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有魚》這部電影是楚析的翻身之作, 也是蘇卿予的成名之作。
    時至今日，京市各個藝聯影院每年都會上映這部電影，一百五十個座位一售即空, 各類影視類院校更是將這部千禧年之后的電影作為教學素材，在課堂上拉片講解。
    而其中, 除卻楚析那爐火純青的演技外, 在當時還算是新面孔的蘇卿予的演技自然被放到大眾面前。
    未出校園的年輕女孩在鏡頭中一點也不匠氣，她不是蘇卿予, 她就是名為清清的少女。
    雨夜, 她站在楚析飾演學長立冬家門口, 瓢潑大雨傾倒在她身上。
    在學校里的高冷之花清清實則生長在淤泥之上。她從未見過自己的三個姐姐，只知道在她出生前就被父母以各種理由送了出去。甚至于她能夠待在家中, 也是因為母親在生下弟弟后，年齡大了, 想要有個人幫她照顧兒子。
    清清就像是一個謎，吸引著學長立冬。
    她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扔向二樓的窗戶，等到立冬伸出頭向下看時，像落湯狗一般的姑娘卻露出不含一絲雜質的笑容，“我要離開他們了。”
    成熟與稚嫩, 兩種相反的氣質卻同時出現在她身上。
    在瓢潑大雨的沖刷下，清清仿佛迎來了她的新生。
    當時, 攝影師在拍攝這一段的時候，直接將鏡頭近距離的對準了蘇卿予的臉。這個從未演過戲的姑娘，眼中那蓬勃的生命力后，是一種早已超脫本年齡的成熟。
    經此電影, 蘇卿予橫空出世。
    現在, 張抒染演出的正是這一段。
    蘇卿予坐在導師席, 手邊放著劇目的臺詞本。節目組為了版權問題，自然不可能將電影中的臺詞照搬，在編劇的修改下，維持原有含義，但臺詞被改寫。蘇卿予看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
    和張抒染搭戲的男演員是觀眾眼中的熟面孔，在電影中是標準的配角專業戶。他的演技自然不用多說，站在那里，雖然不如原著里楚析的深沉，但也還說得過去。
    “《水清有魚》節選片段，演出者：張抒染、馬東東。”
    帷幕拉開，表演開始。
    坐在臺下，蘇卿予視線平緩，攝像機專門有個機位對準了蘇卿予的臉。節目組確實故意為之，大小蘇卿予，這樣的噱頭如果放出去，這周日的收視率絕對會爆棚。
    至于張抒染演的好不好，就不是他們擔心的了。
    京市電視臺比起其他地方類電視臺，基本不受資本的影響。這個節目自誕生以來，甚至因為不虛化、不美顏的鏡頭讓觀眾大呼過癮。再加上制作班底豪華，明明錄制地是在舞臺，但運鏡和轉場都是專業級水平。
    這次演出，倘若張抒染演得好，那只能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如果張抒染演得不好，那網上會如何發酵就不在他們需要考慮的范圍。
    “怎么回事？我記得我當初看電影的時候不是這種感覺啊？”有觀眾看了個開頭，就小聲說了一句。
    臺上，張抒染正好演到用石子砸窗戶的橋段，鏡頭對準了她的面容，一旁的大屏幕投射出她的面部近景。
    如果單純看這個表情，絕對在同年齡的演員中算得上優秀。
    但珠玉在前，大家心中已經有了蘇卿予版的清清，張抒染要是想演好，要么模仿蘇卿予，要么用自己的理解，去表演這一段。
    可張抒染兩樣都沒有做好，節目組給他們每個人留了兩天的彩排時間，張抒染則因還有其他工作所以只和搭檔排練了三四個小時。
    清清是個謎一樣的姑娘，她在微笑之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即使是面對喜歡自己的學長立冬，也不過是膽小的刺猬，對方一進就蜷縮起來。
    但張抒染飾演出來的，卻有些市儈。她嘴角的笑容，有些太過于艷麗，讓人不覺得她是一個女高中生。
    劇目時長十五分鐘，張抒染說完最后一句臺詞后，先是停頓了幾秒，然后才和自己的搭檔共同站在舞臺前謝幕。
    觀眾響起了掌聲，讓張抒染勾起唇角，甚至于看了一眼蘇卿予，像是對她在說“我和你比起來并不差”一般。
    蘇卿予端著杯子喝了一口水，將第一個發言的機會留給了旁邊的兩位前輩。
    張抒染在不喜歡她的人那里，一直被叫做資本咖。按理說如果是其他人，演了那么多劇，上了那么多次封面，早就是頂流了。可現在，張抒染還只是個新生代小花旦。
    兩位前輩較為圓滑，四兩撥千斤，只說后生可畏，張抒染的表現不錯。臺下的觀眾中有明眼人早就看出來了，上面兩位導師在指點那些真正想提升演技的演員時，都是傾囊相授。可對著張抒染，都是夸獎，都是贊美，如果不是前面站著的是張抒染，觀眾還以為是蘇卿予表演的呢。
    先后兩位導師的夸獎，讓張抒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
    主持人站在旁邊，“那蘇老師有什么點評？在看到抒染飾演你曾經演過的角色時，又是什么想法呢？”
    蘇卿予其實對張抒染沒有多大惡意，娛樂圈拉踩事件什么時候都有。維持表面和諧，暗地里互爆黑料又不是新鮮事。只要對方沒有惹到自己，蘇卿予還是很好說話的。
    “劇本做了改動，但編劇并沒有修改核心的思想。可是抒染，你對這一段的理解浮于表面，沒有挖掘到更為深層次的情感。”蘇卿予滿打滿算，出道六年，演了五年文藝片，比起圈子里其他熱衷于撈錢的演員，蘇卿予在演戲的熱愛，就連楚析都要稱贊敬業。
    蘇卿予細心地跟張抒染將一些臺詞中需要注意的點講解出來，可她的好心似乎并沒有得到回報。
    等到蘇卿予說完自己的點評后，站在臺上的張抒染卻突然語出驚人。
    “蘇姐說這么多，不如親自給我示范一下。”
    周霖算是個優秀經紀人，他帶蘇卿予這幾年一直是老父親性格，所以在帶張抒染時，更是忙前忙后，重話都很少說一句。
    張抒染的粉圈一直堪比流量，控評、反黑、打榜、投票，一應俱全。一直以來，張抒染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缺點，無法接受別人的批評，只能看到自己的優點，而忽略了演員最為本質的東西——演技。
    《我是演技派》播了這么多期，張抒染這句話算是獨一份的。蘇卿予頓了頓，也不言語，反而投給張抒染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不知為什么，平日里驕縱慣了的張抒染突然抖了一下。
    今天周霖沒有跟場，張抒染的五個助理在后臺看到這一幕，其中一個人立馬給周霖打電話報告了現在的情況。
    周霖在電話那頭差點沒氣瘋，“我馬上去電視臺。”
    而主持人見此情況，急忙救場，想要繼續按照臺本的計劃中走。
    可剛才還夸獎張抒染的那位女演員橫插一腳，笑著說：“這樣也好，我還想看看卿卿是如何復原之前的角色呢。”
    蘇卿予笑笑，應了下來，“好。”
    完了。
    一個助理捂著臉，甚至不敢跟周霖再打電話。
    參加這個節目本來算是一手好棋，節目播出后買買通稿，搞幾個“蘇卿予看好張抒染”等前輩提攜后輩的話題，既能展現張抒染的敬業，又能慢慢洗掉張抒染在大眾眼中“小蘇卿予”的名頭。
    但全壞在了張抒染那句話上。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節目組又不會放《水清有魚》原片片段，頂多一些死忠粉會做對比。但現在，正主上臺，就算臺詞再怎么忘記了，也有原著加成的成分在其中。
    主持人向制片人所在的方向看去，對方沖他點點頭。
    “那我們請卿予姐為我們重新演繹經典橋段。”
    蘇卿予沒換衣服，她穿著自己的私服走上了臺。同張抒染笑了笑，然后徑直向馬東東走去，“麻煩你陪我再演一遍了，臺詞不用改，我剛才看了一眼臺本，記得差不多了。”
    張抒染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走到一邊將舞臺留給兩人。
    臺下的觀眾以為蘇卿予會使用電影里的原句子而不是節目組重新編寫的臺詞，可誰知她站在那里一開口，大家全都被怔住了。
    她說的臺詞是節目組修改后的，并且一絲不差。
    這就是專業演員背臺詞的功底嗎？
    而這些還不是最讓大家所驚訝的，當蘇卿予進入角色后，他們覺得蘇卿予像是變了一個人。剛才那個在導師席嬌艷四方的成熟女性，一下子變成了未成年的高中生。她骨子里流出的少女感，讓人完全忽略掉了她的年齡。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大家只覺得馬東東的演技比剛才都有所提升，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馬東東完全被蘇卿予帶進了戲里。
    十五分鐘后，是這個片段的高潮部分。張抒染在處理這段的時候，語氣高昂，像是即將要去一場冒險。
    但蘇卿予眼神平緩，如波瀾不驚的水面，下方卻藏著洶涌。
    “我想去有水的地方。”
    “我想變成魚。”
    這是立冬眼中，清清此生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場上，一些感情充沛的觀眾已經止不住自己的眼淚。眼眶通紅，小聲地抽泣。
    在演播大廳一個并不起眼的角落，陸清彥跟隨觀眾，獻上了自己的掌聲。
    張抒染站在后臺，她聽不清周邊經過的工作人員說了些什么，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赤-裸的站在寒冬天中。
    過往的夸獎和繁榮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只不過是一道道虛影。
    “張抒染將自己硬生生說成小蘇卿予，她不覺得丟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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