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羊雜湯</br> 匆忙趕回去家里,發(fā)現(xiàn)她爸已經過去玉花臺了，她不敢耽誤，趕緊急步趕公交車。</br> 到了檔口兒,勉強沒遲到,她忙換上了白色的確良工作服,站過去灶臺前。</br> 玉花臺是五點半開始營業(yè),后廚師傅五點到齊，頭十分鐘各檔口掌勺點名,列隊叮囑，之后檢查菜品原料灶臺鍋鏟等需要五分鐘,最后十五分鐘，是廚師長陪著經理巡視檢查后廚檔口，并做最后的規(guī)整調度,接著五點半，客人進門點餐，灶臺開火。</br> 顧全福在點名并稍對徒弟工作做了安排后,便問起大家伙還有什么問題。</br> 徒弟寧順兒問起來：“師傅，前幾天我在灶上遇到一個挑剔的客人,說我蛋炒飯做得不好，正要請教下師傅，這蛋炒飯怎么才能出彩？”</br> 顧全福聽這個,便笑了：“蛋炒飯在過去勤行里可是要緊活兒，在早大戶人家要廚子，試廚子的火候,先做一個煨雞湯,這個試的是文火菜,再做一個青椒炒肉絲,這是考武火菜，最后一關才是蛋炒飯，蛋炒飯做好了，那才算手藝到家，才敢用。”</br> 顧全?？戳搜蹖庬槂海骸敖駜簜€徒弟既然考師傅，我就給大家伙做一個?！?lt;/br> 他這一說，寧順兒頓時臉紅耳燥，趕緊解釋：“師父，咱不是那意思，就是想請教下，咱一直做不好。”</br> 顧全福笑呵呵地道：“這也沒什么，咱們拜師是公司給指派的，總得慢慢磨合，你們既然入了我門下，我這當師傅的也得盡責?！?lt;/br> 這話倒是說得實誠，聽得大家心里熨帖，畢竟一口氣收了八個徒弟，其中一個還是自己女兒，要是一般的師父，肯定藏著掖著，哪能真交底，他們也沒敢指望，無非就是借個名頭罷了，現(xiàn)在聽顧全福這意思，倒是一個做事地道的。</br> 當下大家伙站在那里，畢恭畢敬的，等著看顧全福上手演練。</br> 就連旁邊兩個檔口兒的霍師傅和江師傅都探頭看過來。</br> 下午時候他們跑過去請教了別的掌勺，可沒一個人懂這個，大家都稀奇，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以至于兩個人下午都沒歇著，就在那里琢磨這件事了。</br> 琢磨不明白啊，兩個人恨不得馬上去請教，可又拉不下這個臉，現(xiàn)在聽顧全福竟然要做蛋炒飯，自然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道行！</br> 也是趕巧了，正好牛得水背著手過來巡視各檔口，見到顧全福要做蛋炒飯，當下便笑了：“在早嘗過顧師傅的蛋炒飯，那才叫地道！”</br> 牛得水這一說，大家都來了興致，想看顧全福的蛋炒飯。</br> 顧全福讓徒弟取了飯來，當場演示：“要做蛋炒飯，要先看飯的身骨，炒飯須熱鍋涼飯，忌糯忌粘，須粒粒分明?！?lt;/br> 他邊演示炒飯邊說：“先炒蛋，再爆蔥花，蔥花務必爆焦，爆焦了才能入味，至于米飯，炒起來要透?！?lt;/br> 說話間，他把鐵鍋顛得鍋中米飯翻騰飛起，飛起老高后又穩(wěn)穩(wěn)地落在鐵鍋中，火苗子滋啦滋啦地竄起，陣陣米飯香味已經撲鼻而來，便是大家都吃飽了，也覺得食欲大振。</br> 片刻功夫，這米飯已經好了，他利索地將鐵鍋中炒米飯分入幾個瓷碟中，請大家來嘗。</br> 大家全都翹頭看過去，卻見那炒米飯粒粒分明，透亮金黃，且不見浮油，潤卻不會膩，當下已是暗中贊嘆，對于上了道的廚子，山珍海味料理起來并不難，可把這蛋炒飯做到如此功夫，那才叫真道行！</br> 徒弟們各自嘗了一口，嘗了一口后，不由贊嘆連連！</br> “這炒雞蛋可真真是恰好到處，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嫩！”</br> “這蔥花滋味太地道了，一點生蔥味沒有，也不糊！”</br> “米飯有嚼勁，有嚼勁，吃起來夠味兒，咱們玉花臺的米飯以前真沒吃出來這個味兒！”</br> 霍江兩位師傅吃了后，也是面面相覷，不得不說，光這炒米飯就能看出，顧全福確實有兩把刷子。</br>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有些服氣了，不過想起今天中午的鰣魚，還是納悶，霍師傅忍不住，厚著老臉，終于還是張口問了。</br> 牛得水聽這個，很有些得意地道：“顧師傅，你說下里面的門道兒，讓大家開開眼。”</br> 顧全福忙道：“不敢不敢，各位都是大拿，只不過我家老爺子好歹是御膳房做過的，見識就多一些，我才知道了這個偏門?！?lt;/br> 當下便把自己鰣魚鱗吊蒸這事兒說了，大家聽了后，驚嘆不已，甚至拍案叫絕。</br> “鰣魚帶鱗，終究不美，顧師傅用鰣魚鱗吊掛來蒸，既取了鰣魚鱗脂的鮮美脂膏，又沒了帶鱗的不雅，可真真是一舉兩得！”</br> 在場的，沒有一個不贊嘆的，這果然就是皇家御膳的傳人，到底是比他們這些外面混的多了一些門道??！</br> 牛得水見此，越發(fā)得意：“顧師傅的道行深著呢，這才哪到哪兒，不是我說，咱玉花臺能請來顧師傅這尊佛，以后擎著等好兒吧，也希望各位好好跟著顧師傅學，精進廚藝，這學到手的本事，那是自個兒的！”</br> 牛得水說的話，正中了大家心思，底下那些徒弟，有一個算一個，別管過去存著什么心思，現(xiàn)在算是踏實下來了，要跟著顧全福學藝。</br> 而接下來的幾天，顧全福在玉花臺的日子就滋潤了，七八個徒弟捧著，就連顧舜華都跟著漲了行情。</br> 早上去上班，這里剛換了工作服，那里徒弟們已經把大把兒缸子里的茶水沏好了，不涼不熱正正好喝。</br> 這倒也不是拿大，就是普通單位，新進去的伺候老師傅都是這么伺候的，更別說勤行里最講究論資排輩，這都是晚輩應該做的。</br> 顧舜華看父親能在玉花臺站穩(wěn)腳跟，自然是高興，不過高興之余，也想著自己到底是要踏實學藝，就像廚師長說的，學了真本事那都是自己個兒的，那才是別人一輩子搶不走的。</br> 為了這個，她不敢懈怠，中午兩點到五點的時候，也不休息，就一直留在后廚練手，幾個徒弟本來就存著巴結她的意思，現(xiàn)在看她這么下功夫，也高看幾眼，偶爾顧全福不在，也會手把手地指點，顧舜華自己刻苦，有天分，加上曾經在內蒙歷練，干過不少體力活，手上力道也夠，倒也進步神速，連顧全福都頗為滿意，覺得女兒比自己當年還要出彩。</br> 這么一來，他自然更加用心磨練教導。</br> 以至于顧舜華忙得團團轉，有時候下班已經很晚了，回來后，顧不上別的，洗洗漱漱，再陪著兩個孩子說說話，很快倒頭就睡了。</br> 太累了，沒有心思想太多別的。</br> 不過累極了的時候，蘇映紅的事還是浮在她腦子里，按都按不下去。</br> 事情應該是發(fā)生在她下鄉(xiāng)的那年，已經過去八年了，證據(jù)什么的也沒有了，況且蘇映紅到底還小，才二十歲出頭，站出來對簿公堂，在這個年代，幾乎是不可能了。</br> 舌頭底下壓死人，蘇映紅若說出來，只怕蘇映紅自己先被喬秀雅打死了，誰還能幫她。</br> 再說，打官司這種事，真是有錢有閑才能干，現(xiàn)在的蘇映紅干不了，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br> 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蘇映紅先安分找個工作，過上自給自足的日子，然后靜待機會。</br> 覬覦她家的菜譜，騙走了他爸的絕活兒，又害了蘇映紅。</br> 這筆賬，都可以一起算了。</br> ***********</br> 顧舜華惦記著幫蘇映紅找工作這個事，不過一時半會哪有什么好工作，自然是臨時工，她和王新瑞提起，最后到底是王新瑞幫忙，找了一個區(qū)副食幫著整理箱子的活。</br> 這活兒有點累，又要細心，男的嫌麻煩，女的嫌辛苦，再說工資也不高，才二十三塊一個月。</br> 顧舜華和蘇映紅提了提，蘇映紅二話不說答應了。</br> 于是辦手續(xù)，沒幾天，蘇映紅就去上班了。</br> 大雜院里聽說蘇映紅去上班自然稀罕，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也有人說蘇映紅沒長性，肯定干不了。</br> 誰知道這么干了幾天，蘇映紅竟然做得有滋有味，比誰都勤快，大家看這樣，才夸起來。</br> 到底是看著長大的姑娘，以前是太瘋了，不干正經事，現(xiàn)在能走正道了，大家當然喜歡。</br> 可偏偏有人看不過眼了，看不過眼的竟然是喬秀雅。</br> 她聽說這事，蹭蹭蹭地跑來找了，那話里話外意思，倒是嫌棄顧舜華多管閑事。</br> 其實顧舜華早猜到了，這一家子都是矯情人，也就是蘇映紅正常，她要不是看在蘇映紅的份上，才不管這個閑事呢，當下也沒客氣，冷熱嘲諷地把喬秀雅給堵回去了。</br> 喬秀雅還是不甘心，再要說嘴，蘇映紅來了，直接哐當哐當拎著一個木頭箱子：“我的行李都在里面了，你們要我這個閨女，就給我閉嘴，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也別牽扯別人！你們要是不管我，我拎著東西走人，人家副食公司有宿舍，我住宿舍，以后你們就當沒生我！”</br> 蘇映紅也熬成了一個烈脾氣，她當了幾年圈子，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的。</br> 喬秀雅其實也就是說說嘴，女兒能去找一份正經工作，她心里也高興，但高興之余，她總不能在顧家落了面子吧，當然得占個上風說說嘴，誰知道蘇映紅這性子這樣，當下氣得咬牙：“你走啊，你走了就別回來！”</br> 蘇映紅冷笑一聲，拖著箱子就走了，那是頭也不回。</br> 喬秀雅一瞧這個，也是傻眼了，竟然真走了？養(yǎng)了這么多年，就養(yǎng)出這么一個白眼狼來？</br> 周圍一群人看著她呢，要她把蘇映紅拉回來，她也氣不過，面上掛不住，最后終于一跺腳：“走就走！留著這孩子在家也是禍害的，丟人現(xiàn)眼！”</br> 說完狠狠地啐了一口，回家了。</br> 周圍人看著這個，難免有些唏噓，也都各自回屋了。</br> 唯獨顧舜華，沒什么擔心的，蘇映紅之前就說過，說她想出去住，清凈清凈，說這些年，總是被人家指指點點，其實也受夠了。</br> 顧舜華是覺得住宿舍也挺好，雖然宿舍條件不好，一間房住六個人，但至少都是不認識的，處起來自在，這對蘇映紅來說，也是一個全新的開始。</br> ***********</br> 任競年寄來的東西到了，她現(xiàn)在太忙，沒時間打毛線了，就拿去給了王新瑞，讓她回頭隨便織個什么毛衣，至于牛肉干和奶酪，她給大院里人家各自嘗了一點，剩下的就自家留著，奶酪給孩子補營養(yǎng)，牛肉干留著平時餓了吃。</br> 任競年還寄來一些錢，大概有五六十塊，其實她現(xiàn)在不缺錢了，想著回頭和任競年提一下，讓他自己留著，他從內蒙過來廊坊，路費開銷要有，到了廊坊日常用品肯定也得買，都需要錢。</br> 而顧全?，F(xiàn)在到底是掌勺，手底下幾個徒弟都是拼命巴結著，那是把他當老爺子伺候，他倒是不會裝什么大個兒，但徒弟們的孝敬怎么也少不了。那天馮保國聽說顧舜華想買棉猴買不到，便提起他媳婦在王府井當銷售員，幫著留意，后來果然說進了新貨，便讓顧舜華趕緊去。</br> 顧舜華過去后，見到了馮保國媳婦，馮保國媳婦早就給她留好了兩身棉猴。m.</br> 顧舜華一看，大喜，這兩件簇新，而且樣式也比一般的棉猴要洋氣一些，一件藍色一件紅色，正好適合自己兩個孩子穿。</br> 從大小看，估計能包住孩子的膝蓋，孩子穿稍微大一些，但今年穿一年，明年還能穿一年，后年稍微在下面補一塊，就能再湊合一年了。</br> 畢竟是個大件，買起來不容易，肯定是大了后。</br> 她謝過馮保國媳婦，拎著兩件棉猴回來，給兩個孩子穿上，兩個孩子穿上棉猴，確實暖和多了，高興得在院子里到處蹦跶，多多甚至還有些顯擺的意思，跑過去給小朋友說：“看我新棉猴！”</br> 說完還轉了一個圈，那小樣子美得啊！</br> 顧舜華看著這情景，自然是高興，她傾盡所能給孩子提供一些好的，讓他們的童年在物質和精神上都不要匱乏，她相信，這樣的孩子，哪怕自己條件不好，也只會努力提升自己，而不是嫉妒別人到歇斯底里。</br> 正高興著，雷永泉過來找她了，給她信，說是當天下午磚廠的拖拉機會經過這里，到時候送磚過來。</br> 這兩天太忙，她都沒惦記，突然聽說消息，倒是意外，當下謝過了雷永泉，又取了九十塊錢麻煩雷永泉幫著轉交，之后便急匆匆地回來找排子車。</br> 找排子車，當然找潘爺，他熟人多。</br> 潘爺當時正和幾個老爺子在屋里下棋，聽到這個，納悶：“什么磚？”</br> 顧舜華：“就是燒出來的板磚啊，這不是想蓋房子嘛，和一個朋友提了磚的事，朋友幫忙弄了三千塊?！?lt;/br> 潘爺聽這個，水煙袋都跟著一哆嗦：“什么，三千塊磚？”</br> 要知道，磚可不是那么好弄的，那都是磚廠按照國家計劃進行生產的，隨便一塊磚都是按照計劃進行分配的，哪能說一下子搞來三千塊磚呢！</br> 要不大家伙擴建房子為什么都是用石灰和黃土，那不是沒磚嗎，只能土辦法造房子！</br> 顧舜華解釋道：“是新都磚廠的試驗瑕疵品，插友幫著弄到的，正經來路，三千塊，我想著有這三千塊，房子就能蓋起來了！”</br> 三千塊！</br> 潘爺一拍大腿：“什么都別說了，潘爺這就給你搬磚去！”</br> ****************</br> 潘爺這里一吆喝，大家伙也不下棋了，在大院子里叫人，顧躍華連忙跑出來了，一口氣叫了大雜院里十幾個年輕人，又弄了兩輛排子車，過去搬磚。</br> 到了前門，拖拉機也才剛到，潘爺?shù)吐暥诹祟櫵慈A兩聲，顧舜華心領神會，趕緊跑到了旁邊的合作社去買煙。</br> 香煙分好幾種，低檔的煙不要票，熟煙絲也不要票，但是好一點的比如牡丹和大前門就要香煙票了。</br> 可顧舜華沒香煙票啊。</br> 她正急著，就見旁邊售貨員說：“這個貴，不要票。”</br> 顧舜華看過去，竟然是帶過濾嘴的牡丹，這個比普通牡丹更高檔：“多錢??？”</br> 售貨員：“九毛一包。”</br> 這實在是太貴了，一般的牡丹要票的話，也就是三毛多。</br> 可顧舜華想著，有一句順口溜不是說嘛，高級干部抽牡丹，中級干部抽香山，工農兵兩毛三，農村干部大炮卷得歡，牡丹可是最最好的煙，再說怎么也得給人家司機師傅一點好煙，這是正常的人情世故。</br> 當下一狠心，到底是要了三包，三包就是兩塊七了。</br> 她付錢后，匆忙跑過去，過去的時候正好見一個挑擔兒賣大碗茶的，這在街面上常見，兩分錢一碗，特便宜，當下忙叫了來，讓他挑著擔兒跟自己過去：“我們得要十幾碗?！?lt;/br> 那挑擔兒的一聽，當即挎起倆小板凳，將粗瓷藍邊碗放到籃子里，挑著擔兒跟著顧舜華過去了。</br> 其實走幾步就到了，到了后，讓大家先歇一會兒，挑擔兒的取了短嘴兒綠釉大瓦壺，給每個人倒一碗茶，大家伙便搓搓手停下來，每個人一碗熱騰騰的茶，喝了后繼續(xù)干。</br> 顧舜華又過去旁邊，拿了一包牡丹塞給司機師傅：“師傅，今兒個您受累了，這包煙您拿著，別嫌棄?！?lt;/br> 司機師傅到底見多識廣，一眼認出是過濾嘴的牡丹，臉上便掛了笑：“喲，瞧您，也太客氣了，這怎么好意思。”</br> 嘴上說著，卻忙接過來了。</br> 牡丹就是好煙了，過濾嘴牡丹，抽煙的都知道這個貴。</br> 顧舜華又把另外兩包煙給了潘爺：“潘爺，我買了兩包煙，等會兒你給大家伙分分?！?lt;/br> 潘爺一看是過濾嘴牡丹，皺眉：“買那么貴干嘛，你看咱大院誰抽這個，這不是糟蹋嗎？”</br> 顧舜華：“大家伙為了我的事受累了，讓大家伙品品這煙。”</br> 潘爺?shù)故且矝]多說：“行，這事你不用管，等會兒我給大家伙分分。”</br> 顧舜華總算放心了，當下又和大家一起去搬磚，旁邊勇子看著：“你搬這個干嘛，歇著吧，一群大老爺兒們，能讓你動手？”</br> 顧舜華一口氣搬一摞磚：“沒事，我力氣大著呢，這算什么！我能干得了！”</br> 她其實有些累，不過別人幫忙，她不好意思干瞪眼看，男人不在，她就得把自己當男人使。</br> 好不容易這磚卸下來了，司機師傅臨走前問了顧舜華的地址，低聲說：“這次的磚，其實都是好磚，您好好用吧，虧不了，回頭再有什么好磚，我給您透個風聲?！?lt;/br> 顧舜華沒想到司機師傅人這么好，笑道：“那可真是謝謝您了！”</br> 司機師傅開車離開了，大家伙就用排子車往家拉，一趟一趟的，周圍街坊鄰居難免翹頭過來看，一看是磚，都有些眼紅，好奇地打聽怎么回事。</br> 甚至有人找上顧舜華，讓顧舜華幫忙弄點磚，可以給顧舜華吃好處，顧舜華當然是婉拒了。</br> 她怎么好意思總麻煩雷永泉呢。</br> 這么折騰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時候，總算是都搬回來了，整齊地碼放在煤球旁邊。</br> 顧舜華檢查了磚，確實是好磚，就算個別的有點瑕疵，但真不影響使用，這次雷永泉算是讓她沾大便宜了。</br> 連潘爺看了磚后都暗地里對顧舜華說：“你這朋友真仗義，回頭好好謝人家，這要不是磚廠的關系戶，哪能買這個，估計都是內部自己給自己留著的。”</br> 顧舜華：“他人是不錯，在兵團時候就仗義。”</br> 一時潘爺又把帶過濾嘴兒的牡丹分給了大家伙，差不多每人兩根，大家都挺高興的。</br> 平時就算大家抽煙，也是水煙袋子，或者自己用熟煙絲來卷煙，那個特別便宜，也不要票，哪里抽過這么高檔的，別說帶過濾嘴的，就是不帶過濾嘴的牡丹，也不是他們隨便抽的。</br> 這些年輕人，有些自己不抽煙，便夾耳朵上，或者拿回家，回頭可以單位里給領導，也算是一個意思。</br> 這邊剛分完煙，大家伙正高興著，陳翠月走過來了：“今兒個大家伙給我閨女搬磚，你們受累了，我熬了一大鍋羊雜湯，大冷天的，大家喝一口，暖暖肚子吧?！?lt;/br> 她這一說，大院里一群人都沒想到，自然是高興。</br> 顧舜華也是納悶，其實這幾天，她感覺到媽媽好像變了，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只是之前還不足夠確定，現(xiàn)在是肯定了。</br> 真得變了。</br> 陳翠月沒怎么看顧舜華，反而熱情地招待大家伙：“來，一人一碗！”</br> 說著間，揭開了鍋蓋，頓時一股羊雜湯的鮮味兒飄滿了院子，所有的人都精神起來，瞧過去。</br> 就見臺階上放了鐵鍋，鐵鍋里冒著熱氣，鍋里的水已經成了乳白色，羊雜在咕嘟咕嘟的湯中時隱時現(xiàn)。</br> 自打顧全福和顧舜華過去了玉花臺上班，家里三不五時有些洋落兒，中午灶上剩下一些羊雜，大家分了分，顧全福也拿過來一嘟嚕的羊雜，陳翠月便結結實實燉了一鍋羊雜湯。</br> 大家伙忙活了這半天，大冬天的磚頭冷硬冷硬的，搬起來就跟冰塊子一樣，就算戴著手套也白搭，手都要凍僵了，現(xiàn)在突然看到這么一鍋熱湯，聞著那味兒，可真讓人流口水。</br> 陳翠月給鍋里灑了一把綠瑩瑩的香菜，香菜漂在打著滾的熱湯里，那味兒就更地道了。</br> 顧舜華見此，便拿了一摞碗，每只碗里放了一點拌過的豆腐乳汁、搗碎的墨綠韭菜花，再澆一勺紅呼呼的辣椒油。</br> 等到羊雜湯盛到了碗里，往熱湯上一澆，這滋味就妙了，喝一口，從喉嚨眼到胃便是暖和，這暖和慢慢浸潤了整個身子，好像渾身的汗毛眼兒都給打開了，舒暢起來，甚至額頭隱隱冒出汗，這個時候，什么寒冷，什么疲憊，全都不見了。</br> 這時候霍嬸還有佟奶奶也都過來幫忙，給各碗里都放了調料，一碗一碗地盛，分給大家伙。</br> 大家伙也不講究，站在臺階上，或者屋檐底下，撿一個擋風的地兒，蹲著就喝起來。</br> 外面雪花飄起來了，如果是早些年，看到雪花飄，難免有些擔心，擔心家里的蜂窩煤夠不夠用，可今年有了顧舜華添補的蜂窩煤，到底是能過個富裕冬天了，蜂窩煤燒得屋子暖烘烘，再咂摸著羊雜湯的味兒，這可是過去地主老兒都沒有的舒坦。</br> “這羊雜湯可真夠味兒，鮮哪！還是你們家手藝好，我們可做不出這么地道的味兒?！?lt;/br> “舜華媽做事就是局器！”</br> “今天可真是沾光了，大家伙一塊兒喝羊雜湯！”</br> 陳翠月看著大家伙喝得熱火朝天，她心里也喜歡起來。</br> 最近沒人的時候，她慢慢地想了一些事，過去的一些事，有些記得，有些卻模模糊糊的，那些記得的，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可偏偏當時她做的時候，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甚至覺得自己就應該那么做。</br> 這事說起來也挺邪乎的，可事情都辦了，已經鬧到了這一步，現(xiàn)在閨女兒子對自己有提防，男人對自己也嫌棄，她還能怎么著，只能慢慢地來了。</br> 今天看閨女讓人家搬磚，她就想著趕緊給大家燉湯。</br> 要說以前，真沒這么大方，也是現(xiàn)在丈夫和女兒去了玉花臺，家里不缺嘴了，手底下自然大方了。</br> 看著大家伙喝得高興，人人都夸，她想起了她年輕時候，那時候也是麻利爽快的姑娘啊，后來就算嫁人了，什么事怎么做，心里也有數(shù)，不是那不講理的人，怎么自打孩子長大了，她做事就越來越糊涂。</br> 她又想起陳璐那張臉，那張仿佛掛了一層皮的臉，她就后背發(fā)涼。</br> 這都是什么人哪，她怎么稀里糊涂對陳璐那么好？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br> 正想著，就見顧躍華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個尼龍網兜，網兜里是用油紙包著的吊爐燒餅，在冬天里還往外冒著熱氣。</br> 顧躍華笑著嚷嚷：“大家伙吃燒餅，吃燒餅！”</br> 說著，在大雜院里見人就分，幫忙干活的，沒幫忙干活的，都給人分了，分到最后，每個小孩一人半個，幾乎是見者有份。</br> 這倒不是他窮大方，主要也是考慮到，他姐一下子弄了三千塊磚，磚是什么，那都是國家計劃的，哪是隨便買的，你能弄到，但沒法給大家伙弄，就怕萬一有人眼饞，暗地里使絆子。</br> 現(xiàn)在大方一點，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街坊們心里也好受。</br> 熱騰騰的燒餅分到了大家伙手里，那燒餅剛出鍋的，外面酥脆，帶了芝麻，一咬就掉渣。</br> 最后還有倆，顧躍華給自家兩個孩子，兩個孩子捧著吃，吃得香噴噴。</br> 陳翠月又拿了碗給兩個孩子盛湯，不過澆頭里不放辣椒油了：“這個好喝著呢，羊雜湯，喝了胃里暖和！”</br> 顧舜華從旁看著，也有些欣慰：“媽，這次多虧了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朋友突然就過來和我說，我光想著磚的事了，這些人情世故都沒顧上?！?lt;/br> 陳翠月最近其實一直想著給孩子做點什么，不過感覺自己做了好像也沒用，便覺得訕訕的，抹不開臉，現(xiàn)在聽到顧舜華這么說，一下子眼眶發(fā)熱，喉頭竟然有些哽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br> 顧舜華嘆了口氣：“媽，過去的事就過去，以后我日子總是能越來越好過，我學廚，以后努力轉正，年后房子蓋起來，我置辦了日用，估計家里光景就更好了，只是咱們一家人，心得往一處使，別總被人家當槍使?！?lt;/br> 陳翠月聽著，連忙點頭，一個勁地道：“媽明白，媽明白，過去的事，過去的事，媽也是糊涂，現(xiàn)在媽知道自己糊涂了，以后可不能辦那種事了?！?lt;/br> 顧舜華這才放心，心里也有些感慨。</br> 打小兒，就她記憶里，她媽就更疼陳璐，她不知道這一切怎么回事，現(xiàn)在她也會想，這一切是不是因為書中這么設定了，所以她就這么做？不過在她的觀念里，幫扶娘家，這是她合該做的，所以本身上，她就是這性子了。</br> 只不過現(xiàn)在，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一家人越來越脫離了劇情，還是因為別的緣由媽媽覺悟了，倒是改了不少。</br> 可不管怎么樣，她應該放心一些，身邊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在慢慢改變，她距離那個“拋夫棄子改嫁教授”的結局越來越遠了，不管這本書的劇情力多么強大，一家子齊心協(xié)力，怎么就不能逆天改命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