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灃抱著西瓜站起來,他個高,立在樓梯上頭快頂天。他走下來,低聲道:“帶著它們不好翻。”</br> 謝遲迎上一步,“什么時候來的?”</br> 何灃不帶思考地答:“四十二分鐘前,現在四十三了。”</br> 謝遲笑起來,“記這么清楚。”</br> 何灃俯首用鼻子撞了下她的頭,“做這行,不對時間敏感怎么行。”</br> “做這行這么不注意隱秘,跑我這光明正大坐著。”謝遲敲他懷里的瓜,“你就不怕藤田送我上樓看到你。”</br> “這好辦啊,聽腳步,兩個人就躲起來。”他掂了掂西瓜,“不讓我進屋嗎?”</br> 謝遲要幫他抱一個,何灃躲開,“重,你去開門。”</br> “小聲點,他們睡了。”</br> “嗯。”</br> 謝遲打開門,示意何灃把西瓜送進廚房。</br> 他輕聲進去,也不開燈,找出把刀將一個西瓜切成兩半。謝遲隨手放下蛋糕便尋他而來,自后頭抱住他的腰,“你在哪買的?”</br> “多跑幾家就有了,不過沒找到荔枝。”</br> 謝遲蹭了蹭他的后背,“謝謝。”</br> 何灃翹起唇角,“還跟我客氣上了。”他伸長手臂拿起勺子插在瓜上,“捂這么久,不怎么涼了,直接吃吧。”</br> 謝遲手指攀上他的手臂,“你知道你剛才坐在那里像什么嗎?”</br> 何灃偏頭,“什么?”</br> “一只抱蛋的母雞。”</br> “怎么就成母雞了?”何灃轉了個身,“好歹也是只威武雄壯的公雞。”</br> 謝遲啞然失笑,指尖抵下他的喉結,“是挺像的。”</br> 何灃單手托起半邊西瓜,挖出最中心的一大塊遞到她嘴邊,“來,張嘴。”</br> “太大了,塞不進去。”</br> “咬。”</br> 謝遲大咬一口,清甜的汁液流入口中,她高興地閉上眼,拽著他的袖子來回扭。</br> 何灃笑了,“饞成這樣。”</br> 謝遲拽著他的袖子,又張開嘴,何灃將勺子上剩下半塊小心遞進她嘴里,“甜嗎?”</br> “你吃呀。”</br> “不跟你搶食。”何灃又挖出一勺,杵在她嘴邊,“來。”</br> 謝遲擋開他的手,沖他嘴唇親了一下。</br> 何灃順勢吮住她的唇瓣,濕熱的舌頭往里深入,裹去唇齒間的甜蜜。謝遲被他壓得上身后傾,只好雙臂環住他的脖子以支撐住身體。</br> 何灃扶住她的后腰,另一手拖著紅艷艷的西瓜,他的手又寬又長,以致于這么大的半球落在手中像個玲瓏的小玩物。</br> 他的吻技進步許多,把懷里的女人親的渾身發軟。謝遲半睜開眼,卻發現何灃也在看自己。她搡開他,“你干什么?”</br> 何灃笑了,乖乖回答:“我在親你。”</br> 謝遲用力咬了口他的下巴,“甜嗎?”</br> “沒你甜。”</br> 謝遲從他手里抱走西瓜,“去房里,站著好累。”她沒再讓何灃喂,自己抱著西瓜坐在床邊挖著吃。</br> 何灃坐在桌邊隨手拿了本她的書翻了翻,“生日快樂。”</br>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謝遲停下嘴咬著勺子看他,“禮物就是兩個西瓜嗎?”</br> “我看你挺喜歡的。”何灃朝她看過去,“比兩個金蛋都開心。”</br> 謝遲不搭腔了,笑著繼續吃瓜。</br> “少吃點,這玩意性寒,別搞得肚子疼。”</br> “嗯。”</br> “小鬼子送了你什么?”</br> “耳飾。”</br> “他本來要送戒指給你,很大一顆,被我勸退了。”何灃輕吸一口氣,“趕得上我送你五六個大。”</br> 謝遲笑了。</br> “笑什么?”</br> “你自卑了?”</br> “嗬。”何灃丟下書,坐到她旁邊,“老子從不自卑,什么階段送什么禮物,當初送你的金銀珠寶。”他忽然停下話語,往后躺去,頭枕著手臂看天花板,“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br> 謝遲抱起西瓜又吃了兩大口,將它放到墻邊的桌子上,擦擦手,推開窗戶左邊的小沙發,跪到地上掀開兩塊地板。</br> 何灃微微抬身,雙手撐著床看她,“藏了什么寶貝?”</br> 謝遲沒有回答,從地板下的空地里取出一個小箱子,拿到床邊打開。里面放著幾個小盒子和照片,都是她最珍貴的東西。</br> 何灃看到前天送她的戒指盒,笑道:“藏這么深。”</br> 謝遲目的不在此,她拿出另一個黑色小盒子給何灃。</br> 他打開它,看到一顆紫色的珍珠躺在柔軟的盒墊里,回憶一番,問:“我當年送你的那顆?”</br> “嗯。”</br> “留這么多年啊。”</br> “嗯。”</br> 何灃捏起它,細細看著,喃喃念了句“珍珠”。</br> “可惜你送我的那把槍不在了,那個時候上山沒找到你,下來的時候累得暈過去,等再醒過來身上之前的東西全被人偷走了。”</br> “我的阿吱這么愛我啊。”</br> “只是紀念而已。”</br> “你以為我死了。”</br> “嗯。”</br> “一直為我守寡呢?”</br> 謝遲白他一眼,“誰要為你守寡。”</br> “還不承認。”何灃將珍珠放回盒子里,小心蓋上,“反正你也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了。”</br> “誰說我不會。”</br> “我說的。”他掀眼看著謝遲,“萬一哪天我真死了,你可怎么辦。”</br> 謝遲垂著眼整理箱子,“你盡管放心死好了,我會再找個人,結婚生子,白頭到老。”</br> 何灃哼笑道:“然后躺在他身邊的每個深夜都想我想到發瘋。”</br> 謝遲說不過他了。</br> “我不信還會有第二個人讓你心甘情愿俯首身下,不行還有第二個人能讓你叫的醉生夢死,爽的下不了床。”</br> 謝遲堵住他的嘴,“越說越來勁。”</br> “別動手動腳,不稀罕和你打。”何灃扯開她的手,繼續看小盒子里的東西,底下鋪著幾張照片,“我能看看嗎?”</br> “可以。”</br> “不會涉及你的組織問題吧。”</br> “都是些親友的照片。”</br> 何灃小心拿起來,第一張就是一個穿長衫坐在古樸房間的老人,“這是你爺爺?”</br> “嗯。”謝遲偏頭貼著他的肩,“這是他五十六歲的時候。”</br> “你還挺像他的。”</br> “祖孫嘛,當然像。”</br> 何灃翻下一張,是肖望云的。他看著照片上的翩翩公子,想起了孟沅抱著他頭顱的樣子,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心情又糟糕了,“四只眼。”</br> “他叫肖望云。”</br> 何灃揚了下嘴角,“我知道。”</br> 他翻到下一張,是一張合照,何灃認出了謝迠,“這是你家人?”</br> “謝家人,我已經被掃地出門了。”謝遲看著上面一張張早已陌生的面孔,有幾個姐姐、幾個哥哥、謝嘉興、兩個姨娘,還有些從未見過的小輩,唯獨沒有她。這是上次謝迠來南京看自己時帶來的照片,雖說沒什么感情,她卻又一直沒舍得扔,便也放在這里帶了過來。</br> “你爹真是個頑固,當年氣得我差點斃了他。”</br> 謝遲被他惹得笑起來,“你沒把他氣死就不錯了,那時候知道我被你玷污了,就差扒我皮了。”</br> “玷污?”</br> “相愛,相愛。”</br> “這還差不多。”何灃繼續往下翻,“這是誰?”</br> “九妹。”</br> 何灃定定地看著照片上的小姑娘,面不改色,心中卻有愧意。</br> 謝遲察覺到他的凝重,“之前就跟你說過,我和九妹沒什么感情,放在這里不過是警醒自己,要強大,才能有能力保護身邊的人。”</br> “是我沒管好手下。”何灃拿開照片,“多說無用,過去了。”</br> 照片翻到尾,都沒有他。</br> “我呢?”</br> “沒有你的照片。”</br> 何灃從懷里掏出那張缺邊少角的合照來,放在一沓照片最上層,“現在有了。”</br> “舍得給我呀?”</br> “要命都給你。”</br> 謝遲將照片疊整齊放好,何灃拿出一塊藍色的布來,“這是什么?”</br> 謝遲要搶,何灃迅疾躲開,“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br> 謝遲收回手,挑了下眉梢,“確實是見不得人的。”</br> 何灃打開布,居然是幾根頭發絲。他捏起一根,“我的?”</br> “不是,我的。”</br> 何灃抬手就拔一根她的頭發,謝遲捂住腦袋,“疼。”</br> 他搖了搖長發,比著那根短發笑她:“再說一遍是你的?”何灃數了數頭發,有六根,“你變態嗎?收集頭發做什么?”</br> “你來過三次,第一次掉了兩根,第二次掉了一根,第三次掉了三根,我總得清理掉吧,又不知道扔哪去,就收了起來。”</br> 何灃無奈地笑了,將剛剛拔下的她的頭發與自己的六根纏在一起,重新包回布里,“也算結發了。”</br> 謝遲將小盒子放回原地,抱著西瓜坐到床邊,趁他不注意,挖出一勺西瓜塞到他嘴邊,鮮紅的汁液順著嘴角流下來,她俯身舔掉,舌頭滑過胡茬,又麻又扎,“你該刮胡子了。”</br> 何灃咽下西瓜,雙手摟住她的腰,“你幫我。”</br> “今晚留下嗎?”</br> “我跟羅靈書住,不能徹夜不回。”</br> “好。”謝遲放下西瓜,要解他的衣扣。</br> 何灃握住她的手腕,“早點休息吧,玩到這么晚才回來,不折騰你了。”</br> 謝遲趴在他身上,盯著他的雙眸,“我怎么聞到一股醋味?”</br> 何灃散漫地笑了,“才聞到啊。”</br> “對不起。”</br> “再說對不起我揍你。”他將手伸進她后背的衣服里,摩挲著細嫩的皮膚,“你身上怎么這么燙?”</br> “不知道。”她也探向他的腰,“你更燙。”</br> “你再摸我就回不去了。”</br> 謝遲更往上探去,“那就別走了。”</br> 何灃將她往上提了下,剛要拉下她的衣服,櫥柜忽然傳來動靜,何灃立馬警覺地起身,隨手擰起一把椅子走過去。</br> 謝遲看向櫥柜,“誰?”</br> 何灃拉開櫥門,只見國強窩在一堆衣服里,咬著手指看著他們。</br> 謝遲將他抱出來,“你怎么躲在這里了?”</br> 國強沒說話,像是剛睡醒。</br> 何灃放下椅子,他知道謝遲養了個干兒子,叫國強。</br> 謝遲皺著眉嚴厲道:“國強,今晚看到的不能說出去,聽見沒?”</br> 國強乖乖點頭。</br> 何灃起身出去,謝遲趕緊叫住他,“你要走了嗎?”</br> “沒有,等一下。”他去廚房拿個小碗過來,用勺子挖了一小碗西瓜蹲到國強面前,“小朋友,吃西瓜。”</br> 國強有些害怕,但又饞得很,看了眼謝遲,等她點頭,才上前一步。何灃提起勺子喂他,“來,張嘴。”</br> 國強張開嘴,高興地咽下甜津津的西瓜,靦腆地朝他笑起來。</br> “好吃嗎?”</br> “好吃。”</br> 何灃又喂他一口,柔聲道:“叔叔是賣西瓜的,你干媽是個饞鬼,偷偷跟叔叔買西瓜躲在屋里吃,現在被國強發現了,如果你告訴別人,以后叔叔就不會送西瓜過來了,你就再也吃不到了。所以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媽媽,好嗎?”</br> 國強聽話地“嗯”一聲。</br> 何灃笑著摸摸他的頭,“真乖。”</br> 謝遲還是有些擔憂,小孩子的承諾說不準,萬一哪天漏嘴了,在阿如他們面前還好,就是怕在藤田那里。她坐在床邊看何灃喂孩子,看著看著惆悵漸漸消失了,涌上心頭的是隱隱暖意。</br> 小孩吃飽就想睡覺,何灃抱著他到謝遲旁邊,“怎么弄?放哪里?”</br> 謝遲掀開被子,何灃將國強小心放下蓋好,趴在床邊看他,“多大了?”</br> “兩歲多。”</br> “兩歲這么小。”</br> “你兩歲時候很大嗎?”</br> “不記得。”他點點國強翹翹的上唇,情不自禁笑起來,“我得走了,你早點睡吧。”</br> “好。”</br> 何灃起身離開,謝遲送他到門口,沒有什么膩歪的告別的話,只說了句:“小心。”</br> “你也是。”</br> ……</br> 老紀為配合何灃,也被調來了上海,建立一個新小組,用了新的密碼本和新的報務員。老紀是何灃唯一的上線,除了他沒人知道何灃的身份,包括報務員,只知道他深藏于日軍內部,代號“花青”。</br> 因為羅靈書和小池良邑的突然駕到,何灃不得不放下南京所有的人脈,到這里重新建立新的人際關系。好在身份在這,不管是勾搭鬼子還是漢奸,都不是難事。</br> 上海的危險程度不比南京小,尤其是七十六號特別行動處,因為成立的較早,比南京區二十二號也成熟很多。好像大街上隨時隨地都能遇到汪偽特工,各處分布著眼線,監視著一切可疑人員。</br> 十天里,何灃與謝遲見面僅有一次,彼此都有事情忙,沒什么機會你儂我儂,唯一那次見面還是藤田清野帶她去一個生日會,連話都沒能多說幾句,匆忙兩眼又分別了。</br> 小池家在上海聲勢很快擴大,不僅有小池良邑和羅靈書鎮宅,何灃也在外面風風火火地結交朋友,本就樹大招風,如今更是引起中.共、軍.統等各方面地.下.黨注意。</br> 姜守月到上海第一站便去了謝遲的旗袍店,借著選布料、量身的功夫簡要和她聊了幾句,便匆忙離開。對于她過來的目的,謝遲還未來得及問出口,總歸是一些鋤奸或是運輸任務。</br> 第二天中午,姜守月又來了一趟,只不過沒遇到謝遲,她被藤田清野叫去吃午飯了。等謝遲回來,姜守月已經離開了。</br> 傍晚,張冶從外面回來。店里有客人,不方便說話,等人走了,他才示意謝遲上樓,低聲道:“白木中午來過,拿了件禮服走,下午又讓我帶她去取了兩把槍。”</br> “去宴會埋伏?”</br> “對。”</br> “有說是什么任務嗎?”</br> “暗殺幾個日本經濟要員,具體是誰我也沒多問,畢竟不是一個小組的,不好多問。”</br> 謝遲頓住手,日本經濟要員,這一刻,她只想到了何灃。</br> “幾點?什么地方?”</br> “不知道幾點,好像是在百樂門,差不多也快開始了吧。”</br> 謝遲慌忙下樓。</br> “你上哪去?”</br> 謝遲沒有回答,攔了個黃包車催促著車夫離開。</br> 百樂門被包場,沒有宴請貼進不去,門口守著十幾個特工總隊的人。謝遲被攔在外面不讓進,直到小隊長過來認出了她才放行。</br> 賓客如云,紅飛翠舞,謝遲繞得快花了眼,她從一樓找到了二樓,終于在窗邊看到了正在與何灃交談的姜守月。</br> 這位置,是要狙擊?</br> 謝遲慌不擇路地沖了過去,以身體擋住他。</br> 遠處大樓地狙擊手已就位,瞄準剛要射擊,忽然一個女人竄了過來。他停下來,再次對準何灃的頭。</br> 姜守月看見她,攫緊手里的包,緊張地結舌。</br> 人多眼雜,何灃心頭一緊,表情故作松弛,“有事嗎?”</br> 謝遲將他推到一邊,“走開。”</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