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暉因為腰傷復發,所以被迫在榮恩堂修養,只是如今他卻沒有心思安心養病。作為衛國公府的當家人,他在家人面前都有著絕對的威嚴,可是在沈清薇跟前,沈暉卻有些琢磨不透了,這個女兒太過敏銳,讓他開始擔心,她到底知道多少他和林氏的過去。而更讓沈暉擔憂的,則是林氏,她已經不是當年溫柔似水一般的女子,變得這樣工于心計。</br> 其實,從那一次開始,沈暉早就應該明白林氏是怎樣的人,可他還是忍不住相信了林氏,因為林氏畢竟是他曾經心動過的女子。</br> 沈暉確實喜歡過林氏,那年他剛中舉人,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年歲,跟著國公爺去林家做客。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沈暉第一次看見林氏的時候,就已經心動了。林氏溫婉動人,柔情似水的樣子讓沈暉沉醉其中,可是沈暉知道,即便如此,他和林氏也是絕對不可能的。</br> 林氏對沈暉用情頗深,當然沈暉也知道林家的打算,想把林氏嫁給自己當妾。可自己尚未娶妻,自然不可先行納妾,況且那時候林氏年紀尚小,以她的才情,只要不一心想著躋身京城權貴,在江南一帶完全可以找到一個如意郎君。</br> 帶著對林氏濃濃的不舍,沈暉終究學會了割愛,從江南回來之后,他和謝氏的親事也很快定了下來,忙碌的備考生涯又開始了,沈暉開始慢慢淡忘了林氏,直到有一天,三老爺娶親,國公爺忽然提起林氏來,沈暉才把林氏想了起來。</br> 起初沈暉是不肯讓林氏嫁入國公府的,可當他再一次看見林氏的時候,他卻狠不下心腸來了。林氏比幾年前出落的更花容月貌,最關鍵的是,沈三爺對林氏也一見鐘情。</br> 林氏怕沈暉不肯答應這么親事,親自來求他,讓他看在當日他們的情分上,讓她進國公府的大門。那時候沈暉和謝氏早已經過了新婚燕爾你儂我儂的時期,一看見曾經朝思暮想的林氏,沈暉縱使還能保持君子之態,可心里卻也是頗有漣漪。</br> 就這樣,林氏嫁入了衛國公府,成了自己的弟妹,每日里嬌花一樣的在自己跟前出現。沈暉為了避嫌,便很少去老太太那邊晨昏定省,林氏也很規矩,從來不曾做一點點越軌之事,兩人就同初相識一般,平淡的過著一天又一天。</br> 可沒想到的是,十五年前的一個夜晚,那時候沈清薇還小,因為得了豆疹,謝氏帶著她去別院養病。那一夜書房的門不知怎么沒有關嚴實,沈暉喝了一盞茶,便開始渾渾噩噩了起來。起初沈暉以為自己寵幸的是書房的那個小丫鬟,等沈暉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是林氏。</br> 沒過多久,林氏就有了身孕,沈暉幾次想問林氏,卻終究沒有勇氣。而三老爺也沉浸在林氏懷孕的喜訊中。林氏從那以后,又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規矩到半句話也不多,仿佛她從來沒有和沈暉有過那一晚。</br> 等到孩子出生,沈暉也曾瞧見過那女娃,看著眉眼倒是和林氏像得多一點,沈暉便放下了心來,總安慰自己世上沒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況且林氏也從來沒有在他自己跟前多透露半句,所以沈暉漸漸的就把和林氏的那一段過往徹底的塵封了起來。</br> 可是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孩子們都長這么大了,林氏忽然就不安分了起來,她到底為了什么呢?沈暉想不明白,他決定好好的問一問林氏。</br> “喲,是四丫頭和五丫頭來了啊?”謝氏瞧見沈清薇帶著兩個妹妹過來,只笑著迎了出去,謝氏一向都喜歡沈清萱,覺得她乖巧懂事,并且比沈清薇更像是個小姑娘,因此對沈清萱很是熱絡。至于沈清蕊,謝氏除了覺得她懂事之外,難免對她還有幾分同情心,因此也對她不錯。</br> “這都快掌燈了,一會兒就別回去了,在我這榮恩堂用過了晚膳再回去吧?”謝氏一邊說,一邊迎了她們進來,沈清萱便笑著道:“二伯娘不用忙了,我們是來給二伯請安的,二伯的身子好些了沒有?”</br> 說話間就瞧見沈暉已經披著緄邊長袍從里間走了出來。沈清薇抬起頭,對上沈暉那一雙深邃的眸子,心口上驟然緊了幾分。</br> 沈暉倒是沒看出沈清薇的異樣來,笑著招呼她們坐下,視線在沈清萱的身上掃了一眼,這才開口道:“最近書院的功課緊了?我看你好像是比以前清減了一些?”</br> 這一陣子沈清萱正在抽條子,身段確實比以前瘦了不少,沈清薇覺得沈暉能看出來并不奇怪,只是……以前她自己病弱的時候,好像沈暉并沒有對自己說過這些。</br>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對他有了偏見,聽到這些話,沈清薇便覺得心里有些難受,只低下了頭不說話。</br> 好在沈暉問過了沈清萱,又對沈清蕊道:“瑯嬛書院鮮少有庶女去念書的,你考上了固然是好,只是別太在意了那些姑娘們的看法,只需記得,在我們衛國公府,是從來沒有什么嫡庶之分的,你和你兩個姐姐一樣,都是衛國公府的女兒家,不要去理外頭那些人的閑言碎語。”</br> 沈清蕊聽了這話,只覺得心口一熱,她這幾日確實遇上了好些瞧不起庶出的嫡出姑娘,那些話說得也難聽,什么小老婆生的孩子,沒有嫡母教養的,當真是不堪入耳。沈清蕊正為這個委屈,如今聽了沈暉這一席話,頓時覺得茅塞頓開一樣,只應聲道:“謝謝二伯關懷,侄女知道了,侄女不會為了這些事情難過的。”</br> 沈清薇聽了這話,又覺得方才對沈暉有所誤解了,他原本就是一個極其嚴肅的人,自己長這么大,也從來沒看見過他對什么人特別的親近,仿佛一直都是遠遠的在面前,看得見,卻摸不著。</br> 謝氏見沈暉說起這些來,沒得怪無聊的,便笑著道:“你沒事說這些做什么,她們過來給你請安來著,倒又變成來聽訓得不成了?”</br> 沈暉便也笑道:“既然如此,那安爺請過了,你就預備備飯,讓她們留下來一起用了晚膳吧。”</br> 其實對于沈清萱來說,就算在榮恩堂用晚膳也沒有什么關系,她小時候也經常在這邊蹭吃蹭喝。可沈清蕊卻不同,大房和二房感情向來疏淡,以前小謝氏在的時候,她連來二房都尚且不敢,更別說在這邊用晚膳,因此沈清蕊不等沈清萱答應,便起身推辭道:“謝謝二叔,二嬸子,我姨娘還等著我回去呢。”</br> 沈清萱聽了這話,倒是覺得有些沒意思了,她還是挺喜歡二房的飯菜的,至少里面從來不會出現姜蒜。雖然沈清萱從來沒有問過為什么,可她只要覺得好吃,其實問不問為什么一點兒也不重要。</br> “我也回去了,我娘也等著我呢!”沈清萱跟著沈清蕊說了一句,兩人便一起起身告辭了。</br> 沈清薇送了她們出去,原本她也是想走的,可心里的疑團太多了,她忽然不想走,想留下來,問個清楚,哪怕這一切都是她的胡亂猜測,她也希望沈暉不要欺騙自己。因為如果事實一旦被揭穿,后果必定比讓沈清薇一個人知道嚴重太多。</br> “三丫頭就留下來用晚膳吧,今兒有你喜歡吃的菜。”謝氏一邊喊了丫鬟繼續送一送沈清萱姐妹,一邊從外頭婆子手中接過了食盒,將菜色一樣樣的放在桌上。</br> 沈清薇看了一眼,一道清蒸鱸魚、一道清炒空心菜、一道一品豆腐、一道清湯龍須菜,這幾樣都是沈暉平常最愛的,也是自己喜歡的。而謝氏知道沈暉的口味,清蒸鱸魚里面是不放姜的,清炒空心菜里面不放蒜泥,這都是二房的廚子特有的做法。</br> 沈清薇瞧見沈暉坐在一旁,便親自上前扶了他起身道:“父親上坐。”</br> 沈暉抬起頭,視線停留在沈清薇低垂的眉宇上頭,一時間心情也有些復雜,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兩人坐到了紅木束腰圓桌前。</br> 謝氏仍舊忙碌著布菜,見兩人早已經落座,便笑著道:“還有一道湯沒有好,我親自去廚房看一眼,里面放著好些藥材,是專門為你父親調制的藥膳,你們兩個先吃起來。”</br> 沈清薇便點了點頭,將筷子擦干凈了遞給沈暉。謝氏和沈暉吃飯的時候不喜歡丫鬟服侍,因此這會子丫鬟們都在門外候著,沈清薇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的清炒空心菜放到沈暉面前的盤中,小聲道:“父親大概還不知道,四妹妹也不喜歡吃姜蒜,今兒學堂里的飯菜多放了一些姜蒜,她才回來便喊著餓呢!”</br> 沈暉聞言,一向溫文爾雅的臉頰驟然石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