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暉從福雅居出來,只見月光如水一般,靜靜的照在庭院中。因是在內院赴宴,所以身邊并沒有跟著小廝,他出了福雅居,繞過了后花園,才是正院的地方。此時后花園中雖然張燈結彩,但是水池邊上的假山那一段,卻透著幾分陰暗。</br> 那假山上建著一個涼亭,往年他年少時候,最喜歡在這邊賞月吟詩。沈暉不知不覺便往那邊走了過去,涼亭中空無一人,倒是略顯清靜。</br> “沈郎好興致,這么晚了還出來賞月。”林氏不知從什么地方忽然冒了出來,把沈暉嚇了一跳。沈暉畢竟是上了年紀有閱歷之人,只是稍稍有些驚訝,便又平靜了下來,轉頭問林氏道:“你這個時候,不在房里,到這種地方做什么?”</br> 林氏看著沈暉,溫婉的眸中閃過了淚光,帶著幾分怨恨道:“我不在房里,我為什么要在房里,反正你那好弟弟已經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情了,我又何必在他的跟前故作賢良。”</br> “你我之間早已經沒有什么瓜葛,你又何必這么說呢?如今的你我,都應謹言慎行才好。”沈暉眸色一閃,淡淡的看著林氏,想了想又嘆息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來了。”沈暉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轉身離去了,只留下林氏一人,呆呆愣愣的站在亭中,看著沈暉離去的背影發呆。</br> 過了好半天,林氏房里的丫鬟才找了過來,見林氏坐在涼亭中的石凳上發呆,只急忙過來道:“太太坐在這邊做什么?老爺回來了,喝醉了酒,正到處找太太呢!”</br> 林氏聞言,只急忙就站了起來,跟著丫鬟往房里去了。</br> 三房里頭,地上到處都是被砸了的杯盞碎片,丫鬟們嚇得都噤了聲,在門口站成了一排。林氏推門進去,正巧一只茶盞落到她的腳尖處,她嚇得往后退了一步,看見三老爺正滿眼通紅的看著她。</br> 三老爺瞧見林氏進來,忽然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拉住了林氏的手,拖拽著就往房里去了。林氏吃痛,卻怎么也甩不開他,只能被他拉著摔到床上。三老爺雖然平常沉默寡言,卻從來是個溫文爾雅的性子,林氏和他成親十幾年,兩人一直都是相敬如賓,從來不曾有過臉紅的時候。今日三老爺有此行為,多半也是因為吃多了酒,撒起了酒瘋來。</br> 林氏越是推搡,三老爺就越是下狠手按住她,林氏只覺得自己快被勒死過去了,便索性就撒手不推了,只落下眼淚道:“老爺不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也要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年哥兒還小,四丫頭也還沒有出閣,等他們的事情都完了,老爺想怎樣都隨你了。”</br> 三老爺何嘗是一個狠心的人,只因連日積壓在心中的郁結難疏,才撐著喝醉酒了鬧一場,如今聽了林氏的話,心卻又軟了幾分下來,只丟開了她,往別的院子里去了。</br> 外頭丫鬟們見三老爺奪門而出,都嚇得不敢動彈。林氏木頭一樣的坐在床上,想一陣又哭一陣,丫鬟們不敢進門,只推著林氏身邊的田媽媽進去。</br> 林氏瞧見田媽媽進來,拿起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稍稍平靜了一下心緒,她在外人跟前一向是溫婉有禮的樣子,即便是在最親近的老媽媽跟前,她也不想丟了臉面。</br> 田媽媽瞧見林氏這樣,就越發心疼了幾分,只當是夫妻兩人為了蕓香的事情鬧別扭,便勸慰道:“當初太太在南邊的時候,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若不是因為……”田媽媽說到這里,只頓了頓,又接著道:“只是奴婢好歹要勸太太一句,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吧,太太如今也是奔四十的人了,膝下又有萱姐兒和年哥兒,三老爺平日里也敬著太太,這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了,太太不如服個軟,蕓香那丫頭看著也老實,三老爺既然喜歡她,那就只當房里多了個伺候的丫鬟罷了。”</br> 林氏聽了這話,心中越發委屈了幾分,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抬起頭看著田媽媽道:“媽媽,只怕他知道了那件事情了,不然以他的個性,如何會去寵幸一個丫鬟,分明就是故意氣我的。”</br> 田媽媽一聽這話,也陡然嚇了一跳,抓著帕子小聲問林氏道:“太太如何知道老爺已經知道了這些事情?這可如何是好?”田媽媽這下也淡定不起來了,只急忙勸慰道:“若是老爺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太太可千萬不要認了,當初你和二老爺那一段公案,說起來也不過是年少無知罷了。”</br> 林氏揉了揉腦仁,悠悠嘆出一口氣來,只淡淡道:“好歹他如今只是生氣,并沒有對外人說什么,只是這樣的日子,要我如何能過下去呢?”</br>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時候田媽媽也不知道從何安慰林氏,只能站在她身邊,悠悠的嘆了一口氣罷了。</br> 卻說沈暉會正院的時候,謝氏剛剛洗漱過后,見沈暉進來,只疑惑道:“我方才喊了喜鵲去接你,她說老太太留了你在里頭說話,老太太鮮少和你說幾句體己話,都說了些什么?”</br> 謝氏不過也就是隨口問一句,沈暉便道:“老大爺想送了安哥兒去紫霞書院上那新開的童生班,我看著不妥,所以跟老太太商議了一下,還是不要去的好。”</br> 謝氏一聽說沈伯安,便想起了沈伯然的傷來,她哪里懂什么妥不妥的,聽說沈伯安要離沈伯然遠遠的,自然都是好的,只隨口道:“他要去就讓他去,何苦還操這份心?然哥兒的腿才好些呢,若是再出什么叉子,我可不饒了他!”</br> 沈暉雖然覺得謝氏這話刺耳,奈何他也理解謝氏這種愛子心切的想法,便也沒有動氣,只隨口道:“男孩子的仕途功名利祿和女子不同,這些你自然不懂,安哥兒現在年紀尚小,若是讓他出門念書,遇上了那些狐朋狗友,很容易亂了心智,將來在學業上就無所成了。得需先讓他進了功名的門,有了自己的心性,沉穩了求學的心思,再去書院不遲。”</br> 謝氏見沈暉說的這般有理有據的,便也不好再說什么,只笑著道:“你也真是的,自己兩個兒子還來不及管教呢,倒是管教起了別人家的孩子,難不成他們就沒人管了嗎?”</br> 沈暉也不和謝氏爭辯,笑著將她摟入了懷中,笑道:“誰讓你給我生的兒子個個省心,也讓我少操了好多心思。”</br> 謝氏聽了這話,只羞得臉都紅了,兩人正依偎間,忽然聽見有丫鬟在門口嘰嘰喳喳的說話。謝氏便問了一句道:“外頭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這樣吵?”</br> 便有丫鬟回道:“是三房里頭,三老爺喝醉酒回來了,和三太太吵了起來,這會子三老爺又出門去了。”</br> 沈暉聽了這話,只忙推開了謝氏要出門看看究竟,謝氏卻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出去做什么?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去了也沒用。夫妻兩個,不過就是床頭吵床尾和,用不上幾日就好了。”</br> 沈暉見謝氏這么說,也只能作罷,心中卻還是不免有幾分擔心。</br> 第二日一早,沈暉便去早朝了。沈清薇正打算洗漱過后去福雅居,沒想到謝氏卻先過來了。原來謝氏雖然昨天勸著沈暉不要出去,自己卻也暗地里納悶起來了。她原以為林氏是再好不過的脾氣,必定不會因為那蕓香的事情和三老爺鬧不痛快,可如今想來想去,昨夜三房里頭鬧起來,除了因為蕓香,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來。</br> 沈清薇昨兒睡得早,并不知道三房的事情,今兒起來丫鬟們也都還沒提起,故而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如今聽謝氏說了起來,心下倒是有些奇怪,三房的事情,雖然她從來沒有怎么關注過,可也從來沒聽說過鬧出這么大動靜來的。</br> “我原本只當你三嬸娘是個好性子,如今看著,沒準還被你給說中了,興許她原先也就是個拈酸吃醋的性子,只是那些年你三叔沒胡來,所以我們不知道而已。”</br> 沈清薇原本對這事情也沒什么好關心的,不過聽見謝氏這么說,到底放心了一些,便笑著道:“母親管理中饋整日也辛勞,三房的事情就不用去管了,三叔和三嬸十幾年的夫妻了,想來也不會真的因為這些小事而傷了感情,不過母親將來可不要再亂說些什么了,當日你在老太太房里說的那話,若是被有心人傳去了三嬸的耳中,又是你的不是了。”</br> 謝氏如今對沈清薇的話也是深信不疑,只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以后不說便是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去老太太那邊請安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