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車隊終于抵達了夏宮。赤紅的火燒云熊熊灼燒天際,霞光漫漫,映得湖光山色一片橙紅。</br> 這里的氣溫果然比弗蘭伊頓要清涼很多。葉淼下車時順手摸了摸獨角獸的鬃毛,抬起頭,看向佇立在不遠處的那座雪白的高大堡壘。</br> 這座堡壘比王宮要“纖細”得多,數座哥特式的塔樓指向高空,塔樓之間搭起了一座又一座空中廊橋,白墻上攀繞著綠藤和荊棘。兩只栩栩如生的獅鷲猛獸雕像威嚴地立在了高柱上,雙翼微揚,猶如在亟待飛翔之時,被魔法凝固成了石頭。</br> 堡壘后方有一個很大的湖泊,深綠色的湖水窺不見底,兩三艘小舟泊在岸邊,隨著澹澹的水波在輕微晃動。對岸立著一排高大纖瘦的樹木,碧青的枝條被斜陽染成了如夢似幻的橙粉色。</br> 打理這座宮殿的仆人早已為他們準備好了房間。沿路所見,此處的走廊多是開放透氣式的,裝潢明亮清麗而不乏貴氣。</br> 葉淼的房間風景視角絕佳,走出陽臺就可以眺望湖泊,還配有一個圓形的浴池。墻架上放了各種精致的鎏金玻璃瓶,都是用鮮花凝露的精油,沐浴時加進水中可以消除疲勞。打開蓋子就有一股清幽的香氣撲鼻而來。</br> 葉淼把瓶子放回去,一邊暗暗感嘆歷代的亞比勒王果然懂得享受。</br> 既然已經來了,就好好享受一下吧,正好可以活絡活絡腦筋。</br> 葉淼愜意地享受了一把香薰浴,連腳趾頭也被泡得粉里透紅。瑪格原想為她按摩肩背,由于擔心身上的印記會被看見,葉淼搖頭婉拒了。</br> 洗完澡,她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絲質睡袍,躺在露臺的長椅上吹風,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br> 莎娜將果汁放到了她手邊,笑瞇瞇道:“公主殿下,明天要是天氣晴朗,您還可以去劃船。聽說以前來這里度假的王族都很喜歡在湖上釣魚,那幾條小船就是因此而來的。”</br> 葉淼睜開眼,看向了莎娜所指的遠方湖泊,不置可否。</br> 在小舟上一邊釣魚一邊看書,累了還可以睡個午覺,聽起來是種不錯的消遣方式。然而,自從目睹過九頭蛇從曼特爾拉河鉆出的驚魂一幕,她現在看到這些深不可測、水質還綠得發藍的水域,都有點陰影了。</br> 一葉扁舟飄在水上,總覺得……水底會伸出某些東西,將她連人帶船拖拽入深淵,還不如在岸上待著安心。</br> 在覺察危險的方面,人的第六感總是敏銳得毫無道理。這是千百萬年前的原始人類在叢林與野生動物斗智斗勇時,深深鐫刻進基因里的天賦。有些地方你隱隱覺得不能去,事后總能證明存在著危險。</br> 此時的葉淼,縱然感到了些許不安,卻仍做著“不主動招惹就能安枕無憂”的春秋大夢,未曾意識到,純潔干凈的靈魂對在陰暗中滋長的東西的吸引力有多大。</br> 你不自找麻煩,麻煩也會自動找上門。它們將貪婪地追索著誘人的甜香,虎視眈眈地等候著保護她的壁壘變得薄弱的時刻——可以料想,這個時刻很快就會到來。</br> 安逸的日子過了幾天,葉淼身上的印記也在逐漸消退,在雪白的肌膚上化作了無形。</br> 她卷起衣服,低頭看完,不禁有些羞惱,當然,更多的是濃重的不安。</br> 這幾天過得是挺平靜的,可誰知道是真正的平靜,還是她暫時沒有受到滋擾而已。</br> 一直伴隨在身上的印記突然消失,就好像保護她的壁壘也隨之消失了。</br> 明明出發前的那個晚上,她都已經暗示得那么明顯了,怪物應該明白,她就是為了延長保護期而去的,怎么印記還是這么快就不見了?</br> 故而,這天晚上,葉淼故技重施,用“做了噩夢”的借口讓莎娜與瑪格留下來,陪她一起沐浴著光明睡覺。</br> 在第一次失約的晚上,她已經明白了當那些東西對她產生惡意時,即使身邊躺著活生生的人,也接收不到她的求救。連蠟燭也會熄滅。可有人陪在身邊壯膽,總是一種心理安慰。</br> 兩個侍女躺在大床的兩邊,葉淼被她們夾在中間,心里踏實了很多,雙手搭在被子上,在胡思亂想中沉入了夢鄉。</br> 寰宇寂靜,夜半三更。</br> 時鐘滴答滴答,指向了凌晨三點。天花所繪的圣女慈藹的臉龐,也隱匿在魑魅魍魎般的暗影中。</br> 陽臺上,一只泡得發綠、指甲彎長發黃的手,緩緩勾住了石欄桿,指間透明的蹼上還勾著湖中的水草。</br> 它就像一具濕漉漉的浮尸,周身鼓脹,仿佛一用力擠壓下去,就會嗞出臭水。膨脹到極致的身體卻頂了一顆極小的頭顱,光禿的頭頂粘幾縷毛發,兩顆眼球脫出眼眶,正嗬嗬地喘著氣。任何人在半夢半醒間見到這東西,都一定會嚇得心臟停跳半秒。</br> 魔物畏懼光明,常理來說,不會有東西敢翻越進燈火通明、有人把守的城堡。</br> 然而這不包括某些低等魔物。嗅到難得一見的清甜氣息后,被勾動的食欲足以侵占它們容量不足的大腦。從湖中爬出來后,它竟幸運地躲過了教廷騎士們的巡邏,爬到了這個地方來。</br> 就在它想要把后半截身子也拖上陽臺時,仿佛突然感應到了什么,兩顆眼球猛地晃了晃。</br> 緊接著,它像是突然被人踩了一腳,水花在半空轟然爆開,表皮迅速干癟。然而這一切都似乎被隔絕在了一個無聲的空間中,只能見到它掙扎的動作與扭曲的臉龐,卻聽不見任何刺耳的嚎叫聲。</br> 沒過多久,陽臺邊緣,就只剩下了一塊青灰色的皮。被夜風一吹,它就如灰燼一樣,徹底逸散了。</br> 四周又恢復了平靜,剛才差點兒擾了房中女孩清夢的東西,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br> 銀色的月光透出了云層。葉淼在睡夢中咕噥了一聲,從側躺翻成了正躺。而就在她的上方,緩緩浮現出了一個淡淡的黑影。</br> 這半透明的黑霧狀的東西浮在了空中。正常來說它應該是透光的。然而月光照在它身上,卻在地板留下了一個清晰無比的影子——高大的身形,拖曳在身后的骨翼,彎長而邪惡的角。</br> 葉淼滿心以為,被囿于地底的那只可憐又可恨的怪物,迄今還是只能在那一方天地內活動。</br> 從沒想過,從她墜入地牢的那一天起,以烏鴉血繪制的封印被破壞后,潘多拉的魔盒就開啟了一條小縫隙。</br> 鎖鏈一日日松動,縫隙越來越大,怪物自由的范圍越來越廣,被剝奪禁錮的力量也在逐漸恢復,祂早已可以化出一縷分|身,依附在她的身上了。</br> 或許這就是無意中放出了邪惡魔鬼的人,要付出的代價之一。無論逃到哪個角落,都會被祂找到,再也無法逃離祂、擺脫祂了。</br> 解決了陽臺上的那個東西后,黑影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穿透了旁邊酣眠的侍女的上半身,輕飄飄地“坐”在了床邊。</br> 雖然從本體上看,分不清頭在看哪個方向,可從影子的長角朝向來看,可以發現,他是在凝視床上那個還一無所知的少女。</br> 從來都沒有見過像她一樣的人,從天而降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明知他是面目可憎的怪物,明明一開始怕得眼睛都睜不開,現在,卻已經開始適應了他,溫柔地接納他,對他微笑、鬧脾氣,或是軟綿綿地撒嬌。</br> 他又怎么放心讓她暴露在自己的視線以外,出現任何差池呢?</br> 黑影伸出了一只手,將她的一縷發絲撥回了耳后。</br> 睡夢中的葉淼感覺到臉頰有點癢癢的,微微地閃躲了一下,嫣紅的唇張開了一條小縫。</br> 黑影吹滅了油燈,覆在了她的身上,幻化出的舌尖見縫插針地探入了她的唇內,緩慢而煽情地纏著她的舌頭起舞,貪婪地索取又一次保護她的報酬。</br> 也許,報酬只是借口,他只是想和她親熱,一遍遍地在她的身體上留下自己的記號。</br> 葉淼眉頭微微皺起,不安分地動了一下。原本平放在被褥上的雙手,卻突然被凌空移動,壓在了她的頭頂,深陷進了枕頭里。</br> 床榻因為這個動作,發出了曖昧的一聲“吱呀”。</br> 唇舌相接所帶來的刺激,終于讓葉淼輕微地轉醒了。可她顯然以為自己在做夢。熟悉的歡愉如潮水一樣浸過了她的理智,讓她放過了思考的時機,輕哼一聲,開始理所當然地享受。</br> 當然,假如此時瑪格和莎娜突然醒來,又不去注意那詭異的影子的話,看到的,不過是她臉頰緋紅,舌頭自己在動的模樣而已。難怪作惡的魔鬼會這么有恃無恐。</br> 翌日醒來時,她蓋著的被子已搗成了凌亂的一團,皺得不成樣子了。瑪格和莎娜都還沒醒來。</br> 葉淼坐起身來,有點奇怪地攏了攏衣裳。</br> 她記得自己明明只解了兩顆扣子睡覺,此時的扣子卻連松了四五顆。難道她做夢自己解開了?</br> 而且,大概是錯覺,胸前那片肌膚,似乎在微微地發著燙。和她的嘴唇一樣,仿佛被什么東西肆意地玩弄過。</br> 葉淼因這個想法而感到臉紅,暗罵一聲自己在亂想什么,掀開被子下了床,喝了杯水。</br> 房間的油燈自己熄滅了,不過她一整夜都睡得非常安寧,沒有受到任何滋擾。看來這里還是挺安全的,今晚就可以讓莎娜和瑪格回她們的房間去睡了。</br> 這樣的日子很快到了第十天。葉淼睡到日曬三竿起床,就聽說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弗蘭伊頓傳來了緊急事報,女王在清晨已經提前動身趕回去了。</br> 臨別前,女王吩咐騎士轉告葉淼,讓她無須介意,可以在夏宮這里一直住到初夏最難熬的半個月過去,再和二王子一起回弗蘭伊頓。</br> 葉淼心里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雖然這里是挺舒服的,可一想到要和那個恐怖的二王子獨處幾天,她就一萬個不愿意,當即告訴了這位騎士自己不便在這里打擾二王子養傷,還是想回去弗蘭伊頓。</br> 于是,第二天,葉淼也踏上了回城的路。</br> 今日天公不作美,早上離開城堡時,天氣還很晴朗。中午時,天色越來越暗沉,飄灑的雨絲在傍晚演化成磅礴大雨。</br> 雨水在泥路上砸出了一個個小坑。獨角獸被澆得睜不開眼,速度慢了許多。</br> 瑪格打開了車門一條小縫隙,嘆道:“這雨也太大了吧,怎么凈挑我們上路的時候下?都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到弗蘭伊頓了。”</br> 果然不多時,外面的騎士就前來敲門,歉意地道:“公主殿下,按照目前的速度,也許要在午夜才能回到弗蘭伊頓了。”</br> 葉淼倚在了馬車壁上,聽著雨聲,心里一動,忽然說:“既然這樣,不如我們晚上找個地方留宿吧。”</br> 騎士愣了愣。眼前的人是亞比勒重要的人質公主,他有點兒不放心,遲疑道:“可是……”</br> “我看這雨也沒有停的意思,這樣下去,獨角獸會吃不消。沒看到它們跑得越來越慢了嗎?”葉淼指了指車前那雙毛發已經徹底濕透的獨角獸,終于引出了正題:“出發的那天,我們不是在一座小教堂里休息過嗎?不如就去那里躲一躲雨。反正它也在我們回程的路上,不算繞路,應該天黑前可以到吧。”</br> 見到騎士還在猶豫,葉淼又誠懇道:“不是非要過夜。但最起碼別在雨勢最大時趕路,這樣不是事倍功半嗎?我也不希望看到大家生病。”</br> 從聽到了“魔鬼之子”的傳言后,她就一直想回去小教堂去問個清楚,奈何苦于找不到借口,心臟一直有只貓爪在撓。</br> 今天暴雨,女王與二王子又不在,從名義上說,她是這里地位最高的人,正是回去那座教堂的好機會。</br> 沒想到這位公主張口閉口都是為他們著想,騎士十分感動,而且她的考慮也有道理,終于點頭答應道:“多謝公主殿下關心,就按您說的辦吧。”</br> 終于,晚上七八點時,眾人抵達了那座小教堂。</br> 老神父的孫女顯然沒猜到他們會去而復返,忙將眾人迎了進來。除了葉淼以外,其他人都已經被澆成落湯雞了,擦干身后,外面雨勢更甚,雷電交加,看來今晚是走不成了。</br> 教堂后方,有老神父爺孫三人起居的房間。葉淼作為最尊貴的人,享用了唯一的客房。其他的騎士則在大廳湊合。</br> 老神父的孫女親自給她沏來了一壺熱茶,葉淼笑了笑,接過來捧在手里,喝了一口,與她攀談了幾句,借此機會,表示自己對當年小鎮的怪病很好奇,想找老神父聊聊。</br> 在老神父的孫女的帶領下,葉淼穿過了回廊,在懺悔室前,找到了正帶著孫子打掃的老神父。</br> 聽見了腳步聲,蒼老的神父轉過頭來。他的孫女在他耳邊說了葉淼的來意,老神父顯然有些詫異,但還是恭敬地請葉淼在休息室中等一等他。</br> 休息室只有幾個平米,擺放了一張木桌,兩排粗糙的木凳,燭火昏黃。葉淼等了片刻,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老神父隨手輕輕掩上了門,拉開凳子坐在她面前,似是有些疑惑:“聽我的孫女說,那天我收留的鎮民對殿下您不敬,您饒恕了他。我的孫女就對您說了一些關于那座鎮子的事情……”</br> “不錯,既然神父你已經知道大概情況,我就直說了。”葉淼緊緊地盯著他:“那天的男人看到我的黑發后,說我是‘黑發的魔鬼之子’。據說他居住的鎮子當年出現了一場怪病,我實在是很在意,魔鬼之子指的是什么人,而當年的鎮子又發生了什么事……聽說你當年是鎮里的守墓人,我很希望你能把知道的事都告訴我。”</br> “……”老神父沉默了一下,思緒沉浸入了過往的塵埃中:“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些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br> 那座小鎮,雖然位于弗蘭伊頓的郊外,但奇怪的是,很少有人聽過它的名字,里面也相對閉塞。當年還未到耄耋之年的老神父,在小鎮外的一片墓地里當守墓人。</br> 墓地與小鎮之間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他平日就住在墓地旁的小房子里,每半個月才回一次鎮上。猶記得大概是十五年前,鎮子上建起了一座華麗的房子,遷入了一個陌生的女主人,和一群侍女。</br> 因為從不和旁人交際,鎮民們也不知道這戶人的底細。只在兩三年后,傳出了一點風言風語,稱這座房子里的“女主人”,其實也只是一個侍女的頭兒。真正的主人,是一個貴族小少爺,聽說是弗蘭伊頓的某個大人物的私生子,被真正的父母送來這里撫養的,據稱身體很差,極少在外露面。</br> 雖說那個孩子很神秘,但老神父其實見過那個孩子,還不止一次。</br> 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孩子已經長到四五歲了。</br> 他經過了那座房子時,意外發現院子里放了一把輪椅,上面坐著一個出來曬太陽的小男孩。</br> 時隔多年,老神父還深深記得,那個男孩長得有多漂亮。盯著一頭烏黑的短卷發,眼睛卻被白色的布條蒙著,似乎是個不能見光的瞎子。</br> 和傳言中一樣,他的身體似乎很孱弱,唇無血色,身材瘦而單薄,兩條腿纖細得宛如小麻桿,垂在輪椅外。</br> 院子里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一個侍從接近他。</br> 老神父那時就覺得,這不是人手不足的原因,而是……大家似乎都躲得他遠遠的,看他的目光,都夾雜著害怕和嫌惡。</br> 被蒙著雙眼的孩子呆滯地坐在輪椅上,沒人和他說話,沒人讀故事給他聽,也沒人憐愛地擁抱他、陪他玩耍。</br> 呆坐了一下午,才有一個侍女過來,將他推回了屋里。大門隨后緊緊地關上了。</br> 不知為何,那天回去后,老神父一直忘不掉那孩子單薄的身影。于是,晚上回去墓地前,他下意識地又走了路過那戶人家的小道,抬起頭往上看。</br> 很巧合,這一回,竟又讓他見到了白天那個孩子一次。</br> 二樓的落地窗內,靜靜地站著一抹瘦削的影子。</br> 他的手壓在了玻璃窗上,原先只是在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的景色。察覺到了老神父的目光,孩子微微垂眼,和他對視。</br> 眼睛上的那條滑稽的布條早已摘下,露出了一雙完好無缺的眼珠——原來這孩子不是瞎子。</br> 那仿若浸滿了血液的猩紅眼瞳,邪惡又美麗,絢麗流轉的神采勾魂奪魄。</br> 這與白天的那個沉默得呆滯的孩子,壓根兒判若兩人。</br> 不,應該說……這根本不是一個稚子該有的眼神。</br> 簡直——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夜里從那副傀儡身體中悄然綻放,奪取了主控權一樣。</br> 老神父呆呆站在原地,輕微打了個哆嗦。孩子卻勾了勾唇,放下窗簾,轉身進去了。</br> 那之后,老神父回去守了不到半年的墓,就聽說那個孩子熬不住,終于病逝了。</br> 這段期間,他傳聞中的父母都沒有出現過,似乎早已把這個孩子放逐到了邊緣地帶。一切喪禮從簡,孩子的棺材就葬在了他看守的墓園中。</br> 一切塵埃落定后,那些照顧他的侍女和下仆都顯然松了口氣,像是擺脫了一個瘟神。她們沒有離開小鎮,畢竟四五年的時間,他們早已在鎮子中結下了自己的良緣,都在這里成家或是嫁人了。</br> 老神父日復一日地守著墓。某一天,在夜間巡邏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墓叢深處傳來了一陣古怪的聲音。</br> 他又驚又疑,忙提著油燈趕了過去,發現那個孩子的墓竟然破開了,土壤灑了一地。沿著稀稀拉拉的腳印和痕跡,老神父連滾帶爬地追了過去,又看到了好幾座破開的墳墓。</br> 就在墳墓的里側,一輪血月之下,一個小小的身軀背對著他,坐在地上,雙臂輕微地動著。從那個方向,不斷傳來狼吞虎咽、咀嚼腐肉的聲音。</br> 目睹到這毛骨悚然的驚魂一幕,饒是活了大半輩子的老神父,也當場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br> 聽到此處,葉淼也覺得詭異萬分,可她仍是第一時間往有可能的方向考慮了,皺眉道:“死而復生?有沒有可能是……那個孩子被埋葬的時候,根本就還沒有死?”</br> 畢竟,如果他當時已經變成了怪物,應該是不需要進食的。</br> 縱然已經過去多年,可回憶起那一幕,老神父依然心有余悸,搖頭道:“當時那個孩子已經被埋進土里四五天了……沒吃沒喝,那么狹小的棺木,也沒多少呼吸的空氣,就算是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也不可能活這么久。更何況是一個病弱的小孩?他又哪來這么多力氣,破開棺木的蓋子出來?”</br> 便是如此,在沒有星星的夜晚,名義上已經死去的孩子拖著尚未腐朽的稚嫩身軀,從墳墓中掙扎復生。</br> 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很快像長了翅膀一樣在鎮子中擴散。他的侍女們不得不前來墓園,白著臉將把那個孩子接了回去,繼續撫養。</br> 從那天起,怪事開始發生。人們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起,伺候孩子的那群人很久沒有在人前出現過了。</br> 噩耗隨后紛至沓來,那個孩子身邊的侍從及其家屬,開始接連離奇暴斃,而且死因各異,有的是還沒斷氣就成了半腐的人。有的尸體形銷骨立,宛如是活生生餓死的……</br> 猶如吹響了復仇的號角,孤獨死去的孩子,化身為了讓人膽寒的魔鬼,帶著滿腔的怨怒回到人間,將哀嚎著的人拽入地獄的紅蓮中。</br> 詛咒一樣的怪病讓這座小鎮的人們聞風喪膽,大家都害怕自己染上它。為了杜絕它的肆虐,這些死去的人只能火葬。</br> 在人人自危之中,處于風波中心的孩子,卻出人意料地淡定,甚至在旁人恐懼哭泣時,他還能一眨不眨地欣賞那高燒的火堆與在烈焰中卷曲的尸體。</br> 等身邊的人消失得七七八八了,這邊發生的事,終于驚動了他傳聞中的貴族父母,讓對方無法再對他置之不理。</br> 某日,一輛華貴的馬車低調地來到鎮上,接走了他,徐徐朝遙遠的弗蘭伊頓開去。</br> 這就是老神父對這個孩子的最后記憶。</br> 聽完全部,饒是早已有心理準備,葉淼依然久久說不出話來。</br> 華貴的馬車,成群的侍從,“大人物”的孩子,父母從未出現過,十五年前到十年前,在小鎮居住過……沒跑了,那個孩子,一定就是先王的子嗣,也是——怪物的前身。</br> 老神父只站在了一個遠遠旁觀的角度來陳述,但不妨礙葉淼在心底描繪出了這個故事的圖卷。</br> 降生時為父母和侍從帶來了詛咒的小王子,被女王送到了小鎮生活。所有人都恐懼他、忽視他、疏遠他。短暫五年后,從沒得到過關愛和呵護的他,郁郁地病逝了。</br> 墳墓的那一段,葉淼也搞不清楚是真的死而復生,還是根本沒死。總之可以推斷,他出來后,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的事情,和他絕對脫不了干系。</br> 最終,這里的事驚動了遠在弗蘭伊頓的女王,讓她不得不派人將孩子接回去。</br> 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事?</br> 神廟中的棺槨,暗示了小王子是在被接回王宮的那一年死亡的。</br>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變成怪物的?難道他回去以后,就被女王用暗魔法鎮壓了?肉身死亡后,寄宿在體內的魔鬼仍彌留在世間,迄今,還被困在了王宮底下……</br> 葉淼垂眼。</br> 知道這部分內情后,好奇心得到滿足的愉悅只持續了一瞬,很快,就被壓抑又沉重的復雜感情所侵占了。</br> 而且,有一個以前沒想過的奇怪細節,突然躍上了她的腦海。</br> 按常理說,人類只能生出人類。金發碧眼的先王夫妻卻生下了一個黑發紅眼,魔鬼般的怪物王子,這恐怕不是意外。</br> 里面——一定有內情。</br> 意外降世的魔鬼,黑發紅眼,漂亮的臉龐,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十五六歲了……</br> 葉淼意識到了什么,后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可思議的寒氣。</br> 同樣集齊這些特征的人很罕見,可她偏偏認識一個。</br> 貝利爾。</br> 他和老神父所描述的小王子的特征——一模一樣。</br> 作者有話要說:補完啦~~~</br> ——</br> 【腦洞小劇場】</br> 貝利爾:雖然沒有正面戲份,可我還是刷了一把存在感,驚不驚喜,意不意外?(^v-)</br> 三水子:連睡覺的時候也不放過我,你還是人嗎!(╯///口//)╯︵┻━┻︵┻━┻</br> 貝利爾:寶貝兒,我還真不是。:D</br> 三水子:……</br> ————</br> 關于更新時間的答疑╰(*°▽°*)╯:</br> 作者菌每周固定更新2萬字左右,時間不固定,在0-24小時內都有可能掉落。有時候三次元事情忙,如果太短小/寫不完,就會攢到第二天繼續寫、一起發。</br> 根據字數守恒定律,如果哪天沒有更新/更新了卻短小,之后就會有粗長的更新補償!┏(^0^)┛</br> 各位妹子可以定一個自己方便的時間(譬如早上起床時/中午吃飯時)來刷新,假如沒看見新章節,請直接當那天沒有,第二天再來看吧~~~</br> 作者菌就不特別在文案標明啦,感謝理解!!!啵啵大家!!!(●′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