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羅靈書呢?也是?”</br> “我不知道。”謝遲見她迷茫的樣子,又說,“對了,藤田清野要離開上海,過了新年去長沙。”</br> “那不就是下個月?”</br> “嗯。”</br> “那你怎么辦?留在這里繼續?還是去解放區?”</br> “先請示組織。”</br> “嗯對。”</br> “你該走了,晚上戒嚴,小心。”</br> “好。”姜守月轉身快步下樓,剛到拐彎處又折了回來,“他是哪方面的?難道當初在東北的時候就已經?”</br> 謝遲淺淺皺眉。</br> “好吧,不該問,我懂。”姜守月長吁口氣,這件事太出乎意料了,她的心情長久難以平復,“我就當不知道,至于任務,我會另找其他理由停止對他的暗殺。”</br> “謝謝。”</br> “我們之間就別講這些了,周旋于鬼子之間,你才要小心,保護好自己。你至少是干干凈凈的。”她停頓片刻,苦笑一聲,“不像我。”</br> “又說這種話。”</br> “好啦,不煽情了,走了。”</br> “嗯。”</br>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謝遲才開門,剛邁進屋,就看到一抹高大的黑影不聲不響地立在墻邊,好在她心理素質好,沒被嚇一大跳。</br> 何灃什么話都沒說,拉著她進臥室。他將門關上,壓著謝遲背貼著門。雖看不清此刻的表情,但謝遲明顯感覺到他身上散出的巨大的陰郁與壓迫感,連音色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涼薄,“你把我賣了。”</br> “我了解她,她守得住秘密,不會說出去的。”</br> “幾十種刑具上來還能守得住?你覺得她能扛得住幾種?”</br> 謝遲沉默了,她并不敢有此擔保。</br> “你很清楚一旦暴露意味著什么。”</br> 謝遲低下頭,“我沖動了。”</br>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想殺我的人太多,你能挨個跟他們解釋嗎?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你也是一名特工,應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br> “對不起。”</br> 何灃見她低垂著臉,握住她的肩膀安慰,“好啦,已經說了出去,算了。即便不幸出什么意外,她一不知道我是哪邊的,二不知道我的代號,三沒證據,沒事。”</br> 謝遲又說了句“對不起”。</br> 何灃捏住她的下巴往上輕抬,“你不會是要哭了吧?”</br> 謝遲撇了撇嘴,“是我沒思慮周全,昏頭了,我平時不會這樣,以后我會注意,控制好情緒。”</br> 聽這一席話,何灃的心都揪了起來,他輕啄她的嘴巴,“我錯了,不該這么嚴肅。”</br> 謝遲摟住他的腰,“今天差點嚇死我。”</br> “你才嚇死我,突然就沖過來。”何灃按著她的腦袋,擁在懷里晃了晃,“沒事了。”</br> “你要小心啊,保護好自己,沒在鬼子面前暴露被自己人殺掉就太冤了,少往窗戶這種容易被狙擊的地方蹲。”</br> “好,媳婦教訓的是。”</br> 謝遲笑著輕捶他的背,“你好討厭。”</br> 何灃埋頭在她的脖頸間深嗅一口,“我得走了,羅靈書留一堆文件給我處理。”</br> “好。”謝遲更緊地抱住他,“你走吧。”</br> 何灃笑著輕吮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在臉邊彌繞,“你得放開我才能走啊。”</br> 謝遲被他磨蹭得聳起肩膀,仍不舍撒手。</br> 何灃抱起她,“要不帶你去我那?”</br> 謝遲雙腳懸空,被他舉高高,“會不會太危險?”</br> 何灃用額頭撞她的下巴,“小傻子,你還當真啊?”</br> 謝遲拽起他瘦削的兩邊臉頰,“是的,當真了。”</br> 何灃笑了,“你變了。”</br> 謝遲不解,“嗯?”</br> 他道:“從前總是跟我對著干,渾身刺,嘴也犟得很。現在像個女人了呢。”</br> “是么?那你喜歡哪種?”</br> “都愛。”</br> 她俯視著他俊朗的臉,輕輕吻了下他的眼睛,“好了,放我下來,你走吧。”</br> 何灃放平她,兩人無聲地對視片刻,他開口道:“別想太多,你今天做的很好,你救了我,而且沒惹藤田小鬼子一點懷疑。不過以后不要這么沖動,用自己身體來擋,很危險,要是你出什么意外,你讓我怎么辦?”</br> “我知道了。”</br> “去洗洗睡覺吧。”</br> “嗯。”</br> 何灃揪了下她的鼻子,“夢里見。”</br> “我要夜夜夢你。”</br> “那我一定夜夜入你夢。”</br> ……</br> 最近何灃和梅機關的幾個人常廝混在一起,各有利所圖,常喝酒到很晚。</br> 這一晚,他又被宮本良拉來日僑區的小酒館喝酒,一起來的還有特高課的中谷和北村。宮本是小池太一的同學,喝多了,拉著何灃一直扯他們幼年時的事。酒喝到一半,來了個特工總部的行動處隊長,按理來說這種級別不管公私和他們都是搭不上話的,可這小隊長人精,諂媚功夫一流,特意等幾個長官喝到興頭時進來,殷勤地在一旁好生伺候,那嘴甜的,哄得人前俯后合。</br> 酒局近末,這小隊長叫外面候著的手下送了四個姑娘進來,賊眉鼠眼地對他們幾個奸笑:“都是處女。”</br> 何灃看著這幾個女孩,不過十四五歲,個個嚇得瑟瑟發抖,笑容漸漸凝固。</br> 這家日式酒館本就不是正經喝酒的地方,有很多小包廂,里面的女侍應生也是隨便陪喝陪睡。他們一人領了一個女孩走,中谷進房間前還踉踉蹌蹌地跟何灃打趣,“下手輕點,哈哈哈哈哈哈。”</br> 何灃一把將女孩粗魯地推進去,裝喝醉的樣子,晃著手指他,“管好……你自己吧。”</br> 他猛地關上門,女孩蜷縮在桌邊發抖,見他走過來,忙跪下求饒,“求求你放過我。”</br> 她一開口,何灃微愣,這熟悉的調調,已經多年沒聽到過了。</br> 那漢奸知道他的癖好,已經在房間里準備好各種道具,何灃拿起一根小竹板,一腳踢翻矮案,揚起手就朝女孩打過去。</br> “啊”</br> 隔壁房間的宮本大吼一句:“小池君!你太吵了!”</br> 女孩抱著頭,渾身止不住的哆嗦。板子并沒有落在她身上,實實地打在旁邊的被子上。</br> 何灃在包廂里繞了一圈,怕有監聽之類的東西,確認安全后才坐到她旁邊。</br> 女孩嚇得直往后縮。</br> 何灃低聲問:“多大了?”</br> 女孩不答話。</br> “我脾氣不好,你最好一一回答。”</br> “十……十四。”</br> 何灃聽她這一口純正的家鄉話,再加這自然反應,不像是派來試探自己的。可仍舊不能掉以輕心,他繼續盤問:“哪里人?”</br> “山東。”</br> “山東哪里?”</br> “兗州。”</br> “兗州哪里?”</br> “紅石村。”</br> 何灃緘默不語。紅石村,他十三歲的時候還跟著雷鳴去打過架,兩個屁大點的小孩把大十幾歲的大漢給打的門牙都掉了。</br> 回憶起幼年,他不禁露出點笑意,話音都變得溫柔許多,“怎么到這了?”</br> “被賣來的。”</br> “家人賣的?”</br> “不是,被拐的,先賣到濟南,然后又到了這里。”</br> “叫什么?”</br> “高秀娥。”</br> 隱約記得紅石村確實有很多姓高的人家,十年前她才四歲,就算見過,定不可能認得自己出來。何灃打量著她手上的老繭,該是做農活留下的,“家里是干什么的?”</br> “種地的。”</br> 何灃站起身,握著竹板出去,隨手抓了個路過的女侍應生,“給我根口紅。”</br> 女侍應生忙低頭,“請稍等。”</br> 不一會兒,口紅送了過來。</br> 何灃關上門,朝女孩走過來,坐到她旁邊,“手伸出來。”</br> 女孩不敢動彈。</br> 何灃拽出她的手,擼起她的袖子,用手指蘸了點口紅,在她的胳膊上染些紅印,“別怕,你太小了,我不碰你。我會送你回家,這兩天先跟著我,按我說的做。”</br> 女孩慌忙給他跪下,剛要磕頭,何灃拖住她的額頭,將人抬了起來,“跪天跪地跪父母,別亂磕頭。命可以掉,腰不能折,腿可以斷,骨氣不能丟,明白嗎?”</br> 女孩點點頭,偷瞄他的臉,“你是中國人嗎?”</br> 何灃沒有回答,“想活命就少說話,把臉低下去,不許看我,不許多問。”</br> 女孩深低下頭。</br> “哭,把眼哭腫。”</br> “哭不出來了。”</br> “想想你爹娘。”</br> “我爹沒了,是被”女孩沒敢繼續說,嘴一撇,落下淚來,“娘和弟弟在家,肯定擔心死了。”</br> 何灃撒開她的手,看她眼淚嘩嘩的,就要用手擦。</br> 何灃拽著她的袖子,兇道:“老子剛給你畫的,擦沒了可要真打了。”</br> 兇神惡煞,女孩哭的更厲害。</br> ……</br> 天微亮,何灃把她扛走。</br> 店長與侍應生恭敬送他到門口,借著黯淡的燈光,看到那女孩衣袖和領口里露出點隱隱的紅印。等人遠去了才敢議論。</br> “可憐的姑娘。”</br> “下手可真狠,落在他手里真是太慘了。”</br> “千萬別看上我。”</br> “真可怕呀。”</br> ……</br> 何灃把女孩安頓到一個旅館住下,第二天便花錢找了兩個人將她送走。</br> 這樣的女孩太多,消失一個根本無人注意。</br> 謝遲最近心情不太好,兩位同志在竊取情報的時候被汪偽的人抓到,其中一位是個老牌特工,立功無數。雖無交集,但面對同胞受難,只能陷入無計可施的楚囚相對中,不免傷神。</br> 國強發燒了,阿如在家照顧他一整天。</br> 晚上離開店,謝遲去藥房抓了藥帶回去,還買了國強最喜歡的栗子蛋糕。</br> 電車“鐺鐺鐺”從遠處開過來。</br> 謝遲懶得等黃包車,便上去搭一程。電車上沒什么人,她到最后排坐下,疲憊地倚靠著車身,一臉無精打采。</br> 一個穿長衫的男子上車,坐到她旁邊,謝遲目光縹緲地看著外頭,只聽旁邊人沉聲道:“在想什么?魂不守舍。”</br> 謝遲陡然精神了,她看向旁邊的男人,戴著個黑框眼鏡,嘴邊布滿了厚厚的胡子,還戴了頂西士寬檐帽,瞧上去傻愣愣的。她忍俊不禁,別過臉笑了起來。</br> 何灃輕皺眉頭,“還笑。”</br> 電車走了一段路,坐在前方的人下車了。</br> 何灃覆上她的手,“那兩個人明天會被送去南京,下午五點出發,晚上在蘇州過夜,只有這些消息,救不救,怎么救,你讓你的人看著辦。”</br> 謝遲與他十指相扣,壓抑著心中的喜悅,“謝謝。”</br> 何灃揉了揉她的指尖,“走了。”</br> 他腿長,幾步走到車門口,未等車停便跳了下去。謝遲的視線跟隨著他,她站到車尾,依依不舍地望著他遠去。</br> 何灃張開手臂,笑著往后退,給她一個飛吻,便消失在巷口。</br> 謝遲回到座位,這才看到腳邊的一個袋子,來的時候還沒有,定是何灃遺留下的。她將它提了起來,重重的,不知裝了什么。</br> 她解開扎住布袋的繩子,看了眼里頭的東西,是一大包荔枝。</br> 隨口的一句話,他一直記得。</br> 謝遲抿唇笑起來,坐回去,取出一顆剝開塞進嘴里,所有的壞心情隨著口中的甘甜瞬間煙消云散。</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