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暉聞言卻是微微一愣,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已貴為太子妃的女兒,神情有著一瞬間的恍惚。小丫鬟送了茶進(jìn)來,復(fù)又出去,沈清薇端起茶盞稍稍抿了一口茶,抬眸看著沈暉。</br> “父親當(dāng)年娶母親為妻,僅僅是因為門第相當(dāng)嗎?”沈清薇說完這一句,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沈暉,仿佛是要等待著他的回答一樣。</br> 然而沈暉的神色卻凝重了幾分,他甚至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僅僅是因為門第才娶了謝氏過門?這說法聽起來似乎是有些道理,卻也不完全是這個道理。他和謝氏年幼相識,可謂青梅竹馬,老國公爺和老侯爺又是至交,雖然沒有從小指腹為婚,但兩家的家長卻早已默認(rèn)了這種關(guān)系,沈暉從懂事開始,就知道他長大了會娶謝氏過門。</br> 至于林氏,不過就是一個意外而已,那是自己最懵懂的年華,遇上了同樣花樣年華的林氏。這本來就是沒有結(jié)果的愛情,他甚至在離開江南的時候,就已經(jīng)選擇把林氏忘記了。若不是幾年之后林氏求他嫁入國公府,他的生命中可能在沒有林氏這個人。</br> 沈清薇見沈暉沒有回話,只嘆了一口氣道:“父親娶母親,一定也不光只是因為門第,就算三嬸娘家不是商賈,也是和我們國公府相當(dāng)?shù)娜思遥赣H也不會娶她過門,不是嗎?”</br> 沈清薇定定的看著沈暉,一字一句道:“父親既然娶了母親,為什么不能一心一意的對母親好呢?母親身上雖有各種的缺點,可她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她也是四十開外的人了,仍舊想著為你生兒育女,置自己的身子不顧,父親就是這樣對母親的嗎?就因為這些事情,讓母親盼了十來年的孩子沒了。父親或許覺得這個家有哥哥,有我,還有然哥兒便足夠了,可母親不一樣,她只是想為她喜歡的人再生一個孩子而已。”</br> 沈清薇前世一直未有身孕,其實也算是一種遺憾,如今看著謝氏沒了身孕,她雖然心里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畢竟對于謝氏這樣的年紀(jì),想要懷胎十月平安生產(chǎn)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一想到這還是是因為這樣沒的,沈清薇心里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br> “這……”沈暉有一些詞窮,他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謝氏當(dāng)時測出有身孕的時候,他也是這般高興過的,可他畢竟是上了年紀(jì)的人,兒子定親、女兒出嫁,這時候又有了身孕,說起來是尷尬多于歡喜的。但無論如何,他確實曾經(jīng)為這個孩子的到來高興過。只是昨夜震怒于謝氏做出那樣的事情來,這時候痛定思痛,才發(fā)現(xiàn)這個原來自己期待過的孩子,如今已是沒了。</br> “母親這樣的年紀(jì),若是沒了這一胎,以后必定是很難再懷上孩子了,到時候父親若是還想要其他子嗣,大可以跟大伯父和三叔一樣,納幾房姬妾,以母親的度量,也未必不肯容人,可說到底夫妻間的感情,終究是淡了。”沈清薇嘆了一口氣,低下頭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又繼續(xù)道:“父親就看在母親失去了這個最后的孩子份上,原諒了母親這一回吧!”</br> 沈暉終究是再沒說什么,神色卻越發(fā)凝重了幾分,想起昔日謝氏同自己溫柔小意的模樣,心口卻也略略覺痛。他當(dāng)初之所以毫無顧慮的娶了謝氏進(jìn)門,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也不過就是因為謝氏心無城府,雖然不夠聰明,但好在對自己千依百順,又是這樣的嫡女身份。當(dāng)初既然看重了她這一點,如今就也要接受她這些錯處。</br> “你說的對,你母親終究也沒有什么大錯,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若是被人知道了這些,終究是不好的。衛(wèi)國公府如何丟得起這番臉面?”沈暉雖然稍稍被沈清薇勸服,可一想到謝氏做的那些事情,還是忍不住又多出幾分怒氣來。</br> “母親這些事情,都是跟著三嬸娘做的,若是三嬸娘那邊沒有人胡言亂語,自然是不會被別人知道的。只是……對于這個三嬸娘,女兒卻是放心不下的。”沈清薇挑眉,看了沈暉一眼,繼續(xù)道:“父親聽了女兒方才在如福雅居的話,也應(yīng)該知道,這次的事情能鬧到父親跟前,少不了三嬸娘的功勞。”</br> 沈清薇頓了頓,笑道:“論這些耍心眼斗心機(jī)的伎倆,便是十個母親也比不過三嬸娘,只是以前母親雖然瞧不出這些,可到底父親您的心跟明鏡一樣,只是不知道如今為何卻瞧不清楚了呢?”</br> 這話卻正巧說到了沈暉的痛處,心下只略略擰了擰眉。</br> 話說到了這份上,也都明明白白了。沈暉如今心下只是后悔,當(dāng)初不該一時心軟讓林氏進(jìn)了沈家的大門,若說愧疚,他當(dāng)初是不少,可如今卻也被折騰的所剩無幾了。</br> 沈清薇便淡淡道:“如今母親身子抱恙,衛(wèi)國公府也只有三嬸娘一個能理事的了,她雖然不是國公夫人,卻也有了當(dāng)家夫人的榮耀,她還想怎樣?難道要讓父親休了母親,重新娶她,她才肯罷休嗎?”</br> 沈暉聞言,當(dāng)下神色一滯,更是有幾分恍然大悟。林氏這一次不但讓他失去了孩子,連帶著還讓謝氏失去了掌管中饋的機(jī)會,說起來當(dāng)真是連消帶打,一舉兩得。沈清薇這一句當(dāng)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br> “為父明白了,請?zhí)渝判模渝羰菬o事,早些回府休息去吧,這幾日侍疾皇后娘娘,想來也累了吧!”</br> 沈清薇倒是當(dāng)真也覺得有些累了,不過這時候已近午時,老太太那邊聽說沈清薇還沒有走,便請了丫鬟過來傳話,讓她用過了午膳再回去,沈清薇便索性折回了福雅居,稍稍用了一些午膳,又往榮安堂去瞧了謝氏一眼。</br> 丫鬟們已經(jīng)服侍著謝氏用過了午膳,謝氏這時候氣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瞧見沈清薇過來,便伸手拉著她道:“你父親剛剛用午膳的時候回來了,似是稍稍平息了一些怒氣,我不敢和他說話,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走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道理。”</br> 沈清薇瞧見謝氏這番謹(jǐn)小慎微的樣子,心里自是心疼不已,自己沒了孩子,本就是最傷心的事情,卻還不敢在沈暉跟前如何,正是小女人的模樣。</br> “母親放心,父親已經(jīng)不生氣了,老太太也勸過父親了,老太太已經(jīng)發(fā)話,讓把那些東西都贖回來,母親以后不要貪這些小便宜就好。”沈清薇替謝氏蓋好了被子,見時辰也不早了,便起身道:“我要回豫王府去了,母親若是有事,只管讓張媽媽遣人來叫我,”</br> “你回去吧,你如今還是新婚燕爾,我本不該喊了你回來,沒得讓人笑話了去。”謝氏說到這里只忍不住又擦了擦眼淚,一時想起方才沈暉來過了,便稍稍好了一些道:“我現(xiàn)在這樣,也沒法幫襯你什么,反倒讓你處處為了我操心。”</br> 沈清薇聽著這話便笑道:“母親既然怕我操心,便早早的把身子養(yǎng)好,等過了明年端午,哥哥就要娶親了,母親若是養(yǎng)不好身子,到時候如何能抱孫子呢!”</br> 謝氏剛剛小產(chǎn),正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如今聽沈清薇提起了孫子來,倒是釋懷了不少,便也笑著道:“也是,不然大著個肚子看兒子成親,親戚朋友們見了,可不笑話了。”</br> 沈清薇見謝氏終究是笑了出來,便也放下了心來,只囑咐了眾人好生服侍,便出了衛(wèi)國公府的大門。她這廂從內(nèi)院出去,過了穿堂門便正好經(jīng)過外院議事廳的門口。</br> 門外還站著幾個回事的婆子,沈清薇便頓了頓腳步,轉(zhuǎn)頭對跟在自己身后的良辰道:“你進(jìn)去通報一聲,就說我過來了。”</br> 她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自然對林氏不需要行禮,自古禮數(shù)都是先君臣后父子的,林氏見了她,該行的禮數(shù)卻是一點兒不能少的。</br> 沈清薇看著低頭對著自己福身的林氏,眸光便的有些陰冷。幾個丫鬟都退出了門外,這亭中便只有林氏和沈清薇兩人。</br> “我雖然從小就很疼愛四妹妹,如今也知道她是我的親妹妹,可是……”沈清薇頓了頓,抬起頭來看著林氏,一字一句道:“三嬸娘,你可不要害了四妹妹,雖說她和玉表哥的婚事有皇后娘娘的懿旨,但玉表哥從小還是更聽我的話。”</br> “你……”林氏陡然變色,咬了咬牙道:“她是你的親妹妹,你怎可害她?”</br> “是啊,她確實是我的親妹妹……”沈清薇冷冷的開口,忽然道:“只可惜,不是我母親生的,這便有了天差地別!”</br> 沈清薇看著林氏的眸光陡然便的森冷,咬牙道:“你若是再敢對我母親不敬,就休怪我將來不疼顧著四妹妹幾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