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這兩日衛國公府有喪事,所以兩姐妹都沒有去書院上學。沈清萱本就不是喜好學習之人,樂的在家里閑著,前幾日吊唁的人多,她都在外頭待客,這兩日人少了,便也多了時間,去福雅居陪著老太太。</br> 老太太雖說之前對小謝氏和沈清蓉都看得淡了很多,但是小謝氏一死,沈清蓉就真的是孤苦伶仃了。大老爺又是個男人,如何懂得照管兒女,這幾日也不過在外頭照應往來的親戚,沈清蓉病得厲害,連床都起不來,他也沒進來瞧過一眼,倒是方姨娘還帶著沈清蕊去瞧過幾次。</br> 老太太雖然沒親自過去,到底還是派丫鬟去打聽了幾回,說是不大好,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醒著也是哭,睡著了還是哭,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什么,還說若是藥喝不好的話,是不是要請個婆子進來做一場法事,去去煞氣。</br> 其實老太太心里明白,沈清蓉原本并不是那種膽大包天的姑娘,以前在老太太跟前也算是沉得住氣的,只是后來被小謝氏越帶越偏了,如今小謝氏一死,她連唯一的依仗也沒有了。況且,小謝氏死的時候死相及其慘烈,看見的人沒幾個不覺得害怕的,因此沈清蓉多半是嚇出了點失心瘋來,這病雖說不是大病,終究也是要調養的。</br> “這兩日,你去瞧過你二姐姐沒有?她是個什么光景?”老太太心下不忍,只隨口問了一句沈清萱。</br> 沈清萱原不敢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沈清蓉,怕惹得她生氣,如今見老太太自己就先開口了,便也只如實回道:“二姐姐看著不大好,瘦得不成個人形也就算了,腦子也不太清楚,看上去有些瘋瘋傻傻的,倒是不清醒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了。”</br> 老太太心中已預料如此,聽沈清萱這么說,倒是也沒覺得什么奇怪,只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拿著小剪子,修剪起廳上花架子上頭擺著的幾盆盆景,只慢慢道:“她這輩子算是毀了,其實姑娘家這一輩子,本就不容易。若是投生在了窮苦人家,從小缺吃少穿的,受些苦也是沒辦法,可我們這樣的人家,錦衣玉食的養著,何苦來呢!不安安分分的過日子,你說是不是?”</br> 沈清萱私下里也勸過沈清蓉不少次,奈何她再沒有一次聽的,因此說的多了,自己也就覺得沒意思了,如今雖然同情她,卻再沒有早先那種割舍不下的姐妹之情了,也只跟著老太太嘆氣道:“我何曾不勸她,我們幾個,即便是已經出閣了的大姐姐,哪個人將來沒個好前程的?便是比不上三姐姐,可三姐姐是正房嫡出,原我們也不改和她比去,也不知道她到底爭些什么!”</br> 老太太見沈清萱的性子倒是豁達的很,只笑著道:“你不懂,你大伯娘和你二伯娘沒出閣的時候就是姐妹,那時候你二伯娘的母親身體不好,時常養病,平寧侯府沒個規矩,你二伯娘的母親被你大伯娘的姨娘壓了好些年,要不是你二伯娘是平寧侯府正室所出的閨女,且我們家又是那種重禮數的人家,只怕你二伯娘婚事上還要被你大伯娘壓一頭了。”</br> 老太太說到這里,難免就又有些自責,當年若不是她一時心軟,答應了小謝氏進門,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br> “只可惜那時候你祖父身子骨也不好,你二伯娘剛進門也不會張羅什么,你前頭的大伯娘一死,就被你如今的大伯娘給逮著了機會……”老太太說到這里,又覺得和姑娘家說這些有傷風化,便只揭過了這一截不提,只繼續道:“反正我當時一時心軟,又想著她們自家姐妹,縱也不會讓別人看了笑話,因此就答應了你大伯娘,讓大老爺將她娶進門當了續弦。”</br> 這些事情沈清萱如何知道,如今聽老太太這么說起,還覺得很是好奇,只眨眼道:“原是因為這樣啊,一家人又何必弄成這樣呢,如今最可憐的,也就是二姐姐了。”</br> 一時老太太也覺得有些傷感了起來,便坐了下來,外頭丫鬟正巧進來回話,說沈清薇過來了。</br> 沈清薇方才去過外頭,身上一身縞素,便回流霜閣換了一身衣裳。她原本就是超凡脫俗的氣質,這兩日脂粉不沾,越發顯得纖細婉約,舉手投足之間都讓人覺得驚艷萬分。</br> 老太太看見沈清薇過來,心情頓時就好了不少,只慈眉善目的問她道:“你從哪里來?”</br> 沈清薇便淡淡地回道:“剛看過我母親,從外頭來,正巧遇見了三嬸娘,說四妹妹也在這邊,所以就過來了。”</br> 老太太便點著頭讓她坐下,又問:“外頭客人可多,你母親還忙得過來嗎?”</br> “今兒客人已經少了好些,母親還算忙得過來,只是日子長了,難免吃力,倒是要請三嬸娘在一旁多多幫忙了。”沈清薇心道,林氏既然是從老太太這邊去的,那多半是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因此便故意試探了一句。</br> 老太太聽了這話,果然開口道:“讓你母親休息幾日吧,如今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沒必要把她給累壞了,下面的事情還多著呢,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br> 眼下沈清薇最擔心的,是沈伯韜和崔錦屏的婚事,因為小謝氏一死,雖說二房不用跟著守孝,但是國公府尚未分家,這百日之內,顯然是不能辦婚事的,說出去也不吉利。只是崔家那邊,這幾日那崔老太太實在也是不大好,年紀大了,身子骨就跟柴火搭得一樣,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說散架就散架了。</br> 沈清薇想起這些事情,終究還覺得有些擔憂,正悠悠的嘆一口氣,卻見外頭小丫鬟進來回話說:“周夫人和周家七姑娘,過來給大太太吊唁了,說是要過來給老太太請安。”</br> 老太太雖然是上了年紀的人,可一聽說這周夫人,也無端就提起了幾分精神,只因為她原是她們這一輩上年紀最輕的人,四十歲上頭又得了這么一個閨女,因此足足和她們尋常人拉出了一輩距離來,如今自己的幾個孫女,倒是和她的閨女差不多大。</br> “那還不快請去!”老太太急忙應了一句,又對沈清蓉道:“你親自去迎一迎,不要讓她們覺得我們家怠慢了。”</br> 老太太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已經傳來的謝氏的聲音,只笑著道:“難為夫人親自過來,倒是辛苦了,老太太就在里頭呢,我身上衣服也不方便進去,就送到這兒吧。”</br> 謝氏的話才說話,只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應道:“那就麻煩國公夫人了,我們這就去給老太太請安。”</br> 謝氏上回在蕭家見到周琦的時候,只覺得她眼高于頂,并不像是好相與的人,誰知道今兒對自己居然這樣溫婉有理,片刻間只對她就生了幾分好感,笑著道:“七姑娘客氣了,進去吧!”</br> 這時候,沈清薇正好就挽著簾子從里面出來,見了兩人便福了福身子道:“給夫人請安,夫人里邊請。”</br> 周夫人素來喜歡姑娘,沈清薇又是京城里人人贊嘆的姑娘,她自是喜歡,便拉著她的手道:“好姑娘,不必多禮我,我們一起進去吧。”</br> 周琦站在一旁,朝著沈清薇使了一個眼色,眉梢透出幾分笑意來。</br> “琦姐姐你們請。”</br> 丫鬟挽了簾子,引幾人入內,老太太瞧見周夫人,臉上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只親自站起來道:“孫家大妹子,你可回來了,這都多少年沒見過了。”</br> 周夫人年少時和老太太有些交情,兩人也曾在閨中交好,如今聽老太太還如以前未出閣時候這樣喊她,忍不住就多了幾分感嘆,眼中帶著幾分淚道:“可不是,一眨眼也有二十多年了,當初走的時候,我還想著,只怕這輩子也不會回京城了,沒想到還有這一天。”</br> 故人相見,自是感慨萬千,老太太拉著她坐下,吩咐丫鬟去沏好茶上來,一邊上下打量她,一邊道:“你是福分好的,生下那么多的兒子還不算,老天爺還給了你一個閨女,快把你那閨女拉來給我瞧瞧,也跟我這兩個孫女比一比!”</br> 周夫人聽了這話,只笑著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福分,四十歲上頭,居然還老樹開花,有了她,幸虧是個閨女,這要還是個兒子,那咱家可真是一屋子的大老爺們了!”</br> 周夫人一壁說,一壁拉著周琦走到老太太跟前,周琦身材修長,容貌冷艷,今日雖然穿著素雅,卻也是特意打扮過的。此時她收去了平常總端著的那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看上去倒是讓人如沐春風一樣,像一朵安安靜靜的水仙花。</br> “果然長得好!這樣的閨女,看你如何舍得送出門去!”老太太只笑著調侃了一句,又道:“不是我自夸,我家這幾個姑娘,就夠看了的,平常別人家的孩子很難如我的眼,你這閨女可就不一樣,我一看就喜歡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