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藤蘿餅香</br> 這次管道局參與抗洪的員工也很有一些,管道局大手一揮,這次陸續(xù)撤回來,管道局大手一揮,直接給大家伙放了幾天假讓大家好好休息。至于任競年,上了新聞,給管道局長臉了,加上他腿受過傷,就放了長假。</br> 況且他這不是考上大學了嘛,現(xiàn)在也要準備辦手續(xù)了,也就不用去上班了。</br> 而表彰的事,單位也很快給了消息,意思是他參與抗洪,還是要給予表彰,這個表彰就在管道局內部走,以管道局的名義往上報,這對于任競年還是管道局,自然都是好事,說白了皆大歡喜的事。</br> 任競年自然是沒什么意見,一邊準備著入學手續(xù),一邊配合單位寫材料申報,入學手續(xù)這個需要時間,有個時間差,正好他組織關系還在管道局的時候就申請了表彰。</br> 對于這安排,顧舜華真是滿意極了。</br> 要知道自從她帶著孩子過來北京,一直都是一個人忙碌,任競年就算過來廊坊后,也只能周末過來,孩子還是想他,也幫不上大忙。</br> 現(xiàn)在好了,他就在身邊,領著工資,還不用上班,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卻被他趕上了。</br> 于是這幾天任競年做做早餐,接送孩子,洗洗衣服曬曬被子,還能沒事修整一下前屋后舍的,顧舜華覺得這日子一下子舒坦起來了,家里的事有個男人幫著料理,下了夜班還能有口熱水喝,真是再好沒有的享受。</br> 那天周六,回到家里,任競年突然道:“今天準備一下,明天我們要去拍婚紗照。”</br> 啊?</br> 顧舜華詫異:“婚紗照?”</br> 任競年將飯勺放一旁,隨手拿起碗來洗著,道:“是啊,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們要補拍一套婚紗照。之前我沒考上大學,咱們也沒那心氣,現(xiàn)在錄取通知書拿到了,手續(xù)也辦著了,也沒什么別的操心的,不是正好挑個時間拍了。”</br> 顧舜華:“怎么突然就想起這個了!”</br> 任競年:“怎么叫突然,之前提過的啊。我今天已經和孩子說好了,他們盼著穿小西裝和小公主裙了。”</br> 顧舜華:“好吧……”</br> 當晚其實還是有些期待,又有些好玩,畢竟她和任競年都老夫老妻了,孩子已經上托兒所了,竟然要去拍婚紗。</br> 不過管它呢,她心里還真想試試!</br> 到了第二天,兩個人起得特別早,又給孩子都打扮了,還給多多梳上了漂亮的蝴蝶結,之后便帶著孩子趕過去照相館。</br> 照相館櫥窗里擺著一塊大展示板,展示板中央是大幅的彩色婚紗照,旁邊是多幅黑白小婚紗照,上面還用紅色字寫著“本館特備置新型婚紗西裝禮服,專供結婚留念拍攝。首都照相館”字樣。</br> 兩個孩子顯然都覺得新奇,左看右看的,他們也是第一次走進這樣的照相館。</br> 任競年之前已經和照相館化妝師商量過了大致的服裝樣式,又讓顧舜華看了看。</br> 其實也沒什么可挑的,男的一律是黑西裝白襯衫,胸口戴一朵小紅花,女的則是長袖的白紗裙,領口綴著蕾絲,袖子上點綴著金線,下面的裙子蓬蓬松松地鋪展開。</br> 至于裝扮,則是簡單化妝,再搭配一個白色紗披。</br> 兩個孩子的樣式也差不多,就是縮小了的小婚紗禮服。</br> 于是大家很快地準備化妝,化妝后換衣服。</br> 等顧舜華換好了,化妝師倒是有些意外:“你這身段真不錯,挺適合穿這個的,平時你自己的衣服看不出來。”</br> 確實不錯,顧舜華大概有一米六五,要說也不算特別高,但是腿長腰細,就很顯個子,站在那里高高挑挑的,穿著白婚紗,真是洋氣優(yōu)雅。</br> 顧舜華對自己也是很滿意,再看任競年,穿著黑西裝,也挺有派頭的,但仔細看,卻發(fā)現(xiàn)下擺那里好像有些短,至于褲腿,那更是露著腳脖子!</br> 她忍不住笑出聲:“就不能挑大號的嗎?”</br> 任競年:“沒了,這是最大號的了。”</br> 攝影師便道:“沒事,我們不拍腳脖子,就拍上面,至于西裝下擺,你們拿著一束花,稍微遮遮不就行了,根本看不出來!”</br> 兩個小孩兒也換上了衣服,多多的裙子有些大了,只能用塑料夾子夾住后腰,滿滿的小西裝倒是合適,他自己美滋滋的。</br> 很快便開始拍了,拍了不少張,有單人的,也有夫妻兩個的合影,當然更多的是全家福。</br> 拍全家福的時候倒好,讓孩子站前頭就擋住了那局促的下擺,不過拍夫妻合影的時候,只能顧舜華手里拿著塑料花遮住了。</br> 兩個孩子以前只拍過一次周歲照,還是在內蒙古公社的照相館里,坐在椅子上的黑白照,哪拍過這種,真是新鮮好玩,還時不時問問題。</br> 最后終于拍完了,全家都有些興奮,又圍著櫥窗看了看照片,這才離開。</br> 回家的路上,兩個孩子嘰嘰喳喳地,還在回味著照相館的事,多多覺得自己的小裙子很漂亮,她笑著說“多多喜歡小裙裙”!</br> 滿滿則覺得,那小西裝不太舒服:“還是別穿了吧。”</br> 滿滿那小大人的語氣,倒是惹得任競年顧舜華笑起來。</br> 有時候家里有小孩子就是這樣,很普通的一句話,聽他說,就覺得很有意思。</br> 這么走著,便見旁邊胡同里好像有不少人在排隊,在一個小窗口買吃的,顧舜華鼻子動了動:“我好像聞到了藤蘿餅的香味。”</br> 任競年:“藤蘿餅?”</br> 顧舜華:“嗯,就是把月餅里的棗泥餡換成藤蘿花,現(xiàn)在北京倒是很少見能吃的藤蘿花了,這個時候藤蘿花也快過去了,倒是挺稀罕的。”</br> 任競年一聽,自然得買。</br> 于是帶著兩個孩子過去排隊,排了好一會總算排到了,一口氣要了兩斤。</br> 那藤蘿餅其實是用胡桃仁榛子仁杏仁,再加上白糖面粉什么的,包了藤蘿糖餡烤成的,因為是才烤好的,吃起來倒是綿軟酥松,熱燙里隱隱有一股柔香。</br> 顧舜華吃著藤蘿餅,笑著道:“據說藤蘿餅配杏仁茶最好了,不過咱們能吃上藤蘿餅已經挺好了!”</br> 任競年笑望著她:“現(xiàn)在我們條件暫時也不用擔心了,你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回頭看看哪兒有杏仁茶,我們也買了!”</br> 顧舜華:“瞧你這口氣,我還盼著有個四合院呢!”</br> 任競年:“四合院那就得等等了,一時半會的咱們買不起。”</br> 顧舜華聽著也就笑了,想起他上學的事:“等回頭帶著孩子去一趟學校,參觀參觀,也讓孩子熏熏讀書人的味兒。”</br> 任競年:“嗯,其實我還想著,回頭拜訪下嚴教授,再拜訪下雷家,這段我差點出事,他們也都幫忙了。”</br> 顧舜華:“那是應該的,要不這樣吧,等我做點什么好吃的點心帶著,也算是一點心意。”</br> 任競年:“那敢情好。”</br> ************</br> 本來顧舜華還琢磨著帶什么,誰知道那天,馮保國偷偷摸摸把她拽到一邊,說:“大興食品站的我叔,說最近葡萄熟了,早早地摘了一些,托進城的排子車給捎過來一筐,說好了讓我給師妹。”</br> 顧舜華一聽:“那個多錢啊?”</br> 馮保國笑:“師妹,你就別客氣這個了,上次豬后腿的事,單位都說我叔辦得不地道,價格賣貴了,豬后腿他們可以便宜賣,我叔心里也過意不去,一直惦記著,這不,今年他們新鮮的葡萄下來了,便讓我給你帶一筐。”</br> 顧舜華便有些明白了,他們食品站還是想賣一些,想著自己今年再去收,畢竟往外賣的話,也是偷偷摸摸地賣,哪那么痛快呢,去街道上擺小攤還得受累呢!</br> 于是顧舜華便道:“豬后腿肉我還是得要,不過怎么也得入了秋,現(xiàn)在這個季肯定不合適。”</br> 馮保國:“那正好啊,他們入了秋要宰豬!”</br> 顧舜華便笑了:“到時候還得麻煩你叔了。”</br> 至于葡萄,她自然是收了,還拿出來一些給了馮保國,剩下的大半筐自己綁車子后座帶回家了。</br> 那葡萄確實新鮮,紫瑩瑩的,還帶著綠色藤蔓,顯然是今早才摘下來的,顧舜華帶回去后,給大雜院里大家伙各自嘗了一點,然后留下來那么兩兜,到時候給嚴崇禮一兜,給雷家一兜。</br> 其實葡萄也不算什么稀罕東西,但好在新鮮,誰家也不至于嫌棄了。</br> 任競年自然也覺得可以,這樣省得她費心做了,當下趕著時間,便和她先過去了中國理工大學,見了嚴崇禮。</br> 嚴崇禮一看那么一大兜子,堅決不要,后來被顧舜華硬塞了:“你拿著,就算吃不完,分給辦公室里同事也挺好的,這都是新鮮的,今天才摘的葡萄,挺甜的。”</br> 嚴崇禮這才收下,又和他們說了會兒話,主要是提起來回頭入學后的種種,又給了任競年兩本書,讓任競年提前熟悉熟悉。</br> 任競年自然本分地聽著。</br> 顧舜華看著這情景,難免覺得,人生玄妙,最初她還擔心有的沒的,現(xiàn)在好了,成師生了。</br> 兩個人離開的時候,嚴崇禮還特意來送,走過校園的梧桐樹下,恰好遇到了之前遇到的彭嗣筠。</br> 嚴崇禮便幫彭嗣筠介紹了,彭嗣筠和任競年握手了,倒是還算熱情。</br> 顧舜華也笑著和彭嗣筠打了招呼。</br> 她便想起,在那本書里,彭嗣筠見了“顧舜華”可是滿臉不屑拉著臉。</br> 想想也是玄妙。</br> 從中國理工大學出來后,任競年拿了臨時寄放在旁邊小包子鋪的一兜子葡萄,趕往了雷家。</br> 他們去的倒是巧,雷老爺子剛下棋回來,見到任競年自然是高興,好久沒遇到了,便擺開了棋盤說是來一局。</br> 雷永泉便和顧舜華喝茶,說收到一帖子,是中國美協(xié)要在中山公園水榭辦一場油畫作品展:“這個不錯,要不要去看看?”</br> 顧舜華:“哪有那時間,再說我們也不懂欣賞啊!”</br>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有人操心著柴米油鹽,有人開始惦記油畫了。</br> 雷永泉:“這個挺不錯的,可以帶孩子去看看。”</br> 顧舜華一想孩子,便道:“那不錯,帶著孩子過去見識見識,多熏陶。”</br> 雷永泉:“到時候我去接競年吧,競年帶著兩個孩子去看,你愛上班上班,我們去感受藝術熏陶。”</br> 顧舜華笑了:“行。”</br> 雷永泉:“我讓常慧去,常慧不去,她在操心工作的事呢。”</br> 這么說話的時候,雷永泉媽媽過來了,見到顧舜華特別親熱,倒是說了不少話,又拉著顧舜華去別屋看她新買的窗簾。</br> 等看了窗簾,雷永泉媽媽開始說了:“舜華,這次多虧了你,都是因為你的事,永泉才低頭回家來的,你可真是我的福氣啊舜華!”</br> 顧舜華笑了:“阿姨,這個功我可不敢攬,這是永泉本來就要回來,他自己考上了大學,心里高興,其實也想回來和家里說說啊,我這個事,不過正好給他一個臺階罷了!”</br> 事實也確實如此,不過雷永泉媽媽還是感激顧舜華:“他啊,就是一頭倔驢,沒這臺階,他才不回來,好歹你這事給了他一個臺階!而且依我看,永泉倒是聽你的,有什么事,你幫阿姨多勸勸他。”</br> 顧舜華:“倒未必是聽我的,只不過幾個朋友里,能說句話的,又是女的,也就我了。”</br> 畢竟這種婆媳的事,雷永泉也拉不下來臉去和好哥們說,倒是自己,就算說幾句也沒什么。</br> 雷永泉媽媽:“這事怎么說都是多虧了你,阿姨心里是實打實地感激你。”</br> 這么說著話,顧舜華也就趁機問起來常慧的事,雷永泉媽媽:“她這個人,其實要說本事也沒多少,可心氣兒倒是不小,最近想著法子給她辦工作,眼看著就要辦成了,過去理工大學圖書館,當管理員。”</br> 顧舜華便笑了:“那太好了,圖書管理員,好工作!競年正好考上了理工大學,到時候也許我也能請她行個方便,借本書什么的呢!”</br> 雷永泉媽媽便笑了:“你早說啊,我?guī)湍阏f一聲,給你也辦一張,你隨時去都可以。”</br> 顧舜華聽了自然是高興,趕緊先謝過了。</br> 雷永泉媽嘆道:“舜華,你真是挺追求進步的,你管著兩個孩子,還得工作,這還想著去圖書館看書,你后來又寫過別的文章是吧?”</br> 顧舜華點頭:“嗯,又寫了一篇關于天梯鴨掌的,那是我爸的拿手菜,回頭拿過來給阿姨看。”</br> 雷永泉媽:“你怎么不想著考大學呢,你看這是多好的機會,上大學多好啊!”</br> 顧舜華笑了下:“也得看條件是不是允許啊,一個是我自己學習本來就一般,基礎不好,現(xiàn)在拿起書本來挺難的,再說我還得工作照顧兩個孩子,想抽出時間來也不容易。”</br> 雷永泉媽一聽,卻是突然道:“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事,說是現(xiàn)在廣播電視大學要辦分校了,從社會上招收學生進行培訓,那些沒考上大學的,只要夠三百分就能錄取,還有一些別的情況,寫報告打申請也能錄取,不過當然了,回頭想拿到畢業(yè)證,得通過考試才行。”</br> 顧舜華:“是嗎?這是函授大學嗎?”</br> 雷永泉媽倒是意外:“舜華,你是不是打聽過,你還知道函授大學?”</br> 函授大學,也是一個新詞兒,以前哪有。</br> 顧舜華:“也是聽競年提過一嘴。”</br> 雷永泉媽:“那就怪不得了,這個和函授大學還不太一樣,這個是電視大學,就是大家伙去一個教室看著大電視上課。其實無論電視大學還是函授大學,都挺好的,反正咱們國家承認學歷,以后需要晉級漲薪,函授和電視大學的學歷也管用啊!唯一不同的不過是干部身份罷了,不過我覺得,這個機會已經很好了。”</br> 顧舜華眼睛都亮了:“是嗎,阿姨,您知道這個怎么報名嗎,聽起來倒是好機會?”</br> 雷永泉媽看顧舜華有興趣,她也來了興致:“這也是剛提出來,還沒正式招生,我回頭幫你問問,要是有機會,你也去上,上學才能進步!”</br> 顧舜華當然高興,簡直是喜出望外。</br> 聽起來這種電視大學也很金貴,雖然比不上任競年他們那種正兒八經高考考上的大學,但也能學習進步,而且招工招工評職稱也和普通大學一樣。</br> 回去的路上,說起這個來,顧舜華很高興:“不知道這分校選拔到底是以什么形勢,要是真那么簡單,我就試試!”</br> 任競年:“萬一考試,也不怕,我現(xiàn)在有經驗了,可以給你補。”</br> 顧舜華:“行,到時候再說吧。”</br> 一時自然也有些感慨,感覺國家現(xiàn)在真是急需人才,變著法地給他們補償受教育的機會,特別是在北京這種大城市里,只要人不太懶,努力夠夠,總是不缺路子。</br> 回來的時候,正好過去首都照相館,婚紗照已經洗出來了,倒是拍得效果挺好,任競年顯得特別英挺,一點看不出來西裝局促,她穿著白色婚紗,化了淡妝,微微昂著頭,看起來像一只驕傲的白天鵝。</br> 反正還挺有范兒的,乍一看都不像自己了!</br> 旁邊的照相館館長也一個勁地道:“你這個好看,孩子也討喜,可以掛我們櫥窗里當樣片。我們申請給你免一部分照相費用,還可以申請送你們兩個玻璃相框,你們看,就這樣的,還能再送一個塑料封皮相冊。”</br> 顧舜華看了看,倒是喜歡,問任競年的意見,任競年自然沒問題,于是就說定了,選他們照片當樣片,可以申請減免費用還能送相框,館長讓他們在申請書上簽字。</br> 拿回來相片后,任競年借來了錘子,將相框釘在墻上,倒是把屋子都襯得新鮮了,看著都覺得甜。</br> 這時候街坊們也都注意到了,全都來瞧稀奇,一時大家圍著看,說什么的都有,有的說顧舜華就是周正看好,也有的打趣這簡直像剛結婚的新媳婦一樣!</br> 當然更多的是心癢癢起來:“你們都有孩子了,還去拍婚紗照,我們回頭是不是也得補一個?”</br> 大家便笑起來,甚至找顧舜華打聽具體價格,當聽說還得化妝,就更有興致了。</br> 現(xiàn)在街上女同志已經陸續(xù)有化妝的了,太講究的倒不至于,但是抹個紅嘴唇,畫個眼眉倒是挺多的,大家也都心癢癢了。</br> 晚上時候,接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看到自己的相片,都睜大眼睛驚嘆不已,多多更是喜歡得蹦圈圈:“我的裙子好漂漂!”</br> 陳翠月看了,也覺得好,確實不錯,又說讓顧躍華回頭結婚也拍這個,顧躍華哪聽:“我這對象還不知道哪年哪月呢,急什么!”</br> ************</br> 這天周三,任競年帶著兩個孩子找雷永泉去中山公園看畫展了,顧舜華照樣上班,不得不說,自從任競年回來后,這日子過得處處舒心,整個人都洋溢著幸福,以至于后廚大家伙見了她都說氣色比之前好了,“皮膚白里透紅的,越來越周正了”,聽得人心里樂開花。</br> 誰知道這天下班后,她一回去大雜院,便覺得氣氛好像不對,大家說話小心翼翼的,再一問,竟然是佟奶奶回來了!</br> 她忙看骨朵兒,骨朵兒使了一個眼色,于是兩個人進屋,說起來。</br> 一進門,骨朵兒便嘆了口氣:“佟奶奶回來后,整個人眼睛都直了。”</br> 顧舜華心一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br> 骨朵兒:“那位朋友其實就在之前聯(lián)系的農場,不過是故意躲著,這次佟奶奶過去,對方也躲出去了,據說是臨時借調去山里了。”</br> 顧舜華不懂了:“為什么?”</br> 骨朵兒眼睛便濕潤了:“要不說世事弄人呢,那位老先生這輩子也不容易,解放前受了不少罪,身體也不好,解放后又因為歷史原因不清白,所以也沒敢找佟奶奶,前些年更是遭了大罪,最近這不是重新查之前的案子,說是之前戴上的帽子給摘了,還可以重新給調回北京來,這老先生挺高興的,正好從別人那里聽說了佟奶奶的消息,知道她還一個人,便想見一見。”</br> 顧舜華:“那不是挺好的嗎?”</br> 骨朵兒:“可他辦著回北京的手續(xù)時,要做一個體檢,就去了,被人家查出來得病了,晚期了,可也沒法治了,他這些年遭了太多罪,身體早垮了。那病沒法治,就是拖時間。”</br> 顧舜華陡然明白了:“所以他就干脆裝消失,想徹底斷了佟奶奶的聯(lián)系,免得拖累她?”</br> 骨朵兒點頭:“是,本來以為悄沒聲兒就這么過去了,誰知道佟奶奶是個死性子,她不得一個真相,死不瞑目啊,我爺就陪著她過去找,去的時候,那個老先生根本不見,說就這么忘了挺好的,他時候也不多了,最后到底是沒見成,熬了一個月,就這么回來了。”</br> 顧舜華到了這個時候,終于想通了。</br> 佟奶奶為什么著急賣那只碗,就是為了給這位老先生治病,老先生怕拖累她,所以躲著,但她知道了,卻不能不管老先生,所以要賣碗,要拿到很多錢。</br> 顧舜華默了好一會,才嘆道:“其實這樣也好,至少那個人到底沒辜負她這些年的等……這個情況也許讓人難受,但其實是最好的了。”</br> 從那位老先生不再聯(lián)系,其實大家都做了最壞的設想吧,如今這竟然是出乎意料了。</br> 骨朵兒苦笑一聲:“至少心里鬧明白了,這些年也值了。”</br> 顧舜華點頭:“等會我過去佟奶奶那里看看吧,不過我也不提這些,免得惹她難受。”</br> 骨朵兒:“也行。”</br> 恰好從飯店拿回來一些豌豆黃,不見得多好吃,但是樣子倒還算精致,每一個都是印出來四季春夏秋冬的花紋,她便放在了紙盒里,拿過去佟奶奶那里。</br> 一進去,就見佟奶奶正收拾東西。</br> 她看到顧舜華,道:“舜華,這次多虧了你,我也沒想到我去了那么久,花了不少錢,你潘爺說了,你讓骨朵兒轉交給他二百塊,說這是你的心意,你也怪不容易的,還變著法兒的補貼我。”</br> 顧舜華看她說話竟然跟往常一個模樣,也沒什么難過的,心里暗暗擔心,便道:“也沒什么,窮家富路,我也是怕奶奶你在外面萬一短了什么。”</br> 佟奶奶嘆:“你是一個好孩子。”</br> 說著,她彎腰,拿起來了地上那只貓喝水的碗:“這次,我過去的事,骨朵兒和你提了嗎?”</br> 顧舜華點頭:“嗯。”</br> 佟奶奶:“我走了這一趟,心里難受了,但也知足了,這老東西啊,他年紀也不小了,想想也到了時候,臨走前,他還能給我留那么一封信,好歹讓我明白怎么回事,也就這樣了。”</br> 顧舜華:“奶奶您能看得開就好。”</br> 佟奶奶抬起手,顫巍巍地放在心口,之后道:“我當然難受,替他難受,但這些年了,我遇到了那么多事,我們能活到現(xiàn)在,也不容易了。現(xiàn)在他病了,不想拖累我,想躲著,但我不能幫他,就這么自己過得好好的,也沒什么意思。”</br> 說著,她給顧舜華看那只碗:“這只碗,不少年頭了,我托潘爺幫我看看,找人估個價,賣了它,好歹換點錢給他,也算是不枉我掛念他一場。”</br> 顧舜華:“那樣也挺好的……那就讓潘爺幫著看看。”</br> 誰知道正說話間,外面敲門,卻是潘爺過來了。</br> 潘爺手里抱著好幾件老物件:“這都是我攢著的老物件了,回頭我拿過去看看能賣多少,這不比你那碗強,賣了那個碗,貓吃飯沒家伙了,你快收起來吧。”</br> 潘爺說完這個,才看到顧舜華,倒是有些不自在。</br> 顧舜華便找了個借口出去了。</br> 回去后想起這個事,有些感慨,又有些嘆息,過去的人,那心思真是純,可以為了一段感情就那么守半輩子。</br> 有時候甚至不圖有個什么好結果,就是為了自己的心罷了。</br> **************</br> 這兩天忙著工作之余,也開始操心著給任競年準備上學要用的日用品了,畢竟是去上大學,也不好太寒酸了。</br> 而任競年的各樣手續(xù)也都辦差不多了,這中間還抽空跑回去廊坊,參加了抗洪表彰大會,并接受了抗洪英雄的大獎狀。</br> 顧舜華帶著孩子也跟著去了,不為別的,就圖讓孩子看看他們的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將來無論有沒有文化,也無論干哪一行,都得知道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br> 當接受表彰的時候,主席臺上還特意講了任競年的事跡,被人家這么一講,顧舜華才知道這里面的驚險根本不是任競年說的那樣,他太輕描淡寫了,其實就差那么一點,他可能就光榮了。</br> 光榮了,是挺好的一個詞,外人一看就覺得了不起,但家屬聽了就是痛和心酸。</br> 不過兩個孩子不懂,兩個孩子驕傲又自豪,把手掌都拍紅了,他們覺得自己爸爸是英雄,他們兩只眼閃爍著崇拜,激動得差點跳起來。</br> 顧舜華看著這兩個孩子,再看看領獎臺上英挺的男人,也是忍不住笑了。</br> 不過怎么樣,反正結果是真好。</br> 領完獎后,領導還特意過來見了顧舜華,和她握手,大力地贊揚,又說起他們單位采買的西瓜醬,認為非常好:“以后可以繼續(xù)合作。”</br> 顧舜華當然樂意了,好好維護,這以后就是大主顧。</br> 從廊坊回來的路上,說說笑笑的,一家子都特別高興,感覺沒多久就到家了,走進大柵欄胡同的時候,任競年突然道:“從廊坊到大柵欄,平時覺得這路挺長的,現(xiàn)在竟然沒多久就到了。”</br> 顧舜華便笑他:“總算也有你犯傻的時候!”</br> 其實一家子說說笑笑地走,當然就覺得時候短了,人就是這樣,快樂的時光很容易過。</br> 用大雜院以前老人的話說“有吃有喝,日子過得快著呢”。</br> 回來后,顧舜華去上班,誰知道也是該著她最近時運好,什么好事都往一處趕,牛得水和她提出來最近飲食公司打算推薦上學的事:“咱們飲食公司雖然是干勤行的,但是也得提高文化水平,所以我們單位現(xiàn)在也有幾個推薦名額,推薦的學校是中國廣播電視大學的分校,當然了,這學校學出來學歷和人家正經高考進去的不一樣,但也是國家承認的,以后憑職稱有用,我打算把你推薦上去。”</br> 顧舜華聽到這消息,都沒反應過來。</br> 這可真是正要上房就有人遞梯子,她才聽雷永泉媽媽提了這大學分校的事,結果飲食公司就有這機會了。</br> 牛得水看她這樣,還以為她不想:“嗨,你也別多想,要是不想去,那到時候再說唄,我換別人推也行。”</br> 顧舜華忙道:“牛叔,我想去,我想去啊!推薦我吧!”</br> 牛得水也是一愣,這么激動?</br> 顧舜華:“我正想著能學習進步呢!”</br> 牛得水:“那敢情好,其實咱們飯店也沒別人特想去,想去的也不夠格被推薦,你愿意去,那就推薦你。”</br> 這倒不是牛得水瞎說,主要是廚師練的是灶上功夫,誰沒事動筆桿子,而有些服務員或者別的打雜的,倒是愿意學點,可也不合適被推薦啊,像顧舜華這個倒是正正好。</br> 當下讓顧舜華寫一個申請材料:“到時候給你遞上去,不過也不是一定能上,只是咱們玉花臺推薦上去,各單位都得推薦,到時候飲食公司內部一共評出三個指標來推薦上大學。”</br> 顧舜華一聽:“三個指標?”</br> 牛得水:“對,就三個,所以還是得競爭。”</br> 顧舜華:“嗯。”</br> 聽說只有三個指標,顧舜華覺得這事難辦了,因為飲食公司囊括了大大小小北京城多少家國營餐館,這里面自然有自己這種勤行灶上的,或者接父母班的,但是也有一些是分配進來的,可能本身有些文化,有些職工人家本身就水平高,到時候萬一來個考試或者別的什么篩選,自己肯定不行。</br> 這個時候真是只能聽天由命了。</br> 因為這個,顧舜華是又期盼,存著希望,又覺得希望不大,回去后,和任競年提起這個來,任競年倒是覺得沒什么。</br> “你們單位有這個機會更好,我們努力爭取,如果上不了,我們就看看雷家推薦的那個門路,實在不行,就考,三百分要說也不是太難。”</br> 他這一說,顧舜華忍不住別了他一眼:“說得輕巧。”</br> 不過也就沒再提了,反正這個事,現(xiàn)在急也急不來,再說本來就是錦上添花的事,就算萬一上不成,也沒什么。</br> 誰知道這天,佟奶奶這里卻突然出了一樁事。</br> 說是潘爺拗不過佟奶奶,到底帶著她拿那碗過去琉璃廠,找了行家讓人家“照一眼”,看看到底多少錢。</br> 誰知道人家行家看了半天,說這是假的,仿造的,也就是最近十幾年仿出來的,最后人家說:“要說這事也是巧了,我正好見過這個,做這個的朋友我都認識,要不然一般人誰能看出來,仿得挺好。”</br> 佟奶奶根本不信,只說那行家水平不行,看走了眼,可是那行家提醒后,她自己抱著那碗,前前后后仔細看一番,也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br> 平時那碗就放地上,給貓喂吃的,上面也不太干凈,自己沒當回事,誰知道竟然早不是當初那個了!</br> 這事就鬧大了,顧舜華也是大驚,趕緊過去,卻見佟奶奶面無表情地坐在床邊,望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br> 關鍵這碗到底是什么時候被換的,還是說最開始就是假的,誰知道呢!</br> 正好潘爺在,聊了聊,潘爺的意思是,他又找了行家鑒定,問清楚了,這碗應該就是最近十幾年內仿造的,可是佟奶奶用這只碗喂貓已經喂了不少年頭了,所以這肯定是被人家換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下的手。</br> 任競年一直沒說話,聽到這個,突然問道:“最近佟奶奶這里,除了我們大雜院的人,還有別人來過嗎?”</br> 他這一說,顧舜華想起之前的陳璐,當時明明想接近佟奶奶,后來不知怎么就沒音了,她一下子明白了:“就是陳璐,就是陳璐,當時不知怎么佟奶奶的貓不見了,還是她抱回來的,她抱回來貓,佟奶奶讓她進屋了,肯定是那個時候她趁機做了手腳,把那只碗給換了!”</br> 至于她為什么竟然能找到這么一只模仿到了以假亂真的碗,顧舜華只能認為,她確實是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從而不知道什么渠道弄到了這樣的高仿碗。</br> 她這一說,任競年和潘爺臉色也都凝重起來,任競年道:“我們馬上報告派出所和國安局,陳璐現(xiàn)在違反國安局禁令離開北京,這是其一,冒充我的家屬攔截我的個人信息,這是其二,現(xiàn)在佟奶奶的財物丟失,而她具有重大嫌疑,這是其三。”</br> 潘爺一聽,自然沒什么好說的,當即分頭行動,前去報告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