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界，忘川河。</br> 李長生從晃神中清醒過來，這一次僅僅用了幾分鐘。魔羅的幻境確實高超，已經到了煉假成真的地步，但終究脫離不了幻這一字。</br> 虛假的時間對他而言，千萬年也不過轉瞬，一切不過是記憶中拼湊出來的畫面。</br> 唯有真實流轉的世界才會有歲月。</br> “李兄。”</br> 輕快的嗓音從身旁傳來，一道虛幻的身影站在他旁邊。身穿一襲雪白的道袍，眉目清冷，嘴角掛著微笑，微微向前傾。</br> 那年她風華正茂，劍法通玄。</br> 只是須臾的幻象，但又帶著一分真實。</br> “這次我找你。”</br> 李長生低語一句繼續向前走，面前聚集的越來越多的遺骸，無數妖魔鬼怪仿佛聞到腥味的鯊魚一樣奔涌而來。</br> 行兩千里，李長生停下了腳步，他抬頭仰望遠方。</br> 龍骨橫空，吞下了半邊天，幽暗的眼眸盯著李長生。龍骨為柱，龍頭為梁，上書萬神盡陽關。</br> 門高三百丈，寬兩百丈，兩人加起來不超過4米的身高站在這里宛如螞蟻一般。</br> 道袍女子眺望盡陽關，嗓音清冷的說道：“李兄，那魔羅說前面就是盡陽關，盡陽，陽盡，只有陽壽將近的人才能進去。”</br> “回去吧，我也不過一道幻象罷了。修士魂歸天地，若沒有三魂六魄，縱使有投胎轉世又如何？”</br> 她是魔羅根據李長生的記憶虛構出來的，她并不是那名震天下的雪夜劍仙，僅僅只是李長生的記憶。</br> 但她又不受限于任何人，看起來就像活生生的人一樣。</br> 李長生回答：“我尋遍天下道門，曾聽聞過這么一個說法。大神通者死后會化作周天星辰，與天地同在，是為入道。”</br> “我又聽佛門說，大神通者與天地同在，道成，則化天地法則。如果能尋來輪回轉世之法，起死回生并非妄言。”</br> 女子微微歪了歪腦袋，發出了疑問：“一面之詞罷了，李兄，你自己相信嗎？”</br> “真假我自會去印證，若是嘗試都不敢，我又何苦來到這里？”</br> 李長生邁步走向了盡陽關，高聳的盡陽關微微顫抖，堪比化神期的氣息從天而降。其中夾雜著天道的氣息，龍首幽光大漲，毫無感情的聲音落下。</br> “退去！”</br> 雷光與古龍一戰便是三個月，最終李長生將最后一節龍骨踏碎，邁入了千百年來從未有活人踏足的地方。</br> 門后，是一片猩紅色的彼岸花海，一眼望不到頭。</br> 這又是一片絕地，不知是哪位大神通遺骸所化，僅僅是望一眼便勾起了萬千心緒。忘川之中從來不缺妖魔鬼怪，真正危險的永遠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事物。</br> 忽然花瓣飛起，再次卷起了無數的身影。他們風華正茂，身穿相似的衣服，手中持寶劍，心中意凌天。</br> 最后一代劍宗弟子。</br> “拜見劍主，請劍主回頭。”</br> 李長生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著，只不過他的身后多了一大群虛影，他們就這樣靜靜的跟在身后。既不會攻擊李長生，也不會幫李長生對付那些無自我意識的鬼怪，甚至有時候還需要保護。</br> 這是一群累贅，如果拋開他們速度會更快，斗法會更輕松。</br> 但李長生沒有，就如此傻愣愣的帶著這群虛影，朝著黃泉深處進發。</br> 三千里，終見黃泉。</br> 黃土砌城的古城掩埋在彼岸花海之中，破敗的城門半開，露出里邊空洞用于供奉各種神祗的廟。</br> 供臺之上早已沒的蔬果與香火，而神像不知去了何處。</br> 荒涼到極致。</br> 魔羅再次現身，他身上的氣息薄弱到了極致，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但他所化的人形卻異常的開心，用近乎嘲弄的神情望著李長生。</br> 他說道：“李長生，我之法可練假成真，你若拜我為師，我可傳授予伱。屆時你就可以讓這些人一直存在于你身邊，你的朋友，你的妻子，你的老師”</br> “虛假的終究是虛假的。”李長生搖頭，道：“你若是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我愿拜你為師。”</br> “呵，世上哪來的起死回生，都不過是騙你們這些癡人罷了。”</br> 魔羅聲音越來越微弱，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隨后微微拱手彎腰。</br> “吾敗了，能在生死道消之前遇到你這等強者，吾心甚慰！這些殘魂便是吾這敗將之禮，若真有起死回生，說不定有用。”</br> 說罷，魔羅便煙消云散，最后一絲意識也歸于了天地。</br> 天地微微震動，周天之上又多了一顆星辰。</br> 李長生邁步走進了古城之中，尋遍了每一個角落，未見起死回生之法。隨后他找到了一處被天道禁錮的地方，門外上書輪回殿，門口有三口井分別叫今世，前世，來世。</br> 他看今生，見清水，見修行，見劍宗，見自己。2000年的歲月，2000年的人與物，最終只存留于這口井中。</br> 他看前世與來世，井水枯萎，不見前世來生。</br> 天道言輪回不在，人無再少年。</br> 死亡是眾生最平等的歸宿。</br> 李長生想這應該就是用于投胎轉世的地方，于是又花費數十年時間擊碎禁錮，在萬千天劫加身下邁步走了進去。那里坐著一具枯骨，枯骨盤坐于中央，腦袋低垂。</br> 尊名【淵】</br> 僅僅是看一眼李長生，心底就泛起了這么一個念頭。那枯骨散發出來的氣息讓李長生感覺到一絲絲寒意，不知他存在了多少年，死后仍有如此強大的氣息。</br> 要說現在他一只手便能將枯骨毀去，但他現在只是一具枯骨，如果此人尚且存活，那將是何等的威能？</br> 我現在不如他。</br> 李長生如是想到，隨后便看到了枯骨旁邊有著一行字，就在他垂落于地面的手指旁，顯然是他寫的。</br> 【已無輪回，莫強求】</br> 忘川的最后沒有輪回。</br> 李長生不知不覺便坐在了輪回殿門口，他就這般靜靜的坐著，故人們的虛影也靜靜的陪在他旁邊。一襲雪白道袍的女子靠著他，沒有太多的言語，也不知該說什么。</br> 他們只是虛影，只是有部分記憶的殘魂，甚至與李長生的故人沒有任何關系。</br> 就這般任由時間流去，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劍宗弟子站了起來。</br> 樣貌俊朗，粗眉大眼，于武安。那個與妖魔奮戰三月，血流千里而不亡，終救百姓于水火，武朝以他為名的冠武道人。</br> 他來到李長生面前，眼中閃爍起所剩不多的靈性。雙手握住劍柄，劍刃朝下，拱起手來深深鞠躬。</br> 如果是真正的他，應該會這樣說，應該會這樣做。</br> “劍主，望回頭，吾等已死，不值得您如此追尋。”</br> 說罷，他自絕殘魂，化作點點星光。</br> 緊接著第二個人站了出來，于楠楠，他記得是一個很活潑的少女。</br> “劍主，楠楠先走了，您保重身體好好吃飯，酒不能多喝。”</br> “劍主，望您成道。”</br> “劍主，昔日戲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來，望離開。”</br> 一個個仿佛真的活了過來一樣，來到李長生面前與之道別。他們應該只有短暫的記憶，應該不會有感情，應該都是虛影。</br> 既然是虛影為何要自殺？既然是夢為何要醒？</br> 李長生淡漠的眼眸逐漸融化，等他回過神來時，人都走了。</br> 一道雪白的倩影離開了他身旁，站在他面前，抬手一招樸實無華的古劍便從幾千里外飛入手中。</br> “李兄，我還記得雪夜教你的一個劍法嗎？”</br> “何劍？”</br> “鴛鴦劍。”</br> 女子持天劍翩翩起舞，婉若游龍，翩若驚鴻，盡顯女子之柔美，盡去劍意之銳氣。</br> 鴛鴦劍是一門合擊劍法，需要一男一女來施展。它算不上什么絕頂劍法，名聲卻傳遍天下，被大多數人熟知。</br> 因為鴛鴦二字，所以多被用于道侶之間調情。</br> 李長生與東云舒沒有用過，因為他們之間從未調情，也從未有過太多的曖昧。只是單純的討論劍法與道法，單純的相伴游歷天下。</br> 鴛鴦劍他們學過，但基本用于論道，一次過后便不再討論。</br> 一劍舞完，女子笑靨如花，道：“李兄，我不是她，但有這天劍中屬于她的劍意，我可以是她。”</br> “我對李兄可能抱有一點愛戀之情，抱歉，我心思不純。”</br> “李兄之志應如濤江，東奔大海，何苦留戀我等一撮黃土。”</br> 言罷，自決性命，萬般情愫也抵不過生死二字。</br> 不知從何處吹拂而來的清風，吹散了故人所化的星光化作漫天星辰，飄向了天際，只留下一把天劍落地無聲。</br> 胸口微微發悶，緊接著的是錐心的疼痛。李長生不斷的張大嘴巴想要吐出胸口的鋼針，可卻終究吐不出來，它們就這般隨著呼吸而刺穿肺腑。</br> 每一口氣都夾雜著刀鋒，割得人心如刀絞。</br> 魔羅，你勝了我一次。</br> 真是諷刺，渾身解數萬般手段傷不了我一分，臨終前的善禮卻成了最鋒利的三尺水、折劍頭。</br> “你果然變成這樣子了。”</br>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天劍中走出來，何昆望著幾近瘋魔的李長生，抬手一劍砍在了他頭上。這一劍仿佛劈開了混沌，為李長生劈開了一道口子。</br> 一道掙脫心魔的口子。</br> “李兄，我早料到有這一天，于是便在天劍中留了一手。這只是我的一道留影，你是不是以為我活了？或者你已經開始痛哭流涕？可惜我看不到，想哭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并不丟人。”</br> “你好自為之，我去也。”</br> “何長老再見了。”</br> 李長生微微點頭，嘴角勾勒出來的微笑是那般溫和，其中夾雜著無奈與苦澀，最終盡化作釋然。</br> 看破生死，長生者之心境，成也。</br> 風云涌動，道人拿起天劍開始逆流而行，歸凡俗。</br> 九州山河青，萬里長空白。</br> 李長生立于云端之上，俯瞰已無故人之地，忽然覺得也不似以前那般清冷。</br> ————————</br> 現代，忘川河。</br> 李易一行人走了兩千里便到了盡頭，途中不老人找到了自己的老巢，拿回了部分家產。</br> 如此他們進一步確定了一件事情，天地復蘇本質上是修行界的事物再向現代轉移，以一種未知的方式。</br> 僅僅花了兩天時間，他們便來到了忘川的盡頭，越過彼岸花海，看到了一處古樸的古城。</br> 古城門口有兩尊石像聳立，城門緊閉，當他們走到城門前時，石像睜開了眼睛。</br> 聲音渾厚，宛如鐘聲。</br> 【來者何人？】</br> “李易，再次拜訪此地，問可有輪回否？”</br> 李易微微拱手，姿態沒有任何傲氣，謙而不卑。</br> 石像緊盯面前這個人，它之神通看不穿對方，也不由得放緩嗓音說道：【黃泉城內自有輪回，但我家主人暫不見客。】</br> 主人？</br> 不老人與瓊羽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眼中出現了些許敬畏。</br> 忘川盡頭黃泉城的主人，掌控著生死輪回，這是何等的存在？恐怕也是與仙人一樣，是一個超越常理的存在。</br> 活生生的古之圣者。</br> “是圣王。”瓊羽在李易耳邊低聲說道，“我聽一位姐姐說過，圣為強者尊稱，圣王相當于仙道時代的仙。掌控一處法則之地，就是一方圣王。”</br> 忘川黃泉之地顯然就是法則之地，有著超乎常理的功效，引得無數強者爭奪。</br> “圣王很強嗎？”李易來了一些興趣，他想起來之前在輪回殿中坐著的那具枯骨。</br> “很強，非常非常的強。”</br> 瓊羽張開雙臂仿佛要形容圣王有多強大一樣，可惜她那手指長的小短手顯得不那么強大。</br> “我巔峰時期入天之道，已經算是圣者中的佼佼者，但面對圣王級別的強者毫無還手之力。”</br> 她就是被某個不知名的圣王拍死的，那個時候不知為何天地突然大亂，所有強者都在互相征伐。而瓊羽就屬于天道那一方，具體情況不清楚，只知道天下到處都是天道之敵。</br> “有點意思。”</br> 李易稍微進行了對比，瓊羽的通天瞳他見識過，算是上等水平的神通。</br> 真打起來至少也是小七那個檔次，能讓一個化神毫無還手之力，至少也有他3000年的功力。當然論實際斗法能力就不清楚了，畢竟自己有太多太多手段，對方不一定像自己這樣會那么多。</br> 至少3000年的功力，能不能擋我兩拳？</br> 想到這里李易抬頭望向了這座古城，眼中少見的帶著一絲戰意。剎那間古城中沉睡的存在猛然驚醒，整個人已經被汗水打濕。</br> 好在這股寒意來的快去得也快。</br> “既然不方便，那我來日再拜訪。”</br> 李易彬彬有禮的拱手告辭，他雖然對于里邊的存在很感興趣，但沒必要無緣無故把別人家拆了。</br> 輪回的話，他現在有能力去印證。</br> 法則存于天地間，并非他人的私有物，不過是有的人能夠完全掌控這種法則。</br> 石像第一次見脾氣這么好的強者，也不由得回禮。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一個比自己更強者的好臉色。</br> 它自然要擺足了態度，面子很多時候是自己給的。</br> “多謝道友諒解。”</br> 瓊羽與不老人由衷地松了口氣，他們真怕李易直接打上門。</br> 雖然仙人很強大，但城中的未知存在也弱不到哪去，至少能夠將他們打死。兩個恐怖存在一旦打起來，說不定余波都能將他們震死。</br> 就在這時古樸的城門緩緩打開，一個身穿黑色華袍，頭頂平天冠，樣貌豐神俊朗，身高將近八丈的男子走了出來。</br> 26米的身高，就像一個巨人一般。</br> 瓊羽說過在太古年間，判斷一個強者的強弱可以看體型，三丈金身，六丈金身，九丈金身。</br> 九為尊，但沒有聽說哪位強者有九丈金身，八丈已經是最頂尖的強者。</br> 他拱手彎腰，朝李易一拜。</br> “前輩光臨道場，在下有失遠迎。在下名淵，是此地之主，不知前輩名諱？”</br> 瓊羽，不老人，石像三人看著巨人給李易供手彎腰，臉上的表情別說有多精彩。</br> 這可是一尊圣王，遠古時期的頂尖存在。怎么說也是與仙人同等，不至于拱手彎腰稱前輩吧？</br> 石像反應最劇烈，嘴巴都要掉地上了。</br> 自家主人叫前輩，我剛剛叫人家道友是不是有點叛逆？四舍五入下，他比主人高一個輩分。</br> 要完了！</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