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對林氏的性子頗有幾分熟稔,原先她昨夜還想著要先看看林氏的反應,此時卻已經打定了主意,先發(fā)制人。按照林氏的性格,若是她先開口說要把孩子流了,沒準林氏還會求請,如今見林氏這支支吾吾的神態(tài),倒是有幾分那意思在里頭。</br> “怎么?難道你還想把那孩子留下來?”老太太雖然六十歲出頭的人,可精神矍鑠,一雙眸子尤為精神奕奕,這一眼望林氏那邊看過去,林氏原本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看似溫順的低下了頭。</br> 這時候反倒是沈清萱好奇了起來,忍不住道:“老祖宗,你真是要把那孩子打了嗎?”</br> 老太太見沈清萱都知道這事情,料定是林氏告訴她的,不然她那些個丫鬟,還不敢把這樣的閑話告訴沈清萱。既然林氏已經把這話告訴沈清萱了,只怕是不會告訴她你馬上就要新添一個弟弟妹妹了吧?</br> “怎么?難道你舍不得了?那雖然是你父親的孩子,終究名不正言不順,所以還是打了得好。那蕓香如今年紀小,再養(yǎng)上個兩年,給她指個小廝嫁了,也是一樣的。”</br> 沈清萱原本站在林氏的立場上,自然是不想要這孩子的,可聽老太太這樣稀松平常的就把一個人的一輩子給定下了,又覺得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好。</br> 林氏想了想,終究還是鬧不明白老太太這話,到底是試探自己呢,還是真的有這樣的打算,猶豫再三,這才開頭道:“其實這孩子也不一定要非打了不可,老爺跟前也就只有四丫頭和年哥兒兩個,再添上幾個都未嘗不可。”</br> 林氏一邊說這個話,一邊心里那個擔憂啊,就怕老太太聽了這話,頓時開口道:“好,既然這么說,那你就把那蕓香領回去吧。”</br> 誰知老太太竟沒說話,只是冷冷的想了小半日,最后才下定了決心一樣開口:“這事不妥,他要是想納妾,你在的時候,納多少個不成?非要趁著你不在的時候,做出這樣下作的事情,我頭一個不能姑息他。”老太太說著,便喚了如意過來,吩咐道:“你去把昨兒我交待買回來的藥拿過來,跟著三太太過去,親自看著那丫頭把藥喝了,再過來回話。”</br> 沈清萱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心里早已經嚇得沒了主意,一雙眼睛死死的盯在了藥上,完全不知道說什么好。</br> 如意前幾日就受了老太太的吩咐,一定要把這事情辦妥的,便拿著藥,走到了林氏跟前,將那藥包解開了,給林氏過目道:“三太太親自看一眼吧,這里可放了足量的紅花了,大夫說了,只要這一副藥下去,保管那孩子能下來。”</br> 林氏雖然是沉穩(wěn)的性子,可這樣的事情,到底也是頭一次辦。聽如意這樣說,便狠下了心,往那藥包里看了一眼,果然見里面放了足量的紅花。林氏捏著手帕的掌心就有些濕了,她沒有料到,老太太真的會下這樣的決心。</br> 按她平常的性子,這時候最該是求情的時候,可這一次,她卻怎么也開不了口了,只咬了咬唇道:“兒媳婦多謝老太太做主。”</br> 老太太見林氏答應了,便開口道:“你下去吧,處理好了來告訴我,姑娘們也都餓了,四丫頭,你隨我去花廳用早膳吧!”</br> 沈清萱這會子的心情卻不知道怎么形容,原本她是信誓旦旦的想要讓老太太給林氏做主的,可沒想到老太太早已經有了主意,反倒是讓她想了一晚上的話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時候老太太喊了她去用早膳,可她卻一點兒也吃不下去。</br> 老太太見沈清萱這愁眉苦臉的樣子,便問她道:“四丫頭怎么皺著個眉頭,那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情,你一個丫頭片子操哪門子心?”</br> 沈清萱皺了皺眉頭道:“老祖宗,就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那孩子……”</br> 老太太知道沈清萱心地善良,便索性逗她道:“那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說起來也算你的親弟妹,只可惜他沒那個福分,要是投生在了你母親身上,那就好了。”</br> 沈清萱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不管如何,那孩子都是自己的親弟妹。可是林氏不喜歡,那孩子就不應該來。她的心里越來越亂,看著老太太的眼神便閃著一些淚光。</br> 老太太見她這個樣子,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四丫頭,你怎么和你母親一點兒不像呢,罷了,你這樣也挺好的,將來總有個疼你的人。”</br> 沈清薇和沈清蕊早已經預備好了早膳,見老太太帶著沈清萱過來,便雙雙迎了過去。老太太朝著沈清薇稍稍點了點頭,沈清薇便知道事情已經搞定了,也略略松了一口氣,拉著沈清萱的手道:“四妹妹,今兒做了你最喜歡的流沙包和水晶燒賣,你多吃一些。”</br> 沈清萱卻沒這個心情吃,只就著自己的碗,吃了兩口銀耳羹,便不動筷子了。</br> 卻說如意跟著林氏去了三房,命小丫頭熬藥的時候,早已經把另外一包掉包的藥換了過去,自己則坐在廳里,和林氏說起話來。</br> “三太太,您可別怪老太太這次狠心,當時出事的時候可不知道那蕓香還有了孩子,原本就是想留著等您回來再發(fā)落的,誰知道竟然有了這一出,張媽媽又去老太太那邊鬧了一場,老太太原本是一早就要處理的,可想著這畢竟是你們三房的事情,好歹要跟你們知會一聲,因此才等到了今日。就連那落胎藥,都是讓我備了好幾日了。”</br> 林氏也是知道老太太以前就是這種說一不二的性子的,只是現在年紀大了,倒是沒有以前那邊果決了,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老太太當真是站在了自己這一頭的,沒來由心里還覺得有幾分感動。便壓了壓眼角,對如意道:“我昨夜一晚上沒睡好,今兒已是打定了主意,不然就把這丫鬟納了進來,也就完了,橫豎她懷的是老爺的骨肉,可老太太這么一發(fā)話,我卻也不好再說什么了,總要尊重她老人家的意思。”</br> 如意聽了這話,卻跟老太太告訴她林氏會說的話差不離,想著林氏當真是個愛面子的,果然還得了便宜還賣乖呢,好像她是一心一意聽老太太的話一樣。如意只陪笑道:“三太太說的是,這種事情還是依著老太太的好。”</br> 一時間外頭小丫鬟進來回話,說藥已經滾了三回了,如意便親自上去聞了一下,只開口道:“送過去吧,在門口好生守著,別出事才好!”</br> 林氏這時候心里卻也緊張幾分,三老爺必定也是知道這蕓香懷孕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想法,等晚上他回來了,林氏還要想個法子,跟他再解釋幾分。</br> 那蕓香見送了藥進去,如何肯喝下去,少不得幾個人強行灌入了喉中,又哭又鬧的,身子都使脫了力氣,這才歪在了炕上,一個勁的抹眼淚。</br> 如意見了她這幅樣子,也心疼,可這事情老太太誰也不讓說,總不能跟她說你這藥是假的,不礙事的。誰知道過了片刻,那蕓香果然喊了肚子疼。如意心里卻害怕了不少,想著那藥是自己親手換過的,給的又是這房里的小丫鬟,那小丫鬟斷然不是那種懂藥材的,肯定不知道自己換了藥了,心下又狐疑了幾分。</br> 林氏聽說蕓香已經開始喊肚子疼,心里只默默念佛,她不想給三老爺生孩子,但也容不下三老爺和別人生孩子。</br> “回太太,蕓香去了茅房了,還在喊肚子疼,只怕孩子已經落下來了。”石媽媽從外頭進來,看見林氏正站在佛龕前面,便不敢大聲回話,只小聲的說了一句。</br> 林氏聞言,淡淡的應了一句。如意便看著蕓香臉色蒼白的扶著墻壁,從茅房出來,她這時候也嚇得不輕,正想迎上去問個究竟,見蕓香身后跟著兩個粗使婆子從里面進來道:“回姑娘,孩子沒下來,她只叫肚子疼,卻是出了大恭。”</br> 如意聽了這話,這才松了一口氣,只裝作好奇道:“這就奇怪了,難道落胎藥都不見效了?還不打下一個不成型的胎兒,我得回了老太太去。”</br> 如意前頭才走,林氏已經打發(fā)了小丫鬟來問話,小丫鬟聽那兩個婆子說了,便急急忙忙的跑去回話道:“太太,蕓香的孩子還在,那兩個婆子說,蕓香疼了一盞茶的時辰,鬧著要出恭,婆子們只當孩子下來了,誰知道竟只是出了個大恭。”</br> 林氏聽了這話,整個人都愣住了,只反問道:“你說什么?孩子還在?”</br> 房里站著的都是丫鬟,誰也不懂這些事情,只聽說蕓香喝了落胎藥孩子還沒下來,心中也暗暗稱奇,便想著是這或許是老天爺的意思,想要留下這孩子也未可知。</br> “孩子確實還在,并沒有見紅……”小丫鬟只怯生生的回了一句,便不敢在多說什么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