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好消息</br> 傍晚時候,顧躍華回來了,這時候顧舜華額頭已經有了涼意,他聽說顧舜華病了也是嚇一跳,趕緊端茶遞水伺候著,又要過去幫她熬小米粥,陳翠月顧振華陸續回來,大家忙前忙后的,幫她打掃了衛生,洗了衣服,又做了一點簡單的飯喂她吃了。</br> 陳翠月難免叨叨幾句:“你說你,忙成這樣,倒是生生把自己累壞了,至于嗎?”</br> 顧振華道:“西瓜醬的事,我過去幫著做就是了,孩子接送,媽你幫一把手,這個時候也別說別的了,我們都盡量多幫舜華分擔點,比什么都強。”</br> 這一段,他剛過去單位,想轉正,得好好表現,又因為苗秀梅的事,心里不踏實,倒是忽略了妹妹。</br> 現在看著妹妹病了,難免愧疚。</br> 顧舜華倒是覺得沒什么,畢竟自己忙是因為自己想得多,總是太貪,想一口吃個胖子,不能怪別人不幫自己分攤。</br> 當晚孩子接回來后,也怕傳染了孩子,兩個孩子就和陳翠月一起睡的,骨朵兒吃了晚飯便過來陪她睡,兩個姐妹這么多年了,自然有些話要說,不過后來骨朵兒看顧舜華沒精神,就不說話了,讓她先睡覺。</br> 第二天,顧舜華還是沒大精神,只能請假了,骨朵兒聽了顧全福一番傳授手藝后,便跑去百子灣了,她要去做西瓜醬,那西瓜醬不是什么難事,就是體力活,一步步地來總歸沒錯。</br> 骨朵兒是仔細人,她做事顧舜華倒是放心。</br> 她自己在家沒事,其實已經不像頭一天那么難受了,呆在屋里又悶熱,便拿了小馬扎,坐在臺階前搖著蒲扇,和大雜院里幾個老人家說說閑話。</br> 正說著,就聽到佟奶奶“喵喵”叫著,倒像是喊貓,便有老人家道:“她家貓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最近總往外跑。”</br> 這難免開起玩笑來,說那老白貓到了配種的時候,不過說起來又不像,畢竟那貓有些年頭了,確實是一只老貓了。</br> 佟奶奶找了這么一圈沒找到,也是著急,大家伙就幫她找,顧舜華也撐著四處走走,誰知道正找著,就見陳璐從那邊搖搖晃晃地過來了,懷里還抱著那只大白貓。</br> 陳璐看到顧舜華笑了笑。</br> 顧舜華見到她是沒什么好氣。</br> 要知道人病了后,難免想法就悲觀,會把一些事想得灰暗了,她昨兒個那么一病,就已經萬念俱灰,覺得自己改變不了人生了。</br> 就算現在好了,但那種心有余悸的感覺還在,看到陳璐,就巴不得這個人滾遠點。</br> 她看了看陳璐懷里的大白貓,心里也是懷疑,這貓怎么在她這里?</br> 這時候佟奶奶已經看到了貓,趕緊去接,大白貓喵喵地叫喚了幾聲,叫得聲音凄楚。</br> 佟奶奶一驚:“這貓兒怎么了?”</br> 陳璐心疼地皺眉,嘆了口氣道:“我今天出門的時候,看到這只白貓蹲在胡同口,老遠就沖著我叫,我過去一看,它這是腳上受傷了,被一個釘子給扎到了,我認出來是佟奶奶的貓,便給它包扎了包扎,又抱回來了。”</br> 佟奶奶心里自然存著疑惑,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還是道:“那可真謝謝你了!”</br> 說著,從陳璐懷中接了貓過來。</br> 大家伙見貓找到了,也放心了,顧舜華卻不待見陳璐,加上身上病著,剛才找貓那么一著急,出了點汗,實在是虛,沒什么力氣,當下搖晃著要回家去。</br> 回去后,喝了點水,倒頭就睡了。</br> 等醒來,顧躍華來了,給她試了試體溫后,發現沒事,這才放心:“燒已經退了,不過你身體還是虛,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就差不多了。”</br> 顧舜華其實有些心急,明天是周五,她如果明天再休息,只能周六上一天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br> 但也沒法,心急的話,只怕更好不了。</br> 一時想起來佟奶奶的事,便問起來:“佟奶奶的貓怎么樣了?”</br> 顧躍華:“我也是剛聽說,過去看了看,佟奶奶的貓確實被鐵釘子扎了,陳璐送過來的。”</br> 顧舜華對陳璐終究有防備:“她沒說別的吧?就怕她這人不安好心。”</br> 顧躍華:“那倒是沒有,聽說進屋坐了坐,說了一會兒話,也就走了,這次她抱著貓回來的,佟奶奶就算不喜歡,但也不好不讓她過來。”</br> 顧舜華冷笑:“只怕是借著這個機會湊近乎,回頭天天過來!”</br> 顧躍華:“這個也沒法,回頭我們和佟奶奶說說就是了。”</br> ***********</br> 第二天,顧舜華到底是去上班了,她覺得自己好多了,不過去了單位,大家知道她才病好,照顧她,沒讓她盯灶,只做紅案上輕松的活兒,還抽空讓她多歇息,倒是很容易就撐下來了。</br> 骨朵兒做西瓜醬倒是進展不錯,她是利索人,回來后給顧舜華報告:“黃豆都已經煮爛了,裝到了大缸里,上面用籠布給蒙上,又加了洋灰泥蓋子給封上,我聽叔叔那意思,接下來咱就等著發酵好了,得發酵六七天呢,發酵好了再做下一步,這兩天也不用叔叔阿姨過去了。”</br> 顧舜華真是松了口氣:“可真有你的!”</br> 骨朵兒哈哈笑:“也不能光說我的功勞,說實話,秀梅姐幫了大忙,她之前也就是不懂,不敢上手,怕給你弄壞了,要不然她那么勤快的人,肯定不愿意閑著。”</br> 顧舜華:“咱們這一批量不大,其實我想著,這一批如果做著好,咱們馬上就再做一批,多做點,囤著,慢慢地賣,到了冬天照樣也能賣,估計能掙不少錢呢!”</br> 骨朵兒:“那敢情好,我沒什么本錢,倒是有力氣有功夫,咱倆正好合伙!”</br> 一時姐妹兩個說東說西的,說著做西瓜醬發財的事,倒是越說越高興。</br> 到了晚上時候,吃過晚飯,陳翠月照例帶著兩個孩子過去睡覺,誰知道孩子卻不走,眼巴巴地看著顧舜華,那小眼神別提了,明顯是想和媽媽一起睡。</br> 顧舜華便有些心軟:“讓他們留我屋里吧,我現在也好了,一起睡也不礙事。”</br> 陳翠月:“你這發燒來得急,估計是累的,看著倒是不像傳染的,和你睡倒是也行。”</br> 說著陳翠月叮囑了一番兩個孩子,讓他們晚上可別攪擾媽媽,有什么事第二天再說:“萬一要上茅房,就自己拿桶,知道嗎?”</br> 兩個孩子都點了頭,這才算罷。</br> 等躺床上,兩個孩子平時都嘰嘰喳喳的,現在卻不怎么吭聲了。</br> 顧舜華笑了:“怎么不說話?”</br> 滿滿這才開口,卻是小心翼翼的;“媽媽,我們沒事,我們自己能睡覺,你躺著就行,姥姥說了,你得好好歇著。”</br> 可真是難為他了,這小人兒,因為是哥哥的緣故,好像從小就格外懂事,這才三歲多,竟然能說出這么一番話。</br> 她有些感動:“媽媽病已經好了。”</br> 多多卻趴過來,軟乎乎地摟著顧舜華的胳膊:“媽媽,要不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br> 顧舜華驚訝地笑了:“你都會講故事了?行,那你要給媽媽講什么故事?”</br> 滿滿撅著小嘴兒:“她只會講小白兔拔蘿卜,我都聽了好幾遍了!”</br> 多多抗議:“才沒有,我還會講小貓釣魚。”</br> 顧舜華忙道:“小貓釣魚啊,媽媽最愛聽了,多多你快給媽媽講講。”</br> 多多就很有些得意,媽媽喜歡她的故事呢。</br> 她便連忙給媽媽講起了故事:“從前,有一只小貓咪,她沒有魚吃了,可是她餓了啊,這可怎么辦呢!她就想去釣魚——”</br> 奶聲奶氣的小嗓子講起了小故事,當說到“怎么辦”的時候還要故意皺起小眉頭,語氣惟妙惟肖的。</br> 顧舜華聽著那小嗓子賣力地給自己講故事,心里真是感慨又滿足。</br> 就在半年前,她還擔心著,怕這個孩子內向,怕這個孩子不會說話,怕她就像書里一樣有了一個自卑而歇斯底里的人生。</br> 但是這才多久,她從說話結巴到這么流暢生動,她竟然可以給自己完整地講一個小故事了,她還知道哄著媽媽開心了。</br> 小人兒從氣息到故事都是清甜的,甚至仿佛能嗅到那股輕淡的奶味兒,美好得像是這個世界最原始的草木香。</br> 顧舜華的心便像是泡在輕淡的蜜水里,只覺得渾身都舒暢起來,至于什么病啊擔憂啊掙錢啊,一切都隨之煙消云散了。</br> 這時候,多多的故事終于講完了,滿滿便忙道:“媽媽,我也會講故事,你想聽什么啊,你告訴我,我給你講。”</br> 顧舜華笑道:“那就小白兔拔蘿卜吧!”</br> 滿滿:“好!”</br> 于是滿滿講了小白兔拔蘿卜。</br> 從兩個小孩兒的故事看,多多說起故事繪聲繪色,相比之下滿滿卻是平鋪直敘,一是一二是二的風格,即使講起故事來也是有板有眼的。</br> 最后終于講完了,顧舜華便給他鼓掌:“多多和滿滿講的故事都很好,明天你們再給媽媽講好不好?”</br> 兩個小人兒連忙道:“好——”</br> 這還是拉長了音兒的,一看就是托兒所說習慣了的。</br> 顧舜華一邊一個,摟著這兩個軟乎乎的孩子,心里都是滿足,她笑嘆道:“咱們快點睡覺吧,明天還得去上托兒所呢。”</br> 多多便乖乖地道:“嗯嗯,睡覺覺!”</br> 滿滿卻突然道:“媽媽,爸爸明天是不是就回來了?”</br> 顧舜華笑了:“對,爸爸明天傍晚時候估計就到了,你們回到家,差不多就能看到爸爸,如果爸爸來得早,沒準兒還能去接你們呢。”</br> 兩個孩子聽了,也都笑起來,很乖很乖地閉上眼睛睡去了。</br> 顧舜華微微側首,借著外面的一些星光看著兩個小小的孩子。</br> 她滿足地嘆了口氣。</br> 今天病了的時候,會覺得確實很累,那么累,為什么呢?能不能歇歇?</br> 現在卻在想,其實累一些也好,她和任競年現在條件一般,總是得努力,為了自己的事業,也為了孩子,去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br> *************</br> 第二天,顧舜華到底也是撐著去上班了,今天精神一些了,四個小時,也盯了兩個小時的灶,倒是讓大家伙都有些過意不去,顧全福不好說什么,畢竟自己女兒,不能太慣著,倒是牛得水過來:“舜華,其實沒什么,誰還沒個頭疼腦熱的。”</br> 顧舜華心里感激:“牛叔,謝謝你,我知道輕重,其實現在也好差不多了。”</br> 其實這些天,她想過很多,甚至動過一個“干脆辭職了下海自己干”的念頭,但也只是想想罷了。</br> 只要她在一天,玉花臺的活兒肯定得好好干,不能讓人家挑了什么不好,或者損了自己爸爸的體面。</br> 忙了一天,等到晚上下班的時候,確實也有些累了,不過還是得走路過去坐公交車,當下想著公交車上的人流,也是疲憊。</br> 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座位,只能站著,夏天又悶熱,總歸難受。</br> 誰知道一出玉花臺,就見任競年站在臺階前,身邊是锃光瓦亮的自家洋車子。</br> 有些虛弱,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敢相信的喜歡。</br> 她站在那里,竟然有些傻傻地,就在自行車的人流中,那么看著他。</br> 顧全福見了,頓時笑道:“那敢情好,競年來了,你別擠公交車了,讓競年帶你回去吧。”</br> 任競年推著車子,走到了他們眼跟前:“今天我們單位沒事,提前給我們放假了,我辦了一點事,過去家里,聽孩子說你病了,就干脆騎車子過來接你。”</br> 顧全福和任競年叮囑了兩句,也就坐公交車去了,留下顧舜華,上了任競年自行車后座。</br> 這個時候正是下班時候,道上人不少,騎自行車的更多,顧舜華就這么安靜地坐在后座上。</br> 任競年:“累了是嗎,累的話你靠我背上。”</br> 顧舜華:“別人看到笑話。”</br> 任競年:“管那么多干什么,也不至于有人上來抓流氓,街上的人,誰認識誰啊!”</br> 顧舜華想想也是,便將腦袋微靠在他肩膀上。</br> 當了那么多年兵的人,又長得高,雖然不像有些男人那么明顯的塊兒凸顯著,但其實身體結實,她就這么靠著,只覺得舒坦安全,仿佛整個人有了倚靠。</br> 她想,平時自己再覺得自己堅強,但人病了后,那萬丈雄心便消散了許多,只想這么懶懶地靠著自己親近的人。</br> 任競年卻也不急,就這么慢悠悠地在人流中騎著自行車,看著兩邊的商店,五顏六色的牌子,他也看到了旁邊的照相館,櫥窗里放了玻璃相框,相框上的新娘穿著婚紗,看著挺洋氣的。</br> 他微回首,笑道:“我這次如果順利考上大學,我們也去補一個婚紗攝影吧,雖然我們并不信西方那一套,但是挺新鮮的,也好玩,我們可以試一試。”</br> 顧舜華:“我們孩子都有了,補什么婚紗攝影!”</br> 任競年:“為什么不能?其實想想,我們當初真得太將就了,幾乎什么都沒有,你就這么和我結婚在一起了,這么多年了,孩子都上托兒所了,我也沒讓你過上什么好日子。那天看到新瑞結婚,其實我挺不是滋味的,但到了這一步,要是按照你們胡同的傳統擺一個喜棚,也不像那么回事,我們就在別的地方找補找補吧。”</br> 顧舜華聽著這話,其實心里也覺得暖和,當初條件不好,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自己也不會去比較什么,但任競年記掛著這個,還是讓她心被熨帖到了。</br> 她想了想,道:“你要是真考上大學了,我們就去拍。”</br> 任競年:“好!我還看到攝影店里有小孩子的衣服,那種小西裝小裙子,也很好看,和咱們中國的傳統衣服不一樣,讓孩子們穿上,可以和我們一起拍。”</br> 顧舜華便笑出聲了:“帶著孩子的婚紗攝影嗎?”</br> 任競年:“為什么不可以,誰說帶著孩子就不能拍婚紗攝影了,照相館不可能把現成的買賣往外推。</br> 顧舜華:“行,那就這么辦!”</br> 任競年又道:“你這次生病,確實也是你心急了,步子邁得太大,我知道你是想改善家里的情況,但也得注意身體,我不在大柵欄,你自己病了,又帶著孩子,雖然你父母哥哥能幫襯著,但很多事還是得自己操心。”</br> 顧舜華:“我也反思了下,現在骨朵兒打算和我一起做西瓜醬,我們兩個分成,這倒是挺好的,如果這個買賣掙錢,就得靠量來掙錢,我一個人累死也忙不過來,只能讓秀梅姐和骨朵兒都一起干了。”</br> 任競年:“嗯,那也挺好,骨朵兒那姑娘我看著是個爽利人,又和你是發小兒,事先怎么分成都談好了,合作起來也放心。”</br> 顧舜華:“我看最近鄧同志竟然特意提起了傻子瓜子的問題,說這個可以放一放,他這種情況都可以放放,我心里有底氣了,我是想著,如果西瓜醬真能賺錢,我就豁出去了,誰愛舉報誰舉報,真要是鬧起來,咱就和他們講理,實在不行了,咱也給鄧小平同志寫信!誰還不敢寫呢!”</br> 寫信這個,她也是想起之前據說別的農場有人參加高考,考出了特別好的分數,結果當地限制招生年齡不能超過二十五歲,那些知青就去鬧了,還特意給鄧小平寫信,后來那些人果然就被招走上大學了。</br> 現在鄧小平又批復傻子瓜子的事,這給了她啟發。</br> 從她最樸素的感覺里,她覺得,這是一個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時代,哪怕暫時有些阻礙,那都是一時的,這個世界終究會變得更加開放和自由。</br> 任競年:“你想干就干,我肯定支持你,而且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br> 顧舜華:“什么好消息?”</br> 任競年:“你抓緊我衣服。”</br> 顧舜華:“干嘛?”</br> 她看了看他衣服,就是普通的確良白襯衣啊,沒什么特別的:“這衣服你新發的嗎?不像啊,就是我們原來舊的吧?”</br> 任競年:“我怕你太高興,不小心掉下去。”</br> 顧舜華這才知道他給自己賣官司,忍不住捶打了一下他的后背:“你就別給我逗悶子了!”</br> 任競年自己也笑了,之后才道:“說起來,咱們也是傻了!兵團之前聽說有考上的,人家考上大學走了,咱們也沒打聽多問問,雷永泉估計知道,但他沒操心過這一茬,估計都沒留意,至于嚴教授那里,我只和對方探討專業問題了,就沒提過錢的事,以至于我今天才知道。”</br> 顧舜華徹底好奇了:“到底什么事啊?”</br> 任競年:“原來國家有一個政策,只要工齡滿五年了,就可以帶薪學習,在校期間也算工齡,而且不影響晉級漲薪,也就是說,我如果考上大學,管道局依然會給我發工資,而且我讀完大學也不影響工齡和晉級漲薪!只要能考上,國家花著錢讓我們上大學!上完大學后,不必非要回原單位,國家會正常進行工作分配。”</br> 顧舜華一聽,都愣了:“真得嗎?之前怎么沒聽人說!”</br> 任競年:“知道的也不多吧,畢竟是特殊政策。當初內蒙兵團考上的,走之前也不知道,估計去了那里才知道,人家也不可能特意朝我們顯擺,主要還是我們就沒想到這一茬,也沒特意問過人!”</br> 顧舜華:“這,這你確定嗎?考上大學真能發工資?”</br> 任競年:“我們單位有一個,他侄子就是老三屆,考上大學了,現在每個月三十四塊錢,一分不少,都是他之前插隊的農場直接給寄過來!”</br> 顧舜華這下子激動了,不敢相信地激動,差點就從自行車上摔下去。</br> “考上大學竟然還能有錢,你一個月五十多呢,考上大學還有一個月五十多塊!”</br> 任競年是軍人,從參軍開始算工齡,加上他立了二等功,所以轉業時候定級定檔比一般人高,一個月五十多塊錢呢!</br> 結果他上大學,單位每個月繼續給他發五十多?</br> 任競年笑著道:“我也特意問了單位領導,領導說單位現在就有這種情況,只要能考上,肯定會繼續發工資,這都是國家出錢,國家這是變著法兒的扶持人才,解決人才們的后顧之憂。”</br> 顧舜華幾乎都要哭了,她忍不住抱住任競年的腰:“那你怎么著也得考上,考上后,上大學能提升自己,還照樣拿工資呢!咱們這日子,真是一點不用愁!”</br> 任競年:“不過今年競爭也激烈,我特意找了圖書館同志找了最新的報考資料,高考放開頭幾年,報考人數大概是五六百萬,那都是老三屆,人雖然多,可大家水平都那樣,今年報考大概是三百多萬,應屆和老三屆一半一半吧,有些老三屆考了好幾年了,經驗豐富了,應屆生一直在學,條件也比我們好。”</br> 顧舜華:“我覺得你肯定能考好,不過也不怕什么,萬一考不上,咱就想法往北京調。”</br> 她說完這個,才想起來之前還告訴任競年一定要考上,便也趕緊不說什么了。</br> 任競年自然也想起來了,笑道:“我就是分析下現在的情勢,你也別哄我了,又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至于承不了這點壓力。”</br> 顧舜華:“好了好了咱不提這個了,想想回去吃什么吧,我這幾天身子虛,也沒什么胃口,不過現在聽了你這個好消息,真是渾身精神起來,恨不得吞下一頭牛!”</br> 她也想起來那本書,好像還寫了陳璐辛苦地供養任競年上大學。</br> 狗屁,根本不懂,這什么瞎編的故事!人家帶薪上大學好不好!一個月五十多塊呢!</br> 任競年聽了,道:“正好才發了工資,正打算把工資上繳,現在好了,咱們先花點,說,你想吃什么,給你買。”</br> 顧舜華:“想吃肉!”</br> 任競年笑:“行,等會兒去你們胡同里羊肉床子買點燒羊肉。”</br> 不過一想,這個季節,大夏天的吃羊肉,自然覺得燥。</br> 于是顧舜華天南地北地扯了:“吃全聚德烤鴨吧,我還惦記那個鴨架子!”</br> 一時又說:“要不吃熏雁翅吧,或者吃冰糖煨豬頭也行。”</br> 任競年聽著這些名頭,也只是笑,反正最后說不定吃一個完全她沒提的。</br> 正走著,就見前面路邊一排子車,旁邊掛一簡單的幌子,看樣子是賣肉的,排子車前圍了幾個人正要下手。</br> 任競年:“走,過去看看?”</br> 顧舜華一看這種路邊擺攤的,就知道這是不要票,能節省肉票當然好,趕緊過去看。</br> 結果一問才知道,敢情這是農科院的人,說是一輛車剎車壞了,撞到了牛欄里,竟然撞死了三頭牛,他們便把牛肉拿出來賣。</br> “都是新鮮的,昨天才撞死的。”農科院的同志穿著藍色勞動布工作服,一臉憨厚地笑著對大家說。</br> 任競年問了問價格,竟然才五毛錢。</br> 這年頭牛羊肉比豬肉便宜,豬肉八毛多,牛羊肉要票的也就五毛錢,因為大家缺油,豬肉可以煉油出來炒菜,牛肉羊不行。</br> 他看了看顧舜華:“要一點?”</br> 一點?</br> 顧舜華點頭:“嗯,要吧。”</br> 結果任競年直接道:“同志,來二十斤牛肉。”</br> 這話一出,旁邊好幾個人驚訝地看過來,農科院同志也有些不相信:“二十斤?”</br> 二十斤可就十塊錢了,那也不是小數目啊。</br> 任競年卻很肯定:“二十斤,幫著切成四塊吧,一塊五斤。”</br> 當下他便開始掏錢,掏出來一張大團結,農科院同志一看,趕緊給割肉,因為他要的多,特意割的好部位。</br> 這時候其它人也陸續要,熱火朝天的。</br> 割了二十斤肉,任競年又要了一些牛下水,顧舜華順便和農科院同志聊了聊,問他們有豬肉不。</br> “豬肉,有啊,我們最近陸續在處理。”</br> 農科院同志說起來,原來去年機構改革,養豬所給撤銷了,可養豬所撤銷了,豬也不可能一下子消滅啊,所以現在陸續養大的符合規定的上交給國家,另一部分沒法上交,只能拿出來大街上賣。</br> 顧舜華一聽眼睛都亮了:“我打算入了冬后,弄點豬后腿,到時候過去您那里看看行吧?”</br> 農科院同志:“豬后腿?我們這里都沒人要,價錢比肥肉便宜,回頭您要是過來,咱們給您便宜。”</br> 顧舜華笑了:“那敢情好,豬后腿我包了!”</br> 農科院同志也來了興致,從這家說“買一點肉”,結果直接來了二十斤就看出來了,這是大主顧。</br> 農科院同志出來賣肉也不容易,不好光明正大,在外面擺攤,這日子不好過,自然希望來一個大主顧,當下彼此留下來聯系方式,到時候有需要可以過去找。</br> 任競年把二十斤肉分別掛在兩邊的車把上,一邊十斤,騎著車子繼續回家,顧舜華便開始商量了:“二十斤呢,咱們可著勁兒吃吧,今天先做一個蔥爆牛肉,蔥花得爆得透透的,爆出香味來,牛肉也鮮,那才叫好吃呢!或者做一個青椒炒牛肉絲也行!”</br> 一時又道:“趕明兒買點西紅柿,燉湯!”</br> 最后卻道:“你買了點牛百葉吧?再來一個生炒牛百葉吧。”</br> 任競年聽得悶笑不已:“聽你這一說我都饞了,我們麻利回到家,要不然家里的飯都做差不多,今天趕不上趟了。”</br> 顧舜華:“好!”</br> 一路上,任競年和顧舜華那可真是賺足了風頭,先別說那二八大梁的自行車,嶄新嶄新的,誰看了不羨慕,再看車把上兩邊各掛著那么一兜子肉,這年頭,豬肉一個人一個月也就半斤的定額,誰舍得買這么大塊,真是把人看得眼饞流口水!</br> 等進了大雜院,各家更是紛紛看過來。</br> 顧舜華不想出這個風頭,便道:“他這不是周末才過來嘛,這次特特買了孝順我爸媽的,再說我病了,也得補補。”</br> 也是怕別人太羨慕,有人萬一說三道四的。</br> 這時候孩子搬了小馬扎乖乖地坐在門前臺階上,眼巴巴地等著爸爸媽媽呢,一聽到外面自行車鈴鐺聲,兩個小孩就往門洞那里瞧。</br> 等看到果然是爸媽,都高興地竄起來,朝任競年顧舜華撲過去。</br> 又見自己爸爸買了那么兩大串子肉,都拍巴掌笑起來:“吃肉肉,吃肉肉!”</br> 周圍小孩子自然眼饞,羨慕,旁邊喬秀雅看著,撇了撇嘴:“就這么一點肉,至于么!”</br> 說著,趕緊進屋去了。</br> 最近蘇建平也談了一個,家庭條件還可以,不過人家要求也高,本來她還想顯擺顯擺,現在卻有些頂不住,心里不好受,也懶得和人多說話,現在看到任競年顧舜華竟然一下子買這么多肉,那更是躲著。</br> 不看到就不會難受了。</br> 顧躍華聽到動靜,也跑出來了,最近天實在是太悶熱了,在家里學習實在熬人,可這個時候跑去天壇也有點晚了。</br> 他看到任競年提著的那兩大兜子肉,眼睛都直了:“姐夫,我說,你這發財了?”</br> 任競年笑:“恰好趕上了。”</br> 一時把牛肉提進屋,大家自然都高興。</br> 陳翠月看到這二十斤牛肉,也是驚訝:“怎么買這么多,那得多少錢,你們好歹也得攢著點,別這么胡花啊!”</br> 她現在很是能為女兒著想了,甚至在兒女之間,多少有些偏向女兒,這也是想起過去愧疚,開始存著彌補心理了。</br> 顧全福倒是沒多說什么,他知道女兒的心思,許多事上多幫襯女兒,手里的絕活兒也都打算著傳給女兒,牛肉什么的,倒是并不會當回事,不過當然,看這牛肉鮮嫩,倒是也動了心思,想著大展身手。</br> 聽到顧全福親自做,大家伙也都高興,商量著牛肉怎么吃。</br> 最后顧全福做了一個西紅柿牛肉湯,一個生炒牛百葉,再做了一個銀絲牛肉,這里面別的不說,只這銀絲牛肉,實在是一絕。</br> 因為料足,二十多斤呢,現在顧家日子過得紅火,吃上面也不缺嘴,什么都舍得了,一家子自然放開肚皮吃,吃得口齒香美。</br> 大口的燉牛肉,脆嫩的生炒牛百葉,還蒸了香噴噴的一鍋大白饅頭,真是想吃什么吃什么!</br> 兩個孩子吃到最后,摸著小肚皮道:“小肚肚飽了。”</br> 大家看著,都忍不住笑起來。</br> 顧全福呵呵笑:“吃飽了才好,營養好了長得高。”</br> 他這一說,大家打量一番,這才發現,孩子長高了不少呢,以前走過旁邊的矮桌子怕磕到腦袋,現在已經比那桌子高出半個頭了,再不怕磕到碰到了。</br> 顧舜華倒是沒怎么吃太多,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剛好,太虛,眼大肚子小,補多了也怕消化不了,就多喝了點西紅柿燉牛肉的湯,肉也吃了幾塊。</br> 這種新鮮燉出來的牛肉,搭配著暄騰騰的大白饅頭,吃起來可真夠味。</br> 吃著的時候,顧舜華想起來佟奶奶:“把燉牛肉拿一碗,我給佟奶奶端過去吧,這兩天我生病,她沒少操心。”</br> 陳翠月:“之前我瞧著外面都是人,只給她一碗別人看了也不像樣,現在估計人少了,你悄沒聲兒地過去,另外再給骨朵兒端一碗吧。”</br> 顧舜華聽著,倒是發現自己媽現在想得比自己周到,確實也應該給骨朵兒一碗。</br> 當下她先過去給骨朵兒送了一碗,之后又馬上給佟奶奶送過去。</br> 去的時候,就見屋子正當中一個大牛皮樟木箱,各角都包著銅,這箱子敞開來,里面五顏六色的旗袍衣服攤開來,就連床上都是。</br> 佟奶奶正站在那里拿了比劃。</br> 見到顧舜華,她馬上笑起來:“舜華,你快幫我瞧瞧,這些衣服,我穿那個好?”</br> 那些衣服,五顏六色地堆放著,顧舜華看過去,有元寶領的大襖配著百褶裙,也有小立領的短襖,帶著精美的盤扣,甚至還有過膝的長馬甲,領口那里全都鑲著緄邊,至于那料子,自然都是上等好料子。</br> 雖然有些年頭了,但顏色竟然還算新鮮。</br> 佟奶奶嘆道:“這些衣服,都是我年輕那會兒的了,之前放防空洞里,后來我不是被趕出來了么,就托人把箱子拎這里了。”</br> 她說的是之前她住的四合院,四合院里一般都有防空洞,那還是解放前大家伙自己建的。</br> 顧舜華看佟奶奶高興,自然也為她高興,半輩子的離別,眼看著七十歲的人了,還能重溫少女時代的舊夢,總是讓人心生溫暖。</br> 她仔細地挑了挑:“估摸著這位爺爺也就最近幾天過來了吧?現在天熱,這一件是不是合適?”</br> 那是一件立領淺藍旗袍,剪裁簡潔,沒什么墜飾,只是上點綴了一排精致的琵琶扣,樸素大方,看著也清爽,就是現在穿出去,也不覺得哪里突兀了。</br> 佟奶奶一看,笑了:“這是當初在瑞蚨祥特意訂做的,不過料子不是綢,是陰丹士林,這陰丹士林就是好,這都多少年了,顏色還挺鮮亮。”</br> 當下佟奶奶試了試,倒是合身,線條也流暢,從后面看,不說那花白的銀絲,只看那身段,還以為是小姑娘呢!</br> 佟奶奶大喜:“就這身了。”</br> 顧舜華看佟奶奶選中了合適的,顧舜華便要回去,誰知道佟奶奶卻拉著她道:“舜華,我年紀大了,這些旗袍,其實都不適合我了,自己留著,沒得讓人說我是老不修,你看看,喜歡哪個,拿著就是,回頭有什么合適的時候穿。”</br> 顧舜華笑了:“我要是有需要,一定不客氣,就來佟奶奶你這里拿,不過眼跟前還真沒能穿的場合,就先算了。”</br> 佟奶奶:“你這孩子啊,行,給你留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