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淼白著臉,睜大雙眸。</br> 四周的嘈雜與干戈聲,在這句帶著點兒戲謔意味的嘆息下,都如潮水般消退了個一干二凈。從深淵里滋生出的猙獰爪牙,惡劣地捏碎了她殘存的那絲僥幸心。</br> 過去的一幕幕回憶,以及偶爾在她心底閃現的疑惑,在這一刻,統統得到了撕裂與重組。</br> 在絕境中巧合的相遇;喜歡撒嬌、與她同病相憐的神秘少年貝利爾;肆意玩弄她、總能窺探到她心聲的怪物;他們對光明神如出一轍的蔑視與鄙夷;黑發紅眼的“魔鬼之子”;貝利爾與先王之子一致的年齡與特征……</br> 難怪,難怪貝利爾和怪物從來都沒有同時在她面前出現過。還有,作為被囚禁的受害者,貝利爾卻一點兒也不像她那么害怕怪物……</br> 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是同一個人。</br> 怪物就是貝利爾,貝利爾就是怪物。</br> 也就是說,她不久前的那次懷疑,根本不是想多了,而是確有其事。</br> 趴在貝利爾的心口試探時,她分明清晰聽見了心跳聲。這么說來,他那時已經察覺到她在懷疑了。</br> 這段時間每晚和她見面的,到底是一個多么善于偽裝的邪惡怪物……</br> 葉淼的指尖微微發著抖。</br> 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價值,值得他大費周章地分飾成一光一暗兩個角色來戲弄她,難道只是因為惡趣味嗎?</br> 今天她識破了他的把戲,終止了這場漫長的玩笑,又會迎來怎么樣的下場?</br> 荒謬、驚懼、以及被愚弄后的茫然和憤怒,無間斷地沖擊著她的心竅。葉淼咽了口唾沫,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抬頭興師問罪的勇氣,只想立即轉身,落荒而逃。</br>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退縮,衣料摩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貝利爾驀地收緊了環抱著她腰部的手,從背后將她整個人都納入了自己的懷中,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br> 盤桓的毒蛇纏鎖著獵物,將獵物肺腑中的空氣擠壓殆盡。以至于后者只能仰起脖子,以獻祭般的姿態竭力喘息,才透得過氣來。而這樣的姿勢,正好方便了毒蛇的掠奪。</br> 耳根陡然一熱,她難以置信地感覺到自己的耳垂落入了一個濕熱的口腔中,被舌頭卷住了,猶如在吃果凍,發出了一聲濡濕的“嘖”。</br> 葉淼渾身哆嗦,捂住了嘴。日積月累的親熱習慣,早已在她的身體里印刻下了不可磨滅的愉悅記憶,頃刻間,抵抗的尖刺就軟塌了,雙膝亦在無可救藥地一陣陣發著軟。</br> 好在,貝利爾沒有做更加過分的事,很快松開了對那塊可憐軟肉的碾磨,唇若即若離地貼在她耳邊:“不要害怕我。葉淼,我不會傷害你的?!?lt;/br> 仿佛魔鬼送出的惑人吐息,鉆入無處不在的孔洞,讓聽者豎起的心防一寸寸淪陷。</br> 本來,他沒打算這么快叫她知道自己的真面目的。</br> 人類有個詞叫“關心則亂”,果然有它的道理。細心如他,也會有亂了方寸、露出馬腳的一天。</br> 不過,被她發現,也不是什么麻煩的大事。</br> 反正,不管怎么樣,她都逃不掉了。</br> 雖然已經清楚貝利爾并非善類,不過,聽到他這句“不會傷害你”的保證,葉淼不免就想起了來到弗蘭伊頓后,自己遇到的重重陷阱——圖書館的驚魂夜,九頭蛇突如其來的襲擊……如果不是他的氣息庇護了她,她肯定早就一命嗚呼了。</br> 是的,他可能在任何事情上撒謊,惟獨“保護她”這點,沒有摻入一絲一毫的虛假。思及此,她竟真的沒有剛才那么害怕了。</br> 貝利爾微微一笑,牽起她受傷的那只手,冷不丁地低頭啄吻了一下,又伸出舌頭沿著傷口舔了舔</br> 葉淼嚇了一跳,慌忙抽手。定睛一看,卻發現那道在她割開繩索時劃出的傷口,就在這一吻的功夫間愈合了,連疤痕也看不見了。</br> 這個世界上,唯有精靈族的光魔法,才可以在瞬間治愈傷口。很顯然,貝利爾并沒有用到它。</br> 葉淼一陣失神。</br> 他這種媲美于神的浩瀚法力,到底是從何而來的?</br> 貝利爾到底是何方神圣?</br> “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貝利爾撫了撫她的臉:“不要心急,你馬上就會得到答案了。跟我來?!?lt;/br> 葉淼如夢初醒,猛然發現,到現在為止,周圍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憑空出現的少年。就連她,也像被施加了一層障眼法,成了士兵們眼里的透明人,實在是詭異至極。</br> 那廂。</br> 大王子一方的勢力已經控制了全場。大勢已去的叛軍戴上了鐐銬,被挨個押送進了大牢。</br> 至于那位在混戰中意圖用匕首襲擊葉淼的宰相小女兒,被摔飛到墻上后,昏迷到現在都還沒醒來。</br> 鬧了這一出,她肯定是做不成大王子妃了。不過,她并非主犯,看在宰相的面子上,大王子也不會真的要她的命,只命人把她抬了下去,先尋找醫師治好傷,再進行后續問罪。</br> 劫后余生的女王被攙扶到內殿,及時服下了解藥,腹中疼痛得以緩解。不顧體力還未恢復,她就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br> 看見桌椅掀翻、遍地狼藉的房間,以及頹然垂著頭跪在地上的二王子,女王的神色悲哀且復雜,一夜就滄桑了幾倍。</br> 雖說她出于私心,對兩個孩子偏愛程度不同,但二王子終究是她的親生骨肉,說一點感情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兩個兒子的矛盾竟然大到了要兵刃相見、鬧個你死我活的地步。其中一方為了爭奪權勢,還不惜毒害她——對一位母親來說,這樣的打擊一定是巨大的。</br> 叛軍被押走得七七八八,寢宮里空曠了許多,囚犯只剩下二王子一人了。</br> 或許是在顧忌二王子與暗魔法的牽扯,唯恐他下去后借機逃跑,大王子沉聲吩咐道:“押下去后,馬上搜他的身,讓教廷的神父來看著。之后把他單獨關起來,除了我之外,不管誰要見他,都不放行。他說什么話都不要信,別掉以輕心?!?lt;/br> 士兵的長官點頭道:“是!殿下?!?lt;/br> 兩個士兵朝二王子走去,準備依言扭送他離開??蛇€沒接近,二王子就直起身來,不甘地低吼道:“等一下!”</br> 大王子冷笑道:“怎么了,我的弟弟,狡辯的話還是留到之后再說吧?!?lt;/br> “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小看了你,成則為王,敗則為虜,沒什么好辯解的?!倍踝宇D了頓,陰鷙的目光迸射向了不遠處的女王道:“但是,在此之前,我還是想聽聽母后你的答案——我到底什么地方比不過哥哥,讓你這么輕忽我?”</br> 女王悲愴地看著他,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難堪地撇開了頭,沒有吭聲。</br> “母后,回答我的問題!”二王子腕部的鐵鏈哐哐直響,神色染上了幾分歇斯底里,咬牙切齒道:“說??!你究竟對我有什么不滿?!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我十幾年,最后關頭了,我卻連知道答案的資格也沒有嗎?!”</br> 他剛吼完,房間的一角,忽然傳來了一個優哉游哉、含著笑意的陌生少年聲音:“她其實對你沒有不滿,只不過是因為,你和你哥哥的父親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有差別罷了?!?lt;/br>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房間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黑袍少年??ǖさ墓髡退H密無間地貼在一起。</br> 障眼法是魔鬼的把戲。當他不想被你看見時,就算他就佇在你的面前,你也會視他為無物。</br> 大王子的手按住了腰間的劍,警覺道:“你是什么人?”</br> 貝利爾牽住了葉淼的手,從陰影下走了出來。</br> 每一步,燭上燈火就躍動一下,愈發昏暗。剛才還站了不少士兵的大殿,被黑暗逐寸蠶食了邊界,閑雜人等都悄然消失了。除了他與葉淼,在場的,就只剩下了女王,大王子,以及被五花大綁的二王子而已。</br> 不用說,這肯定是貝利爾的手筆。在禁地里時,她就見過他輕易地制造幻境,將長廊扭曲成囚室。</br> 但大王子和二王子顯然沒見過這種鬼打墻一樣的情景,一起在原地傻眼了。</br> 夜空星斗旋轉,貝利爾踱步到了月下。銀光漫過他的鎖骨,一路上溢,直至展露出他完美的容顏。</br> 女王的眼睛驟然瞪大,紅血絲根根綻出,極度的驚駭與恍惚瞳底交織。她喃喃道:“……你……你竟然復活了……”</br> 貝利爾挑挑眉:“看來陛下還記得我是誰?!?lt;/br> 大王子伸手扶住了女王,疑惑道:“母后,你說誰復活?你認識他嗎?”</br> “他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二王子捏緊了拳頭:“什么叫做我們父親的分量有差別?”</br> “字面意思。一個孩子的父親是自己心愛的人,另一個孩子卻是政治聯姻的產物,態度又怎么會沒有差別?!?lt;/br> 女王渾身一震。連原本不太關心母親為何偏心的大王子,聽到這里,臉色也變了。</br> 眾所周知,女王的第一任丈夫是一個早逝的無名貴族。他非常神秘,年齡、姓名與容貌,都未曾對外公布過。這個世界上,只有與他關系最親密的人,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br> 但實際上,關于父親的身份,就連大王子本人,也是不知情的。很小的時候去詢問女王,也一直得不到答案。這也是使得他自小叛逆,與女王離心的重要原因之一。</br> 為什么,作為兒子也不知曉的秘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少年卻一清二楚?</br> 葉淼也聽得有些迷惑,不明白貝利爾把話題拉到女王的兩任丈夫上的意圖。不過,他不是無緣無故說廢話的人,這絕對涉及到了她好奇已久的秘密。</br> 大王子呼吸加促,緊緊盯住了他:“你到底想說什么?你知道我父親是誰?”</br> 貝利爾豎起食指,在唇邊放了放,輕笑一聲,瞥向女王:“陛下,我想,與其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還是由你親自滿足他們的好奇心比較妥當。”</br> 眾人都轉向了女王。</br> 女王臉色灰敗,仿佛生命力瞬間被人抽調一空。她軟倒在椅子上,半晌,擠出了一個極為苦澀的笑容:“其實,我早就有預感。當年的事,遲早會有瞞不下去的一日。做下了丑陋惡毒之事的我,早晚會受到神的譴罰。今日,我不得不目睹后代相戕,就是報應吧。”</br> 大王子眉頭一抽,沒說話。</br> “你已經長大了,也是時候把我隱瞞了這么多年的秘密告訴你了?!迸鯚o力地看了他一眼,垂下頭,被回憶拽入了久遠的漩渦中:“根據如今對外的說法,我十二歲前都是在弗蘭伊頓外的王家莊園長大的。實情卻不是這么回事,當年,我母妃的侍女曾被奸人買通,在我母妃生孩子、所有人都手忙腳亂的時候,她偷偷把健康的孩子換成了一個死嬰。真正的小公主,也就是我,被連夜送走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成為了一個紡紗女工的孩子。直到十二歲那年,無意中得知了真相、震怒的父王才派人把我接回了弗蘭伊頓。”</br> 葉淼暗暗吃了一驚。</br> 原來女王有過一段流落在外的日子。對于愛講面子的王族來說,后宮斗爭、公主走失,畢竟不是光彩的事,難怪沒有對外界公布。</br> 不過,這又和女王的兩任丈夫有什么關系?</br>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被接走的時候正是秋天,漫山遍野都是金燦燦的麥穗。從馬車里走出來的,是一個俊美又耀眼的金發男孩。”女王的聲音變輕了:“我和這個男孩都對彼此一見鐘情。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就墮入了愛河?!?lt;/br> 大王子激動道:“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br> 葉淼也聽出了這層意思。</br> 奇了怪了,落難的公主和迎接她的貴族少年相愛,不就是一場很普通的邂逅嗎?為什么女王要對這任丈夫的身份三緘其口,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肯透露?</br> 除非——這個貴族少年,并不是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地結合的身份。</br> 葉淼心里一動,忽然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測,忍不住悄悄看了身邊的貝利爾一眼。他倒是一臉平靜。</br> “當時我的母妃早已過世,而指使侍女陷害她的奸人也還沒被揪出來。為免橫生枝節,除了我父王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我還活著的消息。隨從們接我回去時,也只是對我說,我是弗蘭伊頓的一個貴族流落在外的孩子。自然,這個少年事先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是奉命行事,順路捎帶我回去而已?!迸醭冻隽艘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回到弗蘭伊頓后,我恢復了公主的身份。同時,也發現了自己永遠無法和那個男孩在一起。因為——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br> 大王子的表情瞬間變得鐵青。</br> “對我們而言,這個真相無疑是晴天霹靂。我們忍著痛苦,立即分開了。可之后那幾年,還是免不了藕斷絲連,還意外地有了一個孩子……”女王抬眸,看向了大王子:“我很想生下這個孩子。紙包不住火,當時我既沒有訂下婚約,也沒有來往過密的男人,為了不讓人發現我懷孕了,我只能躲到郊外的莊園去,謊稱和一個無名貴族有了一段短暫的婚姻,這才名正言順地——誕下了你?!?lt;/br> 大王子他,居然是女王和先王的……</br> 葉淼已經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了。</br> 這關系也太混亂了吧?</br> 不過,往回一推——大王子格外俏似女王的面孔,女王第一任婚姻的無名神秘丈夫,她對往事、對先王的諱莫如深,以及對兩個兒子截然不同的態度,在真相浮現的這一刻,它們的因果脈絡也都無所遁形了。</br> 在一百多年前的瑞帕斯大陸,不少王國的王室都存在近親結婚的傳統,譬如表妹嫁給表哥,侄女嫁給叔叔,以此手段維持所謂的王室血統的純凈。</br> 然而,事實證明,此舉并不會為他們帶來大量優秀的繼承人,反而誕生了數之不盡的智力不全、天生缺陷的嬰兒。</br> 經過了好幾代人的教訓,如今,不論是在平民之家還是在王室,近親通婚都已經被全面禁止了。</br> 在這個前提下,女王還堅持要生出這個孩子,其實是非常盲目的行為。大王子出生后,竟巧妙地避開了各種缺陷,長成了健康的孩子,簡直可以說是萬中無一的奇跡。難怪女王會如此看重他、溺愛他,其實都是愛屋及烏。</br> “有了孩子已是一個錯誤,為了不重蹈覆轍,我們約定不再私下見面。過了幾年,出于政治因素的考慮,我嫁給了一個將軍。我的哥哥必須履行國王的職責,很快也娶了一個王后?!迸跫绨蛞活?,聲音開始波動:“雖然他口口聲聲說,那只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約,但憑借為數不多的幾次公開見面,我看得出來,他們夫婦的感情……真的很好?!?lt;/br> 二王子呆呆地消化著她的話。</br> “他們過得越幸福,我就越是煎熬,好像著了魔一樣,眼里看不見呵護我的丈夫,一味沉溺在過去的回憶中……沒過多久,他們有了孩子的消息傳來,我嫉妒得幾乎發狂。”</br> “我殘存無幾的理智被嫉妒心徹底蒙蔽,不斷在想,這個孩子出生后,他們夫妻的關系一定會越來越緊密,他也會離我越來越遠……于是,我動了一個念頭,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那個孩子。”女王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那是我犯下最愚蠢的錯誤!我偷偷學會了用暗魔法悄無聲息地詛咒產婦的辦法……我沒有傷害他妻子的意思,只想讓那個孩子出生后,因先天不足而迅速夭折?!?lt;/br> 結果顯而易見,女王本身不擅長暗魔法,只是個門外漢。暗魔法又是陰私的玩意兒,施行的過程中,很容易出現偏差。</br> 這道邪門的詛咒,便是在某個環節出了差錯,非但沒有達成目的,還無意中將一個棘手而邪惡的魔鬼引到了先王后的腹中,降生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br> 所以,金發碧眼的先王夫婦才會生出一個黑發紅眼的男孩——那是借宿在他們孩子身上的魔鬼最無可辯駁的特征。</br> 因一己私欲,愚蠢無知的螻蟻喚醒了魔鬼,必將付出與血光災禍伴生的代價。</br> 于是,魔鬼的生身“父母”、所有近旁的侍從——他們的血肉和靈魂,都成為了魔鬼睜眼后,享用的第一道祭祀盛宴。</br> “都是因為我的一念之差,導致我最愛的人,他們夫婦,還有那些奴仆,都……我那時已經明白自己捅出了馬蜂窩,更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個可怕的孩子。和奧奎神父商量后,選擇將他送走。可不到幾年,又死了很多人……”女王啜泣了起來:“我別無他法,只好將他接回王宮。可剛回到弗蘭伊頓,那個孩子就過世了。我害怕他帶來的災禍,只好向奧奎神父求助,將他秘密地鎮壓了起來……每一天,我都在為我犯下的罪孽感到后悔,是我的狹隘和愚蠢導致了我一錯再錯!”</br> 葉淼的耳膜嗡嗡直響。</br> 原來是這樣……</br> 女王說的這一段,和她依據老神父口述的故事所推測的過往,已經沒有多大差別了。</br> 這就是貝利爾的來歷,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br> 二王子臉色發青,直愣愣地看著女王憔悴的側臉。在真相的沖擊之下,似乎已經喪失了反應的能力。</br> 大王子抓住了女王的手臂,難以接受道:“這些事,你為什么從來都不告訴我?!”</br> “你讓我怎么有臉說出口呢?”女王疲憊地長吁出一口濁氣。背負了十幾年、讓她愧疚難當的秘密終于公之于眾,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她抬頭,看向了貝利爾,輕聲道:“從犯下第一個錯誤開始起,我就有種預感,你終有一日會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找我復仇。你要是想殺我,現在就來吧。”</br> 葉淼心臟一緊,轉頭看向了貝利爾。</br> 出人意料的是,貝利爾沒有搭理女王,更加完全沒有苦大仇深、大仇得報的表情,只是摩挲了一下葉淼的手心,歪頭道:“聽見了嗎?”</br> 他讓女王自白,只是因為她想知道真相嗎?</br> 葉淼呆了呆,點點頭。</br> 貝利爾便抬起手指,指骨一彈。</br> 四周的景象頓時化為塵埃,飛速地旋轉扭曲。轉瞬,他們已經置身在一個空蕩蕩的大殿中,站在落地窗前了。</br> 葉淼環顧四周,驚道:“你把我帶到什么地方了?”</br> “一個沒有任何人能打擾到我們的地方?!必惱麪柸嗔巳嘧约旱氖滞?,凝視著她:“故事還沒結束。聽了女王的話后,你想聽聽我的版本嗎?無論什么,我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lt;/br> 葉淼心里裝了其它事,可她對剩余的秘密實在好奇:“你真的是先王的孩子……你是因為女王的詛咒,才來到世界上的嗎?”</br> 貝利爾搖頭,勾唇:“我是我,他是他?!?lt;/br> “什么意思?”</br> “女王的暗魔法詛咒,原本真的可以讓那個孩子早夭而亡。然而中途出了差錯,我借他的身體來到了這個世界。剛降生時,我并不適應這邊的環境,也控制不了那具身體,渾渾噩噩的,連自己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那感覺……非常奇怪。”貝利爾倚在窗邊,透明溫柔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料峭的側臉:“慢慢地,我開始能體會到他的喜怒哀樂,他卻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里寄宿了我?!?lt;/br> 葉淼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纖長的睫上,輕聲問:“后來呢?”</br> “不到半歲,我和他就被送到了弗蘭伊頓郊外一個偏僻的小鎮中,被一群侍從撫養長大。”貝利爾瞥向她,笑了笑:“那時候,我已經比原本更適應這個地方。所以,可以在晚上出來?!?lt;/br> 被派來照顧他的侍從,并未親眼見到怪病的死狀,但都有所聽聞。小王子天生血色的雙瞳,讓侍從們聯想到了妖異不祥的魔鬼之瞳。仿佛一旦與之對視,就會帶來厄運。</br> 所以,他們平時都用白布蒙住他的眼睛,不讓他露出邪惡的紅眼珠。</br> 孱弱的孩子籠罩在怪病傳聞的陰影下,如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之源。沒人肯和他說話,陪他玩耍,就連看看路邊風景的權利也無情剝奪了。他也呆滯,不懂得反抗,白天就孤獨地挨著時間。</br> 到了晝夜交替之際,寄宿在他身體中的魔鬼,接過了主控權。</br> 可那時候的他還很弱小,沒法如今天一樣隨心所欲地變換形態,只能被囿在那具身體里活動。</br> 多虧了與魔鬼合二為一,本該一出生就被暗魔法殺死的小王子多活了幾年。但身體日漸衰弱,終究是不可避免的趨勢。</br> 五歲那年,薄弱的生機終于逸散殆盡,他生了一場來勢洶洶、無藥可治的重病。</br> 原本就排斥他的刻薄侍從們,見到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又發現遠在弗蘭伊頓的女王從不過問這邊的事,就越發敷衍地對待他。每日只把基本的食水放在房間門口,仿佛怕踏進去一步,就會染上晦氣。</br> 最后的那段時光,孩子的吃喝拉撒都在那一方小木床上進行。如此熬了一段時間,他就懷著怨恨與悲愴,被埋進了小小的棺木中。</br> 自以為甩掉了一個燙手山芋、歡天喜地的侍從們并沒猜到,孩子被送進棺木的時候,正是魔鬼在蠶食那具身體,徹底接管它的過渡期。瘦弱的軀殼入土多日,也未腐爛。</br> 被魔鬼徹底侵占的時刻,便是他從墳墓復生的紀念日。</br> 葉淼顫聲道:“出來后,你殺掉了所有虐待過你們的侍從嗎?”</br> “我只是借給了他力量?!必惱麪柮嗣牟弊?,微笑道:“我能感覺到他殘存的怨恨和未消散的魂魄??丛诠灿昧艘粋€身體那么久的份上,臨別前,我送了他一份謝禮,把我的力量借給了他,讓他用自己的雙手去復仇?!?lt;/br> 魔鬼恥笑忍耐,主張復仇。神所推崇的慈悲、寬恕與大度,在地獄中,不過是虛偽、懦弱、偽善的代名詞。</br> 葉淼敏感地縮了縮脖子:“為什么你還是回到了弗蘭伊頓?他為什么沒有向女王復仇?”</br> “當時,他還沒有離開我的身體,我猜他原本是打算向女王復仇的。至于為什么突然放棄,我也不清楚?!必惱麪栒f:“其實我那時已經差不多可以脫離實體存在了,可他們卻趁機研碎了那具身體的骸骨,混入烏鴉血中,畫下符咒,就這樣,將我禁錮了起來。”</br> 尋常的暗魔法自然傷害不了他。但如果摻入了他寄宿過的身體的骸骨碎末,他就無法不受它影響。</br> 貝利爾垂下眼,望她:“那之后,十年里,我沒有見過一個活人。直到你來到我的身邊?!?lt;/br> 葉淼抿了抿唇:“囚禁你的符咒,其實早就失效了吧。”</br> “嗯,記得你第一天出現在我面前的情景嗎?那時候光線很暗,其實在你摔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把符陣破壞了。那一刻起,枷鎖就開始松動。完全自由,只是時間問題罷了?!?lt;/br> 想到他真的被關了十年,葉淼就很難受??上氲剿傺b人類戲弄自己的事兒,就又氣不打一處來,胸膛一起伏,怒道:“那你還騙我?騙我不能離開地下,還假裝成人類來戲弄我!”</br> 枉她一直以為,貝利爾是個孤單、天真又依賴她的人類少年。從未想過他的本性會如此地邪惡和狡猾。</br> 貝利爾笑了笑,眼神忽然變得有點危險:“被關在地底的日子,我連實體也化不出來,既孤獨又難熬。在第一年,我許了一個承諾,誰能放我出去,我就實現她一個愿望。第五年,我加碼了承諾,誰把我放走,我就實現她三個愿望??梢廊粵]有人來。到了第十年,我的怨憤和孤獨再也無法平息,所以,我許下了第三個承諾——不管來的是誰,我都要當場吃掉她,讓她為我獻祭?!?lt;/br> 彼此對視了幾秒,葉淼的后背驀然泛起一陣寒意。</br> 她知道,他沒有開玩笑,這個吃是真正意義上的吃。</br> 她有點艱澀地從喉中擠出了一句話:“……那你,為什么當時沒有吃掉我?”</br> “我太久沒見過人類,想多看你一會兒才吃掉你。”貝利爾說:“誰知道,這一看,我發現你本來就活不了多久。”</br> 葉淼一愣:“什么?”</br> “還記得你掉下去的時候,這個地方很疼嗎?”貝利爾伸手,壓了壓她的肋部:“當時如果我不管你,你很快就會死去。也許是因為好奇吧,都還沒和你說過話,你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吻了你。”</br> 葉淼怔了怔,臉頰驀地紅了。</br> 她想起了貝利爾的治愈能力。也就是說,那時候,她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人壓著她在親吻,根本不是錯覺,是貝利爾真的在親她!</br> 難怪在地下時,肋部明明疼得不行,一呼一吸都像有銳利的針在扎。睡了一覺后,非但痛楚徹底消失,連一點淤血也見不著。</br> “結果,親著親著,我就改變主意了。”貝利爾的手指夾起了她的一縷長發,繞在指尖轉動,瞇眼一笑:“你猜為什么?”</br> 葉淼不由自主就被他的思維帶著走,仰頭,迷茫地看著他:“……為什么?”</br> “因為……”貝利爾用那縷頭發搔了搔她的臉頰,俯身在她耳朵旁,挑逗地吹了口氣:“我對你產生了性|欲?!?lt;/br> 昏迷中的少女彌漫著苦悶與忍耐、歡愉與沉溺的表情,就猶如一塊多汁又甜美的水蜜桃。再擠一擠,就會滲出更多甜漿。</br> 一直在不住地嗚咽、輕微地反抗,最后,卻還是將手搭到他的肩上,給了他一個軟軟的擁抱。</br> 葉淼渾身一顫。</br> “隨之而來的就是好奇心,我突然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樣的人,還想看到你繼續露出那樣的表情。可是,我又擔心你會被我嚇走——即使沒見過我的真面目,也還是有很多人畏懼我。所以,我變成了我還是人類時的模樣,來接近你。”</br> 葉淼的嘴巴微微一張。</br> “從來都沒有人對我好過,雖說我不渴望人類的關懷、善意、憐惜和愛意,但我曾經在那具小小的軀殼里活了五年。那個孩子臨死也在渴求這些感情,我也被迫感同身受著。漸漸地,我也對這些感情產生了好奇心和渴求欲,想知道被人溫柔地愛著的感覺,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后來,我就遇到了你?!?lt;/br> 貝利爾輕輕地摩挲她的臉頰,笑靨猶如夜空下搖曳的罌粟,妖異得足以動蕩人的心神。</br> “事實證明,這種感覺,真的好極了。只要嘗過,就不想失去。我從來都沒有享受過被人喜歡,被人寵愛的感覺,只有你這樣對過我。你對我越好,我就越不舍得告訴你真相,因為你一定會被我嚇走?!?lt;/br> 他不是人類,是糅合了各種**的魔鬼。</br> 迂曲、誠實與純潔的求愛與他無關,最直截了當的誘惑、掠奪和侵占,才是他的本能。</br> 葉淼感覺他在給自己灌**湯,深吸口氣,拼命回憶他做過的讓自己不爽的事:“既然你早已自由了,為什么我說要救你出去的時候,你還什么都不說?看我涉險很好玩嗎?”</br> “我只是太喜歡你為我認真又努力地做一些事情的樣子了,這讓我感覺到,你很重視我?!必惱麪栒A苏Q劬Γ\懇道:“抱歉?!?lt;/br> 葉淼氣鼓鼓道:“不要跟我說抱歉!你其實根本不覺得對不起我吧?!?lt;/br> “用了欺騙的方式接近你,我很抱歉??晌也⒉缓蠡??!必惱麪栍^察她的表情,補救道:“我該怎么樣做,才能讓你消氣?無論什么都可以。”</br> 他的城府太深,還騙了她那么長時間。如果他擺出最初逼迫她時的那副強硬又恐怖的模樣,吃軟不吃硬的葉淼,也許真的會破罐子破摔,和他吵個天翻地覆。</br> 可現在,貝利爾卻是一副“怎么樣都好,反正你不可能甩掉我”的溫柔又耐心的牛皮糖模樣。左一句“喜歡你”,右一句“沒人對我好過”。明知他最擅長的就是偽裝,葉淼卻還是被他弄得有點心軟,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憋了半天,惡狠狠道:“好啊,你能讓我和我的家人團聚嗎?如果你做到了,我就考慮一下?!?lt;/br> 事實證明,她低估了貝利爾的能耐?;蛘哒f,他趕上了一個極好的時機。</br> 亞比勒的王室剛經歷過一場大型政變,二王子和他的黨羽被一一剪除、投獄。女王受到此事波及,大病一場,稱病不見人。</br> 大王子在知曉自己的身世后,消沉了兩天,便重振旗鼓,代管女王的政務。據說,他現在和以前比起來,整個人都煥然一新,不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了。</br> 或許,每個人都需要經歷一個命中注定的坎,才能真正地成長,并肩負起自己的責任。</br> 這場政變影響了不少貴族和官員,也空缺出了部分職位。勢力洗牌、重置心腹、定奪叛臣的罪名,都需要耗費國王的大量精力。就在大王子分|身乏術之際,從邊境傳來了一個壞消息。</br> 瓦里塞丁那沉寂已久的亡靈軍隊,在某天深夜,毫無征兆地卷土重來,突破了亞比勒的邊境!</br>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久等啦,醞釀了一波超粗長噠,夸我!??!╰(*°▽°*)╯</br> 接下來心機女婿要跟著老婆回娘家(?)了。</br> 4.5凌晨修完文啦,劇情沒有大變不過基本每句都重寫過,順便在某些和諧詞中間補了分隔符!╰(*°▽°*)╯</br> ——</br> 感謝甯淵、絳絳啦、小太陽、到我這4位姑娘的地雷!</br> 感謝荼蘼與薄荷姑娘的手榴彈!</br> 特別感謝改名專業戶姑娘的深水魚雷!</br> 謝謝大家!血槽已滿啦?。。?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