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香椿芽</br> 雖然早就該想到的事,但顧舜華還是有些意外:“我哥那里,不知道馮書園是什么情況嗎?”</br> 苗秀梅:“昨晚上,我和你哥談了一番。”</br> 顧舜華:“嗯?你和他說你的心思了嗎?”</br> 苗秀梅搖頭:“沒說。”</br> 顧舜華:“你提都沒提?”</br> 苗秀梅嘆了口氣:“他心里根本沒我,他就是好心幫我,現在幫完了,我總不能說我對他有好感,就仗著這層婚姻關系賴著吧?你哥是好人,是我一直賴著他幫我,這會兒落了戶口,說好了要離婚,我卻和他說這些話,他心里對我愧疚有負擔,有什么意思呢。還不如簡單點,他幫了我,我欠了他情,我感激他,以后遇到什么事再見了,也不至于尷尬。”</br> 顧舜華聽這一番話,可真真是感慨,心想別看平時這嫂子悶嘴葫蘆不吭聲,可什么事,她心里跟明鏡兒似的。</br> 提人品的話,那馮書園不知道比眼前這位差了多少。</br> 她想了想,問道:“嫂,那你們兩個到底都談什么了,我哥是什么想法?”</br> 苗秀梅:“我問他了,他說過了這么多年了,其實要說感情,也早就淡了,但馮書園走到這一步他確實也有責任,這些年馮書園過得不好,就算有點小心思也認了,還說馮書園和雷永泉也不可能,所以他應該承擔起來這個責任。”</br> 顧舜華聽著,簡直是肺都要氣炸了。</br> 敢情就算馮書園殺人放火,自己哥哥也要包容了?</br> 哥哥怎么這樣?哥哥是傻子嗎?怎么會有倔的性子,怎么這么軸,是不是八匹馬拉不回來?</br> 她當即冷笑:“行啊,他可真行,他妹妹是騙他的坑他的?他怎么覺得自己這么能耐呢?”</br> 苗秀梅忙拉住顧舜華的手:“好妹妹,你聽我說,你別急。”</br> 顧舜華:“就這種哥哥,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一腳踩在了糞坑里還得往前走!我怎么就和他是一個媽生的!他娶了馮書園進門,得嘞,以后誰也沒好日子過了,大家整天鬧起來吧,看看能不能把這大雜院給鬧翻天!”</br> 苗秀梅:“你哥說了,他不會把馮同志帶到大雜院里來。”</br> 顧舜華:“不帶?”</br> 苗秀梅:“他說馮同志和媽有過節,和你也沒法處,所以不打算帶她回來了,免得大家都不順心,他尋一個住處,隨便窩下來就行。”</br> 顧舜華:“那也行,隨他怎么著去吧,只要別在我們眼跟前晃悠就行!”</br> 苗秀梅:“舜華,其實你哥這樣,我有個懷疑,只是沒好問,你哥也肯定不會和我說實話。”</br> 顧舜華:“什么?”</br> 苗秀梅猶豫了一會,才道:“馮書園那個孩子,我擔心,是不是你哥的?我聽那意思,按照孩子的歲數算,差不多也就是和你哥在一起的時候懷上的。”</br> 啊?</br> 這個消息可真是把顧舜華打懵了。</br> 顧舜華擰眉:“嫂,這可是大事,你怎么這么猜?我哥,我哥和她,你聽他話里意思,他們當初進展到這個地步了?”</br> 苗秀梅咬了咬唇,眸中泛起一絲難堪:“我猜的,應該是的吧,你哥認為自己應該擔負起責任,也是因為這個吧?不過,不過也是我猜的。”</br> 顧舜華沉默了好一會終于道:“不太可能,那個孩子肯定不是我哥的,就那個馮書園的性子,她孩子要是我哥的,她早就說了,早就賴上了,或者干脆把孩子往我們家一扔,都有可能。”</br> 其實她私心里,覺得可能性不大,她哥那個人是從小被自己爸耳提面命長大的,老派人,按說不至于干出這種事。</br> 不過……誰知道呢,就算是自己哥,當妹妹的,也不可能事事都摸得透。</br> 苗秀梅:“……那,那誰知道呢,這個肯定也不好問。”</br> 顧舜華擰眉:“不過不管他是因為什么原因,有一點你說得是對的,當年到底什么情況,他為什么這么愧疚,我們是不知道的,也許他有他的苦衷。現在我們該說的說了,他還是要娶那位馮同志,行,咱們尊重他,婚姻自由,愛情自由。”</br> “只是,那個女人就一攪屎棍子,回頭把他禍害了,他自己也兜著吧,鐵骨錚錚的漢子,既然做下決斷,自己想娶就娶,反正不在我們跟前招煩,回頭有什么成果,自己能承擔得起就行!”</br> 這話說得苗秀梅反而擔心起來:“那,那萬一他被人坑了怎么辦?”</br> 顧舜華:“他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被人坑了就當長一個教訓吧。他沒錢沒勢的,還能被人家騙出花兒來?一大老爺們兒,總不能哭著回家吧,難受就難受,難受也活該!”</br> 苗秀梅還想說什么,不過嘴唇張了張,終究是不再吭聲了。</br> 畢竟,她要和顧振華離婚了,她是最沒立場說什么話的。</br> 顧舜華卻是想著,其實從哥哥那話里來聽,任競年也許猜得沒錯,其實早就沒感情了,畢竟那么多年前的事了,經歷了世事變遷,彼此也說不到一塊兒了。</br> 只不過有些男人啊,就是給自己攬事,他責任心太強,覺得人家日子過不好自己得負責罷了。</br> 等哥哥終于吃了教訓回頭的時候,眼前的這位嫂子還有沒有等著他就另說了。</br> 等著,成就美好姻緣,沒等著,哥哥就腸子悔青去吧。</br> ***************</br> 第二天,顧振華和苗秀梅去辦戶口了,等晚上時候,顧舜華回到家,家里已經鬧騰開了。</br> 顧振華宣布和苗秀梅離婚了,顧全福氣得半天沒回過神來,陳翠月更是大受打擊,顧躍華眼睛瞪老大。</br> 顧振華便解釋了一切,大家面面相覷。</br> 陳翠月眼圈都紅了。</br> 好好的一個媳婦,竟然沒了!</br> 苗秀梅這兒媳婦,任憑誰也挑不出毛病啊,滿大雜院,誰不夸!</br> 顧振華有些艱難地看了苗秀梅一眼:“就我剛才說的,我們現在辦好了戶口,打算辦理離婚手續了。”</br> 苗秀梅死死地咬著唇,看著地上。</br> 顧振華深吸口氣:“我們一直都是假夫妻。”</br> 這也是沒辦法,他們去的那地方荒僻,也很亂,他們回來前,還有一個當地女人被□□跳河呢。</br> 陳翠月難過地用手絹捂著嘴:“這么一回事啊,竟然是這么一回事……那,那你們就這么離了?”</br> 怎么感覺這離婚就跟放了個悶屁,連聲響兒都沒聽到啊!</br> 苗秀梅卻在這個時候,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br> “爸,媽,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們了,我對不起你們,我和振華是假結婚,我是為了讓他護著我,再給我解決城里戶口我才和他結婚的,我應該開始告訴你們,但我一直騙你們,對不起你們!”</br> 顧全福和陳翠月趕緊去扶。</br> 苗秀梅磕了三個響頭才起來,起來后道:“我和振華離婚后,還是會時不時來看看你們,我心里把你們當親人看待。”</br> 顧全福嘆了聲:“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年輕人的事,我們也不懂,你是一個好孩子,有什么事,記得多回家看看。”</br> 陳翠月:“那你離開后,去哪兒住啊,回娘家住嗎?”</br> 苗秀梅輕點頭:“嗯。”</br> 顧舜華卻意識到了什么,看了苗秀梅一眼。</br> 這時候孩子差不多也到了睡覺的時候,她就去管孩子了,等到終于哄了孩子睡著,也是很晚了,她出來,就見到苗秀梅還在臺階前坐著。</br> 二月的天,還很冷,她穿著一件碎花棉襖,呆呆地看著前頭。</br> “你要是沒地兒去,其實繼續住這里也行。”顧舜華開口。</br> “啊?”苗秀梅聽到她說話,仰起臉。</br> “你可以住外屋。”</br> 自從顧舜華搬出來后,家里松快多了,顧躍華住外屋,顧振華兩口子住后屋,顧全福和陳翠月住前屋。</br> 現在顧振華離婚,如果他要和馮書園在一起,且搬出去住,那家里完全可以讓苗秀梅繼續住。</br> “既然你們離婚了,那我叫你秀梅姐吧,秀梅姐,有時候呢,人就得臉皮厚,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看條件不行的,兄弟兩人都娶媳婦照樣擠一間屋,也得熬下來,能怎么著呢,就那個條件啊!你現在離婚了又怎么樣,家里有你住的地兒,你就住下。”</br> 苗秀梅眼淚就落下來了:“我肯定不能啊!”</br> 顧舜華:“秀梅姐,你家里是不是容不下你?”</br> 苗秀梅咬著唇,眼淚順著臉頰落下:“我家好幾個姐妹呢,還有一個弟弟,確實沒地兒住,而且回去后,估計就得趕緊相親拿彩禮了。”</br> 她是沒法回去。</br> 顧舜華想了想:“嫂,你現在單位在東邊,距離百子灣不算太遠,要不你干脆住我弄清醬肉的那兒。”</br> 苗秀梅:“那是你花錢租的地兒,我也不好這么占你便宜啊!”</br> 顧舜華:“嫂,你聽我說,這清醬肉金貴著呢,得每天折騰,我昨天折騰了一天就累得要死了,你如果住那里,能順便幫我照料了,就省了我大麻煩,而且你現在住的地方距離那里很近,倒是挺合適的。”</br> 說完這個,她都佩服自己了,這不是一下子解決了兩個問題嗎?</br> 嫂子能干,做事也細心,還有比她更合適的人嗎?</br> 當下細細地和苗秀梅說了一番,最后道:“唯一的不好就是下了公交車后,還得走一段,而且那一段兩邊都是莊稼,怕不安全。”</br> 苗秀梅卻很喜歡,連連點頭:“挺好的,對我真合適,我下班時候也就是五點,天還沒黑,兩邊都是莊稼也沒什么,我不怕這個啊!舜華,你放心,這都不是事,就算那里是郊區,可也是北京啊,北京不是什么偏僻地兒,能出什么事!”</br> 她看顧舜華還是有點顧慮,便握著她的手求道:“舜華,讓我住那里吧,我保證幫你好好地做清醬肉,什么活我都給你干了,我真是沒法回娘家了,我娘家為了之前的事生我的氣,現在我回去,他們恨不得把我賣了呢,我日子沒法過了!”</br> 顧舜華點頭:“嫂子,那行,你去住那里,不過這樣的話,你下了班別耽誤,趁著天沒黑就早點回家。”</br> 苗秀梅連連點頭,真是感恩戴德,喜歡得要命。</br> 顧舜華卻有些心疼,如果不是自己恰好有這么一房子,讓她好歹有個容身之處,那她能去哪兒,根本沒地兒去。</br> 這事,從哥哥角度來說,他確實沒做錯什么,但她到底不落忍。</br> ************</br> 苗秀梅很快就搬出去了百子灣,她倒是很喜歡這個新住處,覺得有些像她小時候家里的房子,而且那邊就是煤球廠的職工宿舍,顧舜華便帶著她掃聽了掃聽,竟然還找到幾個和她同一個部門的,年紀也差不多,可以約著一起上下班。</br>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了。</br> 顧舜華這才安心,便教了教她怎么做清醬肉,她很快就能上手,以后每天上班前幫自己翻動那些后腿肉再往里面搓鹽巴,顧舜華只需要隔三四天過去看一次就行了,這就省了顧舜華不少功夫。</br> 至于顧振華,倒是忙得很,下了班也不見人影,估計是去搞對象了。</br> 對此,顧舜華一概不理,搭理這個干嗎,其實她甚至懷疑,那個馮書園真得會和自己哥在一起嗎,不過是騎驢找馬罷了,人家就沒拿他當回事!</br> 這事陳翠月也和顧舜華聊過,提起來就是后悔:“這事真是也怪我的,我也得承認,那個事之前,我就和你哥叨叨過,覺得這姑娘不合適咱們家,后來見了姑娘,和她吵吵起來了。誰知道她一氣之下就嫁了別人。為了這個,你哥一直記恨著我。”</br> 顧舜華:“他就是下鄉吃得虧還不夠多,咱們且看著吧!”</br> 陳翠月倒是很心疼兒子,她怕兒子被拖累了,顧舜華見此,也就不解釋了,解釋那么多也沒用啊。</br> 她現在就是一心惦記著自己的清醬肉,過兩三天就得看一次,雖然知道苗秀梅做事靠譜,但她還是得自己看看才放心。</br> 到了周末的時候,任競年過來,她干脆帶著任競年和孩子一起過去。</br> 苗秀梅在這里安頓得不錯,她把十幾平的房子分為兩部分,拉了一個簡單的布簾,布簾后頭是用磚頭搭起來的床板,布簾前頭則是清醬肉要用的家什,那些家什都被她整理得齊齊整整。</br> 顧舜華看著,心里自然高興,為了做這清醬肉,加上各種調料和家什,她已經花費了將近五百塊,這就是她的身家性命,苗秀梅這么認真,讓她放心。</br> 一時想著,自己哥哥實在有眼無珠,看不出身邊人的好,不過那又怎么樣,就算苗秀梅當不成自己的嫂子,但也能當朋友,互相幫襯著,不比那什么馮書園強一百倍?</br> 孩子過來后,也是新鮮,莊稼地在大人眼里覺得荒涼,孩子卻喜歡,高興得直叫喚,又跑到房子旁邊的荒地撒歡,捉個螞蚱逮個蟲子的,多多驚喜地發現了一些小野花,滿滿卻開始拾了小樹枝想給螞蟻搭小房子。</br> 顧舜華看著這情景,嘆道:“可惜這里沒托兒所,上班也不方便,不然咱們干脆過來這里住也挺好的。”</br> 也就是苗秀梅那個工作恰好在附近,過來住著才方便。</br> 任競年:“那要不這樣吧,周末的時候我們都過來,我也能幫著你一起弄清醬肉。”</br> 顧舜華當然沒話說,兩個孩子也喜歡,這邊地方開闊,心境都跟著好了。</br> 苗秀梅乍看到任競年很是拘束,畢竟她和顧振華假結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結果她這假結婚的假嫂子竟然還住在顧舜華這里,她怕外人說道,更怕任競年看不入眼。</br> 不過任競年卻像沒這回事一樣,對她態度依然和過去差不多,只不過言語中不叫嫂子,而改叫姐了,她這才稍微心安。</br> 心里感激,于是更加殷勤周到了,把這幾天購置的米面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大家伙。</br> 不過顧舜華也不能讓她吃虧不是,把帶來的吃的拿出來,大家伙一起吃了。</br> 任競年觀察了周圍環境,這是百子灣的職工宿舍,沒什么外人,很多人都互相認識,苗秀梅也認識幾個廠子里的人,勉強算是融入其中了。又因為到底是首都的地界,各方面管理嚴格,民風也淳樸,倒是不至于出什么事,不過考慮到苗秀梅一個人守著這么多腌肉,也怕萬一有什么二流子游手好閑的,于是就撿來一些荊棘樹枝,圍在窗戶外面。</br> 又從附近老鄉手里買了一些麻繩,擰起來,掛在屋子里橫梁上,回頭這腌肉要吊起來晾,肯定不能缺了這個。</br> 任競年幫著一起把后腿肉給翻了翻,看著這么多后腿肉,也是皺眉:“這東西不少,你一個人運過來再都打整好了也夠累的,當時你應該說聲,我請假過來幫你一起處理。”</br> 顧舜華倒是覺得沒什么:“可算了吧,你每周六都要提前走,每周一又要遲到一小會,單位領導沒看你不順眼就是人家好脾氣了,你再請假,這算什么,再說反正一個腿兒也就二十斤,我一個個地弄就是了。”</br> 任競年挑挑眉,沒再說什么。</br> 許多事,他在廊坊,隔了幾十公里,確實也幫不上忙,只能盼著努力熬過去這一段了。</br> 顧舜華卻道:“我現在也不指望你別的,你就好好準備考大學吧,考上大學后,就算工資少了,可咱更有盼頭了,到時候我努力工作掙錢,你好好上大學以后找個好工作,有一份好前途,咱們孩子將來也能受益。這世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當父母的使勁拼了,兒女就能過好日子。咱們現在努力拼了,才能當孩子的大樹!”</br> 她這份感悟也是縱觀了那一輩子,又看到雷家的情況才有的。</br> 任競年沉默了好一會,才握住了她的手:“行,我肯定努力學習。”</br> ***********</br> 那天,顧舜華回來進胡同,恰好見顧振華也進胡同,兄妹兩個并排走。</br> 其實最近顧舜華都懶得搭理這哥哥,不過遇上了,也就說說話。</br> 當然了,顧舜華是沒什么好心眼的,她故意和顧振華談起來苗秀梅:“她也挺不容易的。”</br> 她這么一說,顧振華便看過來:“她離開后,你見過她?”</br> 顧舜華心里一動,故意問:“你沒見過啊?”</br> 顧振華皺眉:“當時她說要搬過去燕山住,工作也不要了,說家里給她安置一份工作,我這里畢竟離燕山遠,再說我們的關系,也不合適多來往。”</br> 顧舜華這才明白,敢情苗秀梅根本沒和自己哥哥說她的境況,不過想想也是,苗秀梅是那種“寧可我受罪受苦我也不忍心讓你為難”的,畢竟如果說了,哥哥這個人就是老好人,肯定不忍心讓苗秀梅過去燕山遭罪。</br> 當下她也就不說破,反而道:“倒是見過,反正就這樣吧。”</br> 顧振華:“我們日子雖然過得不好,但是也有一百多塊的積蓄,我都給她了,她過去燕山,就算家里人待她一般,但自己有份工作,又有這些錢,應該也不至于太差。”</br> 顧舜華意外:“一百多塊?”</br> 心里卻想著,就看苗秀梅那窮哈哈的,可不像是有一百塊錢的樣子。</br> 顧振華:“嗯,也是這些年一起攢的。”</br> 顧舜華聽著,嘆了口氣:“哥,你和她過了這么多年,真就沒點感情啊?”</br> 顧振華苦笑了聲:“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幾年,日子過得苦,兩個人都是一起熬過來的,要說真沒一點情分,那我就是石頭人了。”</br> 顧舜華:“可我看平時你對人家總冷著臉,她整天辛苦干活,也沒見你說句話。”</br> 顧振華:“舜華,不然呢,我能怎么著?我得和人家離婚,冷著點好,總不能我一邊要和人離婚,一邊還噓寒問暖的,那我成什么人了,這不是讓人不痛快嗎?”</br> 顧舜華聽這話,恍然。</br> 不過也從中隱約感覺到,哥哥其實對苗秀梅也是有感情的,正因為有些感情,甚至可能也體察到了苗秀梅對自己的好感,所以才越發要冷著,不敢表露出關心的意思。</br> 因為這位老實的傻子覺得,自己欠了一份感情債,自己不是自由身,得先還債。</br> 她便挺長嘆了一聲,無奈地道:“哥,咱兄妹今兒個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嫂子是個好人,和她一起過日子,你不虧,我覺得人家的品性也配得起你。你要知道,就算談對象的時候談得好,可真一起過日子,未必就能合拍,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有的是,你和嫂子做一起過日子這么多年,就算沒睡一塊,別的可和真得沒兩樣,錢都是一塊兒的,你們不是處得挺好,所以現在,你們真不能假戲真做,就干脆一塊過了嗎?”</br> 顧振華卻沒吭聲,他停下腳步,沉默地看著前面的墻頭,多少年的老墻頭了,被前面屋子擋著,見不到日頭,長了青黑色的苔蘚,上面隱隱還有蝸牛爬過的銀色痕跡。</br> 他聲音艱澀:“舜華,咱媽那個人什么性子,這些年我也看在眼里,咱們家三個孩子,她眼里卻只有陳璐,我是老大,咱媽不會對我怎么樣,躍華受寵,又是老小,也還好,就是你,真是受委屈了。”</br> “當時因為你的事,我其實正和咱媽鬧了別扭,結果恰好她遇上了咱媽,兩個人說話,咱媽和她吵了起來,嫌棄她出身不好。其實這件事,也是因為我,咱媽對我有氣,才牽累到她身上。我也是沒想到她氣性這么大,回過身就嫁給了她那個前夫,那個前夫不是什么好東西,她嫁給那個前夫,都是被咱媽激的,當然也怪我,沒處理好這些事。”=</br> “這些年,她也時不時給我寫信,說她現在的情況,說她當初多后悔當年沖動,說如果忍一忍,和我在一起,一切就會不一樣了,我看著,心里難受。”</br> “我已經對不起一個馮書園了,既然對不起她,那就得把這個事糾正過來,彌補我的過錯。我不可能再去招惹……”</br> 他下意識想說你嫂子,但現在離婚了,卻不能那么說了。</br> 最后終于還是道:“不能再去招惹她。她和我離了婚,雖然帶著一個結過婚的名頭,但其實還是個姑娘家,以后遇到合適的,和人家好好說,對方人品過得去,日子還能過好。”</br> 顧舜華:“哥,那人家馮同志,當年你們進展到什么地步啊?”</br> 顧振華一聽這話,便皺眉,驚訝地看著顧舜華,之后道:“舜華,你瞎說什么呢!我是那種人嗎?”</br> 顧舜華恍然,恍然之后,心想,苗秀梅這是猜錯了呀。</br> 這里面誤會可就大了啊……</br> 哥哥以后回頭,怕是難了。</br> 她便終于笑了下:“哥,你還是好好收拾收拾你東西,我看以嫂子的為人,人家未必會拿走你那一百多塊錢積蓄!”</br> 說完,她直接大步往前走。</br> ***********</br> 進了三月,這天兒暖和起來了,顧舜華過去了雷家幾次,幫著做做菜什么的,再時常準備一些點心餑餑給老爺子打牙祭,老爺子倒是喜歡得很。</br> 這其間,自然碰到馮書園,她也看到過馮書園和雷永泉說話,馮書園明顯巴結著,眼里都帶著媚,雷永泉那樣子,屬于不拒絕不主動。</br> 雷永泉那人,老江湖了,整天打鷹的人也不至于被鷹啄了眼。</br> 這天顧舜華過去,就見雷永泉正搬了梯子摘香椿芽。</br> 這香椿樹就在南屋窗戶前頭,前幾天下了一場雨,香椿樹吐出了嫩芽芽,便有隱約的香椿香飄在院子里了。</br> 雷永泉在上面摘了遞過去,馮書園便拿了籮筐收著,這時候籮筐里已經摘了碧油油的嫩葉,顧舜華看過去,只見那芽兒帶一些淡紫,蕊卻是新綠的,看著格外鮮嫩。</br> 據說香椿芽是越老了發芽越早,這棵香椿有些年頭了,谷雨還沒到呢,就已經冒出來了。</br> 勤行里消息早,這會兒各大國營飯店也沒賣香椿的,個別有的,價格倒是不會漲,統一定價嘛,但一般人可真吃不上。</br> 馮書園見到顧舜華來,倒是也笑著道:“顧同志過來了啊,今個兒摘了香椿,正說怎么做最好吃,你就來了,這就全靠你了。”</br> 顧舜華道:“咱這是頭茬的香椿,香味正濃,也不用費什么心思,在開水里過一下,加一點芝麻油,和豆腐拌一拌就行了。”</br> 這時候雷永泉媽媽過來了:“那敢情好,咱們今天就做個香椿芽拌豆腐吧。”</br> 顧舜華便洗手開始做菜,馮書園打下手,言語中還是試探,顧舜華裝傻充楞,事情就過去了。</br> 吃過飯,雷永泉媽媽和馮書園說:“你把香椿芽拿一扎來,捆起來,回頭給小顧帶著。”</br> 雷永泉媽媽現在和顧舜華越來越熟,說話也就沒那么講究了。</br> 馮書園看了一眼顧舜華,面上卻是笑著道:“好。”</br> 這邊馮書園過去挑香椿了,雷永泉媽媽卻和顧舜華說起話來:“現在的人哪,也太不講究了,可不像我們年輕時候那會兒,也就小顧你是一個踏實人兒,要不阿姨怎么最喜歡你呢!”</br> 顧舜華聽著這話里有話,便只笑了笑,沒順著這話說下去。</br> 然而雷永泉媽媽顯然是已經不吐不快:“我們永泉這條件,確實也太招人了,不知道多少盯著呢,可有些人,也不睜開眼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條件,也竟然往前湊,我可真是沒想到啊!”</br> 顧舜華自然明白,雷永泉是老江湖,雷永泉媽那更是行家,人家早看眼里了,只是什么時候清理門戶罷了。</br> 當下便裝傻:“永泉確實條件好,應該好好挑挑,不過眼看著要高考了,他還得考大學呢,還是得收收心。”</br> 雷永泉媽媽:“說得可不就是嘛,這個時候,哪是扯閑篇的時候,得好好學啊,就是有些人,真是心里沒點數兒,說起來我也是沒法,老爺子那里的話,我也不好不聽,只能當一尊佛敬家里!”</br> 話說到最后,很有些嘲諷的意味了。</br> 顧舜華少不得安慰雷永泉媽媽一番,又道:“如果能談個對象,是不是就好了,也省得瓜田李下的誤會。”</br> 雷永泉媽媽撇嘴,不屑地道:“人家哪里談,只說暫時不琢磨這個事了。”</br> 顧舜華擰眉。</br> 其實她不想摻和這個事,但雷永泉媽媽對自己不錯,她不說一聲也心里過不去。</br> 當下便隨口道:“那阿姨可以留意下,沒準回頭人家找一個,到時候阿姨也不用多想了。”</br> 雷永泉媽媽何等人精,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br> ***********</br> 顧舜華拿了香椿芽回到家里,家里自然稀罕,這個時候外面根本沒香椿芽,她便要了一塊南豆腐,用香椿拌了,當一個菜。</br> 孩子們吃了,都驚訝得很:“這是什么,好香!”</br> 陳翠月一見,笑著說:“喜歡吃,那就多吃一點!”</br> 說著,不住筷子地給孩子們夾。</br> 兩個孩子養在身邊,現在養得好,越來越白胖了,滿滿長高了一小截,留著小平頭,而多多則稍微胖一點,軟糯糯得就跟一個白面小粉團一樣。</br> 顧舜華又會打扮她,身上穿著粉色帶著花紋的小毛衣,外面是的確良布料的褂片,給她梳頭發,扎好看的小辮子,再戴兩個小小的頭花,看著就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還是忽閃著大眼睛乖乖的那種。</br> 在托兒所一段時間,兩個孩子普通話已經說得很溜了,還學會了很多才藝,滿滿的才藝是裝公安,拿著一根小木棍突然跳出來說不許動。</br> 多多則是時不時都想“表演節目”,站在那里又唱又跳,最愛唱的就是“小燕子”和“我們的祖國是花園”。</br> 表演節目的時候,把包裹成粽子的小身體扭起來,白白胖胖的小手兒還要費勁兒地擺出美美的手勢來,看著那小胖娃兒的認真勁兒,大家伙都忍不住笑。</br> 顧舜華卻只覺得踏實,是安安穩穩的踏實,日子是自己的,不屬于任何人,不被任何人左右,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br> 這些天,她的清醬肉已經開始放在了大缸里用醬油腌制了,到了這個時候,需要的功夫少了,只需要算計著日子就行了,倒是可以少跑幾次百子灣了。</br> 不過她也沒閑著,她那清醬肉算下來也得一百多斤呢,要想全都賣出去,不至于囤在家里占著本錢,就得提前想辦法找主顧。</br> 雷老爺子那里肯定會要,他不但自己要,應該會幫自己介紹一些主顧,但也不能全靠著雷老爺子。</br> 顧舜華和牛得水談過,牛得水的意思是,他也會幫著在勤行里問問,不過這種事,當然得低調小心著,不能敲著鑼鼓來“要不然讓人家都知道了,萬一給你弄個投機倒把呢,你說是吧”。</br> 顧舜華聽著這個,心里明白,這個時節還是有些冒險,但沒辦法,她已經開干了,人給架這里了,就必須硬著頭皮做下去。</br> 可怎么才能拓展銷路呢,到時候一口氣把她的清醬肉都給賣出去呢?</br> 正愁著,牛得水被叫過去公司開會,回來便宣布了一件事,原來飲食服務公司內部打算辦一報紙刊物,給內部職工發行的,現在要進行征稿。</br> “上面說了,大家伙得踴躍供稿,”牛得水把辦公桌敲得啪啪響:“主要是交流切磋下技藝,做菜方面的,寫什么都行,上面也說了,一經錄用,就給發獎勵,頭一名的話,直接發一輛飛鴿二八大梁的洋車子!”</br> 大家一聽洋車子,眼睛都亮了,不過很快就沮喪起來了。</br> “我就是一睜眼瞎,可不會這個!”</br> “咱倒是識字,可咱這輩子只會做菜,還沒寫過什么文章啊,那是文化人干的,咱就不是拿筆的料。”</br> “這不是瞎搞嗎?我們是炒菜的,現在讓我們寫文章,我們是那塊料嗎?”</br> 牛得水聽著這話,瞪眼睛了:“那不行!你們就算是編,也得編出一篇文章來,你們知道吧,就那個福德居的羅明浩,他竟然直接攬了活,說他保準能出一篇,他那種二把刀都能寫文章,你說你們一個個的,要是寫不出來,我這老臉往哪兒擱!”</br> 顧全福一聽,便看向了女兒。</br> 顧舜華一直都在做筆記,她還想著以后要出書,出書太難了,對于他們來說根本指望不上,但是寫一篇文章可能就簡單一些了,而現在寫出來,上報紙的可能性挺大,畢竟這是飲食公司內部的報刊,他們來寫,肯定更容易不是嗎,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br> 顧舜華自然也意識到,這對自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過她也沒太聲張,只是說自己可以試一試。</br> 顧舜華這么一說,馬上一群廚子全都用敬佩和感謝的看著她。</br> 如果是平時做菜或者別的什么事,誰怕誰啊,大家恨不得挽起袖子自己上,可現在是寫文章——</br> 他們是拿勺子鍋鏟的,又不是拿筆的,鍋鏟子那么大,拿起來順手,筆那么小,一拿起來手都笨起來了,這不是為難人嗎?</br> 所以顧舜華能站起來說她來寫,那簡直是救命一樣。</br> 大家就開始恭維開了,說顧舜華能耐,說顧舜華有想法,也有說小師妹就是家學淵源,反正能拍的馬屁都給拍上,這事兒你給頂上就行,別讓我們寫。</br> 牛得水一看顧舜華站出來,也是高興:“舜華哪,我給你說了嗎,到時候你要是能得獎,那咱臉上更有光了,舜華你可得好好寫,把那個狗玩意兒羅明浩給干趴下,讓他知道,他爺爺就是他爺爺!”</br> 顧舜華聽這話,便笑了:“牛經理,您瞧您這話,算是把我架鍋上了,寫文章,我這輩子也是頭一遭,還不一定怎么著呢,能不能寫出來也不一定,您這么一說,我可被你嚇回去了。”</br> 一旁大家伙一聽,趕緊勸:“舜華,你不用想太多,只要你寫出來,你就是咱的救星,你要知道,讓咱們寫文章,咱們憋三年也憋不出來啊!”</br> 牛得水也道:“就那個羅明浩,他算個屁,放心好了,舜華,咱隨便寫寫都比他強!”</br> 顧舜華點頭:“行,我盡量。”</br> 牛得水當即特意照顧,說舜華你如果忙就可以請假回家,就回家寫去,只要你寫出來就行。</br> 其它人也都是用殷切的目光看著她,倒是弄得顧舜華有些哭笑不得。</br> 其實最近她時不時做筆記,對于怎么寫,多少有點自己的思路了,所以對于寫一篇關于廚藝的文章還是很駕輕就熟的。</br> 而且她存有一點自己的小小私心,那就是干脆寫清醬肉,她要寫清醬肉的歷史,寫清醬肉的傳統,寫清醬肉曾經的風光,也寫清醬肉的滋味。</br> 年輕一代的人,估計有些人已經不知道清醬肉了,那她就寫出來,讓大家伙知道,北京城曾經最年節的賀禮,是曾經和金華火腿廣東臘肉并列的三大名肉。</br> 顧舜華和顧全福商量了下自己的想法,顧全福也是贊嘆連連。</br> 他只能說,他這女兒確實機靈古怪,她這點子,自己真是沒想到!</br> 顧舜華當然也和牛得水商量了商量,牛得水更是沒意見:“本來想讓你寫御膳的,讓羅明浩那個鄉巴佬見識見識,不過現在你寫清醬肉,那也行,他哪吃過啊,肯定沒吃過!”</br> 顧舜華笑了:“還有一樁,到時候我可以多要幾份報紙,遇到合適的人就分分,這樣的話,我的清醬肉不是也就好賣了嗎?”</br> 牛得水拍案:“舜華,這法子絕了,就這么干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