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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第56章

    床太小,平時謝遲獨自躺著都有些嫌擠,更何況兩個人翻云覆雨。</br>  旁邊的架子搖搖欲墜,先前還掉了個瓶子在地上,摔得稀碎。</br>  外面雨停了,謝遲枕著何灃的胳膊,背貼著他的胸膛,手指輕輕摩挲他的掌紋。</br>  夜里也不涼快,貼合之處浸滿了汗液。</br>  他的手沒有以前粗糙,也沒有常年拿槍耍刀留下的厚厚的繭。謝遲正在玩他小臂上鼓起的筋,松,按,再松,看著血不斷被阻隔、涌過……格外有趣。</br>  何灃下巴抵著她的頭頂,閉著眼懶懶地道:“好玩嗎?”</br>  “嗯。”她的指尖順著經脈往上滑,“感覺你有好多血。”</br>  何灃摟著她的腰,手往上移,漫不經心地抓了把,“要不你放放看,到底有多少?”</br>  謝遲沒有回應。</br>  夜里極靜,只有他微重的呼吸聲。</br>  “小池瀧二。”謝遲用指甲戳了下他的手心,“什么鬼名字。”</br>  何灃輕輕哼了聲,“我也覺得是鬼名字。”</br>  “誰起的?”</br>  “老鬼子起的。”</br>  “聽說他是個很厲害的人物。”</br>  “是啊,幸虧身病。”</br>  謝遲剛要問他的母親,話到嘴邊停住了。</br>  何灃揉了下她光滑的肩,“沒有別的想問的?”</br>  “沒有。”</br>  “我不是漢奸。”</br>  “嗯。”</br>  “信我?”</br>  “你都說了你不是。”</br>  何灃親了親她的頭發,“不怕我騙你啊。”</br>  “你騙你的,我自有判斷。”謝遲轉過身來面對著他,“那些人是你殺的吧。”</br>  “是。”</br>  “你怎么來南京了?”</br>  “想你了。”</br>  “不信。”</br>  “真的。”</br>  “目前這種情況你應該很忙才是,大老遠冒險獨自跑來南京,還偷偷摸摸的,就為了見我?暗殺幾個漢奸和鬼子?”謝遲輕嘆聲,“要么有正事,要么是有什么變故。”</br>  “只是想你了。”</br>  “你不怕我真把你當漢奸給殺了?”</br>  “不怕。”他笑了笑,閉上眼睛,“你舍不得,要動手早動了。”</br>  “所以是出了什么事?才讓你這個打入敵人深處的臥底跑到我這來暴露?”</br>  “你猜到了。”</br>  “說到這份上,我又不傻。”</br>  何灃輕輕咬了下她的鼻子,“是啊,我女人聰明著呢。”</br>  謝遲抵開他,“本來我只是猜測,我想不通,也不敢想。以你的性格,背著血海深仇,究竟會為了什么理由選擇賣國。我想你或許有什么難言之隱,才借助何湛這層身份之便潛入敵方。可又不敢確定,直到前幾天死掉幾個日本人和政府官員,死相統,每個脖子上都橫插著根削尖的筷子,更加堅定了我的猜測。也許只是巧合,猜測也只是猜測,我還是需要個肯定的答案。”</br>  何灃把她的臉按進懷里,“你男人是個純正的中國爺們。”</br>  謝遲心里陣暖意,隨即又涼了起來,“那你什么時候走?”</br>  “上個月小池良邑重病,我被小池太強制帶去了日本,后來正式開戰,上月底我才回來。我的上級犧牲了,我也沒必要再待在鬼子窩了。”</br>  “你想去參軍?”</br>  “對。”他長吁口氣,“可這打不知道要多久,想在去之前來見見你。”</br>  “去吧。”</br>  “不留我?”</br>  “留不住,也不想留。”</br>  何灃握著她的肩,把人推后些,看著她緋紅的臉,“早上那個男的經常來找你?”</br>  “嗯。”</br>  何灃蹙眉,“讓他不許來了。”</br>  “剛才誰還在說他人不錯。”</br>  何灃捂住她的嘴,“你記錯了吧。”</br>  謝遲笑著掰開他的手,“那你呢?你的名聲可是爛透了,聽說有不少風流韻事,還手段極其特別,你什么時候有這種癖好的?”</br>  何灃把臉埋進枕頭里,用力蹭了蹭。</br>  謝遲把他掰出來,“別躲。”m.</br>  “我是打過幾個女人,兩個委身鬼子的婊子,個和日本人做生意的,還有個忘了,反正是沒干人事。”</br>  “我聽說有死在你手里的。”</br>  “那個啊,通敵賣國的女漢奸,害死了三條人命。”</br>  “沒了?”</br>  何灃提了下眉,“還有兩個。”</br>  “兩個什么?”</br>  何灃笑了下,“你男人太有魅力,難免有些女人送上門,不打頓讓她們知道怕,個個都來騷擾我怎么辦。”</br>  “那個美知呢?”</br>  “個纏著我的小孩,不用放心上。”</br>  何灃見她沉默,又說道:“那些娘們沒意思,我只對你有感覺。”</br>  “我知道。”謝遲學他從前的話,“在我眼里,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下游的,兩條腿三條腿四條腿,只有你是母的。”</br>  “嗯?我說的?”</br>  “不然呢?”</br>  “不記得了。”何灃揉了揉她的頭,“你這小腦袋瓜子,記話還挺清楚。”</br>  “當然。”</br>  “那天我上山,讓你在旅店等我,你跑哪去了?”</br>  “我回家了,后來又去了蘇州、上海,最后才來了南京。”</br>  “你倒是能跑,讓我好找。”</br>  “你都去日本了,哪有找我多久。”</br>  何灃沉默片刻,“家國面前,愛情可以讓路。”</br>  謝遲心里酸,蹭了蹭他的肩,“南京還有哪些人是漢奸?”</br>  “好多。”</br>  “告訴我。”</br>  “不告訴你。”何灃手落在她腰間,緩緩捏著,“好好繡你的花,做你的衣服,殺人是男人的事。”</br>  “我也很厲害的。”</br>  何灃輕笑聲,“你這小打小鬧的,差遠了。”</br>  “所以我們合作下?”</br>  何灃拍了下她的屁股,“你怎么滿腦子殺人。”</br>  “欺負到頭上來了,難不成任人宰割么?保家衛國不只是軍人、男人的事,雖不能上戰場,在后方清理清理雜碎也行。鬼子派了大量間諜,滲透各行各業,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他們不僅暗地里搞情報,還不斷收買漢奸,就像那個土肥原,不過是有的在明,有的在暗,有的不明不暗。現在整個中國都布滿他們的情報網,到處是日諜與漢奸,就像只蒼蠅在個有裂痕的橘子上產卵,蛆蟲越來越大,在里頭亂攪,表面上橘子皮只壞了處,可里頭早已被鉆的千瘡百孔。”</br>  “我的阿吱要是個男人定是個大將。”</br>  謝遲捶他的背,“你是在取笑我嗎?”</br>  “沒有。”何灃笑著閉起眼,“你說得對,小鬼子的情報偵查做的確實很好,他們會研究我們的軍隊,甚至細致到分析每個將領,他們的背景、實力、戰略習慣。再不停地拉攏軍政人員,用他們竊取核心機密。這也是我這兩年最重要的其中項任務,肅清漢奸。”</br>  謝遲扒開他的眼睛,“那你不早說,那樣欺負、侮辱我。”</br>  “不能說啊。”何灃懶洋洋地又閉上眼,“你也沒少損我。”</br>  “那你現在又說。”</br>  “沒辦法,命根子扼在你手里呢。”</br>  謝遲手往下伸去,何灃笑著拉開她,“別鬧,疼,就這么點軟肋了。”他隨即抱住她,“還有個,就是你。”</br>  “我會保護好自己。”</br>  “那我送你出國。”</br>  “我不要。”</br>  “聽話。”</br>  “不要。”</br>  “你要擔心死我嗎?”何灃笑著道,“在前頭扛著槍,還得怕被人偷屁股。”</br>  “……”謝遲挪開些,“不說了,困了。”</br>  “去西北,那邊地廣人稀。”</br>  謝遲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好好好,聽你的。”</br>  何灃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謝遲手撐著他的胸口,“快天亮了。”</br>  何灃扯開她的手,“那就做到天亮。”</br>  ……</br>  何灃累壞了。</br>  他眼圈發黑,大概也很多天沒睡過好覺,沉沉地睡了整天。</br>  謝遲看了他許久,起身著衣,將地上他濕漉漉的衣服撿起來,卻在上衣口袋夾層摸出片硬物。</br>  她將那東西取出來,看清時,剎那愣住了。</br>  是張照片。</br>  那時候參加完裴家老太太壽宴,他們兩在街上溜達隨意照的。</br>  照片上的她穿著白色小襖,黑褲子,短靴,披了件紅色斗篷,坐在椅子上,腿朝著他的方向,唇畔帶著隱隱的笑容。旁邊的何灃手搭在她的肩上,十分高興地沖鏡頭笑。</br>  她手指覆上照片,摸了摸這個意氣風發地少年。又躺回何灃身邊,看了他許久。</br>  謝遲湊近些,輕輕吻他的臉頰,剛要離開,何灃笑著摟她進懷里,“偷親我。”</br>  “沒睡著啊?”</br>  “感覺到你親我,就醒了。”</br>  “要再睡會嗎?”</br>  何灃半睜著眼看她,“哪種睡?”</br>  “會做夢的那種。”</br>  他撈她進懷里。</br>  “你還有力氣啊。”</br>  “廢話。”</br>  “要不,去吃點東西吧。”</br>  何灃伏在她身上,“吃飯不急,等會。”</br>  ……</br>  直到天黑,兩人才懶懶起身。</br>  先前謝遲為他量過身,雖然沒收到定金,卻還是做了套西裝。</br>  何灃沒有穿,西裝有些招搖,眼下不太適合。</br>  謝遲便找了件尺寸差不多的長衫微改了改給他穿上。</br>  他們去的是謝遲常來的家小鋪子,地方偏僻,位處個小巷子里,老板是個年輕漂亮的寡婦,手藝很好。店里客人少,環境簡陋,卻干凈整潔。</br>  熱菜慢,先上了些糕點和包子,都是南京特色的小吃。</br>  何灃夾了塊遞到謝遲嘴邊,她推開他的手,“不要,有外人在。”</br>  何灃收回手,“那你喂我。”</br>  “你是小孩子嗎?”</br>  “是啊。”</br>  謝遲笑著夾了個包子塞進他嘴里,“噎死你。”</br>  何灃嚼了兩下便囫圇吞了下去。老板送來兩碗面,何灃接過來,道了聲“謝”</br>  “不客氣。”老板打量著何灃,與謝遲說,“第次見你帶人來,這位是?”</br>  何灃搶先了答:“丈夫。”</br>  謝遲沒有否認。</br>  老板微詫,“你結婚了呀,我還以為你單身呢。”</br>  謝遲淡淡道:“他出了趟遠門,才回來。”</br>  “真好,真般配。”老板笑著去了后廚,“我去炒菜,你們慢吃啊。”</br>  “好。”</br>  “這老板有眼力。”說著,何灃卷了大塊面條,四五口吃完了碗面。</br>  謝遲驚于他狼吞虎咽的模樣,“你是多久沒吃東西了?”</br>  “快兩天。”何灃放下碗,連面湯都喝了個干凈。</br>  “昨晚怎么不說?”</br>  何灃夾了個包子口塞進嘴里,笑著看她,“不是顧著吃你了。”</br>  謝遲無奈地叫了聲老板,“陳姐,麻煩再來碗面。”</br>  “馬上好。”</br>  ……</br>  謝遲低估了何灃的飯量,不過再想想,人高馬大的漢子,昨兒又賣力了夜,也正常。</br>  出飯店已經很晚了,路上鮮有人跡,他們手牽著手,在大街上慢悠悠地晃回家。</br>  這么些年,何灃從不會像這樣悠閑地散步,即便陪別人溜幾圈,心里也裝著謀劃與厭惡。他靜默地望著前面的路,握緊心愛的女人的手,享受難得的絲平靜。</br>  他在想:如果沒有戰爭,說不定他們已經兒女促膝了。</br>  何灃輕促地笑出了聲。</br>  謝遲問他:“笑什么?”</br>  何灃垂眸看向她平平的腹部,“我們倆睡這么多回,你這肚子怎么點動靜都沒有?”</br>  “我哪知道?還不是你不爭氣。”</br>  “我不爭氣?”何灃彎腰摸著她的小肚子說道,“對不起,那以后我爭氣點。”</br>  “你想要孩子?”</br>  “現在不想。”他直起腰,重新去牽她手,“以后可以要,你給我生嗎?”</br>  “我要是不,你去找別人生嗎?”</br>  “不是你肚子爬出來的,那我就不要了。”何灃微微仰起臉,看著夜空,“我連名字都想好了,還是在山寨的時候想的。男孩叫何山,女孩就叫何川。”</br>  “……”謝遲擰著眉嫌棄地看他,“好難聽。”</br>  “難聽也聽著,我是爹,這事得聽我的。”</br>  “好吧,聽你的。”</br>  空寂的街道靜得讓人心涼。</br>  “我明天走。”</br>  “嗯。”</br>  何灃睨她眼,“不問我去哪?”</br>  “不問。”</br>  “為什么?”</br>  “知道了就會多想,好消息會,壞消息也會,不如不知道。”她抬臉與他對視,“不管你去哪,我知道你將回哪就可以了。”</br>  “要是死了呢?”</br>  “那我也沒有你的死訊,權當你還活著,在奮勇抗敵。”她挪開目光,“等戰爭勝利,如果你還沒回來,那我就不等你了。”</br>  “不等我?”何灃停下來,拉著她對面對站著,“不等我,嫁給別人嗎?”</br>  “嫁人也行,自己過輩子也行。”</br>  何灃笑起來,拉著她繼續走,“你倒是讓人放心。”他拍了拍她的手,“就算真的沒命回來,我變成鬼也會找到你,陪著你。”</br>  “你還信這個。”</br>  “以前不信,現在信了。”</br>  “為什么?”</br>  “沒什么理由,就是突然信了。”他抬起右手,“只是我這手沾了太多人的血,死后多半是要下地獄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到塊。”</br>  “那我也是,起下地獄。”</br>  “你不樣,你殺的那都不是人,而我沾著很多無辜的血。”</br>  “所以經常做噩夢?”</br>  “你怎么知道?”</br>  “中午被你吵醒了,看到你滿頭汗,皺著眉頭,表情很痛苦,還會哼上幾聲。”</br>  何灃愣了良久,笑著緩解氣氛,“怎么哼的?像你那樣哼?”</br>  謝遲無奈地推他下,“你可真討厭。”</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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