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氏房中,小謝氏頭上扎了一條雪青色的抹額,側身躺在軟榻上,閉著眼睛半支著頭喊著頭疼,時不時抬起頭來,睜開眸子看一眼自己跟前來來往往、出出入入的婆子們。</br> 老太太吩咐了,不準小謝氏帶多少東西,只準帶貼身穿的衣服。小謝氏看著自己面前堆著的兩個箱籠,平常壓根不敢對自己大聲說話的婆子頤指氣使的站在跟前,尖酸著嗓子道:“大太太,您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br> 小謝氏看了一眼箱子里那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這時候……只聽見外頭傳來幾聲男子說話的聲音,是外頭小廝帶著一個大夫,往大房里來了。</br> 雖然小謝氏和沈清蓉犯了錯處,可老太太也不會看著她們病死了也不管,因此還是讓謝氏命小廝去請了大夫過來。小謝氏方才暈了過去,這時候剛剛轉醒不久,人也沒有什么精氣神,但看見大夫進來,倒是先想起了沈清蓉來,只開口道:“你們帶著大夫,先往二姑娘那邊去吧。”</br> 這些婆子以前誰沒少受小謝氏的指使,如今好容易有了落井下石的機會,誰愿意給小謝氏好眼色看,只冷冷笑道:“我們多跑一個來回不打緊,大太太何必折騰大夫,橫豎還要往您這邊來的。”</br> 小謝氏聽了只氣得個半死,不得已只好將手腕伸了出來,給大夫診治。這大夫原本就是給家里管事、下人們看診的,平常也沒給太太、姑娘們診治過,因此倒也格外的小心些,只捋著山羊胡子,皺著眉頭摸了好半天的脈搏,這才抬起頭道:“恭喜大太太,賀喜大太太,大太太這是有喜脈了呀!”</br> 小謝氏原本只覺得自己已是半截腿如土的人了,去了莊子上也不過就是挨日子罷了,誰知道竟有這樣的事情,只頓時就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你說什么?你若信口雌黃,看我不……”小謝氏說到一半,又覺得太過失禮了,只細細回想自己的癸水,竟確實有兩個月不曾來了。只是這兩個月她心煩意亂的,原以為是這個上頭起的病,雖不曾請了大夫診治,卻也沒有想到會是有了身孕?</br> “小的雖然醫術算不上高明,這喜脈斷然是不會斷錯的,大太太確實有了身孕,已經有兩個多月了!”</br> 小謝氏聞言,頓時喜上了眉梢,而方才站在一旁還帶這幾分頤指氣使的婆子臉上卻尷尬了幾分,心里兀自自忖:這運氣也忒好了,都要送去莊子上了,居然讓她有了身孕?那婆子雖然這樣想,可臉上到底已經擠出幾分笑意來,只陪笑道:“恭喜大太太、賀喜大太太,咱們國公府倒是有些年沒傳出這喜事來了!”</br> 小謝氏這時候早已經回過了精神來,四下打量見她平常身邊常用的那幾個婆子并不在,便從自己手上退了一個赤金絞絲鐲子下來,塞入了那婆子手中道:“余媽媽,麻煩您帶著大夫,去老太太那邊替我回一聲罷了。”</br> 方才那大夫進門,就瞧見這大房里頭在整理箱籠,看著倒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便開口道:“如今大太太有了身孕,實在不宜走動,若是要探親,還是等以后吧!”</br> 那老婆子聽了這話,心道如今這小謝氏可是走不成了,她又得了她的賞賜,便笑著道:“大夫這話還是等見了咱老太太在說吧!”</br> 那老婆子帶著大夫往福雅居去,小謝氏方才還支著頭喊頭疼,這會子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只從軟榻上下來,瞧見平常服侍自己的丫鬟都縮著脖子,在門外站成了一排,誰都不敢多看她一樣的樣子。</br> 也難怪這些丫鬟害怕,方才老太太震怒,要把小謝氏打發去莊子上,這些丫鬟都在國公府上輕快慣了的,如何能去莊子上吃苦,這時候萬一被小謝氏給挑中了,這下半輩子,豈不是就毀了。因此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小謝氏挑到她們頭上。</br> 小謝氏看見她們這一幅模樣心中就有氣,偏生她平常身邊最得力的春雨和夏蟬也躲得遠遠的,盡不敢靠到她前頭來。</br> “春雨,跟我去一趟二姑娘那兒!”</br> 春雨能說會道,在小謝氏跟前一直是最得臉的,如今聽見小謝氏喊了她過去,還以為是小謝氏要挑了她去莊子上服侍,只急得連忙就跪了下來道:“太太開恩,奴婢已經十六了,我娘明年就要求了我出去嫁人,只怕沒有福氣再服侍太太了。”</br> 小謝氏聞言,頓時氣得臉都綠了,只走到她跟前,抬腿就是一腳踢在她的肩膀上。春雨哎喲了一聲,倒在地上,小謝氏便冷笑道:“也不必等到明年,今兒就讓你娘領了你出去吧!”</br> 春雨聽小謝氏這么說,只愣了一下,隨即才又想了明白。她方才說要出去嫁人,不過就是一個推頭,等小謝氏走了,她隨便在國公府伺候哪個主子,不比去莊子上服侍小謝氏強?誰料到小謝氏居然會這么說?</br> “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春雨的話還沒說完,卻被小謝氏打斷了,只喊了一旁的夏蟬道:“你跟著我,去二姑娘那邊走一趟。”</br> 沈清蓉房里的丫鬟如今都被老太太換走了,新來的這幾個原本都是福雅居里頭的三等小丫鬟。沈清蓉方才喊了一回,也沒有人應她,這會子就伏在了軟榻上,低低的哭了起來。</br> 一旁的丫鬟便勸慰道:“姑娘何必如此,我們都是老太太派來服侍姑娘的,老太太又不會害了姑娘,姑娘大可放心,況且姑娘房里的姐姐們也并非一定就回不來了,只是去了老太太那邊問話,老太太問好了,肯定還讓她們回來。”</br> 沈清蓉一聽問話,越發就害怕了幾分,也不知道白露會不會把自己打她的事情說出來,想當初白露也是老太太賞給自己的丫鬟,只是那時候自己年紀就小,這些年又屬她服侍的最好,也就忘了她原本的來路了。</br> 沈清蓉這里正愣怔,外頭小丫鬟在門口回話道:“大太太過來瞧二姑娘了。”</br> 小謝氏進幽芳閣的時候,就瞧見沈清蓉這邊的丫鬟都不見了,她心下也是一驚,進門才瞧見沈清蓉身邊服侍的,是原先福雅居在外頭專門負責洗掃的丫鬟綠枝。</br> 小謝氏心里咯噔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的人呢?”</br> 沈清蓉見小謝氏來了,只忽然覺得有了些盼頭,可一想到小謝氏馬上就要被送去莊子上,越發就難過了起來,伸出手來,拉著小謝氏的衣袖,撲在她懷中哭道:“母親,是我害了你。”</br> 小謝氏聽到這句話,心中也越發有了幾分動容,原本對沈清蓉還有幾分怨恨之意也丟到了九霄云外,只將她摟在懷中,小聲道:“二丫頭放心,老太太不會把我送去莊子上的。”</br> 沈清蓉略帶不解的抬起朦朧的淚眼看了小謝氏一眼,只見她眉梢挑起一絲笑意,忍不住空出一只手來,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低頭道:“我有了身孕了,老太太自然不會拿我怎樣!”</br> 沈清蓉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只不由驚的長大了嘴巴,開口道:“母親可是說真的?母親……”</br> 沈清蓉的話還沒說完,小謝氏便伸手撫摸著沈清蓉瘦削的手背,笑著道:“這種事情,難道還會有假不成?方才大夫也來瞧過了,此刻余媽媽正帶著大夫去回老太太了,只怕一會兒老太太就要收回成命,讓我在府上好好養胎了。”</br> 小謝氏對這事情倒是很有成算,老太太雖然不是大老爺的生母,但是她在明面上從來也沒偏心過哪一房。子嗣延綿這是好事情,老太太必然也高興,只怕看在大老爺的面上,小謝氏這回也是走不了了。</br> 福雅居里頭,老太太正端著茶盞,詢問跪在地上的那幾個沈清蓉房里的丫鬟。</br> 白露額頭上還帶著傷,垂眸斂目,看著就一幅老實樣子。當年還是從老太太福雅居出去的人,她如何不知道。</br> “二姑娘這次私作主張去拜見老王妃,聽說是丫鬟給她出的主意,我倒要問問看,哪個丫鬟這等托大,連主子的主也敢做了?老王妃是什么人?也是二姑娘說見就能見的嗎?”</br> 冬雪此時也跪在下頭,早已經嚇的魂不附體,只咬著唇瓣假裝鎮定,握著拳頭不敢抬頭。</br> 老太太淡淡掃了一眼,從個人的神情中,已是看出幾分端倪,故意問白露道:“一定是你吧?你在二姑娘身邊服侍最久,必定是你說了,二姑娘才會去干那番蠢事的!”</br> 白露聽老太太這么說,雖然委屈,可轉念一想,若不是那兩日她不在跟前好好服侍著沈清蓉,沒能跟她分析這事情的輕重緩急,沒準她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因此還當真覺得自己有過錯,只低著頭道:“請老太太責罰,是……是奴婢的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