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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唐希恩通紅的眼眶,傅時御就知道她已經達成此行的目的。他沒有去問二舅媽跟她說了些什么,因為他知道那必定是一些很殘忍的事情。
車子一路往東疾馳,回B市,可在半路,前方發生嚴重車禍,那一段的高速全線堵車。
車子被堵在半路,前后都是車,進退兩難。
當時,天已經黑透了,外面風呼呼地刮著。
傅時御下車,去后備箱拿了兩瓶礦泉水和一點餅干回來,唐希恩已經醒了。
“怎么停在這兒了?”她暈乎乎地問。
傅時御把水和餅干遞給她:“前面發生大貨和小車相撞,估計還要好一會兒才能走。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唐希恩只喝了點水,就又和衣窩回座椅。具有加熱功能的真皮座椅,柔軟寬大,將她半個身子包裹其中。
車子啟動著,開著暖氣,車窗被降下五公分的縫隙,讓新鮮空氣進來。偶有涼颼颼的春風從那縫隙中鉆進來,帶來一絲絲寒意。
唐希恩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的車流。
半小時過去了,看著那絲毫未變化的車流,她忽然說了句:“給你媽打個電話,看兒子睡了沒。”
“好。”
傅時御拿起手機,給梁書儀去了電話。
聽聞孩子吃了迷糊、也喝了奶,這會兒正呼呼大睡,傅時御叮囑了幾句,便把電話掛了。
唐希恩坐在一旁,聽清楚內容,放心了,便沒多問。
傅時御收起手機,右手牽上她垂放在腿上的雙手,緊而有力地握著。
“累了就再睡會兒。”他說。
唐希恩搖搖頭:“這會兒睡不著。”
“那我陪你聊天。”
“好。”
倆人說了會兒家里的事情,傅時御忽然提起幾年前,也是在這樣寒冷的天,他開著同樣的車,連夜載右腿裹著石膏的唐希恩回徊城。
“那一次,我載你回家之前,壓根就沒想到你家是那樣的。”他笑。
她無力地牽了牽嘴角:“在當時你看來,我家是怎樣的?”
傅時御的思緒飄回2018年的深秋。
“那時候,我雖然知道你是貸款念的哈佛,但想著,你至少是出自知識分子家庭,否則在那小小的年紀,怎會有如此野心和信心,孤身一人前往美國留學。”
唐希恩笑得無奈:“結果發現我不僅來自農村、家徒四壁,‘父母’還粗鄙,所以你當時對我的印象幾乎可以說全部顛覆了吧?畢竟在之前,我一直以女強人、女精英的形象出現在你面前。”
傅時御笑著搖搖頭,握著她雙手的大掌更緊了。
他偏過頭去看她。
頭頂的車載燈光往下撒著昏黃暗淡的光,她看到他眸子里有一片深沉的星河。
他側身面向她,抬手摩挲著她的臉頰,慢慢地靠過去,溫溫柔柔地吻著她。
片刻后,他將她抱到懷里,笑道:“我當時覺得你有點可憐,也明白了你的好強是為何。我試著去理解你的伶牙俐齒、好強好勝。后來我才明白,當一個男人開始憐憫一個本就令他心動的異性,他已經是愛上她了……”
話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先前從未告訴過她的事情。
“你知道嗎,后來我一個人回了B市,住在一個到處有你生活過的痕跡的家里,心里帶著對你的擔心、憐憫、思念,那種感覺很奇特,我從未遇到過。”
她伏在他懷里無聲流淚。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當初在阮家村遭遇驚險時,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在戰斗,至少在遠方,還有一個男人在擔心著她、思念著她。
那種感覺令人溫暖、有力量。
而現在也一樣,在不久之后與顧家的較量中,這個男人依舊陪伴著她,與她一起面對。前一刻還在她血液里四處流竄的迷茫,這一刻全部都消失了。她忽然覺得身心都扎實了,篤定了。
她笑著坐回自己的位置,只是手依然與傅時御握在一起。
看著還一動不動的車流,她感慨似的問:“你會覺得我做這些事情,太折騰,太沒必要了嗎?”
他篤定:“不會。”
她回頭看他一眼,對他笑了下,又看向前方:“之前,我以為我就是那樣的,就是私生女。那我只能認了,因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雖然我不喜歡。可是嫁給你之后,我經常會擔心。逢年過節,可能會見到你家的親戚,我總擔心他們在背后議論你,說你娶了鄰居女婿的私生女。”
傅時御失笑著搖搖頭,執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手背:“我不在意,也不怕別人議論。”
她嘆氣,聲音也低下去了:“可我在意。特別是兒子出生后,我有時候想到一些事情,我就很難受。”
傅時御去抱她,吻她的鬢發。
“我想到他以后總有一天要娶老婆,萬一那時候親家私下調查咱們家的家風,查到我是私生女,更嚴重的,親家剛好問到知道內情的老宅鄰居,人家告訴親家,說——那家的孫子啊?他外婆年輕時候是個小三!等到男方原配死了才嫁給男方!然后他媽媽是個私生女!……”
說到這里,唐希恩又哽咽了,喉嚨堵得難受。
傅時御柔聲安慰:“三十年后民風更開放了,哪里還會有親家來調查什么家風?那時候都是孩子們看對眼了,直接手機app打開,網上注冊結婚!父母都是過后才知道,自然就沒有調查家風這回事了。”
這話聽來就是——以后孩子結婚都不用通知父母了,想娶誰、想嫁誰都行。
唐希恩被他氣得真哭出來了,捶著他的胸膛嗚嗚地哭著,邊哭邊說:“那不行!兒子要是娶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呢?那我要哭死了!”
傅時御笑:“我開玩笑的,即使那會兒科技先進到如此地步,你也要相信咱們的兒子不會干那種不尊重父母的事。”
這話聽著稍稍好些,唐希恩這才止住眼淚。
她就那樣讓傅時御抱著,伏在他懷里喃喃自語地說著。小小的車廂里回蕩著她好聽溫柔的聲音,傅時御很是享受。
她說:“以前,我覺得名聲這種事兒沒什么重要的,反正我活得自在,開心快樂就行。可當我成為了一個妻子、母親,我便不能只想著自己,我得考慮得更多更遠。因為我若名聲不好,受影響的還有我的丈夫、子孫……所以一旦有機會,我是希望擺脫私生女這個身份的……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她仰頭去看傅時御。
傅時御剛好也低頭看她。
他閉了閉眼睛,點頭:“我明白,也理解。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名聲。可如果這樣做你才會開心,那我一定會支持你。不僅因為我是你的丈夫,還因為這件事,你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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