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略顯尷尬,沈清薇見謝玉臉紅,知道他那緊張就結巴的老毛病只怕又要犯了,只甩了甩帕子道:“你也是我娘請來給我做說課的嗎?”</br> 沈清薇一下子就點名了謝玉的來意,謝玉的臉就越發紅了起來。謝玉作為平寧侯府的長子嫡孫,平素在京城的大家閨秀眼中,那也是翩翩濁世佳公子一枚,就算是在衛國公府的幾位表妹眼中,那也是毫不遜色,唯獨只有沈清薇,自己從入不了她的眼。</br> “做說課可不敢當,當今天下,敢做表妹說課的人只怕不多,不過就是想讓表妹賞個臉,回府上去,一眨眼就是中秋,姑媽在府里的事情也越發多了,姑父也沒有空三天兩頭的往這邊跑,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大家都不放心。”謝玉說著,也底下了頭,臉頰的酡紅卻沒有散去,只小聲道:“上回你讓我尋的孔尚先的圍棋孤本,我已經找著了。”</br> 沈清薇想了想,似乎真有那么一回事,可是年代久遠她已經記不大清了。</br> 謝玉見沈清薇并沒有什么激動的表情,便知道方才只是表妹小小的失常了一下,她素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比一般人都早慧,就算對待自己喜歡的事情,表現出一點熱衷的表情,也是難能可貴了。</br> “不過……書是找到了,卻不在我的手中,那人說,孔尚先尊為棋圣,他的遺作,一定要留給天下第一的棋手。”謝玉嘴角微微一挑,當年沈清薇以十二歲幼齡勝過了燕公子,很多人便封她為天下第一,謝玉這么說,只為故意激起沈清薇的好勝之心。</br> 誰知沈清薇卻小小的舒了一口氣,站起來,窈窕的身子在斜陽下格外誘人,眉宇間的淡笑像一泓清水,幽靜深遠:“天下第一,誰愛當誰當去,我是不稀罕的。”</br> 謝玉方才還帶著幾分得意之色的臉頓時就石化了,只半張著嘴,一時間無以言對,沈清薇轉過頭來,再一次朝著謝玉微微一笑,聲音中帶著幾分嬌媚的意味,問道:“表哥?你是覺得我當天下第一比較好呢?還是就今天這樣比較好?”</br> 這句話一出,謝玉就像遭了雷擊一般,感覺沈清薇的笑如一股清泉一樣沁人心脾,沒有了高高在上的孤僻,高嶺之花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可親可愛的鄰家女。</br> “自然……自然……”謝玉摸不清沈清薇到底是怎么了,便斟酌著言語道:“自然是都好的。”</br> 沈清薇頓覺無趣,撇了撇嘴唇,百無聊賴的說:“算了,今兒有些晚了,你在這邊住一晚上,明日我和你一起回府吧。”</br> 在別院躲了一個多月,再躲下去,委實也是不太像話了。況且她醒來的時候就在別院養病,雖然見著了自己的父母,可心里還有幾分掛念衛國公府的老太太。</br> 她前世病的糊涂的時候,聽說老太太曾進宮看過自己,那時候老太太已近耄耋之齡了,她上輩子唯一不孝的地方,就是讓白發人送黑發人。</br> 謝玉眸中透出欣喜,低低的應了一聲,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便看見沈清薇手扶欄桿,視線卻停留在滿池碧綠的荷葉之上,她臉上是謝玉從沒見過的神情,帶著幾分期許、又帶著幾分落寞、似乎有著一種讓人摸不著的憂傷。謝玉頓時覺得,他越來越不認識自己的這位表妹了。</br> 七八月的天氣,總是容易變天,方才還是艷陽高照的天氣,不一會兒就烏云密布了起來,一個響雷劈下來,滿池的荷葉上便響起了沙沙的雨聲。</br> 美景打著傘過來,身后跟著幾個小丫鬟,進了亭子里才道:“表少爺,你怎么還在這邊,老爺說方才豫王的車隊經過,進了別院避雨,想請表少爺去前頭作陪呢!”</br> 謝玉這會子正震驚于沈清薇方才細微的表情變化,猛地聽美景這么說,只愣了一下道:“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br> 美景收了油紙傘,遞給一旁的小丫鬟,輕輕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小步進了亭子里頭道:“就方才的事情,這雨來的急,聽說豫王是奉旨進京,走到京郊的時候就下起雨來了,正巧遇上了老爺的車架,老爺就把豫王請進府避雨了。”</br> 沈清薇瞧了一眼美景身后的幾個小丫鬟,只開口問道:“明月和清風呢?”</br> “老爺讓她們去前頭待客了。”美景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老爺今兒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廝過來,說是昨兒有什么東西忘在了這邊,特意來取的,所以……”</br> 沈清薇撇了撇嘴,只開口道:“罷了,你們去忙吧,總是待客要緊的。”況且,按照沈清薇前世的記憶,這位豫王似乎是一個短命鬼,好像是這次回京之后,返回番地的時候,遭遇意外死了。</br> 不過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沒想到她一活過來,之前死了的人也都活了過來。</br> 當今圣上,年過三十了還膝下無子,急壞了皇太后。而這豫王乃是先太子的遺孤,若不是先太子早逝,他也算是大周正統了,聽說這一次他就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回京,要立他為太子的。只可惜他跟他爹一樣,當上太子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br> 沈清薇回想起這些事情來,還隱隱覺得好笑,有些人就是沒那命,逆命而行,閻王就只能讓他早早的死了。自從他死后,皇帝的后宮就跟雨后春筍似的,一年抱倆,等到沈清薇自己進宮的時候,皇帝早已經不為子嗣問題煩惱了。</br> 沈清薇正愣怔著,良辰已撐著傘從九曲廊橋上過來,見了謝玉便道:“表少爺怎么還沒過去,老爺派奴婢來催了。”</br> “這里風大,你們先送了小姐回去,我再過去不遲。”謝玉看著被風吹的有些亂的鮫綃紗,對兩個丫鬟道。</br> 沈清薇這會兒卻已經恢復了平靜,只往亭子里走了兩步,靠在軟榻上道:“這兒挺好的,我就坐在這邊聽一聽雨聲,這雨只怕也下不長的。”</br> 因為是陣雨,方才烏云密布,這會兒風小了,已隱隱有了天光,雨也不似剛才那樣砸下來。那邊良辰催促,謝玉便只好別過了沈清薇,由小丫鬟打著傘,往待客的前廳去了。</br> 李煦站在廳堂中,欣賞著大廳中懸著的一副舊朝國手崔翰的歲寒三友圖。前頭的長幾上放著一尊漢白玉的重巒疊嶂圖,左右兩邊是白瓷玉凈瓶,里面插著兩朵紅蓮,竟然一下子讓古樸清幽的廳堂,變的有了幾分鮮活之氣。</br> 明月清風兩人一前一后,從茶房出來,端了茶盞,送上了糕點。因為這別院平常沒什么人住,所以這些東西都是沈清薇住過來的時候,謝氏按照她的喜好,特意挑選的。</br> 茶是溫和的金俊眉,這會兒正值午后,喝一些養胃的紅茶,吃一些小點心,那是最好不過的。</br> 點心是昨日沈清薇剛讓廚房做的蓮蓉卷,她素來喜歡甜食,蓮蓉里頭加上一點綠豆,就不甜膩了。</br> 茶盞和放置糕點的器具,都是沈清薇親手做的陶藝,外頭畫著蓮花盛開的吉祥如意花紋,瞧著很別致,卻不是什么名貴的器具。</br> 因為別院人少,所以沈暉親自出去關照了一番,進來時候便瞧見豫王捧著沈清薇手工做的茶盞,正低頭喝茶。</br> 沈暉身為國公爺,自然也是愛面子的,便知皺眉問了一句:“就沒有別的茶具了?怎么好拿這樣的貨色來招待豫王殿下呢?”</br> 明月聞言,便儀態端方的福了福身子道:“回老爺,姑娘來的時候,就帶著這些,若是要用別院里頭的,還要開了庫房去洗,奴婢怕貴客等急了,就先用了。”明月一邊說,一邊心里頭還懊惱著,當時這一套杯盞碗碟的,總共只做了四個花樣,沈清薇是定下來哪個人用哪一樣的,如今國公爺和夫人都有了,還有一件是沈清薇自己常用的,這一件正是還沒有主人的那一個。</br> 就連謝家表少爺來,沈清薇也不肯拿這個出去待客,用的不過就是最普通的白瓷茶盞,跟她們下人喝的沒什么區別,可謝公子是熟人,自然知道她們別院清簡,并不會計較這些。如今換了別人,若是還拿著那瓷盞上茶,只怕要丟了國公爺的臉面了。</br> 沈暉聽明月這么說,,臉上也稍稍緩和了一下,只還是謙遜道:“豫王殿下見笑了,別院簡陋,還請豫王殿下海涵。”</br> 李煦手中正端著茶盞,白皙纖長的指節配著有些粗陋的陶盞,反倒讓人覺得很和諧,他細細的欣賞了一番這茶盅上的花紋,毫不吝嗇的夸贊:“令嬡的工筆畫風很細膩,這花樣也瞧著很別致,雖比不上名家之作,卻也很下了一番心思,今日有幸得用,是小王的福分。”</br> 沈暉見豫王如此夸獎沈清薇,便有覺得面上有光,只跟著笑了笑,也跟著道:“小女拜在瑯環書院的畫心前輩名下,繪畫上還算有幾分天賦。”沈暉說這話,已經是謙虛的很了,但凡京城的權貴圈中,有誰不知道沈清薇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br> 李煦握著茶盞的手心就轉了轉,眉眼一動不動的落在了上頭,嘴角微微勾起道:“原來是名師出高徒,怪不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