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煤塊兒</br> 顧舜華這么激動是有原因的。</br> 這年頭,吃喝拉撒什么都要票，煤自然也不例外。</br> 每個街道辦都有一個煤廠，煤廠下面是幾個門市部,比如他們胡同就對應了一個門市部,門市部給每家每戶發一個煤本,憑著煤本定量供應蜂窩煤,夏天時候每戶一百二十塊，冬天每戶二百四十塊,一到了冬天，燒火燒水取暖,都得用煤，天冷了，蜂窩煤根本供應不上,一般人家半夜不舍得燒煤，就得凍著。</br> 這也是為什么，顧舜華家三個屋,晚上只舍得一個爐子燒，就這,也只燒剛睡覺那會兒，其實到了半夜煤燒完了就凍著，到了第二天冷鍋冷灶的再找鄰居換一個煤球引爐子。</br> 其實蜂窩煤要說貴,也不貴，幾分錢一個，拼出去牙縫里省省不挨凍誰也樂意,可就是買不到啊,買不到才是一個大問題。</br> 現在,任競年辦事竟然這么靠譜,一口氣托高俊拉了一噸過來！</br> 要知道，他們礦井上出的，可是正兒八經童叟無欺的煤塊子啊！</br> 煤塊子和蜂窩煤可不一樣，蜂窩煤其實是煤塊子打碎了加上一定比例的黃土和石面兒攪和后再用坯子做出來的，內蒙礦井那是好煤，按照比例，一噸煤塊子能做出來大概上千個煤球！</br> 上千個煤球啊！那就是四戶人家一個冬天的量！</br> 熬過臘月和正月，天也要轉暖和了，不用煤球取暖，她自己和孩子節省著用，就算用三百個煤球好了，剩下的七百個煤球，院子里人家分分，一家子還能分五十個煤球，剩下二百個，她可以拿去做人情。</br> 誰家日子都不好過，蜂窩煤那么緊俏，你能憑空送給人家五十個煤球，人家投桃報李，就能對你掏心挖肺！</br> 當然了，都不用自己費力氣做，直接給各家分一點煤塊就行了。</br> 顧舜華樂顛顛的，高興得都不知道姓什么好了：“任競年，你這事辦得靠譜，這下子好了，咱房子肯定能蓋起來了！”</br> 電話那頭的任競年笑了：“這輩子沒聽你這么夸我過。”</br> 顧舜華喜滋滋的：“這不是夸你了嘛！你還想聽什么，我都說給你！”</br> 一時兩個人笑開了，之前的懷疑和隔閡仿佛煙消云散了。</br> 任競年又說起他轉業安置的事，他立過二等功，國家有照顧，目前來看，廊坊管道局的機會應該是沒問題了，而且定級定檔也好，估計一個月能有五十多塊錢。</br> 顧舜華更加喜歡了，覺得這日子真是可以越過越好，一切都看著有奔頭了。</br> “我給你寄了書，你收到了后好好學習，知道了嗎？”</br> “我明白。”</br> “你手頭錢還夠嗎？”</br> “夠，才發了工資，而且我這次轉業離開，會給我發一些安置費，到時候我留下路費和生活費，剩下的寄給你。”</br> “錢你不用都寄給我，我和孩子錢足夠花了，不缺錢，你自己多留點，回頭從五原過來的路費，到了廊坊安家落戶，都得用錢，窮家富路，你多帶。”</br> “嗯，你放心，我心里有數。”</br> “那你盡快，這流程趕緊走完，你就能廊坊，到時候我們就能團聚了。對了，咱家那些家什怎么辦？”</br> 提到這個，任競年沉默了下，才說：“賣掉吧，這些東西帶不過去。”</br> 顧舜華其實有些舍不得，但是又能怎么著呢，千里之遙，那些箱子柜子不可能運過來，只好道：“嗯，賣了吧，等你來了，我們再打新的。”</br> 任競年：“好，我已經和老高說了，木材的事，他幫我們想轍兒，不過也得看順路，總之肯定能弄到，他挑一個合適時候，讓貨運幫我們捎回來。”</br> 顧舜華笑：“那就好！”</br> 任競年：“有什么難處，你可以找雷永泉，我昨天和他通了電話，他說自從回家一直忙，回頭找你們一起聚會吃飯。”</br> 雷永泉是和顧舜華一起去內蒙的知青，大家都是插友，不過雷永泉家境應該特別好，在五原那會兒就很大方，經常給他們分各種好吃的。</br> 這個人要說哪兒哪兒都好，就是男女關系上不太好，一去五原，就和當地一小姑娘好上了，結果沒幾天，分了，后來吊兒郎當的，和他們同去的女知青常慧搞了對象。</br> 常慧和雷永泉這兩個人，說起來也是無奈，一直沒領證，說是就這么“處著”，其實也是住一塊兒了。</br> 這種情況還不少，都是不領證，怕以后回城麻煩，就這么處著，想著等回城再領證，可回城了，能不能領證還兩說呢。</br> 現在想想，那時候他們也勸過顧舜華，可惜顧舜華沒聽，加上后來懷孕生了孩子，更是不想那茬了。</br> 任競年：“他爺爺是有功勛的老紅軍，父母也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過去內蒙和我們一起混是真歷練的，現在回去首都，他到底關系門路都比我們強，你有功夫去走動下，需要什么，就和他張口。”</br> 顧舜華：“我知道，過幾天我過去一趟。”</br> 說完這些，她沉默了下：“那我掛了？”</br> 其實顧舜華有些舍不得，她還想聽他說話，不過考慮到電話費，只好忍痛掛了。</br> 那頭，任競年道：“嗯，掛了吧。”</br> ************</br> 回去大雜院的路上，顧舜華腳步輕快，走路帶風，所有的壓力好像全都煙消云散，她覺得未來一片光明。</br> 到了大雜院，她先過去佟奶奶屋里，和佟奶奶商量了這個事，佟奶奶一聽，高興得差點把貓給掉地上。</br> “這敢情好，先把煤拉來，房子的事，到時候就由我張嘴牽頭，大家沒有不同意的！”</br> 畢竟又妨礙不著誰，無非就是占了蘇家的便宜，可蘇家其實也想占顧家便宜呢，這就是誰豁得出去，誰更有面兒的事。</br> 如果是之前，顧家和顧舜華加起來，拼不過一個蘇家，只能硬來，但如果顧舜華能弄來煤塊兒，那就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br> 這年頭，誰能弄到物資，誰就是爺，誰就能牛氣起來，還能“吃喜兒”呢。</br> 顧舜華也是這么想的，之前是得豁出去臉兒，仗著母子幾個可憐，博大家一個同情，但現在，這就是人情往來了。</br> 說完話，這個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正好大家都下班時候，顧舜華便出去，要和大家提這茬。</br> 出去時，正好見喬秀雅揣著袖兒和大家說話，原來最近合作社有了一批點心渣子，才一毛錢一包。</br> 喬秀雅笑眉笑眼地說：“趕明兒賣，大家伙都打起精神來，明天過去買！”</br> 大家伙一聽，便高興了，都做好架勢要去買。</br> 酥皮點心什么的，價格不便宜，而且要票，也不是尋常老百姓能隨便買的，就算合作社來了貨，大家也沒法買，但是那些點心渣子可是好東西，不要票又便宜，全看誰家消息靈通了！</br> 要不喬秀雅在大雜院里有面兒呢，人家確實能給大家消息。</br> 一時自然也有人奉承喬秀雅，說她能耐，說她男人有本事，說她兒子出息，喬秀雅謙虛了幾句，張口便要說正經事。</br> 其實這點心渣子的事，她平時都不會和大雜院里提。</br> 一共沒多少包，說出去，大雜院里十二三戶，有幾個能搶到的？所以平時都是要拉攏誰，就偷偷和誰說，或者干脆去別處賣人情。</br> 現在她在大雜院放出這消息，人人都得夸她一聲敞亮，反正好名聲是出去了，至于他們買不買得到，就不是她的事，全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br> 而趁著這個時候，大家在興頭上，她正好提提那塊地的事。</br> 她早就看中了自己家和顧家之間那個防震棚，打算用那個擴建房子，本來就是提一嘴的事，可這不是顧舜華跑回來了嗎？</br> 她看出來了，這顧舜華性子變了，和以前大不一樣，不好拿捏，怕萬一這事鬧騰起來，顧家不讓，所以干脆就先小恩小惠拉攏下大家伙。</br> 反正又不用自己出力，就動動嘴皮子放個消息而已！</br> 當下她聽著大家伙吹捧，恰好看到旁邊陳翠月也湊過來，便笑呵呵地說：“對了，有個事，和大家伙商量商量。”</br> 陳翠月聽說點心渣子的消息，正高興著，又覺得之前自己女兒得罪了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便忙說：“有什么事，你說話就是了，說商量就見外了，咱都是一個院里的！”</br> 喬秀雅見她這么說，笑著撩起眼皮子，心想這不是正好，她話都到這里了，自己當著大家伙面一提，看她好意思說什么！</br> 她笑著就要張口，可誰知道，這時候就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各位叔叔阿姨，我有個事想和大家提一下。”</br> 喬秀雅到嘴的話只好暫時停了，擰著眉看向顧舜華。</br> 顧舜華笑著說：“大家伙都過來一下，有一件大好事，咱們好好商量下。”</br> 喬秀雅面上依然帶著一點笑，只是那笑里有了嘲諷的意思。</br> 大好事？</br> 孤兒寡母的，一個女人拉扯兩個孩子，窮得叮當響，要什么沒什么，她能有什么大好事？</br> 不過喬秀雅沒提，反而故意說：“瞧這口氣，這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天上要掉餡餅了呢！”</br> 顧舜華聽出來這里面嘲諷的意思，便笑著說：“餡餅沒有，不過我這里有一些煤，是運過來打算自己燒的，我估摸著還能剩點，到時候給大家分分。”</br> 煤？</br> 大家乍一聽這個，都以為聽錯了，煤？給大家分？哪來的煤？</br> 喬秀雅更是噗嗤一聲笑了：“喲，舜華哪，我看你臉兒也不黑，敢情還開上煤廠了！您可真會給我們逗悶子！”</br> 陳翠月皺起了眉頭：“舜華，你這是說什么胡話呢，咱家才幾個煤球，自從你和孩子回來，我怕孩子凍著，天天都不敢斷，眼看著咱家煤球都快不夠了，我正愁呢！”</br> 旁邊霍嬸也跟著道：“舜華這是怎么了？”</br> 顧舜華其實早料到了，大家肯定都不信，不過高俊的車已經發了，明天就能到首都，她也沒法耽誤了，必須和大家伙說好，然后組織人馬找排子車板車過去準備拉煤去。</br> 要不然一噸的煤，她肯定運不過來！</br> 她看那本書，知道以后世道會發生大變化，什么都可以賣，但現在還不行。</br> 現在政策還不明朗，她這一噸煤也沒法賣，只能是給關系親近的分分，落一個人情。</br> 當下便道：“媽，我是說真的，我可不是逗著大家玩兒，最近首都的煤緊張，大同煤和陽泉煤都快供不上了，所以緊急從內蒙調煤，內蒙的煤分好多批運過來，我內蒙礦井上的朋友這次率領一個車隊給首都送煤，送的時候，順便給我們運過來一噸，錢已經交好了，明天就到豐臺車站，人家因為身上有任務，沒法給我們送到家門口，需要我們自己想辦法去豐臺卸貨拉煤。”</br> 顧舜華說完這一番話，大家都呆了呆，一下子明白，這不是說漂亮話逗悶子，這是真事？</br>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顧舜華問題，你朋友干嘛的，運來的什么煤啊，什么時候到啊，問什么都有，顧舜華便給大家解答著，這個時候，大雜院人不少了聽說了消息，幾乎全都圍過來了。</br> 這個時候天其實已經晚了，外面挺冷的，可大家都顧不上了，全都圍著問煤的事。</br> 顧舜華和大家講了一番后，最后提議大院子里出兩個人來幫她一起負責這件事，怎么去接煤，接回來后怎么把煤塊做成煤球，這些都可以商量一下。</br> 要不然男女老幼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事情也辦不好。</br> 大家一聽自然是同意，于是很快，選出來一個潘爺，潘爺是院子里的爺兒，自然沒得說，誰都得服氣，再沒別的說的了，另外選了一個霍老六，霍老六是勇子的爸，造紙廠的，做人踏實講義氣。</br> 選出來這兩個人，大家都服氣，紛紛表示就聽你們指揮，需要什么說一聲，盡量去拉煤。</br> 就這么鬧鬧哄哄地商量著接煤的事，喬秀雅旁觀了這一出，真是傻眼了，想著自己那還沒說出的話，一直想找機會提，但沒機會啊！</br> 好不容易現在大家商量完了，她就想我提提這事吧，便笑著道：“趁著今天人挺齊——”</br> 誰知道她話說到一半，就聽佟奶奶朗聲道：“我說大家伙啊，咱們舜華可真是好心，回來后看咱們煤不夠用的，就這么要給咱分煤，舜華這孩子仗義，沒得說啊！”</br> 大家其實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沒來得及說，聽佟奶奶這么一提，自然全都贊成。</br> 喬秀雅的話就這么被憋肚子里了，她訕訕地看了看大家伙，呵呵了聲，先回屋去了。</br> 白瞎了她那個點心渣子的機會，就這么錯過了提這事的好時候！</br> *********</br> 大雜院里就是這點好，十幾戶人家，三教九流的，做什么的沒有，老街坊老鄰居，想要什么你打聲招呼就是。</br> 顧舜華吃了晚飯時候，就見潘爺和霍老六已經過來了，這一會兒工夫，他們竟然聯系好了兩輛騾子車。</br> 這兩輛騾子車是副食分貨站的。區副食公司的副食品存放在分貨站，由騾子車負責將副食品拉過去分給各合作社。平時分貨站的騾子車都會經過胡同，遇到年齡差不多的老人家就會扯扯閑篇兒，一來二去大家也都很熟，霍老六許了人家二十個煤球，人家幫著拉這一趟，車把式都是現成的。</br> 顧舜華一聽這自然好，省事了，于是又商量了到時候煤來了放哪兒，去哪兒運黃土，怎么把煤塊子碾成煤面做成煤球，這些都是操心事，但大家伙兒一起想辦法，事情就是好解決，這么一晚上時間，串了幾家門，事情也就成了。</br> 這其中難免有幾家話里話外透出個意思，到時候按照公家煤廠價格再加一點給顧舜華錢，畢竟不能白要。</br> =大家心里都跟明鏡兒似的，煤球不好買，這都是定量的，買煤球其實不是錢的事，沒那本事，給再多錢也買不到啊！</br> 對此，顧舜華直接說，一噸煤也就是二十三塊錢，如果能做出來一千個煤球，一個煤球兩分三，到時候每家分五十個煤球，也就是一塊一毛五。</br> “我肯定不可能掙大家的錢，我自己弄一批煤球，順帶多余的給大家分分，到時候車把式幫咱忙，咱就給人家煤球，黃土什么的，咱自己去拉，里面的消耗也算進去，按照煤球算，反正這人情錢算到里面了。多了一分錢，我都不會拿。”</br> 她把這話撂這兒，也是怕萬一出什么幺蛾子。</br> 顧舜華其實想過，以后如果能行得通，這買賣不是不能做，但不是現在，一則是頭一遭，主要是做個人情來蓋房子，二則現在的風向還不明朗，她得提防著那些看不慣的人拿她做筏子去舉報。</br> 顧舜華把這話說得明明白白，大家也都拍手稱好，只說顧舜華這事真成了，幫了大家伙大忙！</br> 顧舜華自己私底下算算賬，其實也挺滿意的，她算過了，如果一家五十個煤球，還能剩下二百個，到時候給王新瑞家五十個，再看看別的合適的，送出去做個人情，以后萬一有個什么事求到人家頭上，也好張口，畢竟有來有往才好，不然總求人家辦事，自己心里也不落忍。</br> 她心里這么算著，手上也沒閑著，把兩孩子貼身的秋衣秋褲洗了洗，又給兩個孩子燒水洗腳。</br> 顧躍華樂顛顛的，像一只猴子樣圍著顧舜華轉：“姐，剛才說好了，我明天也要跟著車把式去接煤！”</br> 他覺得這是一樁大事。</br> 年輕嘛，下鄉他沒趕上，一直窩在這四九城里，滿腔熱血，恨不得天掉下一個窟窿讓他去補一補呢。</br> 現在能去拉煤，他覺得比他在煤廠搬煤球強。</br> 顧舜華看他那傻樣子，好笑，又有些無奈，今天潘爺選幾個年輕的，選了勇子，顧躍華，還有大院里的其它幾個，都是力氣大的，到時候負責運媒，還選了骨朵兒和寧亞，去幫忙看著，做邊角沿的活兒。</br> 她想了想：“躍華，你不是覺得搬煤球沒意思嗎？”</br> 顧躍華：“給公家搬煤球沒意思，給咱大院里搬煤，我覺得有意思！”</br> 顧舜華便笑了笑：“你以后什么打算？”</br> 顧躍華不圍著顧舜華轉了，他躺在床上，兩只手枕在腦后頭，兩只腳翹起來，逗著兩個娃兒玩兒，讓他們把他大長腿當滑梯。</br> 聽到這話，他捏了捏滿滿的小臉蛋問：“打算？那是什么，能吃嗎？”</br> 顧舜華無奈地笑嘆了聲：“不是小孩子了，趕明兒咱媽得讓你相親了，你好歹多想想！”</br> 顧躍華：“姐，想那個有什么用！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br> 顧舜華卻嚴肅起來：“現在放開高考了，你考慮過參加高考上大學嗎？”</br> 其實今天買書的時候，顧舜華就想這個問題了。</br> 她當時初中畢業就下鄉了，沒機會上高中，下鄉八年，初中的一些知識都不太記得了，想重新撿回來課本很難，況且她還要照顧兩個孩子。</br> 所以她想著，自己不可能擠高考這個獨木橋了，但以后工作了，條件好一些，可以上夜校，上電大，或者參加成人高考，不在乎是什么性質的大學，反正努力學習提高自己的知識和見識，學到了是自己的。</br> 至于任競年，他雖然只比自己大一歲，但是他上學早，又跳過級，當時十六歲過去內蒙兵團的時候已經高中畢業了，基礎好，現在考大學相對容易。</br> 顧躍華呢，他比自己小兩歲，幸運地沒有下鄉，也上完了高中，放下書本的時間短，那些知識還記得，他現在參加高考，還是有希望的。</br> 這兩天，晚上睡不著，顧舜華還是回想起那本書中，自己和嚴崇禮離婚，一無所有又生著病的時候，自己這沒什么本事的傻弟弟是怎么想盡辦法給自己籌錢治病，他求爺爺告奶奶，他沒有了年輕時候的桀驁不馴，被磨去了一切棱角，他在工地上當苦力把肩膀磨得血肉模糊都一聲不吭。</br> 她怎么忍心啊！</br> 這么一個沒什么本事卻讓人心疼的弟弟，她想讓他以后的前途好一些，日子過好一些。</br> 可誰知道，顧躍華卻是聽都沒聽進去：“姐，你想什么呢，高考多難啊，我肯定考不上，白費功夫！”</br> 顧舜華一聽，便板下臉來了：“你不試試你怎么知道？你看看你整天介吊兒郎當的，都二十多歲大小伙子了你像什么樣？你好歹上了高中，上了高中你參加一下高考怎么了？我要不是沒上高中，我現在也報名試試去上大學！”</br> 顧躍華驚訝地看了一眼顧舜華。有些摸不著頭腦：“姐，你怎么發這么大火？”</br> 顧舜華起身過去前屋：“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想豁出去試試高考，還是窩家里當一輩子大爺！”</br> 顧躍華怔怔地看著顧舜華離開，卻不成想，滿滿正從他腳踝上往下滑，猛地一下，直接砸下來。</br> “嗷——”的一聲慘叫，顧躍華眼淚都下來了。</br> 這小家伙砸胸口，可真疼！</br> 顧舜華聽到了外屋的慘叫，不過沒理會，反正不是她兒子她閨女的叫，這傻弟弟，活該讓他疼一疼，正好清醒下腦子。</br> 過去外屋，陳翠月正好拎著一箱子臟土要去倒。</br> 顧舜華上前直接接了：“我去倒吧。”</br> 陳翠月也就遞給她了，不過卻道：“那個煤球，你可得算計著，給你舅留著點，也不能都給大家伙分了，說到底那都是外人，你舅才是咱親的。”</br> 顧舜華：“媽，話可不能這么說，我眼里可沒親的后的，我得先顧我房子的事，給大家伙分煤秋，這是人情，煤球換大家簽字。”</br> 陳翠月：“怎么，你舅就不是人情了？”</br> 顧舜華卻很漠然：“我舅那里，是他們欠我人情啊，那就讓他們替我蓋房子吧！”</br> 陳翠月：“啊？”</br> 顧舜華沒理會，拎著臟土直接出門了。</br> ****************</br> 第二天起得早，陳翠月又念叨了一番，說不給自己娘家煤球，她就把自家煤球給娘家，顧全福黑著臉，最后來了一句“不想過日子就隨你”，倒是把陳翠月給將了一軍，耷拉著臉去上班了。</br> 至于說好了要去拉煤的，自然沒去上班，先過去找了兩位車把式，趕著騾子車，過去豐臺了。</br> 顧舜華照例把兩個孩子托付給佟奶奶，自己跟著過去。</br> 大院里幾個不上班的，都跑過去了合作社，大家雖然惦記著煤塊的事，不過也沒忘記合作社的點心渣子，都跑過去買。</br> 誰知道去了后，排了一大溜兒的隊，沒到跟前呢，人家就說沒了。</br> 至于什么時候有，誰知道，等著吧！</br> 大家自然失望，說這是什么消息，不知道多少人知道的消息呢，白折騰了！</br> 喬秀雅收拾好了，順了順自己燙卷了的頭發，正要出門，看這樣，白了白眼，淡淡地說：“還不是昨天大家伙絮叨著煤塊的事，耽誤了，要不然哪至于買不到！”</br> 她這話，霍嬸聽到耳朵里，都氣笑了：“這哪跟哪啊，不是一檔事！”</br> 喬秀雅心煩，也覺得沒面子，再想起給區副食領導介紹對象的事，更覺得沒意思，憋著難受，一低頭走了。</br> 顧舜華和大家伙浩浩蕩蕩地過去了豐臺，大家伙打聽清楚了，知道一般運煤的大卡車會從這邊過，便精神起來，東張西望的，盼著大卡車過來。</br> 可盼啊盼的，根本沒個人影，大家便分析著，估計人家是晚一些時候到，只說今天到，可沒說一早就到。</br> 誰知道就這么等到了晃黑時候，眼看著上班的都已經下班了，自行車人流穿梭而過，還沒見車影。</br> 大家便有些擔心了，問顧舜華沒聽錯吧。</br> 顧舜華：“電話里就這么說的，大家再等等吧，畢竟是卡車，整個一車隊，可能會有耽誤。”</br> 潘爺點頭：“既然那邊說了車隊出發了，就算出什么事，也得聽到個動靜，大家耐心等著，就算今天等不到，明天總該到。”</br> 大家其實也是這么想的，還是得等，萬一錯過了呢。</br> 不過現在晃黑了，天兒確實冷了，中午大家就隨便吃了一點墊著，現在也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br> 顧舜華便提議，自己帶兩個人先回去，去弄點吃的給大家，潘爺自然同意。</br> 當下顧舜華和骨朵兒還有寧亞，三個人騎著自行車往回走，過去胡同里，想著家里爐子上的烤紅薯和窩窩頭片拿過來，給大家伙墊墊。</br> 回去后，正好是大家伙做飯時候，滿院子都是鍋碗瓢盆的聲音，幾個小孩子正在過道里玩滾鐵環，就連滿滿和多多都在跟著大家伙瞎跑。</br> 孩子看到顧舜華，高興地撲過來。</br> 顧舜華安撫了下，就趕緊回家取紅薯了，骨朵兒和寧亞也去各家拿吃的。</br> 大院里見到她們回來，自然問起來，顧舜華便把事情說了，霍嬸一聽，有些擔心了：“可千萬別出了什么茬子，要不我們也幫著過去看看？”</br> 大院子里其它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問，大家自然是擔心，萬一說好的煤球沒了呢。</br> 這時候，喬秀雅從她屋里出來了，手里拿著一把葵花籽，見了就給大家分：“嘗嘗，嘗嘗，我們公社今天新到的。”</br> 吃著葵花籽，她笑看著顧舜華：“舜華，煤塊送到了是吧？怎么沒拉進院子里給大家伙分分？”</br> 顧舜華見她一看好戲的那臉色，知道這人不盼著別人好，也就懶得搭理她，只是淡淡地說：“喬姨，等煤塊到了，您要是缺，也拿兩塊吧。”</br> 顧舜華嘴上說得特大方，但是張口就是兩塊，兩塊，只有兩塊。</br> 喬秀雅嗤笑一聲：“我家哪里缺那個啊，平時我在合作社，抬頭不見低頭見都是煤廠的，他們說多著呢，連門頭溝的我都不稀罕，我只用大同和陽泉的，想怎么拿就怎么拿呢！”</br> 首都門頭溝也有煤礦，不過比起這個，大家更認山西煤，以前大家沒蜂窩煤大家還是燒煤塊時候，山西大同或者陽泉煤塊黑亮，禁少，當然也貴，家境好的才能燒得起。</br> 顧舜華：“我們內蒙的煤可比不上大同煤和陽泉煤，也就我們自己隨便用用，喬姨見笑了。”</br> 喬秀雅噗嗤笑了：“舜華，你家煤呢，拉進來了嗎？哪兒放著呢？快讓我開開眼，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內蒙煤呢！”</br> 顧舜華：“等等吧，還沒到呢。”</br> 喬秀雅驚訝了，擰著眉：“還沒到？怎么還沒到？這么晚了，可別是出了什么事？”</br> 顧舜華淡聲說：“喬姨，您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們的煤怎么也能到。”</br> 旁邊骨朵兒和寧亞都有些看不過去了，骨朵兒是爽利性子，直接道：“咱趕緊拿了吃的回去，說不準煤車已經到了呢！”</br> 寧亞笑著說：“是，等咱們的煤到了，卸起來可就得有動靜，到時候喬姨您可多擔待。”</br> 大家都是老街坊，嘴上客氣著呢，一口一個您，但那話里卻透著鋒利。</br> 等顧舜華帶著兩個姑娘騎著自行車出了門，喬秀雅臉上頓時耷拉下來，搖著頭：“我得問問翠月，這孩子到底怎么長的，瞧瞧，像什么話，還有沒有規矩？你們說，她能有什么能耐，運來煤？天都黑了，哪來的煤，牛皮吹破天，這都白瞎！”</br> 旁邊幾個，有得她好的，自然幫著附和一兩句，當然大多數都不吭聲，或者躲著裝沒聽見。</br> 別管怎么說，人家顧舜華說了要給自己弄煤，等等怎么了，好飯不怕晚。</br> 可喬秀雅心里不忿，她今天在公社遇到區副食的那位了，人家問她介紹的事怎么樣了，她都搭不上來腔，她能怎么著，只能給人家賠禮了，最后被人家擺臉色，以后工作調動的事怕是也沒戲了。</br> 想想就來氣呢！</br> 恰好陳翠月從官茅房回來，她一看到，就開始掰扯起來：“你這閨女，你可得好好管管了，你看，今天幾個爺們兒都陪著她瞎鬧騰，天都晃黑了，根本沒煤，這不是讓人看笑話？”</br> 陳翠月剛才不在，現在聽到，也是嚇了一跳：“沒煤？”</br> 喬秀雅便眉飛色舞起來，抓著葵花籽給大家伙分了一點：“可不是嗎，沒煤！根本沒煤，這會兒了，還沒見動靜，這可不就是黃了！”</br> 這時候，做飯的，剛下班的，聽到這個，一個個不明就里，都圍著問怎么回事。</br> 顧舜華和骨朵兒寧亞騎著車子往回趕，誰知道剛到了胡同口，就聽到騾子聲，蹄聲噠噠的，大家忙一看，車把式趕著騾子車正往胡同里拐呢！</br> 別看這胡同窄，可當初胡同都是按照通馬車的寬度蓋的，反正能讓你正正好通過，勇子和顧躍華跳下車幫看著拐彎處，車把式小心翼翼拐進來。</br> 骨朵兒寧亞遠遠看著那騾子車上滿滿當當的，上面的草墊子都是鼓起來的，車把式臉上還蹭了一抹黑，心里就明白，這是接到了？</br> 當下大喜，不敢相信！</br> 其實剛才被那么說道，也是怕萬一出什么岔，更怕萬一接不到正好讓人家說嘴，心里都做好準備了，可這還沒出胡同呢，騾子車竟然回來了！</br> 顧躍華蹲在后面車上，閑的沒事還唱起來了，見到自己姐姐，高興得揮手：“接到煤了！”</br> 骨朵兒發出歡快的叫聲，寧亞也笑起來：“這下子可好了！”</br> 幾個人忙迎上去，兩輛板車，各裝了差不多五百公斤，揭開草墊子，便看到黑亮的煤塊。</br> 顧舜華乍看到，眼睛泛酸，差點想哭。</br> 這就是他們礦井出產的煤啊，正兒八經的內蒙煤，她簡直可以聞到陰山腳下那風那味兒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