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雁山君王淳這個人,是年已經五十七歲。</br> 算起來,他是高麗睿宗王俁異母之弟,為宮人所出,相對來說身份較為低賤。不過這人倒也懂事,這些年來一貫低調做人,喜好花柳酒詞游戲人間,倒也不曾行差踏錯半步,而到了今日之所以會被推出來頂缸,是因為他是他這一輩的王叔當中碩果僅存的一位,所以自然就得來背了這鍋。</br> 還好,因為當初睿宗王俁在位時大力推進宋麗友好,在位期間重新加強與北宋王朝的關系,遣使朝貢,往來不絕。并派士子金瑞等五人入北宋太學留學,北宋朝廷還將五人封為博士,政和年間又將與高麗間的外交級別升為“國信”級。</br> 這個“國信”的級別,差不多也就是后世戰略伙伴加最惠國這么一個意思,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因為睿宗王俁的親宋態度,使得學習宋言成為了高麗國朝的一項重要生存技能,所以如今王淳的宋言雖然說起來還有些蹩腳,不過也算是過了語言關的。</br> 聽得花榮到了一句幸不辱命,王淳便也做了個額手相慶的手勢,連道大好云云,待得陪坐的高麗眾臣都來祝賀了一番后,王淳便也急忙請了花榮就坐,又來問他戰事的詳情。</br> 對此,花榮也不夸大,實事求是的把剛剛的戰況和險情細細說了,不過一開始他說守城將領將守軍留駐藏兵洞,卻驅趕民夫上城駐守之事的時候,發現群臣都是滿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可在說道金軍精銳蹬梯而上,守城民夫根本不堪一擊后,一個個卻又露出大驚失色的表情,甚至還有幾個也不知道腦子里到底裝的是水還是屎的鳥大臣,居然打斷花榮的話撲出來請求將胡亂指揮的守將斬首以儆效尤。</br> 待到最后花榮簡單描述了一下協助守城的宋軍使了雷神火炮以無差別攻擊的形式,直接把攻上城頭的金軍又給轟了下去之后,眾人的表情居然又從驚愕變成了不信。</br> 花榮也管不得他們愛信不信,只是與秦檜做了眼色,秦檜與花榮他們相處日久,肢體語言早就通透,便也出言建議道:“殿下,如今金軍雖退,可開京城防漏洞太甚,若不嚴厲整飭,便是有我軍雷神相助,怕也絕難保得開京萬無一失,望殿下速做決斷。”</br> 王淳倒也聽得懂人話,便也兩手一攤,對秦檜道:“秦相公所言甚是,只是本君從來不知兵勢,這如何整飭,毫無半點頭緒……還請秦相公教我!”</br> 秦檜本來就是進士及第,歷任中太學學正、左司諫、御史中丞,所以如今禮稱一句“相公”自是該當。此相公乃是正兒八經的官職禮稱,而不是大宋民間夫妻的昵稱,所以千萬莫要想差了去。</br> 秦檜如今本來就是坐使(坐地使者,也就是駐國使節),地位超然,加上如今還派了花榮他們拿著大宋的黑科技武器為高麗開京協防,所以說起話來多少還是有些分量。因此早就有了腹案的秦檜便也提議換下如今的城池守將崔圭,換上尹氏的一員老將,曾經隨尹瓘東征女真的別武班將軍尹甫。</br> 如今的高麗,將門大致也就尹、崔兩家,崔家如今的代表人物自然便是上將軍崔卓,而尹家自尹瓘死后雖然沒有迅速的日落西山,依舊還有些許棟梁支撐,可是想想尹瓘的親兒子都混不上堂官(可以每日上朝的官員),都被擠兌去做了什么“降魔將軍”,也就知道其中的彼此消長了。</br> 只是,秦檜的提議在出口之后,也就見得所謂的“滿朝”文武大臣們頓時議論紛紛。說起來這些“滿朝”文武,一不是王楷的親信,沒能跟著他往濟州島跑,二也不是特別有眼力價的那批,沒有在金軍圍城之前跑出去,因此也就毫無疑問都是些剩下來歪瓜裂棗。</br> 只是如今雁山君突然被拋出來頂缸之后,一群歪瓜裂棗們突然就撞了大運一般,從老鼠轉身一變,變成了給灰姑娘拉黃金馬車的駿馬了。</br> 當即便有聽人大膽道:“宋使此言差矣!某等雖然大多不知兵事,卻也知道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崔圭鎮守開京已有多年,且在軍中德高望重,如此撤換萬萬不妥!”</br> 還有人道:“即便貴部屬所言是真,怕也是一時臨機決斷之誤,不可使之為由,輕言撤換。”</br> 有人開了頭,眾人頓時如有了主心骨一般,紛紛發言指著秦檜提議換將不妥,雖然用詞都很小心,不過言語之間暗中指著秦檜試圖干預高麗內政的意味非常強烈,秦檜見狀倒也冷笑不已,卻又來與王淳道:“金軍來勢甚急,本使部屬不過區區百人,便是雷神火器,亦受限于彈藥補給,殿下還請三思。”</br> 秦檜這話里的威脅意味已經十分明顯,王淳都快六十的人了,如何聽不清話里意思,當即先是啞然,而后便是恨恨的瞪了一圈眼兒,跟著卻是直接苦著臉來扯秦檜的衣袖,大哭道:“莫非相公要棄本君?”</br> 秦檜自打奉命來做國使,自然是用心的上上下下把高麗朝堂研究了個通透,心中對高麗人的認知可比黃杰要高多了,如今既然這王淳演,自然也就陪他演便是了,他倒也不妨來做這個壞人,反正他這個國使本來就有任期,做上幾年便要替換,倒也不怕得罪了高麗朝野。</br> 于是秦檜便也道:“殿下,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叫秦某觀來,開京早是一座危城,若守得住,秦某與殿下皆妥。若守不住,又與秦某有何益處?叫秦某瞧來,若當真金人破城而入,只怕高麗國朝之臣與秦某皆可降之,唯殿下不可降也!”</br>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句見諸《史記》的漢代民諺,意思是家中積累千金的富人,坐臥不靠近堂屋屋檐處,怕被屋瓦掉下來砸著。“垂”通“陲”,堂邊檐下靠階的地方,“垂堂”即靠近屋檐處。</br> 至于“高麗國朝之臣與秦某皆可降之,唯殿下不可降”這句,王淳能不能聽得懂,怕是難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