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遲這一覺睡得沉,第二天下午才醒來。</br> 鞭傷大多在背后,她趴在床上,不敢翻身。</br> 不遠處坐了一個伏在桌上睡覺的胖大娘,穿著深藍色外套,衣服邊上卷翹著,腰上的肥肉一覽無余。</br> 謝遲很餓,餓的心慌,可看那胖大娘呼呼睡得香,不忍打擾,眼巴巴等著她自然醒來。</br> 良久,胖大娘小腿抽筋,齜牙咧嘴地起身,抱著腿揉。</br> “你醒了?!?lt;/br> 胖大娘聞聲看過來,“哎呦丫頭,你什么時候醒的?等會,我這腿麻了?!彼謸沃雷悠鹕?甩了甩腳,慢悠悠走到床邊,“你感覺怎么樣?還疼嗎?”</br> 這不廢話嘛。</br> “嗯。”</br> “我是少當家的叫來照顧你的,吃喝拉撒,有什么事你跟我說就行。”</br> “……”</br> 胖大娘掀開被子看了看她的腿,“血止住了。那死丫頭下手真毒,扎得夠深呢。”胖大娘替她蓋好被子,“我姓王,他們都叫我王大嘴?!闭f著她就大笑起來,“你看我這嘴大不大。”</br> “……”謝遲叫不出口,“我叫你嬸嬸吧。”</br> “也成。”</br> “嬸嬸,我想喝水?!敝x遲盯著桌上的茶壺好一會了,“麻煩幫我把茶壺拿過來吧?!?lt;/br> 王大嘴拿來茶壺,謝遲直接咬著壺嘴喝。</br> “慢點。”</br> 茶壺見底,一滴不落。</br> 王大嘴揭開她上半身的被子,“得換藥了,你一直睡著我就沒敢動,怕弄醒你?!?lt;/br> “好,麻煩了。”</br> “不麻煩,你盡管使喚我,別不好意思?!蓖醮笞彀阉幭渥犹徇^來,“少當家的給了我好幾塊大洋呢,她們都想來,沒爭過我,你知道為啥不?”</br> 謝遲并不想知道。</br> 王大嘴哈哈大笑,“我嘴大,少當家的說我笑起來特別喜人,讓我來逗你開心,哈哈哈哈哈?!?lt;/br> “……”</br> 王大嘴準備上藥了,收住笑,穩住手,“我輕點,你忍著點啊,疼了就叫?!?lt;/br> “嗯?!?lt;/br> 謝遲突然注意到自己光著身體,“我衣服呢?”</br> “被我脫了,穿著太麻煩,一拉一碰的,傷口疼?!蓖醮笞炜粗男〖氀?,“瞧瞧你這瘦的呦,哪夠少當家幾下折騰的,得多吃點,胖了好生養。”</br> “……”</br> 藥沒上完,王大嘴突然跺腳,“哎呦,差點忘了!”</br> 謝遲被她嚇得一驚,“怎么了?”</br> “你等等,我馬上就來?!蓖醮笞旆畔滤幐啵∨苤鋈?,跑開不知多遠,想起門沒關,怕風吹著她著涼,又回來帶上門,囑咐了句,“別亂動啊,我一會就回來?!?lt;/br> “嗯?!?lt;/br> 門被關上了。</br> 謝遲望著窗戶發愣,回想著昨日的事情。何灃又救了自己,已經是第三次了。</br> 正想著他,人就來了。</br> 從前何灃開門總是用踹的。不同以往,他這次推門格外溫柔,像是怕吵著她似的。剛進來,與謝遲對上眼,才大步走動,“醒了?!?lt;/br> “嗯?!?lt;/br> 何灃站到床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什么時候醒的?”</br> “剛醒。”</br> 他伸手就要去揭謝遲的被子。</br> 謝遲趕緊按住,手臂一動,后肩上撕裂般劇痛。</br> “亂動什么?”</br> 何灃想看她傷口,又要去掀被子,謝遲死死按著,“別,我沒穿衣服。”</br> “早看光了?!?lt;/br> “昨天快死了,今天又活了過來,不一樣。”</br> 何灃笑著收回手,“力氣不小,倒是挺抗揍,一夜過去生龍活虎的?!?lt;/br> “……”謝遲臉貼著枕頭,“昨天夜里你去哪了?”</br> “給你報仇?!?lt;/br> “殺人了?”</br> “沒殺。”</br> “那算什么報仇。宋青桃殺了我妹妹。”謝遲目光淡淡地看著他,“你能幫我找到尸體嗎?”</br> 她看上去太冷靜了,何灃原本還在想怎么和她說這件事,現在看來無需操心。</br> “已經安葬了?!?lt;/br> “埋哪了?”</br> “山腰上,去看看?”</br> “不用?!?lt;/br> 何灃沉默了。</br> 謝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跟她沒什么感情,不是一個母親,沒有一起長大,也就沾個血緣的關系。我自己都快死了,沒功夫再為別人悲痛。你救了我,我會報答你的?!?lt;/br> 何灃注視了她一會,“答應送你下山,如果你想,現在就可以送你走?!?lt;/br> “我能再住一段時間嗎?”謝遲看著手面上的鞭痕,“我暫時不想走了?!?lt;/br> “傷成這樣,行動也不便?!敝x遲從傷口上抬眼,看著他,“可以嗎?”</br> “那你先好好養傷吧?!焙螢栟D身,朝外走去。</br> 謝遲叫住他,“何灃。”</br> 他回頭看她。</br> “謝謝你?!?lt;/br> 他沒有回應,走了出去。</br> 何灃剛離開,王大嘴就回來了,手里端著一個大碗,老遠的就吆喝,“來了來了?!?lt;/br> 是雞湯,很香。</br> 謝遲聞到肉味,微微仰起頭。</br> “你別動,我端過去。”王大嘴先將雞湯放在桌上,挪了個板凳到床邊,再去端碗,謝遲饞的直生口水,目光緊隨著它,想抬手去接。</br> “燙,你別動,手還傷著,我來喂你?!蓖醮笞煲ㄆ鹨簧诇跋群瓤?,嘗嘗?!?lt;/br> 謝遲湊過臉去,抿了個干凈。</br> “怎么樣?”</br> 她點點頭,“嗯,好喝。”</br> “小廚房燉了一早,剛熱了熱,肉更爛。天還沒亮,少當家的大半夜去林子里打來的,味道不錯吧?!?lt;/br> “嗯?!?lt;/br> “難得見少當家對姑娘這么上心,我看著他長大,十幾年哪還為別的丫頭這樣出頭過?!蓖醮笞煨Σ[瞇地,翹著小指舀了塊肉,“昨夜送你回來后,又去青寨找桃丫頭算賬去了,今天一早我聽說啊,他抽了桃丫頭幾鞭子,還打了一槍,在手心上,都打穿了!”</br> 謝遲緩慢地嚼著肉。</br> 一只手而已,宋青桃就該死,死無葬身之地。</br> “桃丫頭愛使鞭子,以后這右手怕是不能用了,活該!太跋扈,每回來我們這都跟伺候祖宗一樣,生怕一句話說錯挨了她的鞭子,這下好了,她那寶貝鞭子被少當家扔火里燒了?!?lt;/br> 想起那鞭子,謝遲似乎還能聽到它抽在皮肉上的聲音。</br> “那鞭子原本就是少當家送她的,桃丫頭喜歡的不行,天天帶著炫耀。她這么折磨你,就是吃醋了,幸虧沒往你這小臉上劃兩刀,不破相什么都好說。燙不燙?”</br> 謝遲搖頭。</br> “聽說昨晚還有個被砍了只手的,想想都嚇人。”王大嘴見她不說話,“你不用怕他們,有少當家的罩著你,以后山里就橫著走,你別看他是小輩,那幾個老的沒人敢得罪他。”</br> 謝遲只顧喝湯,出耳聽著她滔滔不絕,一言不發。</br> “要說這三個寨子,還是我們云寨好,大當家這幾年不管事,里外全交給了少當家,那些彪漢子被少當家管束,規矩了不少,不許下山亂搶亂殺的。雷寨也不錯,就屬這青寨橫在中間最造孽,要我說,少當家就該去好好管管,殺殺宋家的焰氣。”</br> 謝遲早就琢磨過這個事,這幾個寨里有權有勢的老一輩這么多,何灃總不能僅憑少主的身份就得此殊榮,小小年紀被眾人忌憚,定是有所作為,這王大嘴話多,正好套一套,“為什么大家都怕他?”</br> “他橫啊,雖然年紀不大,但一身本事,天不怕地不怕,下手又狠,真動起手來沒人弄得過他。你應該知道啊,他那槍法?!蓖醮笞熵Q起手指頭,“子彈跟長了眼一樣,打哪準哪?!?lt;/br> “我還以為是打家劫舍比較厲害?!?lt;/br> “這你也說對了,不過少當家的不打家劫舍,小門小戶的他也看不上?!蓖醮笞焯崞饋硪荒樧院?,“要做就做大的。”</br> 再了不起也是山匪,錯了道。</br> “今年開春,他帶著人在北山角林路劫了一車好東西,一百多號人,被他領十幾個人打一個不剩?!蓖醮竽飻嚵藬嚋瑩粕蟻硪粔K骨頭,用筷子戳戳,剔下肉來,“知道打的什么人么?”</br> 謝遲盯著那肉,隨口問一句,“什么人?!?lt;/br> “日本人?!蓖醮笞靹傉f出來就后悔了,拍拍自己的嘴,“這事大當家的禁止提的,啊呸呸呸,你就當沒聽見,我什么都沒說啊?!?lt;/br> “哦?!?lt;/br> “不過大家服他不僅是因為這個,還有個更要緊的,就是他手里的礦?!?lt;/br> “礦?”</br> “少當家的沒跟你提過?”</br> “沒有?!?lt;/br> 一提這個,王大嘴更來勁了,“那你知道裴家嗎?”</br> “不知道。”</br> “就是鎮上的裴家,裴方達家,我們這的首富。裴家二公子跟我們少當家的關系那可不一般,經常來找他,前幾天還來了一趟,你沒見著嗎?”</br> 謝遲想起來那日在院中等何灃的長衫男子,“是上次來找他下山的那位嗎?”</br> “對對對,那小伙子長得真漂亮,說媒的人都快把門踏破了,要說年紀,該有二十了吧,早該成家了。”</br> 說了半天,一個字沒落在重點上。</br> “他跟礦有什么關系?”</br> “和我們少當家一起掌手煤礦啊?!?lt;/br> “嗯,具體說說。”</br> “我們這東西南北四座山可不是普通的山,底下全是煤,先前老當家的不讓采,怕壞了風水,大當家孝順也就一直沒讓動,直到老當家的去了,大當家松了口,少當家才堅持帶人開礦,就是和裴家一起干的。怎么個分法我倒是不清楚,不過自打開了礦,我們日子都好起來了。兩年前的時候,飯都吃不飽,殺個雞宰個牛跟過節似的,再看現在,那群男人成天喝酒吃肉?!?lt;/br> 敢情這何灃還是個生意腦。</br> “你別看現在寨里頭沒多少人,我們這三個大寨六小寨,加加可得有兩千多人,年輕力壯的輪番著下礦,雖然又累又危險,但是給的錢多,大家也樂意干?!?lt;/br> “既然生活好了,為什么還要打劫?”</br> “這你就不懂了,都是土匪出身,根深蒂固的臭毛病,改不了的。礦要下,寨里也不能空著人啊,還得留下些看家的,這些人天天閑著沒事,喝酒賭錢,玩膩了就偷偷下山溜達溜達,攔攔過路的,誰撞上誰倒霉?!?lt;/br> 確實倒了八輩子的霉。</br> “我就是被搶上山的?!蓖醮笞煨⌒奈顾豢跍?,“來,嘴張大點,別滴到床上去。”王大嘴嘆口氣,“我原本是青花村的,下了山往北走四里路就是我娘家?!?lt;/br> “你不想逃嗎?”謝遲問。</br> “逃什么,男人孩子都在山上,娘家也沒人了,下去了干嘛?”</br> 謝遲看著她的笑臉,有些心酸。</br> “哎,一開始是想過跑,后來也就想開了,跑了又去哪里呢,從土匪窩里出來的女人,沒人要啊,就算有人要,還不是種地過日子,沒有富貴命,山上山下都一樣,而且我男人也疼我,舍不得走?!蓖醮笞煲娝怪鄄徽f話,安慰道,“你剛上山,心里難受正常,看你估計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吧,雖說咱這山上很多地方比不得外面,但你在這也有好處,你跟的可是少當家的,這山里頭多少心儀他的姑娘,趕著趟他還不稀罕呢,你好好跟著他,一輩子不愁啊。大當家的這幾年不管事,天天喝酒,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退下去,到時候可就是少當家的頂天了,而且你是他第一個女人,就算日后納了幾個小的,你也是大房,壓寨夫人。”</br> “……”</br> “少當家的不僅模樣俊,還是有文化的。”王大嘴賊眉鼠眼的左右瞄了瞄,壓低聲說,“你剛來,很多事還不知道,他娘也是被搶上山的,哎呦那可真是個大美人,我看了都挪不開眼,不僅漂亮,家里還有錢,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銀財寶來贖人,大當家的就是不放?!?lt;/br> “后來呢。”</br> “夫人來的時候肚子里有一個,就是何湛,大當家寵愛夫人,讓何湛跟了自己姓。夫人后來又跟大當家生了一個,也是男孩,沒成想四歲的時候被馬踢死了,最后才生了少當家?!?lt;/br> 難怪,從來沒聽過有人談論老二。</br> “夫人留過洋,好像在日本讀的書,有人說何大少就是日本人的種?!?lt;/br> 謝遲剛聽上興趣,王大嘴不吱聲了,“然后呢?”</br> “夫人教他們兩兄弟讀書識字,還整天咿咿呀呀的說著外國話。大當家疼她,要啥給啥,衣服就沒帶重樣的,那布料,我見都沒見過,太好看了。除了吃穿,還從上海運了不少洋玩意來,稀奇的很。本以為夫人已經死心塌地留在這了,沒想到還是跑了,七年前還是八年前來著。聽說是一大早帶著少當家的去打鳥,結果趁隨從們不注意,騎馬沖下山,頭也不回地跑了。少當家那時候小,追了十幾里地,被帶回來的時候兩腳全是血。后來大當家的帶人去追,找了兩個月也沒找著人。哎,這夫人也真狠得下心,兩個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了,哪怕帶著一個跑也成啊?!?lt;/br> 門外有動靜。</br> “聊什么呢?”是青羊子。</br> 王大嘴趕緊閉了嘴,裝模作樣地笑了笑,“瞎聊呢,姑娘無聊,我給她叨叨故事聽?!蓖醮笞鞀A起一塊雞肉遞到她嘴邊,“來,吃塊肉?!?lt;/br> 青羊子提了包東西來,放到桌上,“少當家讓我送點果脯來,給你無聊了吃。”</br> 謝遲對他說了聲“謝謝?!?lt;/br> 青羊子走近些,面露愧疚,眉頭緊鎖著,“對不起啊,都怪我亂跑,沒保護好你?!?lt;/br> “不怪你?!?lt;/br> 青羊子欲言又止,“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情讓大嘴叫我?!?lt;/br> “好?!?lt;/br> “大嘴,勞煩你好好照顧她?!?lt;/br> “不勞煩不勞煩,應該的?!?lt;/br> ……</br> 傍晚,宋蟒叫上青寨三個當家,一同來到云寨,要跟何灃討個說法。</br> 何灃沒搭理,無奈何長輝派人來催了好幾遍,他只好應付應付過去碰個面。</br> 三個當家坐在何長輝座下,一幅興師問罪的模樣,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何灃一個字沒聽進去。</br> 他玩著小刀,準備走了。</br> 宋蟒見他要走,跳下來指著他,“站住?!?lt;/br> 何灃停下,語氣平平地說:“她傷我女人,宋叔,我看在你的面上,沒把她丟去喂狼,兩鞭子一只手,便宜她了。越說越覺得虧,不然我再去給她補兩刀?”</br> 宋蟒壓了一肚子臟話,愣是沒敢罵,手指著他氣的臉都青了,“不過是山下的女人,你就壞了寨里的規矩,傷自己人,虧你還是個少當家,以后是要擔起上下幾寨的,我們青寨一直服你,可這事你得給青桃個交代?!?lt;/br> 何灃一宿沒睡,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他,“你還知道規矩,你閨女從我院里把人帶走,折磨了兩天,差點斷命,我也來要個交代,要不你把她捆了送來,讓我也玩兩天,這事就算了了?!?lt;/br> “她能跟青桃比!”宋蟒紅著臉,“她算什么東西?!?lt;/br> 宋蜂坐在邊上一直沒吱聲,宋蛟開口相勸,“小灃啊,不是二叔偏心,青桃可是和你一起長大的,沖這多年的情分,這事你確實做過了,青桃對你的心思你應該明白的啊,這是傷了身又傷了心。”</br> “把那丫頭帶出來,我倒要看看打死沒!”宋蟒緊跟著發狂叫喊。</br> 何灃忽然目光不善地看著他,宋蟒心里頓時有些發怵,自己坐山十幾年,殺的人是這毛頭小子的幾十倍都不止,卻總是被他這眼神給鎮住。</br> 何灃沒說話,朝前一步,撣了撣他肩頭的灰塵,“差點忘了,你們輪番玩弄她的妹妹,這事老子還沒找你們算賬,倒先找上門來了,正好,一塊算了?!?lt;/br> 一直沉默的何長輝發話了,“小灃,怎么說話呢,什么老子老子,你是小輩,對長輩放尊重點。”</br> 何灃冷森森地盯著宋蟒,叫人不寒而栗。</br> 他往后退了一步,“行吧,宋叔,您還有什么話要訓導,小灃聽著?!?lt;/br> “你……”</br> “行了,都別吵了,多大點事。”何長輝扶額,很不耐煩,“要我說是桃丫頭有錯在先,女兒家的,脾氣該管管了。”</br> “大哥!”</br> “小灃下山買點東西去哄哄她,再送個鞭子,這事過去?!?lt;/br> 宋蟒焦灼地望著何長輝,“可是”</br> “都閉嘴,吵的我頭疼?!焙伍L輝緩緩站了起來,“都該回哪去回哪去?!?lt;/br> 宋蟒又叫,“大哥!”</br> “回去?!?lt;/br> 宋蟒頷首,“是。”</br> 宋蛟與宋蜂也走下來,拉勸宋蟒離開。</br> 宋蟒忿忿地看著何灃,哼了一聲,拂袖而去。</br> 何灃看著宋家三兄弟吃癟離開,“幾位叔叔慢走,不送?!?lt;/br> ……</br> 何灃一天沒回院里。</br> 除了王大嘴和下午過來給她復查的醫生,謝遲就沒見過別人。</br> 院里很靜,只有幾個打掃的人來回走輕悄悄的聲音,謝遲躺在床上,本該安心休息,可她睡不著,她沒法睡著。</br> 她身上疼,心里氣,從頭頂到腳趾,沒有一塊舒服的地。</br> 她緊緊攥著被褥,想殺了他們。</br> “少當家回來了?!?lt;/br> 謝遲聽到外面的聲音,頓時松了手,朝門口看去。她不確定何灃會不會第一時間來看自己,她一直盯著門口,等著那扇門被推開。</br> 可何灃沒進來。</br> 他進進出出好幾趟,一次都沒來看她。</br> ……</br> 這幾日夜里沒有槍聲傳來,山里出奇的安靜。何灃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直沒見著人。</br> 謝遲身上的傷未痊愈,疼還是疼的,只是看上去沒那么猙獰??赡苁且驗槟贻p,再加天天肉湯補著,藥養著,恢復的還不錯,也能翻個身,輕輕挪動兩下。</br> 夜里,外頭突然一陣嘈雜聲。謝遲躺在床上,叫了兩聲王大嘴,沒人應。</br> 外頭的喧鬧聲還未停,還伴隨著瑯瑯鐺鐺的敲擊聲。這么大動靜,是出什么事了嗎?</br> 謝遲坐起身來,翹首看向窗外,隱隱看到些火光,難不成失火了?</br> 太好了,燒光了才好。</br> 窗外走過一黑影,看身形,是何灃。</br> 謝遲看向門口,見何灃推著個輪椅進來,他笑著看她,“三天沒見,胖了?!?lt;/br> “少當家照顧的好?!敝x遲看著他手下的輪椅,“給我的?”</br> 何灃將它推到床邊,“閑著沒事,照著大哥的給你做了個。”</br> 謝遲看著它沒說話。</br> “愣著干嘛?坐上來。”</br> “哦?!?lt;/br> 謝遲手撐著床慢慢挪下來。</br> 何灃就這么全程看著她,連扶都不扶一下。</br> “怎么樣?”</br> “挺好的?!?lt;/br> “繞兩圈試試?!?lt;/br> 謝遲找到機關,上下拉了拉,輪椅往前行去,還挺好用。</br> 這土匪,不去做木工真是可惜了。</br> 謝遲滑到他面前,“外面出什么事了?這么吵?!?lt;/br> “不關你的事?!?lt;/br> “……”</br> “行了,睡吧?!焙螢栕叩介T口,忽然停了下來,“他們在玩摔跤,你要睡不著也可以出來看看?!?lt;/br> 謝遲愣了兩秒,趕緊滑著輪椅跟上去。</br> 寨中心架著篝火,一群人圍成個大圈,舉著拳吆喝著,“摔他!摔他!”</br> “抱他腰?。∧阈胁恍?!”</br> “咦呦,真廢!”</br> 何灃一來,圍的水泄不通的老少爺們紛紛讓道,“少當家的來了?!?lt;/br> “少當家?!?lt;/br> 沾著何灃的光,謝遲也到了個好位置,有眼色的小兄弟給何灃端上椅子,謝遲就在他旁邊坐著。瞧著竟有種寨主與寨主夫人的架勢。</br> 謝遲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她故意湊近著何灃,與他說:“這里都是男人,我是不是不該來?”</br> 何灃睨她一眼,“那你走唄?!?lt;/br> “……”</br> 謝遲繼續看摔跤的兩人。</br> “不走了?”</br> 她無話可說,轉著輪椅就要離開。</br> 何灃握住那大輪子,“來都來了,看會,天天悶在屋里,傷沒好就先發霉了?!?lt;/br> “……”謝遲別過臉去,不想與他說話。</br> 何灃笑了笑,“轉過來,要看就好好看?!?lt;/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場上已然分出勝負,贏的那壯漢舉著拳嘶吼著,一身汗在火光下锃亮,裹了層油似的。</br> 他已經連勝六場了,至今無人能敵。</br> 在眾人喝彩中,又上去一壯漢,拍了拍自己雄壯的胸脯,像頭笨熊。</br> 謝遲望著他兩,只想到兩個字。</br> 莽夫。</br> 僅憑蠻力的搏斗,毫無看頭。</br> 耳朵快被周圍人的吶喊聲震破了,整個腦袋都嗡嗡嗡的,她有些倦,輕嘆了口氣。</br> 這口氣被何灃聽到了,他看向她,“看累了?”</br> “不是。”</br> “那你嘆什么氣?”</br> “沒意思?!?lt;/br> 何灃沒說話。</br> “上去這么多個也沒能把他打下來,看來他這就是這里的最高水平了。”謝遲輕蔑地笑了聲,“你們土匪也不過如此,靠蠻力取勝,遇到山下有些功夫的,撐不了多久?!?lt;/br> 何灃睨著她,耳邊全是那四個字:不過如此。</br> 不過如此?</br> 居然被一個小娘們鄙視了?</br> “那你看好了。”</br> 謝遲看他脫下外套,里頭穿著寬松的白色上衣,腰帶依舊套了一把刀,一把槍。</br> 他朝場中央的壯漢走去,見他上場,兄弟們的呼聲更高,震的地面仿佛都在顫抖。</br> 何灃雖長得高高大大的,可在這肌肉發達的巨型壯漢面前倒顯得有些瘦弱,他卸下刀套與槍套,隨手扔到了一邊,對壯漢說:“別讓著我啊?!?lt;/br> “那我可動真格的了三爺。”</br> “來吧。”</br> 壯漢抬起手,作一副攻勢,咬著牙就撞向他,何灃一個利索的閃身躲了過去,挑釁似的朝他勾勾手指。壯漢憨笑著抹了下鼻子,又朝他撲過來。何灃上身往后倒,握住他的手腕借著他的力起來,突然一個背身,側空翻過去,竄到壯漢背后,折住他的胳膊。</br> 速度太快了,讓人看不清壯漢是怎么倒下的。</br> 呼喊聲驚天動地。</br> 謝遲望著乘勝歸來的少年,彎起了嘴角。這小伙子,難怪被這么多姑娘喜歡。</br> 何灃一臉恣意,走到她身前,輕狂地對她說:“改日遇到你們山下的能人異士,你再看看我能撐多久。”</br> “三歲。”</br> 何灃眉尖朝上挑動了一下,突然俯身過來,兩手撐著她的椅把,鼻尖差點撞上她的臉。</br> 謝遲及時往后躲去,背貼著輪椅,被他嚇得心頭一震。</br> 何灃笑著看她,搖曳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閃著亮晶晶的光點。</br> 謝遲已然聽不到周圍的哄鬧聲了,只聽見近在咫尺的這個聲音,低沉而柔軟。</br> “你說什么?”</br> 謝遲不答。</br> “再說一遍?!?lt;/br> 謝遲躲開他的目光,猛地一拉轉把,輪椅往后倒走,卻在下一秒被何灃拉了回來。</br> “逃什么?我還能吃了你不成?”</br> “我要回去了。”</br> “我讓你回去了嗎?”何灃又將輪椅拉近些。</br> “……”</br> 謝遲感受得到他溫熱的鼻息,側過臉去,放棄掙扎。</br> 何灃看著她一臉生無可戀,將輪椅轉了過去,朝眾人喊道:“你們繼續玩。”</br> 謝遲被他推著離開,迎風而去,聽到周圍人的污言碎語。</br> “慢點,別閃著腰啊少當家的?!?lt;/br> “年輕力壯,明兒就給大當家的睡出個大孫子來?!?lt;/br> “三爺溫柔點,人家傷著呢,別撞壞嘍?!?lt;/br> 謝遲略感尷尬,任何灃將自己推進房間,她倒是不擔心何灃會對自己做點什么,畢竟這一身傷痕,也不好看。</br> 輪椅停在床前。</br> 屋里一陣怪異的安靜。</br> “阿吱。”</br> 這一聲叫的,她突然有些慌。</br> 謝遲輕咳聲,清清嗓子,“怎么了?”</br> 何灃沒說話,良久才開口,“沒什么,早點睡。”</br> “哦?!?lt;/br> 謝遲轉過頭去,卻見他已經走遠,帶上門出去了。</br> ……</br> 作者有話要說:啾咪,新年快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