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早知道謝氏會這么說,只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哎喲,我的好嫂子,你急個什么,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可這行不通!”林氏說著,端起茶盞來悠悠喝了一口道:“你跟著我放賬這么些年,我什么時候誆騙過你的?實在是這會子還沒到年節,賬收不回來,我呀早就知道你著急這些東西,一早幫你把那些東西贖了回來,只是這當鋪雖然是我家開的,我如今卻也是嫁出來的女兒,也不能坑娘家的東西,因此便寫了欠條給她們,嫂子不愿意簽這欠條,我卻替嫂子頂著這賬務了,要不這樣,嫂子寫一張欠條給我,我留著做個憑證,先把東西拿回來給嫂子。”</br> “你……你當真跟他們簽了欠條?”謝氏有些不相信林氏,可瞧著她這笑容可掬的樣子,又不像是在騙人。</br> “可不是,若是不簽了欠條,東西如何拿出來,嫂子要是不信,我只把欠條拿出來給嫂子看一眼。”林氏說著,吩咐了一個小丫鬟,去房里的五斗櫥下那了一個紫檀木匣子出來,里面零零碎碎放著很多田契賬單,林氏便從里頭拿了兩張出來,遞給了謝氏道:“嫂子你看一眼,這是當初你那幾樣東西折的價錢,總共是一萬三千兩,這是我這次簽給當鋪的欠條,總共也是這么多,如今已是十一月份了,到年底總共也就倆個個月,等熬過了這兩個月,又有三千兩的利錢進賬,若是到時候嫂子不想再放賬了,我自然讓掌柜的把東西都送回來。來年咱再說來年的話。”</br> 謝氏擰著眉頭想了想,沈清薇這一出家,沈家確實也大傷元氣,明年她又要為沈伯韜辦親事,他是衛國公府的世子,必定是要大辦一場的,到時候銀子只怕又要流水一樣的花下去,這時候舍棄那三千兩的利錢,她當真有些不舍得。</br> “既然小嬸子都幫我操辦好了,那這欠條,我簽了吧!”謝氏咬了咬牙,對林氏道:“就依你的,明年再說明年的話。”</br> 林氏命丫鬟磨了墨,寫好了欠條遞到謝氏的跟前,謝氏看著上面的東西一樣不少,便將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又安下了手印。林氏笑著把其中一份給了謝氏道:“嫂子,這一份你自己留著,也好做個憑證,等過兩個月,收到了利錢,咱再把它燒了就成。”</br> 謝氏笑著點頭稱是,又問林氏道:“那東西什么時候拿進來,老太太派了張媽媽過來幫我一起為三丫頭清點嫁妝,只怕這幾日就要拿到手才行。”</br> 林氏便開口道:“嫂子放心,我過兩日就讓掌柜的送進來,到時候嫂子再派人過來,神不知鬼不覺的抬過去。”</br> 謝氏有了林氏這話,總算是放下了心來,便高高興興的走了。一旁的田媽媽從房里出來,瞧著林氏將謝氏簽字畫押的欠條疊好了,收在了信封里頭,抬起頭悠悠道:“你說,要是二老爺瞧見這欠條,他會怎么樣?”</br> 田媽媽聞言,只笑著道:“太太真是好計謀,讓謝氏留下這個把柄來,二老爺向來不喜歡這種唯利是圖的人,到時候可有二太太的好果子吃了。”</br> 林氏冷笑了一聲,站起來道:“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把這東西給二老爺,要等沈清薇嫁了才行。”</br> 林氏對沈清薇向來是有幾分忌諱的,因為她太聰明了,林氏在老太太跟前裝了十幾年,從來沒有露過半次餡兒的,可在沈清薇跟前,她總覺得不管自己怎樣偽裝,那人都能看出自己的真面目來。</br> “對,等三姑娘出閣了,到時候她一個外嫁之女就不好管娘家的事情了,太太那時候再向二太太發難,只怕她也管不到了。”</br> 林氏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轉身對田媽媽道:“走,我們去瞧瞧四丫頭去。”</br> 沈清萱正在房里無聊,其實她不過就是膀子扭傷了,并沒有什么大礙,大可以在家里走走逛逛的,可是一想到沈清薇如今對自己的態度也沒有以前熱絡了,她便不想去沈清薇那里,即便知道沈清薇這兩日身子不適,她還是不想過去。</br> “太太過來了。”丫鬟進房替林氏通報,沈清萱便從軟榻上直起了身子來,瞧著林氏帶著笑溫婉的進來,沈清萱甜甜的喊了她一聲:“母親。”</br> 林氏在軟榻的邊上坐了下來,替沈清萱掖了掖錦被,問她的手臂還疼不疼了。沈清萱其實一早就不怎么疼了,便靠在林氏的懷中道:“母親,方才二伯娘送了好些東西過來,我聽說三姐姐也病了,我們是不是也要去瞧瞧她呢?”</br> 林氏心里冷哼了一聲,面上卻不顯,只笑著道:“外面還下著小雨呢,瞧我這一路走來鞋都濕了,等你好了再去瞧你三姐姐不遲。”林氏說完又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你如今還想著你三姐姐,她都是要出閣的人了,將來未必也會這樣想著你,再說了,她雖然病了,可你因她摔傷了也是真事兒,她也沒派個丫鬟來瞧你一眼,可見她如今和你不親近。”</br> 沈清萱聽了這話心下又難受了幾分,她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沈清薇就開始對自己冷淡了起來,細細想來,倒像是在自己和謝玉定親之后,也不知道跟這個有沒有關系。</br> 里頭沈清萱正郁悶難受,外面小丫鬟進來回話,說是平寧侯府的表少爺來了。沈清萱一聽是謝玉來了,只急忙讓丫鬟說去請,那丫鬟便只好如實回道:“表少爺先去了三姑娘的流霜閣,說過一會兒再來瞧四姑娘。”</br> 沈清萱聽了這話愣了片刻,咬了咬唇瓣眼淚便忍不住就落了下來,她其實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這些,只要謝玉肯跟自己成婚,她可以不在意的,但聽到這樣的消息,卻還是忍不住難受了起來。</br> “好……我知道了。”沈清萱淡淡的說了一句,忽然把頭埋進了林氏的懷中,委屈的哭了起來。</br> “母親,為什么……為什么到現在玉表哥的心里還是只有三姐姐,難道我真的就不如三姐姐嗎?為什么……”</br> 林氏將沈清萱抱在懷中,眼神中透出幾分冷冽來,一邊撫摸著她的后背,一邊道:“傻孩子,你并不比你三姐姐差,你放心,將來你一定會比你三姐姐更幸福。”</br> 沈清薇是在給李煦做針線的時候聽說謝玉來了的,她的針線活做的不好,怕謝玉瞧見了會笑話自己,便偷偷藏了起來。謝玉還跟以前一樣,熟門熟路就到了沈清薇的房里,丫鬟們給他上了茶,他便在廳中等著,等沈清薇收拾妥當了出來。</br> 那茜色的帳子一攏開,謝玉回過頭,就瞧見沈清薇從房里緩緩的走出來。她穿著一件白底水紅竹葉梅花圖樣印花對襟褙子,臉上脂粉未施,看上去有幾分憔悴。</br> 謝玉陡然覺得,自己那顆波瀾不驚的心陡然又跳動了起來,忍不住站起來迎了上去,卻又停下腳步遠遠的看著她。</br> “表哥怎么過來了,有沒有先去聽雪閣?”沈清薇往前走了兩步,在靠背椅上做了下來,抬起頭問謝玉。</br> 謝玉便也撩袍坐下,對沈清薇道:“我習慣了先來你這邊,然后再去別處,所以今兒就直接過來了。”</br> 沈清薇便笑著道:“表哥這個習慣可要改一改了,如今不比往日,你和四妹妹訂了親,你若還先到我這邊,讓四妹妹心里怎么想?”</br> “她怎么想隨她,我與你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謝玉垂眸說了幾句,抬起頭問沈清薇道:“好好的怎么又病了,再過幾日你就要出閣了,到時候你我就見不到了。”</br> 謝玉俊朗出塵的臉頰浮現一絲失落,沈清薇未出閣之前,還是自己的表妹,雖然兩人有緣無分,可多少可以隨時見一面。一旦沈清薇出閣,那她就是豫王妃,像他這樣的外男,自然是不能隨意相見了。</br> “表哥說什么呢,若是表哥想見我,也可到豫王府找我。”沈清薇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陰沉沉的,便開口道:“表哥去一趟四妹妹那邊,就早些回去吧,今兒天氣不好,就不留你在府上用晚膳了。”</br> 謝玉沒坐多久,就去了聽雪閣,聽說沈清萱睡著了,他留了從外頭杏花樓買的糖蓮藕給丫鬟,去福雅居給老太太請了安之后,便離去了。</br> 沈清萱其實并沒有睡,只是方才哭紅了眼睛,怕謝玉瞧出來,所以故意讓丫鬟這么說的,如今瞧見謝玉竟帶了自己最喜歡吃的糖蓮藕,原先的那幾分生氣竟也煙消云散了。</br> 他喜歡沈清薇她本就知道,如今她們都已經各自為嫁了,可以跟謝玉相守一生的,終究是自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