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栗子羹</br> 內蒙兵團條件差,兩個孩子打生下來就沒記得吃過五花肉，現在吃了一個心滿意足，顧舜華看陳璐憋火,心里也順暢,自己吃紅燒肉便覺得更香了。</br> 大家伙吃了幾塊紅燒肉,都覺得滿足,再吃炒豆腐松，更覺得喜歡,正好解膩，唯獨陳璐,她先是沒搶過顧舜華，之后又看陳翠月先緊著兩個孩子吃心里有些別扭，再之后,就沒之后了。</br> 七個大人兩個小孩，統共就兩斤紅燒肉，煮一煮還能損些斤兩,又給了佟奶奶半碗，能有多少,她其實就搶了一些零碎，后來是就著湯里的土豆吃的，又吃了一點豆腐松。</br> 土豆當然也不難吃,豆腐松按說也是好東西，但終究不如大塊的紅燒肉解饞啊！</br> 她不太滿足，明明胃里吃飽了,但嘴巴還是覺得饞,覺得不夠。</br> 說起來她上輩子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哪里缺嘴過,那個時候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喜歡吃五花肉，覺得肥膩膩有什么好吃的，甚至還一度覺得吃素好。</br> 現在淪落到書里頭，雖然當了女主角，可肚子里缺油水，人一旦缺了油水才知道，對蛋白質和脂肪的追求是人類生存的最本能，營養過剩的人是永遠無法理解餓肚子人的感覺，她真是饞肉啊！</br> 就要顫巍巍的五花肉，要大塊的肉！那才過癮，那才夠本！</br> 現在明明有紅燒肉吃，卻不能吃個痛快，就更難受了。</br> 況且一向疼愛自己的陳翠月，竟然不先緊著自己了，這更讓她不舒坦。</br> 這是她為自己加的一道金手指，陳翠月就該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才是，怎么竟然不給自己紅燒肉了？</br> 陳璐想不明白。</br> 陳翠月正收拾著，將洗好的碗控了水放進碗櫥里，結果一抬頭，恰好看到陳璐正盯著煤爐子旁邊的鐵鍋瞧。</br> 看那樣子，也太饞了。</br> 她看了，心里多少有些納悶，心想這孩子這么大了，怎么就這么饞呢？</br> 不過還是道：“怎么，沒吃飽啊？其實每個人吃幾塊也夠了，要是還餓，吃點烤饅頭片吧。”</br> 陳璐聽到這話，心里更別扭了，怎么叫每個人吃了幾塊呢，她動作慢，真得沒吃到啊。</br> 她考慮著要不要告訴陳翠月，畢竟這個人應該是一心想著自己對自己好的，可想想還是算了，畢竟紅燒肉已經沒了，現在提了白白難受。</br> 而這當口兒，陳耀堂卻在和顧全福閑聊著。</br> 陳耀堂吃飽了，舒坦得很，坐在老式靠背椅上，翹著腳，試探著問顧全福：“姐夫，咱飯店就沒提過咱的事？”</br> 顧全福手里握著大把兒茶缸子，慢悠悠地喝茶，隨口說：“什么事？”</br> 陳耀堂瞇縫著眼兒，笑呵呵地打量顧全福：“姐夫那是什么人，有大本事大能耐，讓您一直搬菜，可真委屈了您，組織上好歹得有個安排吧？”</br> 陳耀堂問這個是原因的，顧全福以前掌勺，缺不了嘴，手底下時不時能拿回東西來，那些年陳耀堂沒少沾光，后來那不是被打成了什么派，不再掌勺，給人家搬菜，這種好處就再沒有了。</br> 顧全福當然看出自己這小舅子的心思，呵了聲：“哪那么好的事，我年紀大了，有什么好事也輪不上我。”</br> 他沒說的是，其實前幾天經理和他談話，透出這個意思。</br> 看他經過了這些年，做事謹慎，所以沒露底兒，含糊過去了，以后到底怎么樣，還是得看看形勢，不敢輕易交底。</br> 過去這些年，今兒一出明兒一出的事還少嗎？</br> 陳耀堂聽著顧全福這么說，顯然有些失望，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br> 顧舜華本來摟著孩子已經準備過去外屋了，聽到這話，在心里冷笑了聲，想著那本書可是寫得真真的！</br> 在那本書里，她這舅舅可算是一位爺兒，能張羅事兒，再過幾年改革開放，他遇到了大商人羅明浩，羅明浩給他投資，大家一起開飯莊，開飯莊請掌勺的，要把自己爸請過去，自己爸不想去，他沒辦法，只能另請了高明，再之后，他想辦法做出了御膳八珍席，結果自己爸看到后，氣得跳腳，說御膳八珍席是自己手里的絕活，你們不能做，為了這個去鬧場，后來被人家打出來了。</br> ——這是那本書中講的。</br> 但事實上呢，她這舅舅就是一老炮兒，提著籠子遛鳥無所事事，哪能開飯莊？至于陳耀堂認識的那羅明浩，倒是一位爺兒，生意口兒上混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那人品也是上不了臺面，就這，還大商人？</br> 顧舜華本來對于書中這段劇情感到疑惑，覺得按照現實情況，根本不可能。</br> 現在一聽她舅這么說，她就明白了，書里是那么寫的，事情也是那么發展的，只是書里把陳耀堂和這個羅明浩給粉飾過罷了。</br> 依她看，事實上應該是她舅這個地痞流氓拿著御膳八珍宴的名頭兔子進磨房——充大耳朵驢，招搖撞騙，正好趕上一個羅明浩，兩個人算是合計到一處去。</br> 可羅明浩和陳耀堂哪里見過御膳八珍宴，哪里會做菜呢，他們書中后來的所謂“祖傳菜譜”又是怎么來的？</br> 顧舜華今天看陳耀堂這架勢多少猜到了，那就是陳耀堂坑了自己爸爸，騙了爸爸的絕活兒，之后拿著這絕活兒搞飯店，弄噱頭，再把自己爸爸擺了一道，狠狠地坑了？</br> 要不然自己爸爸那種小心翼翼的性子，哪可能去招惹陳耀堂那種大爺！</br> 顧舜華想到這里，不免冷笑一聲。</br> 這本什么狗屁不通的小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寫的，怕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寫得這都什么？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怎么什么事都偏偏向著陳璐一家？</br> 這要是作者在跟前，她真恨不得狠狠給對方一個大耳刮子！</br> ***************</br> 顧舜華落下戶口，大雜院里老街坊聽說了，意外之余，自然也都是高興，畢竟看著長大的，孩子全須全尾回來了，這就是喜事，誰不為她高興啊。</br> 可喬秀雅卻是氣得心肝肺都疼，她也納悶，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就落下戶口了，她家建平不是去找了那個陳主任，和人家說了，怎么也不能給孩子落戶嗎？</br> 昨日個建平回來，摔了一身的狗屎，她當時沒好氣，但也問了，事情辦得怎么樣，建平含含糊糊的，說靴子給人家了。</br> 給人家了，她就放心了。</br> 這年頭，大家都實誠，沒有拿了東西不給人辦事的，再說本來不辦就是順理成章，辦了那才叫奇了怪呢。</br> 可誰知道，這么一轉遭兒，顧舜華的戶口竟然落下了？</br> 顧舜華落下戶口，那自己給人家黃經理怎么說去？她不是平白沒了人家許給她的冬瓜湯！</br> 她氣急敗壞跑回去屋里，恰好看到兒子蘇建平回來，正蹲地上擦著他的三接頭皮鞋，她看到三接頭，就想起單位發的勞保皮靴子，當下更沒好氣了。</br> “到底怎么回事，那雙靴子你給人家孫主任了嗎？怎么事情就沒成？她怎么落下戶口了？她帶著孩子落戶口，我這說說媒的事怎么整？”</br> 說好了的黃花大閨女，變成了一個離婚帶拖油瓶的，她怎么有臉去和人家說！</br> 蘇建平其實早知道母親會知道，不過是含糊推脫著，又存著僥幸，萬一事情沒成呢，自己不就瞞過去了嗎？</br> 可現在聽母親這么說，知道顧舜華戶口落下了，心里喪氣，又聽母親那么說，也有些沒好氣：“辦砸了！”</br> 喬秀雅：“辦砸了？不是說人家收了嗎？”</br> 蘇建平心里也難受，氣得把三接頭皮鞋往那里一摜：“我過去送靴子，時候趕得不對，正好碰上顧舜華了。”</br> 當即把怎么遇到顧舜華，怎么被顧舜華利用的事說了。</br> 喬秀雅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沒咂摸過味兒來。</br> 后來終于想明白，氣得直嚷嚷：“你就這么被人家坑？你是傻嗎？”</br> 蘇建平也惱火了：“那我怎么辦？被人家逮個正著？我不順著她，還能把這事給嚷嚷出去？嚷嚷出去我還要臉不？”</br> 喬秀雅呆了呆：“你再想想別的法兒啊！”</br> 蘇建平氣得要命，可他也不敢大聲，唯恐別人聽到，傳出去他里子面子都沒了，只好壓著腔說：“能有別的法兒我早想好了，現在人家戶口都落下了，還能怎么著？”</br> 喬秀雅想想也是，無奈，但怎么都覺得憋屈，她這輩子盡是得意了，哪想到被顧舜華吃了一個燒雞大窩脖兒，真是怎么都不痛快，一股子憋心口兒。</br> 偏偏這個時候又聽到顧家動靜，一家子好像在吃紅燒肉，那個味兒飄出來，可真叫一個香。</br> 她一跺腳：“這件事，我可是記著了，和他們家沒完！”</br> ***********</br> 顧舜華抱著兩個孩子來到外屋，這晚倒是沒什么風，也不下雪了，吃了紅燒肉和大饅頭，又喝了熱乎湯，滿身都是舒坦。</br> 她早就灌了熱水袋，放到了被窩里暖著，現在帶著兩個孩子鉆進去，一邊一個，抱著兩個軟糯糯的娃，身心全都放松開了。</br> 兩個娃兒也有些興奮，嘰嘰喳喳的，說一些孩兒氣十足的話。</br> 顧舜華笑著問：“紅燒肉好吃嗎？”</br> 兩個孩子齊聲說：“好吃！”</br> 顧舜華：“你姥爺說了，趕明兒給你們買燉排骨，已經要到票了。”</br> 不過這事今兒個沒在陳耀堂一家子跟前提，估計是不想讓他們來吃了。</br> 聽到排骨，兩個孩子便都笑起來，親昵地摟著她胳膊笑，笑得眼里臉上都是滿足。</br> 顧舜華又問起孩子愿不愿意和院子里孩子玩兒，兩個孩子倒是都愿意，說院子里孩子對他們挺好。</br> 顧舜華這就放心了。</br> 孩子能玩得好，交幾個小伙伴，對孩子心理健康也有好處。</br> 她便計劃著，趕明兒把孩子托給佟奶奶幫著照看一眼，其實就讓他們在院子里隨便跑著玩就行，就是萬一有個什么事幫襯下。</br> 她呢，就過去知青辦，再去一趟房管所。</br> 她是下鄉的知青，屯墾戍邊下鄉八年，按說這八年都得算工齡，現在回城了，組織上得有個安置。</br> 她知道現在工作不好安置，畢竟一下子回城了太多人，不過顧舜華想著，哪怕是再辛苦，哪怕是錢再少，也得出去掙點嚼裹兒。</br> **********</br> 第二天中午，顧全福果然帶回來排骨，陳翠月看到喜歡得不行了，顧全福看了她一眼，便說：“就這幾斤排骨，燉了縮縮水，也沒幾個，你再把他們一家子叫過來，那咱孩子也吃不到幾口了。”</br> 陳翠月聽了，便猶豫了，她想起來昨晚上陳璐盯著鍋的饞相。</br> 她就不明白了，吃了大塊的紅燒肉，怎么還那么饞，你說那么饞一個孩子，誰供得起呢！</br> 她以前一直覺得陳璐是好孩子，懂事，聽話，現在——</br> 她要細想，可腦子就一陣陣地懵，渾身不自在起來，整個人像是泄了勁兒，難受得要命。</br> 顧全福：“最近舜華回來了，其實我一直在想，我就想不明白，咱們舜華怎么命那么不好，受那么多委屈，許多過去的事，我現在一想，都覺得稀里糊涂的，不明白當初怎么就那樣了，當時你讓舜華下鄉，我為什么不攔著你呢？我也不明白我當時腦子在琢磨么玩意兒。”</br> 陳翠月聽了，冷不丁地嚇一跳，顧全福的話，倒是好像一根火筷子，嗖的一下捅進她的心窩，讓她嚇得不輕。</br> 她竟然下意識地說：“這怎么了，這怎么了，這不是挺好的嗎，陳璐那孩子長那么好，人心善，這不是應該的嗎？”</br> 顧全福聽到這話，一愣，瞪眼看自己媳婦，憋了好一會，終于說：“你這是放什么屁？好，好哪兒了？你瞧昨晚上那貪相兒，那么小的孩子多吃一口她眼睛還盯著呢！”</br> 陳翠月嘴巴張了合，合了張，她只覺得自己腦子暈暈乎乎的，她覺得顧全福說得有道理，確實不應該啊，孩子那么小呢，一個大人怎么就和孩子一般見識。</br> 可，可那是陳璐，陳璐不都是對的嗎，陳璐不是好孩子嗎？</br> 顧全福瞥了她一眼，有些沒好氣了。</br> 他一向是個脾氣好的，不過昨晚陳耀堂試探起他工作的事，讓他不痛快。</br> 他便板著聲音說：“就這么定了，排骨咱們自己吃，別叫你家那親戚了！”</br> 陳翠月一愣，瞪大眼睛，到底沒吭聲，不過她還是覺得別扭，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想對陳璐好，想到她不能把排骨給陳璐，她就難受，難受得要命。</br> 最后她嘆了口氣：“算了，你做主吧，我不行了，我難受，我渾身沒勁兒……”</br> 說著，干脆躺床上去了。</br> 顧躍華哼著曲兒出來的時候，一眼看到他媽躺床上：“媽怎么了？病了？”</br> 顧全福沒好氣：“身上沒病，心里有病，甭管她！”</br> 顧躍華更納悶：“怎么了這是？”</br> 陳翠月：“我沒事，就是躺躺。”</br> 顧躍華喔了聲，過去看看沒大事，不像發燒，也就沒管了，很快顧舜華帶倆孩子過來，看到了，自然也納悶，問了一番，還是說沒事，便忙起來。</br> 這個時候排骨已經燉好了，掀開鍋后，排骨的香味隨著熱氣飄散開，可真香啊！</br> 顧舜華：“爸，拿兩塊給佟奶奶吧。”</br> 顧全福點頭：“行，送過去吧。”</br> 佟奶奶人不錯，當時運動時候，顧全福差點出事，那時候佟奶奶自己也是遭罪，不過還是幫著遮掩了遮掩，因為這個，顧全福記佟奶奶一個恩。</br> 顧舜華心里挺高興的，她小時候最喜歡端著碗給佟奶奶送吃的了，也許小小的她就已經明白，這是一件“落好兒”的事兒。</br> 而且佟奶奶是老派人，有些老講究，每次端了碗送好吃的，那碗都不會空著回，總會塞給她一些好吃的。</br> 這樣回來后，她把好吃的給哥哥弟弟一分，大家也都高興。</br> 現在的顧舜華，自然沒了小時候那點小孩兒的心思，不過給佟奶奶送排骨，依然是一趟美差。</br> 她取了幾塊排骨，端給了佟奶奶屋里，佟奶奶正給老貓兒喂水，見到她，笑呵呵地讓她坐下，口中笑著道：“我這老骨頭真是有口服了，你爸那手藝絕了！”</br> 她說著話的時候，旁邊老貓兒搖著尾巴伸著小舌頭舔水。</br> 顧舜華的目光便落在了貓喝水的碗上了，那是一只半新不舊的碗，上面沾了陳年的飯痂，從顧舜華的記憶里，這只貓一直都在用這只碗喝水。</br> 那本書里后來提到了，這碗竟然是古董，據說還是當初皇宮里用過的，能值不少錢，在那本書里，陳璐看到了碗，認出來了，便給了佟奶奶一些錢，要買那碗，佟奶奶不愿意賣。</br> 誰知道后來，佟奶奶遇到了事兒，著急用錢，到底是把那只碗賣給了陳璐。</br> 佟奶奶遇到了什么事，書里沒細說，不過顧舜華卻記得那個賣碗的價格，是一百四十塊錢。</br> 陳璐轉頭就把這只碗賣給了港商，賣了一萬三。</br> 一萬三，在現如今看，那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一筆錢了！</br> 她想提醒佟奶奶把這瓷碗收起來，不過想想，佟奶奶是知道的吧，知道這瓷碗值錢。</br> 她是王府里格格出來的，哪怕是經歷了許多事，手底下藏著一些好東西也是有可能，這碗天天喂貓，估計也是為了這個，怕人看出來。</br> 自己提醒了，倒是多此一舉。</br> 倒不如自己好好過日子，把自己日子過好了，到時候佟奶奶遇到什么事，自己才能幫襯一把，不讓陳璐趁人之危，沾了佟奶奶這個大便宜。</br> 想著間，便和佟奶奶說了幾句閑話，說起自己的打算來，佟奶奶自然是贊成：“別管好的賴的，先有個活兒干。”</br> 顧舜華便提起讓佟奶奶幫照應著，佟奶奶自然沒二話。</br> 回來的時候，佟奶奶給顧舜華碗里放了栗子羹：“這還是你潘爺上次給我帶回來的，快拿著吧！”</br> 顧舜華知道佟奶奶的性子，也沒客氣，只是笑著說：“潘爺一直顧著您，對您可真好！”</br> 要說潘爺，也是有些來歷的，以前他家老爺子據說是皇宮里造辦處的硯工，后來清朝玩了完，便流落到了琉璃廠的筆莊里，做些修繕鐫刻的買賣，潘爺自然承繼了他爸的手藝，現如今在筆莊里當硯工，日子也算過得滋潤。</br> 不過這位打小兒性子倔，也一股子大爺勁兒，沒人能管得了，到現在大幾十歲的人了，也沒結婚，光桿一個，不上班時候就拎著鳥籠子溜鳥兒，去安門廣場打打拳，日子過得滋潤。</br> 因他當年可是能打的主兒，之前大雜院遇到事兒，都是他出頭，日子久了，人人都喊他一聲爺兒，那就是大雜院沒頭銜兒的官。</br> 可這潘爺，對佟奶奶一向照料，過去那會兒，也有人傳過，男未婚女未嫁的，可大家傳來傳去，當事人沒個動靜，這事兒也就沒人提了。</br> 如今顧舜華這么一說，佟奶奶笑罵道：“瞧你那嘴，仔細我不讓你進門！”</br> 顧舜華忙笑著求饒，端了栗子羹回去了，這栗子羹也是老北京特產了，是栗子粉加了紅棗粉還有藕粉做成的，吃起來綿軟香糯，口齒邊隱隱有著栗子的清香。</br> 顧舜華拿回來放在一邊，先給顧躍華和孩子分著吃了幾個，家里也就開飯了。</br> 顧全福燉出來的排骨酥爛，吃起來那骨肉都仿佛要化在口中了，兩個孩子吃得腮幫子都鼓著：“好吃，好吃！”</br> 顧舜華忍不住看看她媽：“媽，你也起來吃吧。”</br> 陳翠月嘆了口氣，終于還是爬起來：“我這人沒福氣啊，好不容易家里有排骨，我竟然腦殼疼。”</br> 不過嘴上這么說，到底還是吃了，畢竟那味兒確實香！</br> 吃過飯，顧舜華又和兩孩子說了說，把他們帶過來佟奶奶這邊，這才戴上帽子出門去。</br> 先去了房管所，和房管所提了自己的困難：“我現在回了首都，帶著兩個孩子擠在娘家，根本沒法住。”</br> 房管所一聽，也是頭疼：“這個我們暫時沒辦法解決，大批回來的知青，都沒房子住呢，我們就算想幫你們解決，可去哪里變出來房子？”</br> 顧舜華其實也沒指望房管所給自己分房子，想那種美事就是做夢了，不過她是另有打算的。</br> 于是她道：“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住在院子里的窩棚里，前幾天下大雪，凍得腳趾頭都要凍掉了，同志，就算不分房子，您看能幫我解決下眼下的困難嗎？”</br> 房管所同志聽得皺眉：“您娘家不能住？”</br> 顧舜華：“娘家一個哥哥，哥哥娶了嫂子馬上也要回來，弟弟也得相親結婚了，家里就十二平。”</br> 她一說家里的情況，房管所同志就明白了，這就是現實情況。</br> 當初下鄉那么多知青，呼啦啦走了，呼啦啦又回來了，走的時候還是十幾歲的小年輕，回來的時候二十幾歲，恰好要結婚了，一下子工作需求住房需求都來了，但哪能安置那么多？所以就得擠啊，一家十幾口三代擠在一間小平房里是常有的事。</br> 房管所同志只好說：“同志，現在就是這情況，您也努力克服下困難。”</br> 顧舜華聽了，眼圈便紅了：“同志，我自己克服下困難沒什么，可我孩子才兩歲多，讓他們整天凍著，我沒辦法克服啊！我每天睡覺都給孩子蓋三層被子，但他們還是喊冷。”</br> 房管所同志是個老爺們，四十多歲，老派人，看到女人紅眼圈，也有些沒招了：“那怎么辦？”</br> 顧舜華想了想，便說：“同志，您看這樣行不，我們家那窩棚，實在是沒法住人，太冷了，冷得人難受，再這么下去，我怕凍死人，這萬一我回城凍死了，傳出去，上面也得說咱房管所工作不利是吧？”</br> 房管所同志嚇到了：“同志，您可別亂說，有什么困難咱慢慢商量，別說死不死的。”</br> 顧舜華：“行，那咱不說那話，我是想著，您這邊能不能批準我在院子里蓋個房子，不用多大，六七平就行，夠我們娘幾個住，我就滿足了。”</br> 房管所同志：“蓋房子？這事可不是那么簡單，材料哪來，地兒哪來？蓋房子是上下嘴皮一碰說出來的嗎？”</br> 顧舜華卻早已想明白了：“房子材料的事，我自己來想辦法，不需要您這里出什么力，只需要您點頭讓我們蓋，別到時候我們蓋了您要拆了，那我們就知足了。”</br> 她提出這個，其實是有想法的。</br> 因為在這個年代，大家還是可以自己搭建擴充房子的，沒辦法，家里人口多住不下，你能把人給掛墻上嗎？只能是往外悄沒聲兒地擴，擴了，上面不說，大家伙就這么住著。</br> 再過一些年，那些私搭亂建的，其實上面也都變相承認了，等到以后拆遷，還能給一些補償。</br> 顧舜華當然不指望多少年后的補償，她現在就想著，舍了臉面，拼盡一切，在這大雜院里扒拉出一間房給孩子，好歹擁有一個屬于自己遮風擋雨的地兒。</br> 哪怕再小，好歹頭頂有片屬于自己的瓦，孩子有個安生立民的地方，有一個家。</br> 任競年將來再是飛黃騰達，他變了性子變了心，他再有錢，自己和孩子不必非扒著他過日子。</br> 房管所的同志一聽，忙說：“我們不至于干那種缺德事，不過您可得想好了，院子里那么多戶人家，您要蓋房，別人家不樂意，吵起來，到時候我們就難辦了。”</br> 顧舜華聽這話里意思，知道差不多成了，便笑著說：“同志，要不這樣吧，我去寫一個申請，申請在我們大院里蓋一間房，大小肯定不超過八平，我寫好了后，讓我們大院里每戶人家給我簽字，如果大家伙都簽字，您這里就給我蓋個章，同意讓我蓋，至于我怎么蓋，是我自己個兒的事。”</br> 房管所同志想了想，又進去和里屋商量了商量，最后出來說：“您要蓋房子，只要院子里同意，我們肯定管不著，但要我們蓋章，沒這個先例，這可不行。”</br> 顧舜華無奈，房管所同志也不是吃素的，警惕性高著呢，到底是沒被她給繞進去，畢竟蓋章了，性質就不一樣了。</br> 她只好說：“那這樣吧，到時候我請大院里都給我簽名了，拿過來給您過過眼，您覺得沒問題，我們就蓋，也不用蓋章了，可以嗎？”</br> 房管所同志連連點頭：“那咱肯定沒得說！”</br> 顧舜華聽這話，算是徹底放心了，她的房子有著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