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疑慮都被咽進肚子里,它們卻像一壺又酸又苦的壞酒，不停地在胃里晃蕩，既排不下去,又抽不出來。</br>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br> 謝遲上樓后,藤田清野在路邊站了許久，當信任被撕開一個的口，再怎么妄想縫合也會留有痕跡。他靠著車,仰面望著她臥室的窗。</br> 燈亮了,遙不可及的光亮,卻好像將他也照了個明白。</br> 他的身體被酒精麻醉著，腦子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過去重重歷歷在目,從相識到分別,從分別到再見……</br> 那日傍晚下著雨，他便裝與小島在咖啡廳交談。謝遲忽然到路對面的照相館檐下躲雨,左手抱著一束郁金香,右手拎著一袋生煎,一邊是浪漫，一邊是生活。那場雨很久都沒有停,為他們的相遇鋪下一段冗長的前奏。謝遲穿著白色裙子，一如當年那個從天而降的白衣天使，再次降落到他灰暗的世界。</br> 他的目光始終離不開她,對面的小島忽道：“藤田君，你的眼睛快飛出去了,要不要把她帶進來？或者打聽叫什么名字？”</br> 名字，他當然知道她的名字，他一直沒有忘記。</br> 他也曾在這樣的一個雨夜，等了她很久,很久……</br> 寒涼的風吹走他面龐遺留的醉印，藤田清野苦笑一聲，莫名覺得那就像場早已預設好的演出，刻意制造的一個意外。在半年的得意忘形中，他險些忘記她在傷患中旰食宵衣的模樣，忘記她面對日本兵時抑忿麻木的眼神。</br> 恨藏得住，那么愛呢？</br> 就像高橋富思說的：</br> 我從她的眼里看不到對你的喜歡。</br> ……</br> 謝遲剛脫下大衣，門被叩響。何灃不會這么光明正大地敲門，應該是藤田清野。她快步去開門，還沒看清人臉，就被來人緊擁懷中。</br> 她沒有掙扎，“怎么了？”</br> “不想離開這里，舍不得你。”</br> “還會再見的。”</br> “我帶你走吧。”他松開她，殷切地凝視著她的雙眸，“你跟我一起走吧。”</br> “你去戰區，我不好去的，我在上海等你。”</br> 藤田清野沉默了一會兒，笑著撫摸她的臉頰，“晚之，我愛你，你知道嗎？”</br> “嗯，我也愛你。”</br> “假如有一天日本敗了，我被趕出中國，你愿意跟我回家嗎？”</br> 謝遲沒有半點兒猶豫，“好。”</br> 藤田清野笑了起來，他低下臉，嘴唇貼靠過來，碰了下她的嘴角，正要繼續入侵，阿如突然開門出來，大叫一聲：“啊對不起！”她立馬掉頭，“你們繼續。”</br> 她是故意的，她在門后偷聽了很久。</br> 阿如對謝遲做的事不完全了解，只知道她在用另一種方式抗日，而假意與這個日本鬼子在一起。她在正事上幫不了什么，只能三番五次以這種方式去打擾他們。</br> 謝遲伺機推開他，佯裝害羞地別過臉去，“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覺，不要多想，明天我做些好吃的去看你。”</br> 藤田清野點頭，“那明天見。”</br> “路上小心。”</br> “好。”</br> ……</br> 藤田清野連續兩夜夢到謝遲舉著槍射殺自己。</br> 盡管不斷勸慰自己那只是猜測，就算她真的別有用心也沒關系，為了國家，應該……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可這件事就像一塊堅硬無比的石頭硌在他心里，讓他寢食難安。</br> 留在這里的時間不多了，他不想將僅剩的時光用在日日夜夜的疑忌上，他想要一個答案，即便是不想看到的那樣。</br> 中午，藤田清野一如往常地接謝遲去吃飯，表面上拋開所有的壞情緒，卻在送她回旗袍店后開車去了天潼路的一家茶館。</br> 附近有一個非常出名的紅公館，聚集了幾十名訓練有素、專搞間諜工作的日本浪人，有些進行情報搜集、暗殺等活動，有些潛入中國軍隊后方潛伏，因為功績顯著，得到了日本軍部與各機構的大力支持。</br> 藤田清野秘密召見了一個日諜，叫前田月，從前在滿洲國時便是一名優秀的特工。藤田清野命令他監視謝遲，看她最近和什么人接觸，并跟自己匯報她的一舉一動。</br> 為了更好的監視，前田月租下謝遲住所對面的公寓，而白天就待在旗袍店附近的咖啡館里。</br> 傍晚，山下開車接謝遲去見藤田清野。</br> 他正在開會，謝遲在辦公室等著，秘書給她倒了杯茶便關上門離開了。</br> 桌上放著一沓文件，有幾張被拆開的紙壓在黃皮袋下，謝遲過去翻了眼，是軍需物資部呈遞上來的文件，關于一些軍備的運輸。</br> 她沒有帶微型攝像機，快速掃了眼，記下大致內容。</br> 藤田清野回來的時候，她正在窗邊澆花，聽到開門聲，她回頭看過去，與他輕松玩笑：“你再晚點來，花就要被我澆死了。”</br> 他走到謝遲身后，曲背將下巴抵在她的右肩上，“今晚想吃什么？”</br> “想吃川菜。”</br> “那我們走吧。”</br> 謝遲放下水壺。</br> “我去換衣服，等一下。”藤田清野往后面的小房間走去，路過書桌，余光瞥向桌上那沓文件，那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為試探一下謝遲會不會竊取情報。</br> 文件是他偽造的，可東西確實實在在有，不過只有他和運輸的人知道。哪怕用這些物資作為代價，他只想有一個確切的答案。</br> 川菜館的老板跟謝遲很熟，事實上他并不只是個飯館老板，也是她的同志之一。他知道這小鬼子不能吃辣，特意在水煮魚里多加了些辣椒。看到他不停喝水的樣子，抑不住的眼笑眉飛。</br> 吃完飯，藤田清野早早“放”謝遲回家了。物資將在今晚十一點從吳淞口碼頭運走，先發往徐州。他一天沒有合眼，等待著一些消息。</br> ……</br> 謝遲最近食量增大，她總是很餓，早上六點多鐘醒過來，去廚房煮了點面吃。</br> 阿如被國強踢了一腳醒來，聽著外面隱約的動靜，也睡不著了。她起身去廚房靠著謝遲，“好香呀。”</br> “吵到你了。”</br> “沒有，也差不多該起了。”</br> “吃點嗎？”</br> “就煮這么點，你自己吃吧。”她打了個哈切，“我等國強醒了再做。”</br> 謝遲盛走面，坐到飯桌上悶頭吃起來。</br> 阿如來月事了，腰有些酸疼，她翻出一條月經帶，這些都是她親手做的，裁縫店就是布多，總是一做便是很多條。她看著它們齊齊整整地放著，隨口問了句謝遲：“姐，你還沒來月事嗎？”</br> 王嫂送來的蘿卜干太好吃了，謝遲正咬住半塊，聽到阿如的問話，停住落下的牙齒，“沒有。”</br> “你都多久沒來了？你這也太不正常了。”阿如洗了手，從衛生間出來，“上次什么時候？”</br> “忘了。”</br> 阿如站到她身后，揉著她的肩，“姐姐，這都能忘記，你要注意身體呀。”</br> “我向來不準，你知道的。”</br> “你真該去看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懷孕了。”</br> 謝遲心里咯噔一下，這兩個字像個鐵錘一樣猛地砸在她心口。她夾著面條，手杵在半空，拼命回憶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時候，卻一點印象也沒有。</br> 阿如打了個哈切，“好困啊，我再去睡一會。”</br> “嗯。”</br> 房間恢復安靜，靜的可怕。</br> 謝遲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站到鏡子前，撩起衣服。小腹平平，與從前沒有差別。</br> 謝遲放下衣服，繼續坐回去。</br> 她身體不正常，從前去醫院查過，醫生便說她較難有孕，與何灃這么多次都沒有懷上，應該不會吧。</br> 她看著一碗面，卻已經沒了吃飯的心情。</br> 前陣子總是惡心想吐，身體也有些微妙的變化，難不成真懷了？</br> 謝遲越想越覺得可怕，撂下筷子，包裹好自己出門。她不敢去大醫院，叫了輛車去很遠的中醫堂看看。一號脈，果然是懷上了。</br> “多大了？”</br> “這個號不出來，你多久沒來月事了？”</br> “不記得。”謝遲嘟囔著，“我一直不規律，以前經常兩個月來一回，有時候兩個多月，也不記時間，太忙了，好像很久了，好像還是夏天的時候。”</br> 她雖不記得這些，卻對與何灃的每一次纏綿記得清清楚楚。十一月下旬再見的面，再往前去就是八月時候的事了。</br> 按大夫說的，嗜睡、體熱、惡心乏力，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十一月，十月，九月好像就有了。她撫著小腹，喃喃自語，“應該三個多月了。可我的肚子為什么一點都看不出來？”</br> “三個多月，你人偏瘦，沒什么奇怪的。”大夫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是不想要嗎？”</br> 謝遲沒有回答，“還有多久肚子會大起來？”</br> “每個人都不同，不過四五個月一般都能看出來了。”</br> 謝遲低著頭看著肚子，或許是刻意去感知，她總覺得里頭的孩子在動，想起這個小生命已經這么大了，她無意地笑了下。</br> 大夫見她這副表情，笑道：“給你開點安胎藥吧。”</br> 她抬起頭，“啊，好。”</br> “回去多吃點補補，牛羊肉，肝臟，買點紅棗啊桂圓啊這類的吃，補血益氣，我看你臉色不怎么好，要多休息。”</br> “好。”</br> ……</br> 這不完全是個好消息，甚至有點來的不是時候，可她無疑是高興的。她懷了何灃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一定會和自己一樣，甚至更激動吧。</br> 可毫無疑問，他會堅決送自己離開這里，不讓她與孩子涉險半分。</br> 怎么辦？</br> 她迫切地想與他分享這個消息，可又想再從藤田清野身上多獲取些情報，反正他下月初就會離開上海，也只剩下十幾天而已。</br> 謝遲陷入了糾結。</br> 人力車從坑洼里過，謝遲緊握住扶手，囑咐車夫：“麻煩您慢點跑。”</br> “好嘞。”</br> 前田月跟了她一路，可他并沒有貿然進去問醫生謝遲是來干什么的，那樣容易打草驚蛇。</br> 謝遲沒有去店里，而是去買了些食材，接著便拎著大包小包回了家，這一待就是一整天。</br> 前田月以為，可能是她生病了，或是家里其他什么人。</br> 物資成功運送到目的地，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再加上前田月對謝遲的幾天監視，并無異常，讓藤田清野放下心來。</br> 事實上，那天謝遲根本沒有將那條情報傳遞出去，距離上次刺殺行動時間太接近，她怕藤田清野懷疑，況且那批物資量并不大，不值得她增加暴露的幾率。</br> 就在藤田清野徹底打消對她懷疑的時候，前田月前來與他見面，還帶來了一包藥渣和一張藥方，他說：“謝小姐昨天一早去看了中醫，然后又去買了些食材，直到今天上午才出門，將這包殘渣扔到了離家很遠的地方，我將這些撿了回來，去藥鋪詢問，其中多味都是安胎的草藥。”</br> 話一出，藤田清野怔住了，隨即他又笑道：“怎么可能，她怎么會懷孕呢，不會的。”他的笑容漸漸消失，“或許是阿如。”</br> 前田月看他的表情，隱約明白些什么，低著頭沒敢說話。</br> 藤田清野傻坐了許久，忽然站起來拽住前田月的衣領，“一定是你搞錯了！”</br> 前田月被他勒到紅脖子，“我可以把那個中醫帶來。”</br> 藤田目光急劇晃蕩著，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猛地推開他，“去，立刻！”</br> 藤田清野沒讓前田月將大夫帶到司令部來，那樣太招搖，他在附近的一個茶館等著。</br> 他心愛的女人懷孕了，并且已經三個多月。</br> 這個消息對藤田清野來說無疑是致命的，他寧愿謝遲是個敵軍派來的間諜，寧愿她只是利用自己的身份，為國效力。</br> 他沒有預料中的暴怒，沒有殺了這醫生滅口，而且讓前田月將人安全送回去，等謝遲再去開藥的時候，把安胎藥換成打胎藥。</br> 他在茶館冷靜了一下午，晚上親自開車去接謝遲。還為她買了束黃玫瑰。</br> 謝遲正在為一個女人量身，藤田清野坐在角落看她。張冶從外面回來，與他打了個招呼，“藤田先生。”</br> 藤田清野微笑點頭。</br> 張冶從謝遲旁邊走過去，到柜臺邊拿了個雞毛毯子，“這么大束花，漂亮啊。”</br> 會是他嗎？</br> 藤田清野打量著他，格子衫，黃馬甲，灰褲子，磨損嚴重的短馬靴，頭發亂糟糟的，指縫里夾著黑乎乎的東西。她不會看上這么馬虎的人。</br> 謝遲放下尺，朝他看過來，藤田清野與她相視一笑。等她忙完，藤田清野要帶她去吃晚餐，他第一次沒有征求謝遲的意見，驅車直達一家日料館。</br> 藤田清野點了許多腥物，此時的謝遲對味道特別敏感，光是聞著都覺得受不了，只能一直吃水煮菜和飯團。藤田清野夾了塊蘸好料的生魚片遞到她嘴邊，“嘗嘗。”</br> 為了迎合他，從前謝遲經常跟他來吃這些，盡管她很不喜歡。她看著藤田清野的笑臉，怕他生疑，張開嘴吃下去，她強忍著惡心，艱難地咽下。</br> 藤田清野又夾了一塊過來，“很不錯吧。”</br> “嗯。”謝遲抵開他的手，“我自己來。”</br> 他笑著將一盤蛤蜊推到她面前，“多吃點。”</br> “謝謝。”</br> 藤田清野倒上一杯清酒，邊喝邊看她，“好久沒去騎馬了，要不要明天去放松一下，最近你一直在店里忙，我都沒怎么見你。”</br> “有個加急的訂單，明天要做好送過去。”</br> “那么就后天吧。”</br> “好。”</br> 謝遲快吐了，她掐著大腿，不敢細嚼，囫圇咽下嘴里的東西，夾了幾片黃瓜吃下去。</br> 藤田清野為她倒上酒，“等會要不要去看個電影？有個新上映的片子。”</br> “好啊。”</br> 是個英國的愛情片，有些枯燥，謝遲沒心情認真觀看，過去幾分鐘便開始無盡的走神，直到影片結束。</br> 送她回家的路上，藤田清野不停地與她談論電影里的女主角，謝遲只言片語地與他搭話，只想盡快回到家里。</br> 藤田清野送她到門口，謝遲轉身對他道：“今天玩到這么晚，回去早點休息。”</br> 他牽著她的手，細量她的表情，“我能在你這過夜嗎？”</br> “不太好吧，別人會說閑話。”</br> 藤田清野笑著放開她，“你也早點休息。”</br> “嗯，再見。”</br> ……</br> 藤田清野沒有回家，他去對面前田月租的公寓待了一夜。往后的兩夜，他都一直在這守著，并沒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來往。謝遲每天回家后不久便熄燈睡覺了。</br> 直到三天后的一個深夜。</br> 他快到藤田清野連他怎么上去的都沒看清楚，就見一道黑影兩下爬上了樹，嗖的跳進了她的窗戶。</br> 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窒住了，仿佛脖子上被纏了無數道纖細的麻繩，總在瀕死之際忽然松開，剛要活過來，又被緊緊勒住，無休無止……</br> 謝遲沒有主動找何灃，一方面不大好聯系，另一方面怕他擔心。前天組織下達命令，讓他們刺殺從南京來上海參加會議的日方三名要員，并竊取會議綱要。謝遲沒辦法在這個時候離開，她必須得完成任務，再告訴何灃這件事情，然后安心地去一個僻靜的地方養胎，把孩子生下來。</br> 何灃是來給她送荔枝的，他又叫人送了一批過來。</br> 他剛放下荔枝，就來纏著謝遲。</br> 她被磨蹭的癢癢，抵著他的臉笑道：“你就是來干這事的吧，還打著荔枝的幌子。”</br> “好想你。”何灃抱著她的脖子親吻，“想死你了。”</br> 謝遲不舍地推開他，“不要，身體不舒服。”</br> 何灃眼里的欲望降下半分，“哪里不舒服？”</br> “肚子。”</br> “吃壞東西了？”</br> “沒有。”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腹部，“你幫我揉揉就好了。”</br> 何灃手伸進衣服隔層為她按揉。</br> 謝遲覆上他的手，“輕一點。”</br> 他收些力，“這樣？”</br> “嗯。”</br> 何灃見她笑容不止，“什么事這么開心？”</br> 謝遲摟住他的脖子，“我給你生孩子吧。就叫你起的那個名字，男孩何山，女孩何海。”</br> 何灃壞笑起來，“想要孩子？”他手往上移，“那我今晚加把勁。”</br> “別鬧。”謝遲扯下他的手，“繼續按。”</br> 何灃輕挑眉梢，“好，繼續。”</br> 謝遲看著他委屈的小表情，“過幾天是你的生日。”</br> “要送我禮物嗎？”</br> “你想要什么？”</br> “想要和平，和你。”</br> “都會有的。”</br> 何灃俯臉吻她，謝遲咬住他的嘴唇，不清不楚地嘟囔著，“我要吃荔枝，去給我剝荔枝。”</br> 何灃吮了下她的嘴唇，“那你得先松開我。”</br> 謝遲松松牙，何灃朝她的鎖骨親過去，謝遲翻身滾到床邊，“荔枝。”</br> 何灃抓了抓頭發，懶洋洋地起身，“等著。”</br> 他悄聲出去，將荔枝放進一個小盆里端進來，抬手指著她道：“你今天不吃完不許睡。”</br> 謝遲抱著枕頭坐在床邊看他，“好啊。”</br> 荔枝吃掉一半，謝遲窩在他懷里睡著了。</br> 何灃將她抱到床頭小心放下，蓋好被子。他蹲在床邊看她的睡顏。最后輕輕吻了下她的頭發，才不舍地離去。</br> ……</br> 屋里亮著光，窗簾沒有完全閉合，留有一道蜿蜒的縫隙。藤田清野立在窗前，一條細光打在他臉上，將這張蒼白的臉分割開，看上去既慘烈又凄美。</br> 他的睫毛輕顫著，眼里陰沉的像無盡的深淵。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片黑暗的方格，等待著那個男人離開那里。</br> 十分鐘，上十分鐘，四十分鐘，六十分鐘，八十分鐘。</br> 八十三分鐘。</br> 何灃從原路跳了出來，身形敏捷地往南邊跑去，很快便沒了影。</br> 藤田清野望著黑漆漆的路口，在想這八十三分鐘發生了什么事。</br> 他忽然冷笑一聲，回想著過去重重。第一次見、騎馬、吃飯、辦公室，以及那天她忽然出現在宴會，同他站在一起。</br> 早該發現的。</br> 他走進衛生間，用涼水讓自己冷靜下來。</br> 細細水流不夠，他放了一浴缸的冷水，整個人栽了進去。</br> 藤田清野濕著衣服，恍若幽靈在空蕩的街上游竄。</br> 渾渾噩噩地來到一家不大的歌舞廳門口，他站在外頭看著里頭曖昧的燈光，被一個舞女拉了進去。</br> 這個點只有這里這么熱鬧了。</br> 見這位客人氣宇不凡，管事的叫上幾個姑娘來陪他。</br> 藤田清野看著一排女人，有的穿洋裝，有的穿旗袍，有的穿短衫長裙，皆濃妝艷抹，他盯著最邊上穿紅色裙子的女人，“你，過來。”</br> 女人高興地迎上來，與他說了幾句話，便直接領著人上上樓。</br> 走廊又長又暗，像通往地獄的路，他滿腦子都是謝遲與小池瀧上在一起的畫面。</br> 他看著走在前頭的女人，忽然拽住她的頭發，將她拖進房間扔在了床上，他不想看到她的臉，將她翻了個身。他覺得身體憋著巨大的能量，迫不及待地要抒發出去，可就在剛剛進入的瞬間，又回歸從前的虛張聲勢。</br> 他大喘著氣，惶惶退出來，慌亂地理好衣服。女人翻了個身半躺在床上，忽然掩面笑了一下。</br> 藤田清野手指在發顫，正在扣皮帶，聽見這一聲笑，忽然抬頭看她，“你笑什么？”</br> 女人坐起來，覆上他的手臂安慰，“沒事的。”</br> “我問你笑什么？”</br> “我沒有。”</br> “騙我。”他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少有的怒目圓睜，壓抑地質問，“為什么騙我？”</br> 女人被勒的喘不過氣，雙手撓著他的手臂亂抓，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又長又深的指痕。</br> 藤田清野看著她，居然笑了起來，“你再笑，笑啊。”</br> 女人不停地掙扎，腳蹬得床單皺成一片，不一會，手下的人沒動靜了。</br> 藤田清野晃了晃她的脖子，忽然撒開手，往后退了兩步。</br> 他頓時清醒了，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女人，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br> 死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