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岳的這番話雖然只不過是起了一個頭,但對于湯斌這等熟知政事,心思敏捷之人來說,卻無異于黑夜中劃過的一道明光,他聞言之后,立即便興奮的站起身來,單手拈須,在房中一邊踱步,一邊仔細斟酌著。[無彈窗!]
“嗯,這種辦法,應該叫做“折征”,以實物的征額,改征為銀子,也即是官折民辦,官民兩便!
如果能夠按照這種辦法來征收漕糧,確實可以大大減輕黎庶的負擔!本官這就回去上折明言!”
其實,呂岳當時也只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根據自己在前一世所學的經濟學常識,有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他也沒有想到,湯斌竟然能夠根據自己的只言片語衍生想出了一種用于漕糧征收的全新方式!
自從上次在棲霞山偶遇白衣道人之后,陳蝶衣雖然不是很明白呂岳的真實用意,但她還是很乖巧的遵照呂岳的吩咐,盡量少去白云觀。
白衣道人來攝陽村以后,因是道友,就借住在白云觀中,夢云道姑很仗義,把前院大殿兩側的四間客房讓了出來,自己領兩個徒弟住到后院。
因為蘇婉一向就與夢云道姑交好,所以經常來往,蘇大娘也常常派遣陳蝶衣前往觀中送些吃食和衣被。
這一日蘇大娘因為新做了一些梅花糕,囑咐陳蝶衣送一點給夢云道姑嘗鮮。
陳蝶衣原本不欲過去的,但在蘇大娘的堅持下,無奈只得跑上一趟,她匆匆的來到白云觀。
此時正是午后,整個觀中靜悄悄的,陳蝶衣推開大門,徑直往后院走去,因為后院一向都是住的女道士,她沒什么忌諱,見門虛掩著,便輕輕推開進去了。
松蔭滿地,蟬聲悠長,幽靜的觀院一塵不染,確是出家人修真養性的地方。
陳蝶衣進了后院,不覺腳步兒也輕了,氣息兒也微了,生怕攪擾三清,受到天罰。
此時她突然聽到廂房里傳出人聲,是夢云道姑的兩個女徒弟,小道姑!
一個在嗚嗚咽咽地哭,一個在絮絮叨叨地勸,幾句莫名其妙的話隱隱傳入陳蝶衣耳中:
“……哭啥哩?楊貴妃娘娘也當過道姑,武則天娘娘還剃光頭當尼姑哩!……”
這叫什么話?出家人不是修真嗎?怎么會與俗世的皇妃國后扯上關系?
陳蝶衣雖然心中疑惑,但因為謹記呂岳的囑咐,打定了快去快回的念頭,無暇多想,只管走進夢云道姑的臥房。
她掀開門簾,輕輕喊道:“夢云姑姑!”
然而過了半晌都沒人回答。
“難道是出門了?”陳蝶衣喃喃念道,因為一向都與夢云道姑相熟,陳蝶衣都是喚她姑姑,所以陳蝶衣也不虞有它,徑直踏入房中等候夢云道姑歸來。
堂屋正中供著天仙玉女碧霞元君的圣像,像前一尊宣德爐,青煙裊裊,香火正旺,看這樣子袁姑姑并未走遠。
陳蝶衣將裝有梅花糕的竹籃放在桌上,等候了片刻,到底忍耐不住,一看西耳房門上沒鎖,便推門而入,仍然不見人影。
做法事的鈴、鈸、鑼等物擦得干干凈凈,在暗屋里也閃閃發亮。
所有的高桌低柜,被褥法衣,都放得整整齊齊。靠北墻立著個一人高的空木柜,有些歪斜,破壞了整個小屋的和諧。
夢姑走近把木柜扶正,卻猛地吃了一驚,木柜背后的墻上,竟有一扇新開的暗門!
陳蝶衣心頭突突亂跳,她竭力抑住慌亂,好奇地把暗門推開一道縫,貼臉偷看一下,原來暗門的那一面,是前院老君殿的西房。
陽光透過窗欞,把這間屋子照得透亮。
屋子中央擺了一桌酒宴,雞鴨魚肉,十分豐盛。
白衣道人端坐在房間一角,陪著一位相貌威猛、燕頷虎須、身著青紅色外衣的中年漢子低聲聊著什么,這個人面相很陌生,陳蝶衣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不過,最令她疑惑的是,白衣道人是全真之士,怎么可以開葷?
此時,只聽得房門"呀"的一聲輕輕被推開,白衣道人的道童徒弟走了進來。
其實以前到觀中游玩之時,陳蝶衣也曾經見過這個小道童,當時只是覺得此人沉默寡言,一雙陰沉的雙眼總是直愣愣的盯著自己看。
可是現在,他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面容蒼白、雙眉緊皺,身姿和表情滿含悲傷,顯得那么的憂郁、悲傷。
這一瞬間,竟使陳蝶衣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這個小道童是不是他冒犯了師父,特來領罪,等候受罰?
然而,讓陳蝶衣感到萬分驚異的一幕出現了:白衣道人和青衣漢子看到小道童進來,竟然一同站起,搶前幾步,并肩排開,撲撲跪倒迎接小道士,并恭敬地奉迎小道士上坐。
小道童也不客氣,神色坦然的坐了下來,接受了二人的大禮,毫無局促。
待到小道童坐定后,二人又肅然行了三跪九叩禮,小道士抬抬手,兩人才在左、右、兩側坐下了。
看到這里,陳蝶衣完全昏了頭,不知眼前這怪事是真還是夢,這個小道童不是白衣道人的徒弟嗎?
平時見此人一副沉默寡言,悄無聲息的樣子,為何白衣道人和青衣漢子見到這位小道童會如此的鄭重其事三跪九叩?小道童到底是什么人物?
帶著滿心的疑惑,陳蝶衣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絲懼意,他終于有些明白為何當初岳哥哥要自己盡量少于這些人往來,看來,他們確實是有什么秘密!
由于怕被人發現,陳蝶衣不由得縮緊身子,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悄悄的躲在暗門之后。
此時她只聽得坐在主位的小道童聲調嗚咽地說:
“自順治二年韃子攻破南京,我與諸卿流亡數省,也沒有找到一塊立足之地。最近聽說李定國退出廣東、敗走南寧,樂安王兵敗被殺。觀時度勢,天意可知……
諸卿歷盡艱險隨我奔波,本想使我繼承祖業,但大勢已去,如何是好?……”
青衣人聞得此言,趕忙起身,跪在席旁泣告:
“近日聽說韃子攝政鄭親王濟爾哈朗病死,入關戰將俱歿,正是主少臣疑,國事不穩之際,小人最近聽聞鄭成功已陷舟山,勢力大張,不如前去投他,乘機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