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老太太早已安歇,沈清薇拿著李煦一早送來的一塊和田玉籽料,反復翻看。皮薄色潤,要是剖開的話,必定是一塊很好的料子,足夠打一雙玉鐲,剩下的料子還能打幾枚玉佩。這樣的籽料,在衛國公的府庫里也難得能找出幾塊了。</br> 良辰見沈清薇還不睡覺,以為她又技癢想著刻印,便笑著道:“姑娘若是閑著無聊,明兒打發人回去,把那一套刻刀拿了來,姑娘刻幾樣東西把玩把玩,還能消磨一些時辰。”</br> 沈清薇聞言,只笑著道:“這樣好的玉料,我可不敢用來刻印章,再說了,這和田玉軟,若是用來刻印章卻也不怎么樣,還不如拿黃田、南紅之類的,這個做印章就廢了,不如到時候請一個玉匠,打一雙玉鐲,再做幾枚玉佩,賞了給你們當嫁妝好了。”</br> 良辰一聽,臉頰便緋紅了起來,只嘟囔道:“姑娘都還沒嫁人呢,怎么就先想起我們來了,我們還想著長長久久的服侍姑娘呢?”</br> 沈清薇聞言,只抬眸看了良辰一眼,打趣道:“哦,原來你是想著給豫王殿下當侍妾呢,我怎么就沒想到呢,也太便宜了那家伙,還娶一送二的。”</br> 良辰本意不過是想在沈清薇身邊多留一些時日,哪里有這個念想,聽沈清薇這么一說,越發就臉紅脖子粗的,跺著腳道:“姑娘好沒意思,盡說這些話來打趣我,我在不要跟姑娘說話了!”</br> 良辰紅著臉就往外去了,只留下沈清薇一個人呆在房里頭。里間燈影搖曳,沈清薇闔上眸子想了想,前世良辰到底是嫁給了誰?</br> 是了……前世沈清薇一直沒能順利出閣,清風和明月到了年紀,因為爹娘都在府上,便早早的求了去婚配了,后來也是府上的管事媳婦,生活也算和美,自不必說了。可良辰和美景,她們兩人從小就跟著自己,就如親姐妹一樣的,因為自己沒嫁人,誰也不肯先離開。況且她們兩個又是外頭買的,爹娘何處也不知道,因此只跟著沈清薇蹉跎到了二十出頭,一起進宮了。</br> 美景是剛進宮的時候,也不知怎么得罪了盧倩雪,被罰了一頓打,后來腿腳不利索,沈清薇便送她回了府上,聽說是嫁給了家中一個管事的當了續弦,她也沒打聽明白叫什么;良辰倒是一直服侍到了自己病死,她還在自己跟前服侍著,只是當了一輩子的老姑娘罷了。</br> 如今重活一世,自己的命運都已經發生了改變,又如何能不去改變一下她們的命運了,總也要讓她們的人生圓滿了才好,也不枉這兩世的辛勞。</br> 過了好一會兒,見里面沒動靜,美景便走了進來,看見沈清薇正靠在躺椅上發呆,便笑著道:“姑娘怎么還不睡?想是良辰又惹惱你了?我剛瞧見她臉紅脖子粗的就出去了,嘴里還嘟嘟囔囔的。”</br> 沈清薇聽了這話,不由笑了起來,捂著嘴道:“你別管她了,過來服侍我睡下吧。”</br> 其實沈清薇終究也睡不著,若是真按照老王妃說的,她和李煦大定的日子也近了。大房不用為小謝氏守孝,若是李煦著急的話,沒準自己的婚事也就近了。到時候到底還是要帶著她們過去的,那將來她們的夫婿,就只好在豫王府的下人里頭挑選了。</br> 沈清薇想了想,開口問道:“你和良辰都是外頭買來的,從小就跟著我,我卻從沒問過你們家在何方,家里還有沒有人?”</br> 美景愣了愣,也捉摸不透沈清薇為何要問起這個來,便開口回道:“我們都是人伢子賣的,老早就不知道家里人是什么樣的,身上都是死契,想來他們也是真的養不起我們了,才賣的,也不指望將來有個聯絡了。”</br> 沈清薇聞言,只淡淡嘆了一口氣,又想著美景前世是嫁給了府上人的,也不知道那人是她進宮前就看上的,還是出宮后隨便配的,因又問道:“如今你們年紀也大了,若是跟著我去了豫王府,人生地不熟的,我想著若是你們在府上有看得上眼的小斯,不如就定了下來,這樣也好過跟著我過去。”</br> 美景全不知沈清薇心里居然在想這些,忍不住就笑了起來道:“姑娘這會子就心煩起這些來了嗎?依我看清風和明月兩個姐姐必定是不跟去的,她們兩家人都在這邊,我和良辰不過兩個無牽無掛的人,倒是去得好,只怕到時候太太也是這個意思。”</br> 沈清薇自然知道美景說的有道理,可是若是跟著她過去了,免不了又要耽誤她們一些時日,沈清薇剛去王府,必定也對里頭的人不熟悉,到時候又要冷眼看上一陣子,萬一找不到順心的,又對不起這兩個實心丫鬟。</br> 美景見沈清薇這頻眉蹙宇的,只忍不住笑著道:“姑娘也真是的,還沒過門就想著打發我們了,難不成還怕我們搶了姑爺?”</br> 沈清薇聽美景這樣調笑,自然也不敢說了,省得兩個丫鬟以為自己真是這個意思,到時候只怕不用自己開口,她們就先借口要走了。</br> “誰想著打發你們了,只是想給你們物色個好人,怕過去王府那邊,人生地不熟的,到時候又耽誤了你們罷了。”</br> “這個都不想干。”美景笑了笑,指淡淡道:“只要姑娘疼我們,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br> 沈清薇想了想也是,她們畢竟是丫鬟,只怕這上頭也不要用怎么講究,王府里頭的男仆估計也不少,到時候讓李煦再慢慢物色也成。</br> 想明白了這一點,沈清薇便睡下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就聽見外頭的鐘鼓已經響了起來,良辰昨兒羞了一夜,今日倒是照常進來服侍,才挽了簾子便對沈清薇道:“姑娘,今兒是先太子的忌日,我瞧見豫王殿下一早就和老王妃去了前頭大殿,只怕要念一天的經呢!”</br> 沈清薇急忙穿著衣服起來了,老太太那邊也才剛起身,見沈清薇起來了,便開口道:“我昨日已經跟廟里的師傅說過了,明兒我們家再捐幾場經,你就同我這個老太婆再多住幾日吧,這山里頭空氣又好,又清靜,比帶在家舒服多了。”</br> 年紀大了的老人更經不起瑣碎,沈清薇自是知道的。就像是她在宮里過的最后那幾年,皇帝身子也不好了,對后宮的耕耘上頭也沒那盡心了,況且皇帝對她,本就不是那種男女之情,因此那幾年沈清薇也過的相當的清心寡欲,仿佛一下子進入了老年期一樣,什么抄經念佛的,她都有了興趣。</br> “我自然陪老太太在這邊住著,家里有母親呢,老太太不在家,只怕母親還覺得舒爽呢!”沈清薇一邊說,一邊抿著嘴偷笑。</br> 老太太便笑著道:“你這丫頭,連你母親都敢編派了起來,瞧我回去不告訴她,讓她來錘你。”m.</br> 沈清薇便道:“老太太若是真能跟母親那樣親近了,我也就可以放心出閣了。”</br> 這話確實說中了老太太的心思,又想著沈清薇終究是要出閣了,老太太是既高興,又忍不住難過,便嘆了一口氣道:“這就是女大不中留啊!”</br> 兩人正聊得高興,誰知老太太身邊的張媽媽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只笑著道:“老太太大喜了!老太太大喜了!”</br> 老太太這會子剛起來,腦子還沒能轉過彎來,聽了這話便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來著,只忍不住問道:“怎么大喜了?”</br> 那張媽媽正跑的氣喘吁吁的,忙喘了一口氣,臉上眉飛色舞的,又往沈清薇這邊巧了一眼,只笑著道:“方才我從前殿過來,本是想去看看這祭奠先太子的排場,誰知道讓我看見宮里的太監來了,我聽那經過的人說,是皇上下了圣旨祭奠先太子,一并給豫王殿下賜婚了!”</br> 老太太原也盼著這件事情,只是再沒有想到會這樣快,忍不住問道:“你說當真的?”</br> “可不當真的,這會兒人都在前殿呢,一會兒隨便找個人問問就知道了!”</br> 老太太聞言,只忙喊了大丫頭如意道:“你快去前頭看看,若是真的,速速來回話!”</br> 這時候大家都樂得不可開交的,唯獨沈清薇卻有些懵了,她昨晚才想著兩個丫鬟的婚事,又想著自己尚未過門,怎么今兒一早圣旨就來了?</br> 如意聽了老太太的話,即刻親自就出去了。老太太更是急得早膳也沒心思吃了,一個勁拄著龍頭拐在房里走來走去的。</br> 沈清薇則是呆呆的坐在一旁,臉上神色淡淡的,反倒看不出太多的欣喜,有的只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感嘆。</br> “三丫頭……”老太太見她發愣,便喊了她一句,沈清薇抬起頭來,也愣怔怔的看著老太太,嘴角慢慢就露出了笑意,還有些不可置信道:“老祖宗,這回總應該是真的了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