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磅礴，無數水滴打在瓦片上，發出滴滴嗒嗒密集的響聲。透過屋頂的破洞，水滴不斷的滴落在破廟中。</br> 破廟伸手不見五指，原本僅有的月光也被暴雨掩蓋。除了雨聲以外，耳目聰慧者還可以聽到躲雨的鳥兒在房梁上跳，墻角有老鼠奔跑，朽木中有蟲在啃……</br> 忽然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邊傳來，不斷踩入水洼中的啪啪聲蓋過了暴雨的聲音。一道矮小的身影冒著暴雨跑來，跌跌撞撞的爬上了道觀的臺階，一股腦的鉆進道觀中。</br> 如此也闖入了某個未知存在的視線中。</br> 那是一個年紀只有十歲的小孩，粗布麻衣，渾身濕漉漉的，小巧枯瘦的臉上滿是恐懼。小孩進門后立馬關上了大門，用身體死死的頂住門口，仿佛外邊有什么洪水猛獸。</br> 雨夜中一道龐大的身影從森林中走出來，濃烈的血腥味遠遠就透過暴雨傳來。</br> 豬頭狗身，身軀巨大，黑毛，硬刺，赤目，拖著一個巨大無比的肚子。肚子仿佛裝滿了水一般，每走一步都產生劇烈的晃動，而肚皮上時不時出現人形痕跡。</br> 背部尖矛之上一道道怨魂盤旋，發出尖銳難聽的哭聲。</br> 吞人入腹，煉怨魂于背瘡，集地之污穢，人之怨魂，是為惡遺妖也。</br> 神秘存在多年未有的情緒終于出現了些許波動是一種疑惑，疑惑為何會出現這種妖物。</br> 妖怪分很多種，一般意指的是有靈智有修為的動物。在很久以前現在的妖怪被稱為靈獸，那時并沒有人與妖的劃分，人只是眾多生靈中的一類。后來由于種種原因，人妖之分開始出現，雙方的敵視與仇恨逐漸加深，這些歷史遺留的問題并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br> 真正的妖怪就是面前這種，一種由污穢之氣誕生的邪祟。性情殘暴沒有靈智，見人殺人，見妖殺妖。</br> 惡遺即為邪祟的一種，有人稱惡遺出天下亂。</br> 在很久很久以前剛剛踏入修行界的，他以為這是一種十分厲害的邪祟。后來才搞明白，惡遺最厲害的也不過金丹期，說惡遺出天下亂只不過是因為它需要亂世才能誕生。</br> 太平盛世，很少有邪祟誕生。</br> 惡遺，人禍也。</br> 為何會有惡遺？</br> 他是如此的發出疑惑，按理說有那人在天地應該一片清明。或許是人力有窮時，總會有自己看不見的地方。</br> 在他思索時，豬頭狗身的怪物已經站在大門前，長滿黑色鋼毛的爪子猛然落下，瞬間將早已腐朽不堪的木門無數碎塊。</br> 小孩身體倒飛出去，一些木屑扎進了他的臉龐，重重摔在地上。</br> 一張碩大的豬面從外邊探了進來，那赤紅色的眼眸里帶著一絲戲虐。惡遺是沒有靈智的，但它們性本惡的特征，讓它們無師自通的去虐殺生靈。</br> 很多人被它吞進肚子中，不會第一時間死去。一般需要一分鐘左右，被惡臭粘稠的液體塞滿鼻腔，最終窒息而亡。</br> 小孩瞳孔里布滿了淚水恐懼，他死死的捂住口鼻，竭盡全力的不讓自己發出聲音。</br> 神秘存在打算出手，這不是他入道后遇到的第一個人，也不是他日漸找回七情六欲見到的第一個人。但卻是第一個有危險的人，曾經的自己從不吝嗇舉手之勞。</br> 只是自己有些遲鈍了，剛剛就應該出手的。</br> “閉上眼睛。”</br> 忽然一道沙啞的聲音傳入耳中，音調有些奇怪，小孩只能勉強的聽出對方的意思。m.</br> 這是修士的口音，千萬年未曾變化的語言。不同于凡人隔十里地一種話，或相隔幾百年語言口音發生變化。</br> 小孩沒有聽從那道聲音，或許是害怕，或許是沒反應過來。未知存在只能護住他的眼睛，免得被自己的雷光照瞎。</br> 身后的黑暗無盡的光華綻放，伴隨著一聲雷鳴，雷霆瞬間淹沒了面前的怪物。直沖天上的烏云，那萬里的暴雨剎那間被雷霆沖垮，重新露出了天上的白玉盤。</br> 最后幾滴雨落下，一陣微風吹拂而來。</br> 月光如窈窕的仙子不緊不慢走進了道觀中，映照出這里的一切。</br> 一個破敗的道觀，地上石磚的縫隙長出了雜草，凳子椅子都被啃成渣渣，右側一角微微坍塌。</br> 一塊巨大的石頭或許是因為山體滑坡砸進屋內，成為了新的支撐點。</br> 而坍塌的廢墟中，一道人影端坐其中，斷裂的房梁壓在他身上，雜草與鮮花盤繞。沒有一雙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天上的夜空一般。</br> 小孩一下子看呆了，隨后忍著疼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斷磕頭：“謝謝仙人救命，謝謝仙人救命。”</br> 在他樸實的世界觀中，能常人所不能者為仙人。</br> “你……且過來，貧道為你治療傷勢。”</br> 孩童聞言快速起身朝著坐在廢墟中的男子走去，只見對方從一堆朽木與泥土中伸出一只手，輕輕點在了他的額頭上。暖流至眉心傳遍肺腑，所有的寒冷消失，斷裂的骨頭也在剎那間愈合。</br> 如此神奇的一幕，更加坐實了仙人的身份。</br> “孩子，今夕是何朝？”</br> “景，村里的大人說的。”</br> “景？”</br> 男子臉上露出些許唏噓，沒想到僅僅是一次修行就已經改朝換代。</br> “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不知故人此時如何？”</br> 男子從朽木與泥土中走出來，身穿青色道袍，臉龐不修邊框披頭散發，面相看起來不足三十。如果不是他那雙深邃蘊含著大道的眼眸，無論是誰看到他都會以為是個野人。</br> 他輕輕一揮手身上的泥濘盡數化為清風。這風帶著些許蒼涼，有些冷，有些澀，徹底帶走了他千年的修行。</br> 那一年他上山與友人論道，認為真情可敵過世間萬法。修士修心、修己若是自身都敵不過外物又談何修行？不是情有多大的力量，而是他堅信自己的道心可敵天劍。</br> 李長生躊躇滿志的登上了天劍峰，面對那把至高無上的劍與故人。她面容已不復往日之情，只剩下冰冷的劍與殺氣。他們以道心對撞，以性命相交，后來李長生輸了，輸得非常徹底。</br> 在失敗過后，他也受到了那道劍意的影響，步入了太上忘情。本以為如此便是通天大道，如此便是他所求的長生。</br> 可惜不是，最后太上忘情輸給了自己。</br> 我之情，勝過天劍，</br> “求道兩千載，一切終付浮云。”</br> 韶華白首，不過轉瞬，何謂成仙，又何謂超脫？</br> 名為李長生的山野道人如夢初醒，或是恐懼，或是遲疑，或是對紅塵的眷戀，他逃脫了道，跳出了太上忘情。</br> “如此真的好嗎？”道人捫心自問，再差一步他就可合道，與天齊平，天地同壽。</br> “如此甚好，這一次我會贏的。”</br> 他臉上露出一絲淺笑，自顧自的踏出了破廟，此刻烏云散去萬里無云，月如銀盤，天若懸境。</br> 身后孩童急急忙忙的追了出來，又跪在地上祈求道：“求仙人救命，俺的村子要被大水淹了.龍王爺要在我們的地方建行宮，于是便把我們的村子淹了.我的爹娘現在都被大水沖走了.”</br> 孩童口齒不清，表述不清，但李長生還是能猜出一二。</br> 大水沖走應該是活不成了，但可以去看看。</br> 李長生問道：“你家在何處？”</br> “那邊十里地，我家就在村口..啊啊啊.”</br> 小孩話說到一半，忽然一朵白云將兩人托起，如此變故嚇得他連連驚叫。而李長生對此不做理會，他現在只能思考一件事情，沒有顧及一個小孩情緒的余力。</br> 他的情感就如同干枯的汪洋，恢復的緩慢而遲鈍。但百川東到海，總有充盈的那一日。</br> 白云騰空而起，朝著遠處飛遁。</br> 大地極速后退，他們轉瞬間就來到了十里之外，而腳下不是什么大地，更沒有什么村莊，只有奔騰不息的洪水。</br> 洪水之中蝦兵蟹將身影翻涌不斷，他們手持兵器張牙舞爪。一股沖天的妖氣驅使著洪水橫沖直撞，勢要將這塊地方灌成湖泊。而原本住在這里的人已經消失在急促的水流中，或許成了水妖的盤中餐，或許被沖到了遠方。</br> “爹！娘！！！”</br> 孩童見到這一幕承受不住癱跪在地上，將頭探出云朵嘶聲裂肺的叫喚著。人明明知道已經無法挽回，但還是想要通過聲音來換回重要的東西。</br> 李長生眼眸依舊平靜，很難生起一絲怒意。如果是曾經的自己，或許會面露怒色，現在還不行。他需要劇烈的情緒斬去太上忘情，用利他性的瑣事找回七情六欲。</br> “仙人！仙人！求伱救救我爹娘，他們在水里，他們在水里！”</br> 孩童轉頭又開始給李長生磕頭，李長生微微低頭俯視孩童沒有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只是冰冷冷的點醒對方。</br> “你爹娘已經死了。”</br> “不”</br> 孩童搖頭想要否認，可頭剛轉一半李長生再次說道：“我算過了，十死無生，至少我沒有讓人起死回生之能。凡人三魂六魄，只需數秒鐘就會支離破碎，七天后將徹底落入忘川。”</br> “或許世上真有輪回，可輪回過后也不再是你爹娘。”</br> 李長生的話語就如他的聲音一樣冰冷，掐滅這十歲孩童的幻想，不留余地的向他展現是事實。孩童只能跪在地上用，不斷的擦拭著眼淚，他人的傷心無法讓李長生共情。</br> 但李長生明白現在要做什么。</br> 他將手放在孩子的腦袋上，微微讓對方仰視自己，語氣平淡而冰冷的問道：“殺人償命，可忘憂否？”</br> 孩童木訥點頭，不知道是否聽懂李長生之話。</br> “好，待貧道殺盡在一江之妖。”</br> 得許諾，殺意壯。</br> 李長生微微揚起頭來，衣袖一蕩，萬水千山盡入心懷，天地大道盡在掌中。</br> 一片綠葉落入指尖，往那奔流不息的洪水拋去。綠葉看似飄落，實則如流星飛墜一般，轉瞬間就掉進了洪水之中。</br> 綠葉微小，可力有萬鈞。</br> 河中的所有生靈只感覺到心頭一沉，未等他們反應過來逃難無與倫比的威壓瞬間將所有妖怪壓落河底。那太上忘情至高無上的劍意，哪怕無需實質性的威壓也能嚇得諸多妖怪屁滾尿流。</br> 臨終之前，湖中黑蛟高呼：“劍仙饒命，吾再也不作亂了！！！”</br> 可惜天上的人不是劍仙，是劍仙也不會停下手中的劍。</br> 白光閃過，洪水分流，蝦兵蟹將盡滅。</br> 失去了妖力的支撐，洪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而被洪水淹沒的村莊只有光禿禿的一片，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來。</br> 李長生兩人從云端落下，那10歲孩童見到這一幕也不再哭鬧。不知是哭干了眼淚，還是因為殺人償命，所以忘記了憂傷。</br> 半餉過后孩童回過神來，又一次向李長生跪下了，先是三叩九拜是為謝禮。隨后又是三叩九拜，是為拜師</br> “求仙人收我為徒，我想降妖除魔。”</br> “我不收徒，但可以傳你法門。這是長春功，你且先練著。”</br> 李長生搖頭拒絕，但并沒有完全拒絕。收徒一事他從未想過，一是因為自己沒有傳承，二是因為他沒有那個閑心去管徒弟，更不想結下如此因果。</br> 在修行界師徒關系相當于父子關系。</br> “求仙人收我為徒。”</br> 孩童哪怕得了修仙功法還是跪在地上繼續懇求，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會，同時也是出于恐懼想要找個依靠。</br> 李長生再三拒絕，見對方依舊不愿放棄，只能搖頭說道：“我可以將你度入仙門，成與敗皆看你自己，而我也不是你的師傅。”</br>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br> “樂小七。”</br> “看來你家中排名老七，還是家中最小的那個。”</br> 李易隨口道出的話卻讓樂小七驚為天人，他確實排名老七，也確實是家中最小的那個。</br> “仙人怎么知道？”樂小七問道，“您可以先知先覺嗎？”</br> 李長生搖頭道：“只是活的比較久罷了，凡俗農家百姓起名，一姓，二為排名。”</br> “仙人你知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br> “我不想知？”</br> “仙人有沒有成家，有沒有小孩？.嗯，仙人會成親嗎？”</br> “有過妻子后來死了。”</br> “仙人.”</br> “閉嘴。”</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