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清醬肉大賣</br> 顧舜華還是把那大部頭的《資本論》抱回家了。</br> 她想,人是渺小的，哪怕是知道后來的世事變化，但身在歷史的漩渦之中,依然會被席卷之中不能幸免。</br> 她并沒有太多學(xué)識,沒學(xué)識就沒底氣,她需要知道更多,那些和自己的生活相關(guān)不相關(guān)的理論，那些同一片中華大地上和她境遇相似的人所遭遇的一切。</br> 知道的多了,人就有底氣了。</br> 她抱著《資本論》回家，等回到家里,就發(fā)現(xiàn)大雜院里氣氛已經(jīng)不對勁了，佟奶奶最先拉著她的手說：“舜華哪，有些事別往心里去,放寬心，沒事的，誰還能不遇到一個坎兒。”</br> 顧舜華：“佟奶奶,我沒事。”</br> 霍嬸兒也過來了，安慰顧舜華：“那個清醬肉,你說說，怎么賣，大家伙一起幫你想法子,這點(diǎn)子事兒算什么，咱大院里這么多人，還能賣不出去？”</br> 骨朵兒：“舜華,需要咱干什么,你言語一聲,咱們這就赴湯蹈火了！”</br> 顧舜華便笑了：“沒事,也就遇到一點(diǎn)麻煩，算不上什么，我也不往心里去。”</br> 她這一說，寧亞趕緊給大家伙使眼色，之后道：“舜華能想開就好，真不是什么大事，咱也是經(jīng)過風(fēng)浪的，至于么！”</br> 顧舜華心里便有些納悶了，心說這才一會兒的功夫，自己爸爸也不是那種到處嚷嚷的人，這種事也不光彩，怎么仿佛全大雜院都知道了。</br> 她往里走，又遇到兩個下棋的老頭兒，還有曬被子的老太太，見到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說什么話觸她霉頭。</br> 她到底忍不住，把骨朵兒拉進(jìn)屋：“誰和你們說的，怎么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br> 骨朵兒：“聽間壁兒大雜院的老春媳婦說的，后來蘇家也說了這個事，大家就都知道了。”</br> 顧舜華頓時明白了，老春媳婦和馮仙兒關(guān)系好，時常一起做毛活兒，陳耀堂又和羅明浩走得密，估計(jì)事情就是從這里出來的。</br> 那羅明浩自從這次的事后，就被處分了，之后很快被開除，他這是破罐子破摔，和自己杠上了！</br> 當(dāng)下問：“他們怎么說的？”</br> 骨朵兒：“說是你現(xiàn)在的清醬肉賣不出去了，沒人買你的，玉花臺不管你，讓你趕緊把這些肉給清理了，還說上面要給你定性，說你是資本主義，可能要治你的罪，你要是不好好整改，玉花臺就要開除你。我們當(dāng)然不信，正好顧叔回來，我問了問，看他那意思，竟然是真的。”</br> 顧舜華便笑了下：“事情確實(shí)是有，但也沒那么嚴(yán)重，我倒不是很擔(dān)心。”</br> 骨朵兒卻眼尖地看到了顧舜華懷里的書，《資本論》，她皺了皺眉：“舜華，你這還真是遇到事了，要不然你不至于沒事去借這個書看。”</br> 顧舜華點(diǎn)頭：“嗯，但也沒那么嚇人。”</br> 骨朵兒：“其實(shí)外面那些事，我也不懂，但我最近也琢磨著，想在咱們胡同里開一個理發(fā)店，男女都可以修頭發(fā)，還可以燙卷兒，我最近跟著間壁兒學(xué)了這手藝，應(yīng)該比給人修理門臉兒強(qiáng)。”</br> 大家伙管理發(fā)刮胡子叫修理門臉兒，平時理發(fā)都是老胡同里找老手藝人，骨朵兒初中就不上學(xué)了，沒下鄉(xiāng)，工作也沒撈著，就等著潘爺退休了她去接潘爺?shù)陌啵e著也是閑著，她跟著間壁兒修理門臉兒的老頭子學(xué)了手藝，最近大雜院里誰家修理門臉兒都找她，她覺得好歹是個路子，就干脆又去跟人家學(xué)了燙頭發(fā)，已經(jīng)會燙卷了。</br> 顧舜華聽了，自然是贊同：“你家那房子，倒還算寬敞，房子又是臨街的，回頭在屋后頭掏一個洞，裝上門，掛一個幌子，正兒八經(jīng)就是一門臉兒啊！”</br> 骨朵兒：“你算是說到我心里去了，就這么想的！”</br> 她又嘆了口氣：“工作真是不好安排，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總這么靠著我爺，什么時候是個頭，他年紀(jì)大了，我著急，想做點(diǎn)什么，好歹孝敬孝敬他，讓他過幾天舒坦省心日子！”</br> 她本來是河北人，被拍花子的拐賣，自己偷跑出來后，在唐山大街上當(dāng)叫花子，結(jié)果潘爺當(dāng)時正好有事路過唐山，看到了，就把她帶回來，給她上了北京戶口，把她養(yǎng)這么大。</br> 顧舜華：“那你回頭看看，說干就干，需要什么，你說話就是，我家還多出來幾個板凳，到時候你拿過去用，客人來了好歹有個坐的地兒呢！”</br> 骨朵兒噗地笑了：“還一定怎么著呢，我先看看再說。我心里存著這個念頭，別人說你，我也就往心里去了，就盼著你能做好，到時候我也把我的美發(fā)店開起來！”</br> 和骨朵兒說了一回話，顧舜華也就回家了，她拿了書來，細(xì)細(xì)地看，可那《資本論》還真不容易懂，里面一些剩余價值什么的，她以前上學(xué)時候就沒整明白，現(xiàn)在更是云里霧里，她只能翻著，撿自己能明白的看。</br> 有些地方，覺得自己仿佛看懂了，但又似懂非懂的。</br> 她只好先放下，又拿起來毛澤東語錄翻了翻，倒是看到一句話“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br> 她愣愣地看著這句話，心想偉人就是能干，隨便摘出來一句，都能一下子擊中心靈。</br> *************</br> 到了晚上，家里人都回來了，大家自然說起顧舜華的這事。</br> 顧振華直接道：“舜華，沒事，真要出什么事，到時候你就說是我給你做的，我最近經(jīng)常過去那里，你把事情往我身上推，我是男的，不怕這個。”</br> 顧躍華：“這個事，我估摸著就是那個王八蛋羅明浩搞出來的，回頭揍丫的一個開花兒！”</br> 陳翠月：“你們也別想多了，反正家里現(xiàn)在不缺吃喝，賠了咱也認(rèn)了，還不至于養(yǎng)不起孩子！”</br> 顧舜華便笑了：“行了，你們都別瞎操心了，就這點(diǎn)事兒，至于嗎？”</br> 嘴上這么說，心里其實(shí)還是暖暖的，也許家人并不懂，也許不夠神通廣大，但他們都在挖空心思想著幫自己，這就夠了。</br> 她其實(shí)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只是不說，她想四處走走，比如東交民巷那里有個華風(fēng)賓館，解放前叫六國飯店，那個地方一般人住不起，還有崇文門內(nèi)的德國飯店，這些地方，都可能買得起她的清醬肉，她有信心，只要讓他們嘗了，一定會喜歡。</br>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下班回來，任競年已經(jīng)來了，把孩子哄睡了，正在顧躍華屋里一起學(xué)習(xí)。</br> 顧舜華回來后，任競年收拾書本也就回來了。</br> 進(jìn)了屋，任競年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倒了熱水洗臉洗腳，又略收拾了一下屋子。</br> 現(xiàn)在進(jìn)夏天了，天氣熱起來了，他把窗戶打開，把窗簾垂下來，拉窗簾的時候，他壓低聲音說：“回頭掛一個珠簾吧，能遮擋，也透氣。”</br> 顧舜華點(diǎn)頭：“嗯。”</br> 顧舜華也洗了，兩個人就一起躺在床上了。</br> 躺下后，顧舜華以為任競年會問問，他肯定從大家伙口中知道這事了，怎么也得問問，了解情況，或者安撫下，或者幫自己一起分析分析，出出主意，結(jié)果可倒好，人家竟然連吭都不吭一聲。</br> 顧舜華躺著，聽著任競年的呼吸聲，他好像很平靜，真沒當(dāng)回事，甚至仿佛眼看就要睡著了。</br> 她就有些受不了了：“喂！”</br> 夜色中，任競年回了聲：“嗯？”</br> 顧舜華伸出手，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輕輕掐了一下。</br> 任競年感覺到疼了：“干嘛？”</br> 顧舜華：“少給我裝！”</br> 任競年無奈：“我沒有……”</br> 顧舜華氣哼哼的，翻身過去：“你故意的！”</br> 任競年看她這樣，便湊過來，從后面摟住她：“好了好了，別惱了，你想說什么？”</br> 顧舜華便委屈了：“你怎么都不想著幫我出出主意！”</br> 看看人家嚴(yán)崇禮，多認(rèn)真地幫自己分析啊！</br> 任競年便輕笑出聲。</br> 他笑的時候，緊實(shí)的胸膛便抵在顧舜華后背上，口中的熱氣也像暖和的小刷子一樣掃過顧舜華的耳朵。</br> 他嘆：“舜華，我看到你做的筆記了，你思路已經(jīng)很清晰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沒什么好說的，賠了，我支持你，咱們一起養(yǎng)家糊口。”</br> 顧舜華：“回頭我可能被帶上資本主義的大帽子呢！”</br> 任競年：“那又怎么了？我又不在意這個，誰愛怎么扣怎么扣！”</br> 顧舜華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了，她發(fā)現(xiàn)他這種不在意的態(tài)度，其實(shí)更讓她喜歡，她已經(jīng)收到了太多的小心翼翼，其實(shí)她覺得問題沒那么嚴(yán)重。</br> 最慘的可能是損失了幾百塊，不過損失幾百塊又怎么樣，其實(shí)她自己并不想那么大驚小怪。</br> 于是她便抱住了他：“這可是你說的，我真把錢給折騰沒了，你也別怪我！”</br> 任競年：“這個決策是我們一起做的，當(dāng)時你問，我還慫恿你干，其實(shí)是指望著你發(fā)財了我好跟著沾光，萬一發(fā)不了財，就怪自己貪心好了。”</br> 這話說的，顧舜華忍不住笑起來。</br> 任競年：“好了，領(lǐng)導(dǎo)同志，說說你的打算吧，你都不用細(xì)講，就指明一下咱們家的奮斗方向就好了，你指哪兒我就打哪兒。”</br> 顧舜華抬起手來，捶打了幾下任競年：“你就知道哄我高興！”</br> 任競年：“那你高興了嗎？”</br> 他這么問的時候，兩個人的鼻尖幾乎挨著鼻尖。</br> 顧舜華心竟然漏跳一拍，自己想想也夠臉紅的，老夫老妻了，至于嗎？</br> 不過她還是道：“嗯，高興了。”</br> 任競年：“領(lǐng)導(dǎo)，說吧，明天咱們干什么？”</br> 顧舜華笑，靠近他懷里，把自己的打算說了，最后道：“不過這個事不好說，也許會遭人白眼呢，也許被人家趕出來呢，當(dāng)然也可能成功了，可總得試試啊。”</br> 這年頭就是這樣，正經(jīng)單位上班那才叫體面，出去擺攤做小買賣的，大家根本看不到眼里。</br> 任競年：“這也沒什么，不試試怎么知道呢。”</br> 顧舜華：“其實(shí)以后的事，我也想了，我就是想做，不想就這么歇了手，不過清醬肉太惹眼了，而且成本確實(shí)是高，我可以先放放，反正這次做成功了，以后想拾起來還可以，我們現(xiàn)在先做別的。”</br> 任競年：“做什么？”</br> 顧舜華：“隨便做什么吧，什么食材好找就做什么，我爸一肚子絕活，慢慢摸索吧，比如之前我過去大興，那里有個大興的老爺子說他們村里種西瓜，我想著，可以去他那里買西瓜，回頭做西瓜醬，到了秋天，咱們出去賣。”</br> 任競年：“這個可以，反正到了夏天，清醬肉也不好做了，大興的西瓜一口氣上市太多，應(yīng)季的時候會特別便宜，我們多買點(diǎn)也耗費(fèi)不了多少錢。”</br> 顧舜華便笑了：“行，那就這么說定了，先賣了清醬肉，然后我們做西瓜醬。”</br> ***************</br> 第二天，顧舜華和任競年帶了切好的清醬肉，裝在了食盒中，先去了崇文門內(nèi)的德國飯店，去的時候自然不順利，開始都沒見到經(jīng)理，后來總算見到了，對方也愛答不理的。</br> 這年頭國營飯店的服務(wù)員都臉朝天，更何況是德國飯店的經(jīng)理。</br> 顧舜華待要說話，任競年已經(jīng)上前，客氣地和對方提了想法，又送給對方一小塊包在牛皮紙中的清醬肉，請對方嘗嘗。</br> 他今天沒穿軍裝，穿得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中山裝，個子高，顯得筆挺莊重，說起話來又不卑不亢的，倒是讓那經(jīng)理有些意外。</br> 之后，任競年又陪著顧舜華去了其它幾家高檔賓館飯店。</br> 這其中，自然有被人家冷眼相待的時候，華風(fēng)飯店的主任看到他們，幾乎鼻子朝天，根本理都不理。</br> 任競年便耐心給對方介紹了，對方卻仰起臉直接問：“您哪單位的，到底想干嘛？”</br> 任競年便說想賣清醬肉，說想給對方嘗嘗，對方便嗤地一聲笑：“清醬肉，那是什么，我當(dāng)什么好東西呢！”</br> 顧舜華看這個，就有些不忍心了。</br> 任競年以前在礦上也是大小一個領(lǐng)導(dǎo)，哪怕是過去了管道局，他定級也不低，工資五十多的檔次呢，哪受過這委屈。</br> 她便想說干脆不要送了，這門買賣不做了。</br> 任競年卻對她笑了笑，示意她別說話，之后才對那主任道：“同志，我們也是正經(jīng)想做個生意，這清醬肉是我們辛苦做出來的，老北京傳統(tǒng)，過來您這里，是覺得華風(fēng)賓館百年招牌應(yīng)該有這個眼力界，所以送過來一點(diǎn)請您嘗嘗。同志要是看不上，扔了也可以。”</br> 說完，便帶著顧舜華離開了。</br> 顧舜華：“你何必呢！”</br> 任競年：“怎么了？”</br> 顧舜華咬唇，沒吭聲。</br> 任競年眸光溫和平靜“有什么好惱的，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沒準(zhǔn)明天他覺得好，還非要賴著我們買呢，就算他還是看不上又怎么了，天大地大的，北京城這么大，誰認(rèn)識誰，他又不知道咱們名字，再說，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br> 顧舜華睨他一眼：“你倒是看得開！早知道我自己來了。”</br> 任競年卻握住了她的手：“你自己來怎么了，你自己來，別人就能對你笑臉相迎？”</br> 顧舜華不說話。</br> 任競年：“如果這是一件你認(rèn)為要忍氣吞聲的事，那我來干不是挺好的？”</br> 顧舜華：“你是退役軍人，立過二等功的，現(xiàn)在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國家干部，這么低三下四我看著也挺難受的！”</br> 她會覺得，是她連累了他。</br> 任競年卻是道：“什么叫低三下四，這是正經(jīng)做買賣知道嗎？不就是遇上一個素質(zhì)不行的，這世上什么人都有，我還能天天遇到謙謙君子嗎？我既然跟著你來了，就一定要發(fā)揮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你等著，看我怎么幫你游說六國！”</br> 這話說得顧舜華半響沒吭聲，后來到底是笑了。</br> 接下來兩個人又去了幾處別的賓館，還好的是大部分態(tài)度還可以，并不像剛才那個鼻孔朝天。</br> 任競年口才確實(shí)不錯，并不會多說什么，言簡意賅，但該說的都說了，而且讓人感覺——好像這個人特別靠譜。</br> 折騰了半天，總算一家五運(yùn)賓館的經(jīng)理覺得這個不錯，他以前聽說過，恰好賓館要招待一批外國客人，他想來一點(diǎn)特色的，就訂了五斤，一斤價格是二十元，給了三十元定金，讓他們把五斤肉給送過來。</br> 就這，夫妻兩個都高興得要命，別管怎么說，這是一下子收回了一百塊的成本啊！</br> 任競年：“我們加把勁，到處找找，再來這么四個大主顧，不就把本錢收回來了！”</br> 顧舜華也是高興得不行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足了，至少有人認(rèn)可了，至少說明是真正能賣出去的！這個賣起來其實(shí)還挺快的！”</br> 這次的清醬肉，肉大概是一百五十斤，做出來五十斤的清醬肉，給雷家，給家人街坊朋友嘗嘗，這么算大概消耗了十斤，也就是說還有四十斤可以賣。</br> 現(xiàn)在賣五斤了，只剩下三十五斤了。</br> 任競年：“今天咱們走了這五六家，雖然只有這一家要，可我看其它家，有些也心動，就是猶豫，回頭我們再走走，看看他們的意思，說不定還能賣。”</br> 顧舜華笑：“我也這么覺得，這年頭，他們想找點(diǎn)好東西哪那么容易，咱們這清醬肉，絕對是要里有里，要面兒有面兒！”</br> 兩個人心情都不錯，中午在路邊隨便吃了包子，之后就過去了百子灣，稱了五斤稍微多一點(diǎn)點(diǎn)的清醬肉，給五運(yùn)賓館送過去，送過去后，人家看了看成色，很滿意，痛快地給了剩下的錢。</br> 這下子顧舜華興奮了：“掙錢了掙錢了！”</br> 任競年：“瞧你那出息，才一百，回頭我們掙更多！”</br> 顧舜華整個人心都飄起來了，十張嶄新的大團(tuán)結(jié)，那是清醬肉掙出來的，顧舜華走路都帶風(fēng)了。</br> 任競年看她這樣，也是放心了，其實(shí)真得并不在意這些，他覺得即使他考上大學(xué)，也是能想辦法掙到錢的，日子肯定能過，就是怕她太自責(zé)或者受打擊。</br> 兩個人回到胡同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時候了，一進(jìn)大雜院，就見大家伙正在那里洗衣服晾衣服呢，還有人家在甩被單，小孩子們則在院子里跑著玩，還挺熱鬧的。</br> 兩口子一進(jìn)大雜院，大家都關(guān)心地看過來，大多表現(xiàn)得小心翼翼的，顧舜華便覺得氣氛不對。</br> 一天多了，這還在替自己擔(dān)心？</br> 喬秀雅坐在臺階上做毛活兒，看到顧舜華，便嗤地一聲笑了：“你們可真是能耐，來了好幾個便衣，過來問你們的清醬肉，這是要調(diào)查你們投機(jī)倒把吧！”</br> 旁邊的霍嬸兒也皺眉：“舜華，到底怎么回事，上午來了好幾個人，開著小轎車，問起你來，我看著這情況，不對勁啊……”</br> 其它人也都一臉擔(dān)心，還有人提起當(dāng)初陳耀堂和陳璐被當(dāng)特務(wù)抓起來的事，現(xiàn)在想想，和那個時候倒是有點(diǎn)像。</br> “你們那清醬肉，趕緊過來處理處理吧，要不然事情鬧大了就不好了！”</br> 陳翠月見女兒女婿回來，趕緊把他們拉進(jìn)屋，著急地跺腳：“這真要是出事了，可怎么辦，早知道不做這個了！”</br> 任競年詳細(xì)地問了問，知道是上午時候有輛黑色小轎車過來，里面下來兩個人，一看那穿著就不簡單，進(jìn)來就問顧舜華在這兒住么，聽說現(xiàn)在出去了，說是下午再來。</br> 一時兩個人面面相覷，但也說不上來什么，只好安慰陳翠月也別著急。</br> 等進(jìn)了自己屋，顧舜華皺眉道：“不至于吧，又不是過去那會兒了，難道說是我在食品站買的豬肉來路不正，他們要查？”</br> 任競年：“豬肉的來源，除了你那位師兄，還有誰知道？”</br> 顧舜華：“我們經(jīng)理可能知道，但他不至于對我存壞心，師兄更不至于。”</br> 這個還是很有把握的，現(xiàn)在她爸和幾個徒弟磨合得也差不多了，每個徒弟都傳了一些手藝，大家對她爸敬佩得不要不要的。</br> 先別說這落到手的實(shí)惠，就說名聲上，她爸御廚的名聲傳出去了，成玉花臺頂梁柱了，以后這些徒弟，全都是玉花臺大師傅的弟子，這就是師承，這就是門面。</br> 所有的徒弟們，哪怕彼此間有些間隙，可走出去面對外面，維護(hù)師門，那都是義不容辭的，除非你徹底不想混這一行了，不然保住師傅的大旗才能保住自己。</br> 而想保住師傅，自己作為師傅的女兒，他們就必須得顧著，不能傳出去不好的名聲，說白了大家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榮辱與共的。</br> 就憑這，顧舜華就可以完全信任師兄，。</br> 任競年略想了想：“那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最近我也參加了幾次學(xué)習(xí)，目前總體的方向肯定是要改革，這是上面的大方針，咱們并沒有違法什么規(guī)定，而且也沒有雇工的問題，所以不要想太多，也許只是問問。“</br> 顧舜華：“嗯，我明白。”</br> 任競年卻又道：“不過回頭萬一他們再來，你帶著孩子進(jìn)屋，我來和他們說。”</br> 顧舜華：“為什么？”</br> 任競年：“我知道怎么和他們打交道。”</br> 顧舜華咬唇，看他，之后道：“少來，這件事是我干的，我不至于非要躲你后頭，讓你給我頂罪！”</br> 任競年揚(yáng)眉笑了：“笨死了，什么頂罪不頂罪的，我們哪有什么罪，我就是覺得，我來和他們打交道比較合適。”</br> 顧舜華哼了聲：“我還等著你考大學(xué)呢！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高考了。”</br> 其實(shí)心里覺得，肯定不會出事了，但是又怕萬一，所謂的萬一，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但總得考慮考慮吧。</br> 兩個人正說著，就聽到外面響起來小汽車“嘀嘀嘀”的聲音，這一下子，外面原本還東家長李家短的，現(xiàn)在一下子沒聲了。</br> 大雜院里安靜得能聽到老貓打呼的聲兒，原本正準(zhǔn)備燒火炒菜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旁邊霍嬸兒正拿煤球的手也停下了。</br> 窗戶里，好幾個腦袋抻出來，瞪大眼睛看著。</br> 小汽車?yán)锵聛韮蓚€人，都穿著筆挺的中山裝，表情嚴(yán)肅，進(jìn)來后，直接問顧舜華同志回來了嗎。</br> 陳翠月一邊用手擦著圍裙一邊往外走：“同志，我說同志，我們舜華是實(shí)誠孩子，您看看，是不是弄錯了啊？”</br> 顧舜華見了，忙要出去，任競年便也陪著她一起。</br> 兩個人走到跟前，顧舜華直接道：“我就是顧舜華，請問同志是有什么事嗎？”</br> 那中山裝同志看著顧舜華：“顧同志，能不能借一步說話？”</br> 顧舜華看對方言語還算客氣，而且張口說“同志”。</br> 喊“同志”，那就是同志了，而不是可疑犯罪分子，當(dāng)下稍微放心，點(diǎn)頭。</br> 于是顧舜華跟著那中山裝同志出去，任競年當(dāng)然也跟著。</br> 他顯然不放心她一個人面對。</br> 顧舜華任競年跟著走出去的時候，經(jīng)過大家伙時，洗衣服的拿煤球的還有窗戶外面探出頭的，或者同情憐憫或者擔(dān)憂無奈或者幸災(zāi)樂禍，所有的表情都仿佛被定格，像是一幅靜止的話，連呼吸都仿佛不存在。</br> 顧舜華任競年跟著走出大雜院，來到了旁邊一個僻靜角落。</br> 顧舜華道：“同志，到底是有什么事，您直接說吧。”</br> 那同志卻道：“顧同志，我姓劉，您就直接叫我小劉吧。”</br> 小劉？任競年眸中泛起疑惑。</br> 顧舜華卻隱約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就是雷家院子里那位勤務(wù)員的氣息。</br> 小劉同志道：“其實(shí)這次過來，是想問問顧同志那個清醬肉還有嗎？”</br> 盡管就在剛剛，顧舜華感覺到了，但那種意識很模糊，并不夠清晰地呈現(xiàn)在她腦中，以至于，乍聽到這個，她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喜出望外。</br> 小劉同志道：“就是那個挺貴的清醬肉，要腌制挺長時間的，我們也是聽人提起來，特意想來買。“</br> 顧舜華的心便放到了肚子里。</br> 敢情是來買清醬肉的……</br> 這么大陣勢，能把人給嚇?biāo)馈?lt;/br> 任競年便笑了：“劉同志，清醬肉確實(shí)是我們家做的，不過就那么幾斤，主要是做了自己吃，也送給朋友嘗嘗，要是買的話，我們就設(shè)法留一點(diǎn)給您。”</br> 任競年這話說得，其實(shí)挺有水平的，他還是有防備心，所以故意這么說。</br> 這么一來，你不買，來試探的，那好，我們不是做買賣，只是自己吃，你要是來買，那也行，反正量不多，要買趕緊買，而且也是我們努力給你省出來的，價格肯定低不了。</br> 這小劉同志的道行比起任競年就差了，當(dāng)然也是人家有任務(wù)在身所以著急，他信以為真，頓時急了：“這位同志，我們確實(shí)需要買一點(diǎn)，隨便給我們兩斤就行，價格好商量，我們知道這個做起來成本高，也貴，所以價格好商量，我們也有肉票，可以用肉票來換！”</br> 肉票那可是好東西，有時候就算有錢也未必能弄到票。</br> 任競年點(diǎn)頭，看了看墻頭那邊還有扒過來瞧的，便道：“小劉同志，這件事我們再想想辦法，我們再過來這邊談。”</br> 小劉同志：“好，好好！”</br> 顧舜華沒想到任競年直接把自己給撇開了，他是要談價格嗎？</br> 旁邊還有一位中山裝同志，站在那里，嚴(yán)肅地對她點(diǎn)點(diǎn)頭，她也只好對人家點(diǎn)頭示意，就這么傻站這里，感覺還挺尷尬。</br> 就這么尷尬了一會，任競年回來了，看起來談得不錯，小劉同志打招呼的表情都帶了笑，臨走前還和任競年握了握手。</br> 小轎車離開了，任競年和顧舜華回去院子里，院子里沸騰了，都紛紛圍過來問怎么回事，七嘴八舌的，大家好奇死了。</br> 顧舜華便道：“不知道啊，約摸著明天就來抓我們了吧，我們投機(jī)倒把資本主義。”</br> 骨朵兒笑著道：“不可能！我看人家還和姐夫握手了呢，這肯定不是抓你們的！”</br> 任競年道：“對方是來買清醬肉的，說是要招待歸國的愛國華僑，那歸國華僑以前恰好吃這一口，所以特意問起來，正好我們這里有，所以著急買。”</br> 他這一說，大家都驚到了。</br> “來買肉的啊，那你們這下子不用愁了？”</br> “歸國華僑啊，華僑都特別有錢，他們給你們多錢啊？”</br> “可算是嚇?biāo)懒耍[了半天是來買肉的！”</br> 陳翠月也總算是松了口氣，可真是嚇得不輕啊！</br> 就在大家羨慕的目光中，任競年和顧舜華總算回了屋，顧舜華：“你怎么和人家談的，要了多錢啊？”</br> 任競年笑了：“也是二十塊錢一斤，不過一斤肉再額外送三斤肉票。”</br> 三斤肉票？</br> 這也太多了吧！</br> 要知道他們賣二十一斤，其實(shí)真不能說特別貴，畢竟肉的成本就要十塊錢了，更不要說購買各種調(diào)料家什，以及這兩個多月的人工費(fèi)用，賣十塊也說不上太黑，就是正常價。</br> 但是一斤肉再送三斤肉票，這就沾大光了！</br> 說白了，為什么顧舜華的后腿肉竟然算下來將近三塊一斤了，因?yàn)樗龥]票啊！</br> 但凡她有票，八九毛一斤的豬肉買著多舒坦啊，那清醬肉的肉成本也就是不到三塊了，一下子能節(jié)省七塊錢的本呢！</br> 她喜歡得合不攏嘴：“那他們要多少啊？”</br> 任競年便比了一根手指頭：“一斤？”</br> 才一斤啊？</br> 開著小轎車，兩次過來，就買一斤？</br> 任競年輕輕挑眉，之后才道：“十斤。”</br> 十斤？</br> 顧舜華的心哪，沉到了谷底，又嗖地一下子給拉上去了：“他們一口氣買十斤？這么多，那，那可是兩百塊啊！三十斤肉票啊！”</br> 她有點(diǎn)不敢信了，這么多，是不是有點(diǎn)太黑了？這樣也不好意思要啊！</br> 任競年自然看出她的心思：“你替別人操心什么，這個世上，有人要，那就是要得起，三十斤肉票，你覺得多，別人不見得，你看看你們飯店，各種票不是也時不時有，更不要說再往上了。至于二百塊，我們是人民幣，別人是美元，這能是一個概念嗎？所以別人都不當(dāng)回事的，你就安心掙錢吧。”</br> 顧舜華想想也是，歸國華僑呢，她聽說過，都挺有錢的，和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br> 當(dāng)下自己心里一算計(jì)，二百塊，三十斤肉票，這不就一下子收回不少本嗎？也就差二百塊了！</br> 任競年：“好了，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百子灣，先去割十斤肉，他們著急，晚上就得用，所以等晚上六點(diǎn)多，他們來取。”</br> 顧舜華猛點(diǎn)頭：“好，好！我看我們干脆把肉都給拿過來吧，這樣也方便。”</br> 任競年：“行，我們這就出發(fā)。”</br> 于是兩個人又跑去百子灣，雖然折騰了一點(diǎn)，不過心里還是美滋滋的，一路上坐在公交車上，顧舜華算著這一筆賬，再賣十斤就收回成本了，收回成本后，還能剩下十五斤肉和三十斤肉票，賺了，真得賺了！</br> 兩個人過去取肉，苗秀梅聽說他們一天功夫竟然賣出去這么多，也是替他們高興，那可真是徹底松了口氣。</br> 三十五斤肉，裝在網(wǎng)兜里，外面又套著一個大黑袋子，包上舊床單，倒是也看不出來。</br> 拎著回到了大雜院，誰知道一進(jìn)大雜院，就聽骨朵兒說：“你們可回來了，又有人找你們買肉，那兩家還等這里沒走呢！”</br> 顧舜華和任競年忙過去，果然是兩撥，都是買肉的，上來就問誰是顧舜華同志。</br> 為什么這么巧，其實(shí)也正常，今天是周日，周日大家伙都有空了，平時誰有這功夫啊，所以竟然都趕在一起了。</br> 顧舜華和對方大致聊了下，知道對方也是雷老爺子的朋友，都覺得這味兒不錯，想嘗嘗，一個要三斤，一個要二斤。</br> 顧舜華聽著倒是意外，自從上次她嗆嗆了雷永泉媽媽后，估計(jì)是把她給得罪狠了，她也就沒上過門，所以雷老爺子那邊什么情況也不知道。</br> 又因?yàn)樘α耍矝]見過雷永泉和常慧，根本顧不上。</br> 沒想到現(xiàn)在，雷老爺子的朋友竟然過來買清醬肉了。</br> 顧舜華略猶豫了下，給對方算十五塊錢一斤。</br> 對方已經(jīng)聽說這個比較貴了，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了，現(xiàn)在看是十五塊錢一斤，倒是意外，也是高興，痛快地要了。</br> 任競年笑看著顧舜華，顧舜華不好意思了，給他解釋道：“咱們現(xiàn)在只剩下二十斤肉了，但是已經(jīng)賣了三百七十五塊，也就差一百二十五了，肯定還是掙的，賠不了。”</br> 任競年便輕握了下顧舜華的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應(yīng)該的。剛才那是歸國華僑，咱們的價格他們能接受，那我們就能成交，雷老爺子幫了我們不少，他的老朋友，我們應(yīng)該給個好價格。”</br> 晚上時候，那輛黑色小轎車又來了，順利地取走了十斤肉，給了錢和肉票。</br> 顧舜華拿著那一疊肉票，心里真是滿足，有肉票這就意味著可以買三十斤肉了。</br> 要知道這年頭，一個人定量也就是半斤肉票，普通人誰舍得買啊！</br> 這時候，大家伙都知道他們生意紅火，這一天功夫竟然三家來找的，這下子得賣出去多少錢啊！又打聽了下價格，一個個都咂舌：“這么貴！”</br> 回過頭來，再看顧舜華給自己的那一小塊，并不大，但是，這得多貴啊！</br> 就有人私底下嘀咕了，舜華可真大方啊，她這個能賣那么多錢，卻還給咱們分肉吃，別看這一小塊，但估計(jì)能賣幾塊錢呢！</br> 這話大家全都贊同，難免有些感動，想著舜華真是厚道人。</br> 其中唯獨(dú)喬秀雅，在那里饞得直流口水：“不就是一塊肉嗎，不就是一塊肉嗎，至于嗎，賣這么貴？我呸，還拿著四處做人情，以為誰稀罕！”</br> 蘇大猛從旁邊囁喏道：“我覺得……人家那肉可能挺好吃的……”</br> 喬秀雅氣得差點(diǎn)摔碗：“好吃，好吃個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