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璽都開始在心里謀劃那些個救言喻于危難之中的法子了,卻聽天子長嘆一聲,語氣威嚴卻平靜無異:“既如此,你這名號怕是不能再用了。朕再賜你一個字號,何如?”
什么叫做九曲十八彎、車到山前必有路?
大概就是云璽此時心中那百轉千回、柳暗花明的感覺吧?
天子轉身,緩緩朝高臺走了幾步,驀地轉頭,像是得了什么妙字一般,眼中有一道光芒閃過。
“看你一身端正,又名言喻——喻者,音同玉也。從此之后,你便叫公子瓊旒,何如?”
云璽忍不住小聲道:“父皇,哪有你這么賜字的!窮留、徒留,是個什么意思!”
天子瞪了云璽一眼,轉向言喻之時,卻又笑得滿臉溫和了!
他道:“溫似瓊玉無瑕,端如冕旒不動,翩翩然比世公子——好一個言喻!好一個公子瓊旒!”
此話一出,讓那些個方才還并未將言喻當一回事的朝臣諸侯皆是一顫!
瓊玉倒沒什么,只是陛下竟將“冕旒”之旒賜給了這布衣,還稱之為“公子”!
大盛制下,天子之子,稱皇子;諸侯之子,稱公子。
諸侯公子,號在“公子”二字之后,喻其地位之尊。
世家紈绔子弟,名號在前,“公子”在后,喻此富家男丁之身份。
被天子賜公子之稱的布衣,他是這大盛的第一人。這在尋常人眼中,已是莫大的殊榮。
可言喻卻依舊是一副平淡的模樣,姿態竟比見慣了大場面的云璽還要從容:“草民謝陛下隆恩。”
天子此時樂呵呵的,哪還有剛才走下來時的威嚴——他瞅了云璽一眼,這一眼讓堂堂長定皇姬忽就感到一陣背后發毛。
他又看向言喻,笑道:“你在宮外可有什么營生?”
“無,不過四處游走,偶爾在山野中閑居罷了。”
“你可有入朝為官的意思?”
云璽心中哀嚎:完了,這為老不尊的,這會兒竟還要搶她看上的人!
“草民不過一介山野村夫,斷不敢與士子爭鋒。”
嗯?
這是把父皇拋出的好處給拒了?
云璽像是撿了寶一樣,笑瞇瞇地側頭去看正對著話的兩個男人。而言喻也正望過來,眼睛里是云璽看不懂的神情。
云璽剛想給他使個眼神兒,就聽天子說道:“既如此,看你也是個和皇姬有緣的。她在宮中頂不老實,這些年鬧走了好些個師父,連太傅都不愿教導她——你是個與她年紀相仿的,想來也經得住她鬧騰些。不如你就留在皇城,當皇姬的先生罷。”
云璽嚇了一跳:怎么?天子這不是要收為己用了,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
她連忙朝言喻瞪眼,想著他硬氣些,想著他能記起是誰給了他如今的機遇,想著他……能夠拒絕父皇這個“提議”。
言喻自然是瞅見了云璽的眼神的。
他不但看見了,他還回應似的朝小姑娘笑了笑,似乎是,在讓她安心。
他稽首拜了天子,擺出了一副極為恭敬謙卑的模樣。
那個前不久還在高臺之上拿皇姬身份壓人的傻孩子此時天真地以為,言喻這是要認真地拒絕天子的提議了!
她天真地以為,自己從此以后還是皇城里無法無天、隨心所欲的大魔頭活閻王!
言喻語氣平和:“能為殿下先生,是草民之幸。草民,斷不負陛下所托!”
云璽:??????
她剛才聽見了什么?
他答應了父皇?
他居然答應了?
這要不是在百官公卿、百國諸侯面前,云璽早就撲上去把這兩個男人咬死了!
天底下哪還有她這樣蠢笨的皇姬,竟蠢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父皇!兒臣不需要先生瞧著——”云璽抬起頭,用像往日里同天子撒嬌時的語氣抗爭道。
天子寵溺一笑——在群臣眼中就是寵溺——可在此時落在云璽眼中,那目光分明是森森的威脅:
你若是不服先生管教,朕便將你臨華殿里的小人書都撕了、宮中的戲子打發了出去、將皮影燒了、將最會做紙鳶的宮人打發到永巷去干苦力活!
又損又毒!
和那個下不過棋就往藥湯里擠苦膽汁的杜御醫有何區別!
云璽氣得恨不能拿手上的寶劍戳他——天子涼涼地掃了自家閨女一眼,壓著聲音道:“好不胡鬧,天子跟前舞刀弄劍!你開了這個先例,日后讓父皇如何約束下面的人?”
她心里委屈——這個建議是言喻提出,云璽覺著甚好,便決定用在天子壽宴上。可這其中最為精彩的作畫的玄機……
卻是言喻所獨有。
言喻本就嫌棄她的輕功,想要一人獨攬作畫與鏤詩。
云璽顧念他一介布衣,萬萬不可帶兵器面見圣上,否則群臣進諫,他總免不了一頓罰。
她自幼時學劍術起,就在天子面前舞刀弄劍慣了,本料想天子也不會計較……
沒想到,卻在壽宴之時,陰溝里翻了船。
誰知到頭來,竟是言喻得了便宜,而自己卻平白挨了訓。
云璽正在氣頭上,準備耍脾氣離開——卻聽天子聲如洪鐘地道:“長定皇姬殿前無禮,雖感其孝心可嘉,然死罪可逃、活罪難免!來人,將長定皇姬帶回臨華殿,未獲其先生準,七日內不得離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