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桃花泛</br> 顧全福這才點頭：“以后,屬于你的日子多著，但你根基其實不穩，能有今天,也是憑運氣,還是得把心思穩下來。”</br> 顧舜華：“好,爸,這一段我除了上課，其他什么都不干了,就專心鉆研手藝，全國烹飪大賽上,不說一定拿個名次，但至少對得起爸對我的交待，對得起玉花臺對我的栽培,發揮出我的水平來！”</br> 顧全福：“你清楚這個，那就好。”</br> 只是顧舜華想清清靜靜地搞手藝，卻時不時有事找上門,她現在出名了，她做清醬肉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她的清醬肉在許老爺子壽宴上也跟著出了風頭，許老爺子那種人家，請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大家嘗了味兒不錯難免打聽打聽，這一打聽，都知道是顧舜華這里賣的,前腳后腳全都找上來了。</br> 這年頭,雖說清醬肉貴,大部分人都吃不起,但當這么一個價格昂貴的清醬肉出來了，你才發現，這世上從來不缺舍得花錢的人，也從來不缺能吃得起的人。</br> 還有一些外賓，也都聞名而來，要訂做清醬肉。</br> 這些事情，顧舜華顧不上，一般就由骨朵兒來接洽，一來二去，差不多的清醬肉都訂出去了，骨朵兒開始愁后腿肉了。</br> “舜華姐，你出名了，我們的清醬肉也跟著賣，咱能做什么就賣多少，賣出去就是嘩啦啦的錢，愁的就是后腿肉。”</br> 顧舜華：“那也沒辦法，再到處找找吧，有的話就做，沒的話只能先停下。”</br> 結果正愁著，也不知道哪位主兒，竟然想出法兒來，說是可以提供后腿肉，讓顧舜華幫著代做。</br> 代做的話，那利潤自然少一些，但是骨朵兒一算，還是能掙不少，也就接了。</br> 骨朵兒除了有蘇映紅幫忙，還另外在百子灣找了幾個老鄉幫忙，當然了，她也小心著，可別超過七個雇工，免得犯了忌。</br> 平時她忙的時候，就讓陸老爺子在那四合院里幫看著，陸老爺子是本地人，周圍就算有個老炮流氓的，也不敢招惹，倒是也相安無事。</br> 那天周日，任競年陪著她過去四合院，她就在那里練刀功，任競年幫著骨朵兒蘇映紅一起做清醬肉，兩個孩子則在院子里捉迷藏。</br> 她看著歡笑的兩個孩子，再看看這修整過后像模像樣的四合院，心里自然是舒坦。</br> 也許未來有許多需要操勞奮斗的，但是一家人這么和和美美的，日子有奔頭，越過越好了。</br> 誰能想到，這么敞亮的一處大院子成了自家的，房產證和土地產權證都在自己匣子里躺著呢！</br> 差不多忙到了下午四點多，看看時候也不早了，一家子打算回去，誰知道剛要出門，就見苗秀梅過來了。</br> 自從那次顧振華出國，顧舜華過去找苗秀梅，苗秀梅終究沒什么回應，雙方倒是來往少了。</br> 倒也不是彼此有什么意見，而是這個關系本身就有些尷尬，以前苗秀梅住她房子，現在不住了，也沒牽扯了。</br> 只是沒想到這次苗秀梅竟然過來了。</br> 她看到顧舜華，好像松了口氣，之后看到任競年，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br> 顧舜華見此，便讓任競年先帶著孩子在旁邊走走，自己和苗秀梅說話。</br> 苗秀梅：“舜華，有個事，我覺得我得和你說說，不和你說說，還是挺別扭的。”</br> 顧舜華：“秀梅姐，有什么事你盡管說就是了。”</br> 苗秀梅：“我……我可能要結婚了。”</br> 顧舜華便笑了：“那挺好的啊，是那位司機同志嗎？我記得他姓唐？什么時候啊，記得給我送喜帖。”</br> 苗秀梅更加不好意思了：“是他，叫唐鐵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稀里糊涂的，就這么著了。”</br> 顧舜華聽著，有些不懂，心想怎么叫稀里糊涂的呢，之前不是覺得挺好，于是就要結婚了嗎？</br> 但她也不好問。</br> 之前她都說破了，那意思還是希望她和自己哥哥成，既然苗秀梅不回這個頭，那在苗秀梅的婚事上，她就不好說什么了，說了倒像是自己盼著她和別人成不了似的。</br> 所以她只是笑著說：“既然要結婚，那就是大喜事，需要置辦什么嗎？婚禮上要不要掌勺的，到時候我抽空過去幫忙？”</br> 苗秀梅忙搖頭：“不用，不用，我們小門小戶的，哪那么多事，你現在成大廚了，那么有名，我看到我們廠子里的人提起你了，我們就隨便辦辦就行了。”</br> 顧舜華：“秀梅姐，我們也認識一場，爸媽那里也一直記掛著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盡管開口說話，我能做的一定做。”</br> 苗秀梅眼圈便紅了：“好妹妹，謝謝你。”</br> 苗秀梅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回去的路上，坐著公交車，顧舜華隨口和任競年提起來。</br> “其實人還是挺踏實的，真和我哥成了也不錯，可惜，沒那緣分。”</br> 任競年聽著卻道：“她估計有什么事不順心。”</br> 顧舜華疑惑：“什么意思？”</br> 任競年：“感覺。”</br> 顧舜華：“你多說說啊，為什么感覺有什么事不順心？”</br> 任競年：“我判斷，她是有什么難辦的事了，想找你幫忙，但是又不好開口，所以先在你這里打一個招呼，不然回頭太冒失。”</br> 顧舜華聽這話，倒是意外，</br> 她仔細想了想苗秀梅的言行，那樣子好像是有些吞吞吐吐的，倒像是有什么話要說但是又不好意思。</br> 不過她到底是嘆了口氣：“算了，她現在和咱們也沒什么大關系，自從那次我哥的事后，我們再見面也有些尷尬，問多了沒意思，畢竟人家現在要結婚了，我們如果走太近乎，誰知道那位司機同志那里怎么想呢？人家要張口，那咱能幫就幫，不張口，何必多那個事呢。”</br> 任競年：“嗯，接下來比賽就開始了，你還是多準備這個，這是大事，別的閑雜事，包括清醬肉的事，你先都別想了。”</br> 顧舜華：“行，我才不管呢，反正什么都有你，天塌下來你得給我頂著，我就只操心我的比賽了。”</br> 任競年聽這個，便笑了：“這次的烹飪比賽，做什么菜你都有想法了嗎？”</br> 顧舜華：“已經大概想過了，一共三道菜，第一道菜是冷葷擺盤，不過這個冷葷擺盤到時候烹飪大賽會指定要求，所以只能是盡可能地多準備食材和花樣，到時候臨場發揮了，第二道菜，我應該是做開水白菜，至于第三道，我打算做桃花泛，這個暫時是秘密，除了牛經理和我爸，沒告訴任何人，算是我的壓軸菜了。”</br> 桃花泛？</br> 任競年：“這名字聽著真好聽，這是什么菜？”</br> 顧舜華：“桃花泛來源不好說，有的說是京蘇菜，也有的說來源自魯菜的海鮮鍋巴，和川菜也沾邊，不過不管怎么著，這道菜是以前宮廷菜中的一道，當年據說每次設宴慈禧都要這道菜，宮廷里的桃花泛是和北京菜融合過的，用調成的芡汁澆在鍋巴上。鍋巴本來炸得已經酥脆了，用滾燙的芡汁那么一澆，就得發出熱油滋滋的響兒，澆得熱氣彌漫，酸甜四溢，芡汁還得濺起來，嫣紅的調汁濺起來的時候就像水中泛起一朵朵桃花，所以叫桃花泛。”</br> 任競年：“這是作詩呢，還是做菜呢？聽著就色香味俱全。”</br> 顧舜華笑了：“這不是還有一首詩嘛，張志和的詩“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這道菜，講究的是詩情畫意，講究的是有聲有色。你說，有聲有色有詩，這個能打幾分？”</br> 任競年贊嘆：“打一百分。”</br> 顧舜華卻收斂了笑，嘆道：“我爸之前教育我的話，我聽進去了，其實要說論真手藝，我根子到底淺，但既然我被抬到了這個位置，我必須拼盡全力，想著出奇制勝，這道桃花泛，是當年宮廷里改良過的，就算川菜魯菜京蘇菜的嫡派來了，也未必能比得過我如今手里的這道桃花泛。這次的烹飪大賽，就靠這個了。”</br> 但全國烹飪大賽，高手如云，到底能不能成，她其實心里也沒底。</br> 任競年看出來了：“別管這次成績怎么樣，反正我們已經進了全國決賽，這就是勝利了。”</br> 顧舜華點頭：“我也這么覺得，總比以前強吧。”</br> 任競年：“現在好幾個同學都打聽，問我們家是不是天天吃山珍海味，那個饞樣啊！”</br> 顧舜華聽著忍不住笑了：“回頭忙完這一陣，年跟前，再請你同學過來家里玩吧。”</br> 她突然想起來之前常慧提到的，說是遇到兩個喜歡任競年的女生。</br> 其實她根本沒往心里去，自然也相信任競年的人品，不過有備無患，回頭還可以從他的女同學那里獲取一些情報。</br> *************</br> 顧舜華的桃花泛，是特意用了心思的。</br> 為了復原當年宮廷菜的味道，顧全福自然也下了功夫來鉆研，幸好有玉花臺這么好的平臺，他帶著顧舜華一起研究，把主要心思放在調汁配料和食材上了。</br> 首先是食材，這個季節天冷了，普通的蝦成了稀罕物，食材不容易找，不過大虎蝦正好是產卵的季節，產卵的大虎蝦最肥美，倒是正好能用。</br> 至于調汁，以前宮廷菜要用新鮮的荔枝來做，但這個季節顯然是沒有的，去哪兒弄荔枝啊，這個調料就得變，于是便用了西紅柿，加一些青豆以及玉蘭片。</br> 可這么調制出來，味道終究一般，顧舜華便開始尋覓各樣材料，慢慢地試，最后總算找到了菠蘿。</br> 這個季節的菠蘿正是時候，用嫩黃的菠蘿丁來調味，酸酸甜甜的，味道竟也不錯，顧舜華試了多少次比例，最后終于做出來后，給顧全福嘗了嘗，顧全福開始沒嘗出來，后來意識到是菠蘿，也是拍案叫絕。</br> 就這么慢慢試出來食材后，接下來就得費心整治食材了，食材要自己提供，這個萬萬馬虎不得，容易獲取的比如菠蘿，那倒是好辦，但是大虎蝦這種稀罕物，就得小心著，提前和牛得水說了，牛得水給飲食公司打了招呼：“無論怎么著，這個大虎蝦也得給供上，可千萬不能出岔子！”</br> 而這個時候，其實不用牛得水說，飲食公司總經理黃經理已經磨刀霍霍準備上了。</br> 原來二商局從商務部那里得到的消息是“比賽時候，□□領導到時候也會出席”，這就不得了。</br> 于是二商局直接下了軍令狀，飲食公司必須全力保障這次的后勤供應，絕對馬虎不得。</br> 上面有令，下面也有需求，飲食公司總經理直接拍胸脯了：“這個你就放心吧，要什么食材咱們變也變出來！別的咱沒法保障，但是要說食材，咱們北京本地的，要是拼不過外地的，那就丟人丟發了！”</br> 飲食公司總經理這么說是有原因的，這次的比賽，各地都開始緊鑼密鼓地開始選拔賽了，選拔賽上了報紙，一來二去，把這個事給炒起來了，各方面都關注著這次的動靜。</br> 就現在聽說的，據說這次福建省的商業部門專門派出了一位處長負責后勤供應工作，來準備閩菜所需要的各樣原料佐料，甚至連炊具也都是專人管理運送，而河南省的主打菜因為有烹制黃河鯉魚，特意派了專人專車用黃河水養著黃河鯉魚運送到北京，還有四川湖北幾個省份，也都是各顯其能，在后勤供應上鉚足了勁。</br> 看著外地那么熱火朝天，就守著這四九城，當然不能落人后頭，說話功夫黃經理把后勤主任叫來了，直接告訴他，最近別的都甭干了，就全力支持這次烹飪大賽的后勤制作工作！</br> 于是當下，后勤主任姓岳，岳主任馬上召開了一個會議，找來了十幾名殺入決賽的廚師，開始商量這食材問題。</br> 殺入決賽的十名紅案除了顧舜華，另外九位都是男同志，全聚德的岳田濤，豐澤園的嚴川，還有北京飯店餐廳部和北京友誼賓館主樓餐廳的大師傅，當然也有東華飯店的那位陸問樵。</br> 白案倒是有一位女同志，是北京友誼賓館主樓餐廳的廚師班長，叫錢向黎。</br> 說起食材來，大家都不說話了，面面相覷。</br> 岳主任馬上領悟到了，都是北京本地的，大家對于自己的三道菜難免藏著掖著，彼此也都是競爭關系，不好太交底，于是岳主任就要求大家列一個單子，把單子交給他，由他來全權負責。</br> 陸問樵卻只是淡淡地道：“我的食材都是稀松平常的，倒是也不費什么力氣，就不勞駕了。”</br> 有這位起了頭，其它幾個也紛紛謙虛起來，其實想想也是，大家都是北京本地大飯店的，這點能力還是有的，食材炊具方面費勁的是那些外地廚師。</br> 倒是顧舜華想了想，道：“我這里倒是有一些需要的，有些可能不是當季，就看能不能弄到。”</br> 岳主任一聽，拍胸脯：“行，你盡管說話！”</br> 顧舜華倒是也沒客氣，趁機要了新鮮大虎蝦，鮮嫩的冬筍，還有最上等的菠蘿以及西紅柿，以及其它一些邊角沿難以尋覓的食材。</br> 反正人家開口了，她就不客氣了。</br> 岳主任二話沒說，答應了。</br> 顧舜華見這個，抱著一線希望，試探著問有沒有荔枝。</br> 岳主任瞪眼睛了：“荔枝？”</br> 顧舜華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沒有就算了。”</br> 誰知岳主任想了想：“可能能弄到冬儲的，我試試吧。”</br> 顧舜華大喜，心想主任就是主任，北京飲食公司的主任，那能量確實不一般！</br> 她的三道菜，除了這泛水桃花用料講究，其他的開水白菜和冷葷，倒是不用那些稀罕料，玉花臺提供的足足夠了！</br> 這邊很是喜歡地和岳主任商量著，陸問樵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br> *************</br> 各方面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眼看著比賽馬上要開始，牛得水特意叮囑，讓顧舜華除了練習廚藝，不需要來玉花臺上班了，任競年甚至自己跑去上了電視大學的課程，然后再過來給她統一講，只為了節省她的時間。</br> 至于家里，大家更是處處為她行方便，大雜院里的老街坊，都知道她要去人民大會堂參加烹飪大賽，一個個小心翼翼的，說話都不敢大聲了，生怕“打擾了舜華準備比賽”。</br> 其實本來顧舜華是覺得，自己殺入了決賽，就已經很好了。這次全國比賽的廚師一共是八十六名，作為這八十六名中的一員，她能踏入人民大會堂參加比賽，這對她來說，已經是這輩子最至高無上的榮譽了。</br> 中國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走不進大會堂，以前在內蒙古那鳥不下蛋的地方，大家伙都不知道人民大會堂是什么樣。</br> 所以她應該知足了。</br> 本來她也知足了，但是現在，各方面的期待形成了壓力，讓她隱隱有了緊張感，她并不是只為了自己，還為了玉花臺，甚至為了御膳菜的名聲，為了父親的傳承，甚至好像還為了大雜院里的“出息”。</br> 這讓她多少有些焦躁，她開始擔心，萬一自己表現不好怎么辦，甚至晚上做夢，夢到自己進了人民大會堂，竟然什么菜都做不出來，傻傻地站在那里，連怎么動刀都不知道了。</br> 驚醒過來，知道是夢一場，但還是有些后怕。</br> 任競年最近只要沒課就回家，自然感覺到了她的緊繃，那天早上，在送了孩子過去托兒所后，他突然道：“前幾天我們同學過去香山玩了，說現在雖然紅葉也快沒了，但景色還不錯，我因為家里的事竟然錯過了。”</br> 顧舜華心里有事，便隨口道：“那回頭忙完這一陣我和你一起去。”</br> 任競年：“還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忙完呢，要不今天陪我去吧？”</br> 顧舜華想了想：“可惜孩子送去托兒所了，不然帶著孩子一起去，也長長見識。”</br> 任競年：“他們還小呢，也不一定非要帶著他們，對了，你烹飪比賽的事準備怎么樣了。”</br> 顧舜華還沒說話，他就有些無奈地道：“要是實在沒準備好，沒時間去，那我就不去了，以后再說。”</br> 嘴上這么說，但那語氣顯然失望得很。</br> 他難得這樣，顧舜華倒是不忍心：“那還是去吧，準備得倒是差不多了。”</br> 于是兩個人收拾了下，想著荒郊野外的，天可能比較冷，顧舜華穿上了新買的棉猴，任競年穿上了之前的軍綠棉大衣，兩個人都圍上了毛線圍巾，又隨便帶了一點牛肉干和芝麻燒餅，并一鐵壺的熱水，就這么出門了。</br> 也是走到了街面上，踩著地上的枯葉時，顧舜華突然意識到了：“你今天怎么跟小孩子一樣呢，還非要人陪著你出去玩了？”</br> 任競年這身軍大衣是馬褲呢的，栗色的毛領子豎起來，遮住了下半截略顯鋒利的下巴，他笑著說：“人都有貪玩的時候。”</br> 顧舜華低哼一聲，將圍巾給攏緊了：“你故意的！”</br> 任競年：“我故意怎么了？”</br> 顧舜華：“故意騙我出來！”</br> 任競年便笑了，抬起手去握她的：“我怎么騙你了，我不是說了嗎，你要是沒時間就不用了，我不去了。”</br> 顧舜華：“這就是你的陰謀詭計了。”</br> 這人和她玩攻心之計呢，這就是以退為進，故意那么說，讓自己愧疚，自己就只好排除萬難陪他出來了。</br> 任競年的大手在袖子下捏住了她的：“就當我騙你好了，反正已經出來了，今天我們好好玩。”</br> 顧舜華看看四周圍，大柵欄一年到頭就沒斷過人，現在出了胡同，人來人往的，便道：“你別拉著我了，讓人看到。”</br> 任競年：“都什么年代了，現在改革開放了。”</br> 顧舜華輕輕地“呸”了一聲，也就隨便他了。</br> 現在天冷了，胡同里的槐樹葉子已經落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人穿上了毛衣毛褲，甚至有人已經穿上了薄棉衣，不過像他們這樣穿這么厚實的到底是少，偶爾會有人奇怪地看過來。</br> 好在兩個人臉皮都足夠厚，面對大家異樣的目光倒是也不在意了，管它呢，自己舒坦就行了。</br> 香山在北京的西北，荒郊野嶺的地方，想過去自然不容易，兩個人先跑去了西直門動物園總站，站在鐵欄桿里排隊等著360路汽車，等了半天，終于上了車，這車是直達香山的，坐上去就不用操心了。</br> 這個季節出來玩的人少，兩個人可以挑一個好座位，靠著窗戶。</br> 路不平，坑坑洼洼的，鐵椅子顛簸起來硌屁股，任競年便讓顧舜華輕靠在自己身上，半摟著她。</br> 顧舜華開始還小小掙扎了一下，后來也就這么靠著他了。</br> 公交車很快來到了海淀鎮，這邊是農業區，京西稻和京西菜都是從這兒出來的。這時候京西稻最后一茬已經收割了，稻田里光禿禿的。不過萬泉河東邊倒是有一所大學，叫中國人民大學，是一所挺好的大學，車子路過人民大學的西門，顧舜華還特意看了一眼，她的《大慶工業企業管理》就是這所大學研究出來的。</br> 車子繼續往前開，在那顛簸中看著窗外，透過挺拔的白楊樹，可以看到收割過的稻田地，遠遠看過去，一片蒼茫，似霧非霧，繼續往前走，便是被縹緲霧氣籠罩的山了，一層一層的，連綿起伏。</br> 這倒是讓顧舜華想起來在陰山的情境。</br> 北京的山自然和內蒙古的不同，不同的地方，心境也就不同。</br> 任競年：“是不是想起陰山來了？”</br> 顧舜華：“嗯。”</br> 任競年：“其實有時候我也會想起那時候來，等以后有時間了，我們回去看看吧。”</br> 顧舜華便笑了。</br> 她想起來曾經的荒蕪，在礦上那么艱苦地熬著，買個醋都得開車到山下去，孩子沒見過棒棒糖，也沒穿過什么新衣服，所有衣服都是舊衣服改的，病了也沒有藥，就那么硬杠。</br> 那樣的艱苦，誰愿意回去呢，但現在熬過來了，日子好過了，她竟然開始想了。</br> 她嘆了聲：“不知道現在礦上怎么樣了，咱們現在要是回去重新過那個日子，估計大人孩子都忍不了了。”</br> 還是北京好，物資豐富，什么都有，機會也多，大家只要稍微用心，電視大學總是可以上的。</br> 但是五原礦上有什么，什么都沒有，電視大學？整個團部能有一臺電視就算好的了！</br> 任競年：“嗯，現在我們享受到的，是過去的我們想都沒想過的。”</br> 車上人不多，他們又是后排，所以顧舜華也就放松地靠在任競年肩膀上，感受著他寬厚的力道，她忍不住嘆道：“你啊，變著法兒故意誑我出來，讓我放松放松心境。”</br> 任競年抬起胳膊，微攏住她，笑問：“那你放松了嗎？”</br> 顧舜華便笑了。</br> 靠在他懷里，看著窗外蒼茫群山，公交車在前行，那遠處的山仿佛也在跟著走，就這么緩慢地一起前行。</br> 她笑道：“好像是放松了，說實話，看看遠處，看看山，看看農田，心境是比較開闊，總比一天到晚窩咱們那大雜院強。”</br> 任競年：“你現在該研究的也都研究了，再研究下去，反而更緊張了，我當時高考前就是，還不如徹底放松下，剩下的聽天由命吧。”</br> 顧舜華便想起任競年的高考來：“你當時壓力也挺大的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