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二年(1559年)八月十九日夜,皇宮外一向一揆還在肆虐著,一墻之隔恍如隔世,本愿寺顯如原本不想僭越,他想要另尋他地暫住,很不幸的是已沒有完好的去處。
墻外烽火連天,晝夜不休,熊熊大火和沖天濃煙所逐漸吞沒的京都中唯有皇宮還能夠保持著平靜,小沙彌嚇得帶了下去,三宅朝親退了下去,本愿寺顯如住進了天皇日常生活的常御殿。
夜半鐘聲,本愿寺顯如的當前紅人三宅朝親眼珠子一轉(zhuǎn),竟然帶著十幾個手下轉(zhuǎn)入了南庭的皇后殿,這皇后殿乃是中宮皇后的起居處。三宅朝親低聲詢問道:“你確定,皇后殿下沒有離開。”
親信點頭道:“不太確定,小人在戒備之時確實在這一帶瞧見幾個身著奢華的貴女,小人并不認識是否真是皇后,不過后來詢問一來不及逃走的小侍,那里是皇后殿。”
親信說話間將一瑟瑟發(fā)抖的小侍拉了出來,道:“給大人說說吧!”小侍忙著點頭稱是。
三宅朝親連連搓手,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猥瑣的表情,很快恢復了表情,大義凜然道:“干的不錯,就算不是皇后,也是貴妃,長夜漫漫,法皇陛下獨守空房,身為臣子,難道不感到慚愧?”
親信連忙稱是,猥瑣的低聲說道:“法皇陛下有了女伴,大人也是獨守空房,是不是?”說著搓了搓手,附近的十幾個手下臉色俱都紅白變化起來,如同猙獰的惡獸一般。
三宅朝親“嘿嘿”笑了起來。
皇后殿,藤原典侍靜靜地半躺著,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就是從圖畫中走下來的觀音,姿態(tài)優(yōu)美,令人沉醉不復醒來。誰也搞不清楚,這位典侍已經(jīng)三十又五,卻又一種讓人情不自禁的吸引力,或許是一種天性使然,如飄然而降的落葉。
三宅朝親的闖入是如此的直接,他微微瞇著眼睛看著驚駭?shù)每s成一團的藤原典侍,嘴角微微笑了一笑,道:“藤原典侍,跟我們走一趟吧,法皇陛下口諭,前往清涼殿覲見?!?br/>
藤原典侍原本還想著保持貴妃的矜持和威嚴,在刀劍的逼迫之下唯有乖乖地順從,三宅朝親倒是不敢動手動腳,要知道這位女御將來恐怕會成為本愿寺顯如的枕邊人,還是保持一定的尊重。
三宅朝親帶著幾個手下帶著藤原典侍離開,其余人等撒了歡的抓捕殿內(nèi)的女侍,倒是那三宅朝親的親信低聲喝罵道:“將最尊貴的兩名貴女留給大人,其他的大家都有份,不要吵著了法皇陛下的雅興。”
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貴女的手被粗鄙漢子牽過,唯一可以考證的是大半年后皇宮中出生的娃子特別的多,這更加掃落了天皇一族的威嚴,連自家的女人都保全不住。
次日一早,本愿寺顯如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躺在一張錦繡榻榻米上,鋪蓋絲綢條褥,皇族窮困倒是藏了不少好貨,天皇一年躺不了幾次的絲綢條褥拿了出來。褥內(nèi)溫暖如春,一股細細的甜香,若有若無。他身上軟綿綿的掛著一個玉人,想到她的身份,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沉的。
本愿寺顯如本能的感到了深深的算計,他竟然將藤原典侍給睡了,這件事情一旦廣而告之,他的日子將會變得更加的精彩,他明白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唯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本愿寺顯如下定了決心,便不再抵觸藤原典侍,他懷抱著玉人,低聲說道:“房子,你說,如果我要在京都放出要改弦易轍,迎立南朝后龜山天皇的后裔小倉宮親王的消息,你說說今上會有何反應?”
藤原典侍聽得今上的時候身子突然一顫,要知道她可為今上生有一男兩女,乃是共甘共苦一同走過來的,要說沒感情十足是謊話,現(xiàn)在唯有忍耐,只當被黃蜂蟄了一下。
本源寺顯如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做起了身子,讓藤原典侍躺在了他的肩膀上,斜斜得依偎在他的懷里閉著眼睛。
……
躲藏在比叡山的方仁天皇渾然未覺他的頭上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還不只是一頂,不過皇宮內(nèi)的妃子找男人是成了風的,傳聞皇宮最為窮迫的時候,天皇餓一頓吃一頓的時候,宮內(nèi)的妃子為了生計不得不賣笑。
藤原典侍等女的遭遇并沒有讓方仁天皇感到絕望,就算受到了侮辱,以后返回皇宮之后就只當是被黃蜂蟄了一下就是,還不是照常要生活下去,已經(jīng)當了數(shù)百年的烏龜,還不是照樣生活下去。
可是現(xiàn)在從京都傳來的消息,讓方仁天皇坐不住了。
本愿寺顯如不僅要睡他的女人,還要廢弛他的皇位,改立一個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找出來的小沙彌為新的天皇,美其名曰改弦易轍,是要重新讓南朝后龜山天皇的后裔成為新的天皇。
這不是要挖他的根基嗎?方仁天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公卿們也面面相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不是沒想過投靠南朝成為從龍之臣的想法。不過一朝天子一朝臣,活躍了上千年的公卿家族,一代又一代傳承,早已經(jīng)泛濫成災,等他們前去京都跪舔新的天皇,早已經(jīng)有無數(shù)來不及逃離京都的公卿們站好了位置,同行永遠是最恨同行的。
方仁天皇關(guān)心自己的地位不保,一時間亂了方寸,一把抓住近衛(wèi)前久的胳膊,問道:“左府,你跟我說說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公卿們也紛紛將目光瞧向了這位力主上比叡山的關(guān)白。
近衛(wèi)前久沉吟了片刻,好似懷著沉痛的心情說道:“陛下,本愿寺顯如自稱法皇,將要凌駕于天皇制之上,倒行逆施之行天人公憤,陛下身為天照大神后裔,唯有抗爭到底一途可走,沒有其他捷徑。”
大道理誰都會講,現(xiàn)在放仁天皇和眾多公卿想聽的并非這些大道理,而是真真切切的辦法,倒是菊亭公彥、山科教繼聽出了近衛(wèi)前久話中的意思,山科教繼問道:“左府的意思是?”
近衛(wèi)前久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神圣的味道,他說道:“陛下乃是倭國的天皇,乃是天照大神的子孫,本愿寺顯如想要倒行逆施,讓陛下淪為他的傀儡,站在天下人的對立面,是萬萬不可行的?!?br/>
有人還想要反駁。
菊亭公彥突然跳了出來,呵斥道:“你想要讓陛下徹底淪為天下人的對立面嗎,你認為本愿寺顯如真的能夠坐穩(wěn)這天下嘛?別的不說,西國的那位大宰大貳聽得陛下蒙難,必然會上洛勤王?!?br/>
方仁天皇聽得伊達政衡的官職,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的確如近衛(wèi)前久、菊亭公彥等人所說,一旦伊達政衡上洛勤王,本愿寺顯如顯然不是對手,到時候如果和本愿寺顯如糾纏太深的話,不想退位也難了。
膽大包天的山科教繼一下子說出了北朝道統(tǒng)的禁忌:“你們忘卻了元弘之亂了嘛?左府、右府,兩位俱都是朝廷的重臣,陛下的重臣,還請想出一個辦法來為眼前的困境解脫?!?br/>
由于今上天皇乃是北朝道統(tǒng),所以身為南朝天皇一系的后醍醐天皇一向視為禁忌,今日情況危急,眾人也是顧不得了。聽得元弘之亂,眾人這才想起當年后醍醐天皇以比叡山為據(jù)點,舉兵討幕,最終被包圍在了笠置山。幕府以絕對的兵力優(yōu)勢攻陷了該城并逮捕了天皇。要是惹惱了本愿寺顯如,他會不會惱羞成怒之下也來一次兵圍比叡山。
近衛(wèi)前久瞪了山科教繼一眼,原本已經(jīng)安撫下來得人心一下子又被鼓噪了起來,這山科教繼還是事再計較,現(xiàn)在先度過眼前危機再說,他思忖了片刻說道:“暫時,比叡山還是安全的,不過要長治久安,還得為陛下重新尋找一行宮居住,然后招募四方群雄上洛勤王。”
菊亭公彥突然說道:“陛下,臣倒是知道一人,乃是大大的忠臣。左府你想想,陛下登基的時候,除了西國的大宰大貳殿送來了獻禮之外,還有誰送來了禮金,不僅送了禮金,還遣了兵馬警戒。”
近衛(wèi)前久一時間摸不清楚情況,反問道:“你說的是?”
菊亭公彥回道:“近江源氏佐佐木氏分流高島氏有力庶家,高島郡安云川上流域朽木谷的領(lǐng)主朽木彌五郎元綱,這位彌五郎元綱的母親乃是從一位權(quán)大納言飛鳥井雅綱的女兒,乃是陛下的外甥?!憋w鳥井雅綱還有一個女兒成為了方仁天皇的妃子,所以菊亭公彥說朽木元綱是方仁天皇的外甥,是親戚就能夠理由,這就給了天皇一個理由。
方仁天皇乃是一個十足的宅男,不過也知道足利家的將軍常常被趕出京都,去的地方除了坂本館就是朽木館,這坂本館相距比叡山實在太近,君不見連足利義輝都知道坂本館守不住逃到了比叡山上。這朽木館位于山林之中,而且背靠越前朝倉、北近江淺井、若狹武田,甚至于還能夠通過若狹逃到丹后去,不失為一個暫時躲避兵火的去處。
一個公卿問道:“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比叡山?”
近衛(wèi)前久搖頭說道:“現(xiàn)在本愿寺顯如還沒有發(fā)兵,惶惶然離開實在有失陛下的威儀,還有和朽木館接洽的事情也要一些時間,同時,陛下還可以向法親王訴求比叡山延歷寺教團出兵討伐逆賊。”
近衛(wèi)前久口中的法親王正是方仁天皇的同父異母的兄弟金蓮院,這位法親王上次登場是在出使伊達家,雖然沒有得到任何結(jié)果,不過返回后還是得到了天臺宗的加持。
方仁天皇當然得去向他的兄弟哭訴,本愿寺顯如一旦廢弛了他的皇位,他的兄弟的地位也會日落千丈,沒有了法親王的地位在天臺宗內(nèi)的地位也會沒有保障,所以他同樣跑到了法堂內(nèi)哭訴。
方仁天皇和他的弟弟在比叡山上上下到處奔走相告,從坂本館跑上山的足利義輝同樣如此,不過比叡山的僧人們應者寥寥,他們都被本愿寺顯如表現(xiàn)出來的實力嚇壞了,只愿意躲藏在比叡山中靜候天下大變。
奔走相告了三天的足利義輝心灰意冷的吃著早飯,原本應該守在坂本館的細川藤孝突然也上了山,向足利義輝稟報道:“將軍,本愿寺顯如麾下的第一走狗本多正信已經(jīng)率軍向著比叡山而來。”
足利義輝放下了碗筷,眼中充滿了寒光,道:“你是說本愿寺顯如終于要動手了,哈哈,好,好,終于動手了。看來本愿寺顯如也知道在他和伊達政衡對抗之前,一定要按下比叡山這股最大的反對勢力?!?br/>
細川藤孝湊近了一些,低聲問道:“將軍,局勢危機,比叡山恐怕不是對手,將軍是否尋找退路。近段時間,山上的公卿頻繁下山與南近江的那位聯(lián)絡(luò),似乎有意選擇那兒當做退路。”
足利義輝瞥視了一眼細川藤孝,天皇身邊都是一群酒囊飯袋,稍稍給點兒小錢就能夠?qū)⑻旎实氖虑橘u個底朝天,他早已經(jīng)知道了天皇的想法,寒光一閃,道:“你的意思是?”
細川藤孝回道:“比叡山既然擋不住,還是尋找一條退路為好?!?br/>
足利義輝搖搖頭說道:“我不會離開比叡山,天皇也不會離開,他會和我一通守在比叡山,和比叡山共同抗擊朝敵本愿寺顯如。他們只有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卿,我還有數(shù)百親信,我要保護天皇陛下安全。”
細川藤孝的心臟驟然猛跳,強烈的窒息感讓他頭暈目眩。軟禁天皇?他從來沒有想到要軟禁天皇,要知道這件事情要是公開了怕是要被人指著脊梁骨唾罵的,還會數(shù)百年如一日的唾罵。
足利義輝緩緩站起來,望著細川藤孝,目露不屑之色,道:“畏懼了?害怕了?某家先祖流放后醍醐天皇,立持明院統(tǒng)的光明天皇,今日某要與持明道統(tǒng)的今上站在一起,共抗外侮,誰能夠說某的不是?!?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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