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評獎大會</br> 清醬肉總算可以吃了,顧舜華拿來一些過來大雜院,先自己家里做好,嘗了嘗,嘗第一口的時候,其實顧舜華心里也是忐忑。</br> 怕萬一看著好聞著好,但就是吃到嘴里不好。</br> 一直到第一口下去,她才吃了定心丸。</br> 這清醬肉,要說完全和自己爸之前做的一個味兒,那也不可能,畢竟不同人不同的做法,但是這口味已經足夠可以了,至少不至于辜負了清醬肉這三個字。</br> 她舒了口氣后,笑了。</br> 一家子吃得滿口香,都說這肉好吃,她取了一些來,給大雜院里關系好的,各分了一些,這個太貴,自然不能分太多,就是意思意思,給大家伙都嘗嘗。</br> 大家也都知道這個貴,一看到,開始不好意思要,后來看顧舜華誠心要給,也就不推拒了,不過心里明白,顧舜華做事敞亮,這可真是舍得!</br> 顧舜華把那本《雅舍談吃》放在了帆布書包里,想著還給雷老爺子,又提上三斤清醬肉,直接過去雷家了。</br> 過去的時候,就見雷永泉媽眼圈紅著,見到顧舜華,依然是笑,不過那笑里帶著勉強。</br> 顧舜華其實大概猜著了,只是涉及自己朋友,甚至這其中也有自己的助力,所以不好說什么而已。</br> 雷永泉媽媽自然看了看那清醬肉,笑著說:“舜華,難為你做了這清醬肉還想著這邊,真是一個有心的孩子,你說我怎么就沒這福氣呢!”</br> 顧舜華笑了:“阿姨,您的福氣大著呢,誰敢說您沒福氣!”</br> 雷永泉媽媽:“可你看,我怎么就生了這么一個傻兒子呢!他這不是挖我的心嗎,為了一個女人,他竟然連媽都不要了,我這心哪——”</br> 說到這里,她氣得咬牙切齒:“我真是恨死那小狐貍精了,她可真行,我以為她消停了,誰知道,一直存著心勾搭我兒子呢!就是一便宜貨,還真把我那傻兒子勾搭得五迷三道的!”</br> 顧舜華的笑便慢慢收斂了。</br> 其實面對雷永泉媽媽,她一直都是很隨性的,怎么著都行,就是以前馮書園動輒挑釁,她被各種試探考驗,她也覺得沒什么。</br> 做勤行的,本身就是憑著手藝吃飯,別人信不過,那她就讓人信服,她都不會在意。</br> 況且雷永泉幫了自己,雷永泉幫自己,還不是因為他是雷家的孩子,這點上來說,她記雷永泉媽媽的恩。</br> 只是,再怎么著,在她面前這么說,她終究不舒坦了。</br> ?;凼撬笥?,雷永泉媽媽知道這一點,她還是這么說了。</br> 當然了,雷永泉媽媽是不會在意這點的,她當著雷永泉的面估計也這么說。</br> 所以顧舜華收斂了笑,正色道:“阿姨,您說這話,我就沒法認同了?!?lt;/br> 雷永泉媽媽正恨著呢,突然聽到顧舜華這句,也是意外:“什么?”</br> 顧舜華道:“阿姨,永泉是跟著我們一起下鄉的知青,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大家不是親人,也幾乎是血濃于水的親人,我在心里也把你當成我的母親一樣看待,但今天您說這話,不合適,我當晚輩的,我得指出來。”</br> 雷永泉媽媽一怔:“舜華,你,你有話就說?!?lt;/br> 顧舜華:“那八年里,我們遭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們所經歷過的,是阿姨您在北京城永遠無法想象的,離開北京城的時候,我們還是分不清五谷的初中生,可是到了那里,我們學會了搭窩棚壘灶,學會了光著腳丫子下地干活,腳底板血淋淋的照樣也不吭聲,我們扛著紅旗搶收麥子,我們在零下十幾度的晚上站崗值班,我們習慣了邊境上就沒斷過的信號彈,我們甚至學會了半夜跑去挖人家棺材板,這八年里,有人病死了,有人煤氣中毒死了,日子多難熬啊,可我們都是一起熬過來的,永泉是您兒子,他現在能全須全尾地站您跟前,那是因為有我們,也是因為有?;郏粋€人在那里多苦,大家就是這么偎依著熬過來的。”</br> 雷永泉媽媽聽著怔住,她沒聽兒子這么說過。</br> 兒子那性子,就是嘻嘻哈哈的,說挺好挺好,然后就沒了。</br> 顧舜華繼續道:“我記得那年,永泉發高燒,一直不退,可我們當時根本沒安乃近,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說胡話,?;郛敃r也不說話,就在他身邊抱著他照顧他,整整一夜沒合眼,不斷地給他擦身上喂水,最后他還真好了,當時我們駐地醫生都說,他也以為不行了,這是撿回來一條命。這件事,我估計永泉從來沒和您說過吧?”</br> 雷永泉媽媽沉默著,沒吭聲。</br> 顧舜華又道:“在我們眼里,他們是擺了桌的,證婚人就是我,我的愛人,以及我們內蒙古巴彥淖爾三團八連的連長副連長和兵團戰士!我們是親眼見證了他們走在一起,結合為夫妻,阿姨您不承認,但是我們承認。阿姨您要罵她是狐貍精,那我們就都是幫著的,我們都是一窩的,那就是把我們也都罵進去了!”</br> 顧舜華說到這里,確實脾氣有些上來了,臉上甚至微微泛紅。</br> 之前無論雷永泉和?;墼趺礃?,雷永泉媽媽說話也還算客氣,無非就是不滿意,作為男方的媽媽,這也是人之常情,可現在聽到她這么罵常慧,她也確實是惱了。</br> 于是顧舜華也干脆地來了幾句重話:“阿姨,我感謝您一直對我的照顧,但是做人得講良心,如果雷永泉?;圩约翰幌朐谝黄鹆耍菦]辦法,我們不好說什么,但您這么說一個救過您兒子命,和您兒子擺過酒的,那就是背信棄義,就是教唆自己的兒子拋棄發妻忘恩負義!”</br> 這話可就重了,雷永泉媽媽怔怔地看著她,簡直是不敢相信,顧舜華竟然對自己說這種話?</br> 她活了這么大半輩子,年少時家境不錯,后來嫁給雷永泉他爸,就是條件最艱苦的時候,也沒受過什么罪,更沒遭過什么白眼,一直都是受人尊重的,結果現在竟然被這么說?!</br> 她竟然半天沒反應過來,就這么傻看著顧舜華。</br> 顧舜華也知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算是把這份工作給攪和黃了。</br> 不過她也沒什么好后悔的,一個明知道常慧是她朋友,卻依然張口說“狐貍精”的,對她也沒有基本尊重,這份緣分也就到此結束了。</br> 她笑了笑,起身:“阿姨,我年輕,做事莽撞,不會說話,不過好在說的都是實話,實話總是傷人,阿姨您自己想想?!?lt;/br> 說完,她轉身就走。</br> 當下先去找了王新瑞,把這個事一說,王新瑞都笑出眼淚了:“舜華,你可真行,就雷永泉他媽那人,估計這輩子沒被人這么教訓過,你可真行,我服了你,徹底服了你!”</br> 顧舜華:“雷永泉是怎么了,把她氣成那樣?”</br> 王新瑞:“也沒什么,就離家出走唄,人家雷永泉大少爺性子上來了,要拋棄家庭奔赴愛情,說是要從家里搬出來,偷了戶口本,直接跑去登記結婚了?”</br> 顧舜華驚訝:“登記了?”</br> 王新瑞:“應該是吧,我還是前兩天碰到,聽他這么說的,最近也沒過去看,當時他說要偷戶口本,還說他爺爺幫他偷?!?lt;/br> 顧舜華更加納悶:“他偷戶口本登記,他爺爺幫忙偷?”</br> 王新瑞:“是啊,我也琢磨著,這算什么,老爺子干嘛不直接幫孫子做主,還幫著偷,不過不管怎么著,領證了也行,反正他們早一起過了,現在領個證,哪怕再分了,折騰一遭,也得多賴他家點東西,怎么著都不虧!總比之前沒名沒分放個屁都沒聲兒強!”</br> 顧舜華忍不住笑:“回頭我得過去看看,這可真熱鬧了!”</br> *********</br> 誰知道接下來她自己忙起來,哪里還顧得上雷永泉?;?,五一勞動節前一兩周,各單位都過來玉花臺訂桌,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有一天晚上甚至忙到了九點多鐘。</br> 終于熬到了頭,第二天就是五一勞動節了,是周六,正好可以和后面的周日連在一起,放兩天的假。</br> 不過玉花臺會在勞動節這天開職工大會,所以活生生占用了半天,也就一天半的假。</br> 當然了,一天半已經很讓人舒坦了,況且明天的那半天只是開會,還能看看熱鬧,又不用干活。</br> 玉花臺宰了三頭豬,分給大家伙,又發了不少飯票布票的,父女兩個好大一兜子,以至于到了前門那里下了公交車,實在是提著困難,正好有個板車,就讓板車給捎回來了。</br> 一回去大雜院,才發現院子里可真熱鬧。</br> 勞動節各單位肯定都發東西,于是大家難免攀比,我家發了雪花膏,你家發了幾副手套,我們單位宰了一頭豬,你們單位發了兩條魚,這都可以拿來說說,再比比。</br> 這年頭物資匱乏,什么都要票,一針一線都是好的,平時工資都是死工資,偶爾過年過節發個什么,那都是好東西。</br> 口罩可以拆了,拆出來一堆紗布,蒸饅頭的時候用來當屜布,或者家里做燉菜的時候用來扎調料包。</br> 至于手套,用不完的拆出來是毛線,就可以給孩子打毛帽子或者攢起來打毛衣,總之都有用處。</br> 這時候喬秀雅正在那里嘚啵,說她單位發了電影票,她男人單位發了牙刷牙膏,她兒子單位發了幾斤紅糖,一個供銷社,一個司機,一個供電局,這確實都是好單位,發東西比別單位大方。</br> 結果可倒是好,顧全福和顧舜華回來了,大家一瞧,竟然用上了板車,那板車上有肉有下水,還有勞保用品,可真齊全,一時都羨慕得不行了。</br> 而這節骨眼上,顧振華也前后腳到家,又拎了一兜子。</br> 陳翠月一看,眼睛都亮了,都在一個大雜院里,有時候就愛較個勁,特別是喬秀雅這一家子,和她不對付,誰愿意落了下風!</br> 當下接過來幾大兜子東西,趕緊收拾,六七斤上好五花肉掛起來,豬頭肉腌起來,手套還有口罩都分門別類了。</br> 不一會兒功夫,她就拎著兩條皮帶出來了:“大家伙給我照一眼,這皮帶是真皮還是人造革的?我聽說真皮的才好呢,越用越軟和,比人造革強多了?!?lt;/br> 這當然是故意的了,顧舜華聽著就想笑,顧躍華也連連搖頭,不過大家都沒說什么,她想顯擺就隨她,反正老街坊們都這樣,誰也藏不住。</br> 陳翠月這一說,大家伙自然都看過去,一個個地夸:“這東西地道,一看就地道的真皮!這還一口氣兩條呢!”</br> 陳翠月便美滋滋的:“一條給我家老大吧,老大才回來,我正想給他置辦一根皮帶,還有一條給女婿,女婿其實都用部隊的皮帶,那個才叫結實,不過也得有個換的吧!”</br> 她正說著,就見外頭閨女女婿從廊坊過來了。</br> 大家伙看過去,任競年手里提著兩個大網兜,里面也滿滿的都是東西。</br> 這下子老街坊們看得眼睛都直了,這一家子,除了最小的那個還在準備考大學,其它都發東西,日子真是富得流油?。?lt;/br> 看到任競年早早回來,顧舜華也高興:“今天回來得倒是早?”</br> 任競年:“單位提前放了,正好有老鄉的順風車,我就趕緊回來了。對了,今年我們單位和義利食品廠有一個活動,給我們弄了一批福利,說是給內部員工的餅干頭,據說還不錯。”</br> 顧舜華一聽高興地道:“他們家的那個餅干頭,我聽說過,不外賣,別看是下腳料,但其實特別實惠,據說是巧克力的!”</br> 義利也是八十年的老字號了,平時大家吃的維生素果子面包、北冰洋汽水還有酸梅糖什么的,都是義利生產的。</br> 當下顧舜華打開看了看,任競年還發了毛線呢,她便拿出來:“前幾天秀梅姐說想找路子買毛線,這個正好給她了?!?lt;/br> 其實她有孩子,自己做帽子更合適,但沒功夫啊,太忙了,除了工作,她得陪孩子玩,還想抽空讀書,做毛活這種事根本騰不出功夫。</br> 任競年自然是沒得說,他對這些并不是那么在意,一般都是顧舜華說了算。</br> 顧舜華又把包里的餅干頭拿出來給兩個孩子,也給大院里孩子分了分,大家伙都樂顛顛的,笑著喊謝謝阿姨。</br> 喬秀雅看著這情景,倒是想說幾句風涼話,不過愣是沒找到插嘴的時候,最后訕訕地回屋去了。</br> 當晚一大家子吃了一個團圓飯,高高興興的,顧舜華則說起第二天單位職工大會的事。</br> “到時候可以帶著家屬過去,小孩子們還可以發一束花,列隊進場,我也給咱們多多和滿滿報名了?!?lt;/br> 大家一聽,這倒是不錯,于是議論紛紛的,反正勞動節沒什么事,不如也去看看熱鬧。</br> 任競年:“這次勞動節,是不是還要宣布你們單位那個報紙征文的事?”</br> 顧舜華聽到這個,有些興奮,點頭道:“對,明天宣布,還會把報紙印了發給大家伙?!?lt;/br> 顧全福道:“趕明兒,帶兩盤子清醬肉,給幾個領導都品品,這個已經和我們經理說好了,到時候,這事真成了,就把清醬肉在玉華臺寄賣?!?lt;/br> 本來說的是玉華臺也可以抽成,但是牛得水打了報告,說不要錢,就圖一個名。</br> 從牛得水角度,算是照顧顧家了,反正掙了也是公家的錢,公家圖那么一點錢犯不著,還不如做一個人情。</br> 當然,這點上來說,顧舜華心里感激牛得水,人家抬這個手還是不抬這個手,對玉華臺沒大要緊,但是對自己,可就關鍵得很了。</br> 大家自然都覺得好,又興致勃勃地商量著明天要過去看,就連顧躍華也決定去瞧瞧熱鬧:“也不能整天學,我都要學傻了。”</br> 顧振華看了看家里人,道:“明天我打算過去一趟百子灣,就不去了。”</br> 他這一說,家里都不說話了,其實都明白,他是過去苗秀梅那里。</br> 顧舜華也是納悶,心想人家都找司機看電影了,自己哥哥還屁顛屁顛地往跟前湊?真是沒眼力界兒啊!</br> 顧全福咳了聲,道:“秀梅那孩子,是個好孩子。”</br> 陳翠月也忙點頭:“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孩子,不過就是命不好,可憐見的!”</br> 顧舜華:“依我看,秀梅姐人品性子都好,長得也周正,各方面條件都不錯?!?lt;/br> 陳翠月一聽便止不住地笑:“振華要是能把秀梅重新娶進家,回頭看看,把我這份工讓秀梅接了班,躍華能考上大學,那我就再也沒有什么操心的了!”</br> 顧舜華便道:“可是我聽那意思,秀梅姐和一個司機處著呢,是不是啊,哥?”</br> 她這話一出,陳翠月那臉色就不好了:“什么?和一個司機處著?什么時候的事?”</br> 大家全都看向顧振華,顧振華僵硬地道:“就是他們單位的一個司機,也不算處著,反正人家有那個意思?!?lt;/br> 陳翠月皺眉了:“這?這算怎么回事???”</br> 她以為苗秀梅肯定是自家兒媳婦了呢!</br> 顧振華咬牙:“我也就是過去看看她,我們到底朋友一場,你們別多想,不然敗壞人家名聲。”</br> 說完,放下筷子出去了。</br> 陳翠月簡直傻眼了,她望向顧舜華:“怎么這樣,轉眼功夫秀梅就有對象了啊,怎么這么快,你說你哥怎么這么傻呢,連一個媳婦都看不住!”</br> 顧全福:“是振華沒那福氣,當初那個姓馮的就那么吊著,秀梅全都看眼里了,人家心里能高興?”</br> 這時候,不免就埋怨兒子了,好好的兒媳婦,你怎么就留不住,還不是你傻!</br> 顧躍華也道:“說得就是,我哥這人,也是活該,當初不把人家看眼里,現在傻眼了吧!”</br> 陳翠月便瞪了顧躍華一眼,顧躍華吐了吐舌頭。</br> *****************</br> 第二天職工大會,顧舜華兩口并兩個孩子,還有顧全福顧躍華,全都要趕過去,陳翠月心里不舒坦,不想湊這個熱鬧,便說不去了。</br> 因為兩個孩子要參加歡迎儀式,顧舜華和任競年天不亮就起來打扮孩子,給滿滿戴上了警察帽,穿上了一身由爸爸軍裝改的國防綠,軟糯糯的小娃娃頓時有了幾分“英武”,把滿滿美得在大雜院里轉了好一遭。</br> 多多則是扎了小辮子,戴上了大紅花,顧舜華又順應潮流,取來了紅紙,沾著水,給多多臉頰上染了紅顏色,又給眉心打了一個紅色小饅頭點。</br> 打扮完后,多多搬了小板凳,墊著腳尖眼巴巴地照鏡子,看到自己紅撲撲的小臉蛋,眉開眼笑,覺得自己可美了。</br> 任競年看著兩個孩子那美滋滋的樣子,笑著道:“好了,我們盡快出發了?!?lt;/br> 職工大會在宣武體育館舉行,顧舜華一家四口先出發的,到了后,便把孩子交給了飲食公司的一位主任,對方負責統一安排孩子。</br> 很快,大家伙都來了,等待著入場,這時候孩子們出現了,一個個舉著花,在那里大聲喊“勞動最光榮”和“五一勞動節快樂”。</br> 小孩子們,也沒經過排練,大一點的使勁喊,小一點的懵懵地站在那里,還有的只知道拼命揮舞著手里的花,實在是不齊整,狀態百出,不過大家全都笑起來。</br> 因為是自家孩子啊,看著自家孩子上臺,在那里或者懂事或者不懂事,怎么著都覺得好玩兒。</br> 最后儀式結束了,大家伙都過去領自己孩子,之后按照指引來找座位,玉華臺的職工和家屬被安排在體育場正南邊,這個位置倒是好,距離近,能看得清楚,牛得水很有些得意:“這也多虧了我機靈,才搶到這么好的。”</br> 有好幾家都帶孩子來了,幾個孩子多大的都有,多多和滿滿乖巧地坐在爸媽腿上,倒是惹得大家夸:“這兩娃長得真周正?!?lt;/br> 很快,大家伙就說起這次征文評獎的事,難免提起顧舜華的那篇稿子來:“這次小師妹的稿子如果不能得獎,那我這個孫字倒是寫!”</br> 其它的幾個師兄也都起哄:“等會肯定得獎,第一名可是要發一輛洋車子??!師妹,你怎么也得第一?。 ?lt;/br> 他這一說,大家都羨慕起來,發洋車子??!洋車子得要票的,一般人哪隨便買得起,那些結婚的為了買洋車子都得攢不知道多久工業票,結果現在第一名竟然發洋車子!</br> 一時也有些遺憾自己沒參加征文,要不然說不定也能得一輛洋車子,大家太需要這個了,買一輛洋車子多難啊!</br> 不過想想,字都忘記怎么寫了,寫什么寫啊,不是那塊料。</br> 顧舜華聽著,也很是期待,她看向牛得水,牛得水點頭給她示意,送過來的那兩塊清醬肉已經準備好了,等會只要獲獎結果一宣布,他就安排人拿出來,這事就水到渠成了。</br> 顧舜華這才放心。</br> 而就在一旁,恰好就是福德居的位置,福德居的經理和大廚全都在呢,其中自然有羅明浩。</br> 羅明浩自從上次遇到鬼,可是嚇得不輕,據說在家里躺了半個月,躺了半個月后,人差點脫形,這也是慢慢恢復著才過來。</br> 誰知到了上個月,又趕上了他一個朋友被懷疑是特務,進了局子,他也被連累,拉過去盤問了好一番,關了好幾天,最后確定沒什么問題這才把人給放了。</br> 羅明浩連連遭遇這倒霉事,自己都嚇怕了,最近周末天天跑去雍和宮燒香拜佛的,還跑到了香山腳底下找了一位“神人”,偷偷地求了一個護身符給自己戴上,這才算完。</br> 不過最近,他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他也擺弄出一篇文章來投稿了,這次竟然被采納了。而且聽內部消息,說是上面領導對他的文章非常滿意,要給他評獎,十有七八是評一個第一名!</br> 這就風光了。</br> 羅明浩揚眉吐氣,坐在座位上,臉上帶著笑,覺得自己那護身符還真管用,算是把這段時候的霉氣全都給驅散了!這就叫時來運轉!</br> 這個時候,他聽到旁邊玉華臺的討論起文章的事來,知道顧舜華也寫了一篇,當時就暗地里撇嘴了。</br> 冤家路窄,她也行?可得了吧,小丫頭片子,能有什么分量,還不是排他后頭去,第一名肯定是他的。</br> 他笑呵呵的,側過頭去對旁邊福德居的經理說:“黃經理,您就瞧好吧,我羅明浩要是第二,那誰也不敢當第一,我那文章,沒得說,保準得第一名!”</br> 黃經理倒是也有信心,他看過羅明浩的文章,這可真是誰也沒想到,羅明浩竟然還能有這么兩把刷子,人不可貌相啊!</br> 當下黃經理點頭:“等會就知道了,回頭你得了第一,上臺領獎說的話,你還記得嗎?”</br> 羅明浩趕緊掏出來演講稿:“記得,都在這里呢,我可得把咱們福德居一通夸,把咱夸出花來。”</br> 黃經理滿意點頭:“好嘞,看你的了!”</br> 顧舜華其實多少聽到了那邊嘀嘀咕咕的,約莫知道羅明浩也寫了文章,自然也是納悶,就他那兩下子,嘴皮子溜,吹牛不上稅,可真落實到紙面上,還不定寫成什么樣,也就沒往心里去。</br> 這時候,職工大會已經開始了,最開始當然是飲食公司領導講話,聲音咔嚓咔嚓的,老喇叭效果并不好,加上周圍有人竊竊私語的,誰也不愿意聽領導在那里絮叨,最后幾個領導講話這么一圈下來,大家也有些昏昏欲睡了。</br> 終于,領導提到了這次的公司內部刊物報紙,講了這次的征文,最后要宣布獲獎名單。</br> 講到這個了,大家全都提著心。</br> 任競年微抬手,不著痕跡地握住了顧舜華的。</br> 顧舜華抿唇笑了下,她很有信心。</br> 這時候,獲獎名單宣布了,就在帶了雜音的喇叭聲中,領導宣布,第一名是羅明浩,第二名是顧舜華,接下來第三名,第四名……</br> 可顧舜華一聽這排名,心便狠狠地沉下去,她望向旁邊的羅明浩。</br> 羅明浩笑呵呵的,也在看這個方向,眼里的得意,簡直是能把人給淹死。</br> 牛得水也是愣了:“他第一?他還會寫文章?”</br> 沒聽說過啊,這家伙初中都沒畢業啊!</br> 顧全福臉色也難看起來,什么玩意兒,竟然比他閨女寫得好?</br> 玉華臺大家伙也都傻眼了,被這個結果打懵了。</br> 顧舜華那文章寫的,大家都看了,肯定是好,怎么也能得個名次,要是別地兒殺出一個程咬金,比顧舜華的好,大家也心服口服,畢竟誰也不能說顧舜華非得是第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br> 但竟然讓羅明浩得第一,這都什么事,這像樣嗎?做菜都二把刀,沒人看在眼里一混混,他得第一?</br> 顧躍華皺眉,忍不住低聲問:“姐,你們單位領導干嘛呢,瞎眼了是吧?”</br> 顧舜華也是懵了,沒明白怎么回事。</br> 任競年卻直接問牛得水:“牛經理,我想問問,這個報紙什么時候發給我們,我們想看看,大家伙都寫了什么文章,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問題?”</br> 他之前查過陳耀堂,因此也大概知道羅明浩的情況,就這么一混不吝的,竟然能寫出來超過自己愛人的文章,他不信。</br> 他直覺這里面有貓膩。</br> 牛得水忙道:“報紙今兒個就發給大家伙?!?lt;/br> 任競年馬上起身:“走,那我們現在就去要報紙,我對這個成績無法接受,我需要看到所有的參賽作品,不然的話,我認為評獎的結果有腐敗問題?!?lt;/br> 牛得水一愣,看向任競年,這位顧舜華的愛人。</br> 他穿著綠軍裝,身形高闊,面目整肅,渾身散發出一股威儀,乍一看真讓人膽顫兒。</br> 至于他說出的話,那問題就更大了,就差直接說你們領導貪污受賄假公濟私亂排名次了,反正一頂大帽子扣過來了。</br> 牛得水也被鎮住了,只能點頭:“好,好,那我們過去看看?!?lt;/br> 旁邊羅明浩一聽,那火氣就上來了:“你是軍人是吧,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對不對,這是我們單位,名次是領導決定的,領導說我第一名,那就是第一名,怎么了,還不信了不服了?你以為這是在你們內蒙古嗎,這是北京,天子腳下,別把自己當根蔥!”</br> 顧躍華早惱了,現在聽到,也摟不住火了:“去查查怎么了,我們有疑問還不能問了?不能看了?領導本來就是從人民群眾中來,到人民群眾中去,人民群眾有意見,怎么就不能問了?之前不是還有人給小平同志寫信呢,你以為你們領導比小平同志還拽?敢情你還在這里搞一言堂了?”</br> 又一個大帽子扣下來,羅明浩瞪眼,旁邊黃經理趕緊勸,牛得水也過來當和事佬,又趕緊跑過去,找了上面一位主任要了一份單位的報刊過來。</br> 這都是已經印刷過的,帶著油墨香,等會就發給大家伙。</br> 任競年拿到后,很快翻到了署名羅明浩的文章,就在正中間,他快速掃了一眼,發現那文筆,那措辭,都寫得相當地道。</br> 顧舜華在最初的震驚后,也已經冷靜下來了,她接過來任競年手中的報紙看,一眼看過去,就見到羅明浩那文章是寫北京烤鴨的。</br> “才出爐的燒鴨油淋淋的,燙手熱,還帶著荷葉餅蔥醬之類。他在席旁小桌上當眾片鴨,手藝不錯,講究片得薄,每一片有皮有油有肉,隨后一盤瘦肉,后是鴨頭鴨尖,大功告成。”</br> 她一看到,便不說話了。</br> 羅明浩得意了:“怎么樣,爺兒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吧,這就是真本事知道不?”</br> 顧舜華看也不看羅明浩,直接問黃經理:“黃經理,這是福德居的職工寫出來的文章,是寫出來參加比賽的是吧?”</br> 黃經理也不懂她這是什么意思:“是啊,我們福德居大廚羅明浩寫的,第一名!”</br> 顧舜華聽到這話,便放心了。</br> 她甚至忍不住想笑了!</br> 前些天拿著那本《雅舍談吃》還給雷老爺子,結果和雷永泉媽媽鬧翻了,說了一通重話,這本書也沒還回去。</br> 最近太忙,她上班也不用背著一個包,忘記把這本書拿出來,這書就在帆布包里一直放著,今天過來得帶孩子的東西,沒細看,就這么背過來了,之前她還說這書壓分量呢,結果可倒是好。</br> 世上的事,它就是這么巧?。『喼笔抢咸鞝敹荚趲椭约?!</br> 可誰想到呢,姥姥的,這羅明浩竟然抄人家梁大先生的文章!</br> 怪不得能超過自己,她和人家梁大先生比,差了十八條街!</br> 這簡直是把臉放到她跟前讓她狠狠地打??!</br> 自己找死,怪誰?</br> 顧舜華當即把牛得水拉到一旁,給他私底下一說。</br> 旁邊一群人,包括玉花臺的,也包括福德居的,一個個都納悶,心想這是整什么貓膩呢?</br> 兩個孩子雖然小,但也隱約知道自己媽媽沒有得第一,都有些沮喪,現在又看大人差點吵起來,都小心地靠近了自己爸爸。</br> 任競年便一手握著一個,安撫他們。</br> 顧舜華和牛得水說了幾句后,牛得水臉色就變了,他抬眼,瞇縫眼慢條斯理地掃了羅明浩一眼。</br> 羅明浩感覺到了,頓時皺起眉頭:“什么意思啊,這是什么意思啊,沒事照我,你什么意思!”</br> 黃經理和牛得水也是老相識,不愿意為這事起沖突,趕緊勸,以和為貴嘛。</br> 這邊牛得水卻直接帶著顧舜華去見飲食公司的領導了。</br> 到了領導那里,都不用多說,顧舜華從帆布書包里掏出來梁實秋的書,翻到了對應的那一頁,交給了領導。</br> 領導一看,也是驚訝:“這不是咱單位職工寫的文章嗎,怎么印書里去了?”</br> 牛得水“哼”了聲,這聲哼就是從鼻子眼里出來的:“陳總經理哪,您可瞧仔細了,這本書,人家那是前幾年寫的,您瞧瞧瞧,出版日期是幾年前了!再看看人家作者,人家這是梁大先生,梁大先生,那是解放前就寫書的人!”</br> 幾個領導臉色就變了:“怎么會這樣?”</br> 其中一個拿過來翻了翻:“這書沒問題吧,別是假的?”</br> 牛得水“嗤”地一聲笑了:“陳總經理,您瞧瞧,這是哪兒的章,您看清楚,這是什么身份人的書?這能有假?”</br> 雷老爺子的書,后面蓋的是某軍區總部的章。</br> 這下子,陳總經理不說話了,一群領導也都不說話了,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辦了。</br> 旁邊一主任過來,催著說:“陳總經理,接下來該頒獎了,咱們已經準備好,給咱職工發咱們創刊報紙了,全都準備好了!”</br> 然而,陳總經理只感到頭大,頭特別大!</br> 這個報紙也是響應號召,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才做的,那肯定得是自己寫的文章,就算自己不寫,去刊登人家文化人的作品,那也得是標注好啊,哪能寫你羅明浩的名字!</br> 這不是偷嗎?明晃晃的偷!</br> 傳出去,老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這還評獎第一名呢,飲食公司的臉都丟盡了!</br> 大家伙這個時候都傻眼啊,怎么辦,怎么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