張羅,便也打足了精神,只盼著這時間早些過去,也好讓新媳婦早些進門。</br> 沈清薇卻因為有心事心情低落,只和謝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一時又想起了太后娘娘為吉娜公主選婿所辦的狩獵大會,便開口問道:“娘娘說了,只要是正四品官員家中尚未有婚配的男子、亦或姑娘,都可以去參加狩獵大會,按說我們家二姐姐和五妹妹都是符合要求的,只是若只有姑娘家去,怕是不太方便,但要是哥哥領著去,必是更不方便的。”</br> 沈伯韜和崔錦屏的婚事在即,但沈伯韜人品出眾,難保不被那吉娜公主看上,萬一真瞧上了,那北狄人若是不管有沒有婚配,都要嫁給沈伯韜,那就是一樁讓人頭疼的事情了。所以這樣的狩獵大會,沈伯韜是萬萬不能去的。</br> “你哥哥不去,不過你表哥會去,昨兒還是他親自來我們府上傳的旨意,你三妹妹聽了,也要去呢,大概是為了看著他吧?”</br> 謝玉因為職位關系,要陪同使團,自然是要在吉娜公主的身邊的。沈清萱想要一起去,其實也情有可原,她和謝玉雖然已經定親,但兩人最近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前幾日宮宴也沒有見到。</br> 沈清薇想到這里卻是微微一愣,轉而抬起頭來問謝氏道:“前幾日不是說三妹妹身子微恙嗎?如今是好了嗎?”</br> 謝氏并不知道沈清薇和沈清萱如今已有了過節,只開口道:“我也不清楚,她說要去,那必定是好了,前幾日她說病了,我也沒見過她幾次,就不得而知了。”</br> 兩人又閑聊了片刻,謝氏便也要回府去了,沈清薇讓良辰親自送了謝氏出門。等良辰回來的時候,才對沈清薇道:“姑娘不問也知道,四姑娘那天故意說身子不舒服不去宮宴,肯定就是為了不遇上姑娘唄,說起來四姑娘如今也是越來越小家子氣了。”</br> 沈清薇見她又議論起了主子的不是,只嘆息道:“行了,就你明白。”</br> 良辰聞言,只笑著道:“奴婢明白的可多了,奴婢以前就覺得,四姑娘好不了,有句俗話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啊!三太太平常看著大氣,其實骨子里也是小家子氣,他們那種商賈人家,能養出什么大家閨秀來,還不就是一股子銅臭味。”</br> 這些話放在沈清薇的心理也有些時日了,只是從來沒有當著誰的面說過而已,便是在謝氏跟前,沈清薇也知道她和林氏關系雖然緊張,但這樣公然說林氏的壞話也是不妥的。</br> “你少說一句吧!”沈清薇聽了卻也解氣,只又笑著道:“我今兒又想吃紅豆糕了,你吩咐廚房給我做一份來吧!”</br> 良辰便驚道:“姑娘不早說,我派個人跟了太太的車,回衛國公府取去。”</br> 沈清薇卻是搖頭道:“豫王府的廚子如今做的也不錯,一樣吃罷了,總比沒得吃強一些。”</br> 沈清薇因為身子抱恙,四天之后的狩獵大會自然是去不得的。可誰知道那日卻發生了一件大事,吉娜公主在追逐一只小梅花鹿的時候不幸掉落懸崖,而一直跟隨她左右的謝玉,也因救人一起掉落懸崖,如今兩人皆是下落不明。</br> 沈清薇得了這個消息便立馬進宮,蕭氏已經在皇后娘娘的鳳儀宮哭過一通了,見沈清薇進宮,一想起謝玉和她是一同長大的,這心里就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道:“薇薇,你表哥他……”</br> 蕭氏膝下只有謝玉這么一個兒子,是整個平寧侯府的希望,不過就是一夜之間的變故而已,蕭氏竟看上去已經老了幾分。</br> “舅母,你別擔心,表哥一定會逢兇化吉的。”御林軍已經派了人前去營救,必定是能尋出來的,只是如今天色漸暗,尋人也越發艱難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