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5年11月27日,星期二,天氣雨。
今天才反應過來,又到我最討厭的冬天了。
唉,我是真的不喜歡這種天氣呀,動不動就變冷,而且每年到這時候,媽咪身體都不舒服。
今年也是,一直咳嗽個不停,好在爸爸特意休了幾天假,專門待在家陪著媽咪——外面的報紙吧,天天幫媽咪窮操心,不是說這個女明星倒貼,就是說那個女強人對爸爸有意思,但其實,有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媽咪每年全世界到處飛,采風、出書、宣傳,好像一點也不戀家(雖然還是戀我的,嘻嘻),爸爸才是最愛媽咪的吧?不知道媒體在瞎寫什么,也就媽咪脾氣好,才不跟他們計較咯。
對了,還有一件事,也記一下吧。
今天我和萬垚吵架了。
我現在最討厭他了。
全世界最最最最最討厭的人就是他。
*
下了自習課,蔣湘將日記本裝進抽屜,病懨懨的趴在桌上休息。
換了往常,她只要打個盹不念書,萬垚那個嘮叨鬼鐵定不會放過她,要湊過來問東問西。但今天,旁邊偏就一片沉默,唯有筆尖輕刮紙面的“唰唰”聲響在耳邊。
——在他眼里,現在做作業都比她生病重要了。
蔣湘心里梗著口氣,索性也有樣學樣,硬著頭皮不吭聲。
心里卻到底窩著一股子鬼火,說不清道不明,但足以明確的是,要是她再小幾歲,這會兒八成都得上去揪萬垚的頭發、哭著跟他打架了。
她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啊?
而且明明都是他做錯了,還不跟她說話!
蔣湘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覺得自己怎么這么慘。
但想著,還是給萬垚一個下臺階的機會得了,遂借著起身遞歷史作業給前桌的功夫,又趁機往旁邊瞄了一眼——結果,……好家伙。萬垚不知何時早已做完手頭上的事,卷子整齊堆在一邊,這會兒正把psp藏在桌底下,漫不經心滑動著手指,操控屏幕上的小人闖關,完全沒有側過頭來“碰巧”和她對上視線的意思。
少年長睫微斂,氣質如玉。
和他父親萬執的一身反骨桀驁氣不同,萬垚肖母,打小就生得這般書卷味十足。
然而,蔣湘的目光卻并沒在那幾近看厭的俊臉上留足半秒,只瞬間,便不自在地稍挪開,轉向他些微敞開的校服領口。
右側頸邊,赫然一個被人嘬紅的草莓印,也不見遮不見擋,被某人大喇喇地展示著。
“……”
也就看了一眼,蔣湘又一次火冒三丈。
心里痛罵著萬垚不知道在哪惹上的桃花債,冷哼一聲,刻意把椅子掰扯的刺耳響,隨即背對著自己同桌重新坐下,反倒側過身,和旁邊隔列的同學開始大聲聊天。
“陳默,能不能把你的錯題集借我看看?我的格式好像做得不對。”
“啊?……啊、好,給你。”
和蔣湘的不愛交際、特立獨行(主要是有青梅竹馬罩著懶得和別人同行)不同,旁邊坐著的女生,一向在班里扮演某種透明角色。這會兒突然被年級有名的“高冷大小姐”、傳說中的“附中校花”主動搭話,倒顯得有些受寵若驚。
蔣湘卻沒什么架子,還擺擺手向她道歉。
“對不起啊,耽誤你時間了。我就想問下,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這題,我不太懂這個什么……什么‘穿針引線法’,有常規一點的導數解法嗎?”
“啊,呃,當然可以。”
陳默忙不迭點頭。
頓了頓,眼神卻忽而飄向她身后的萬垚,又輕聲道:“但是我數學只是一般的,可能講不明白,萬垚他、他不是數學……”
他不是數學課代表嗎?
人人都知道蔣湘和萬垚關系有多好。大多數時候就像連體嬰似的,甚至還是年級出了名的金童玉女,光是站一塊也賞心悅目,十足十的星光熠熠。
她有點想不明白,蔣湘這會兒干嘛放著現成的資源不用,跑來求助她這么個拿不出手的“小角色”?
這一聲落定。
恰逢課間,班里的視線也一時心照不宣聚集過來,似乎都在好奇,這位平時除了萬垚以外基本不搭理別人的大小姐,今天是怎么就轉了個性。
蔣湘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她可不怵別人心里怎么想,像是故意要說給某人聽,隨隨便便就揚高聲音:“人家數學課代表忙嘛,我這點小事,不敢打擾他。”
萬垚:“……”
她和自家那位滬上大美人奶奶雖隔了個輩,但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嬌媚驚艷。
一頂一的濃顏美人,氣鼓鼓的樣子也足夠讓人移不開眼。
陳默看得有些呆。
可等反應過來,倒忽覺自己好像見證了某些不得了的“感情插曲”,不過瞬間,自帶的八卦雷達飛也似的翹起。
一邊結結巴巴講著題,但看蔣湘狀似認真,其實心不在焉的搭話,又忍不住小聲套話:“其實,你是不是和萬垚吵架了呀?”
“沒有。不熟。”
“啊……可我看你們昨天校慶晚會的時候還好好的,你跳舞,他還給你彈鋼琴呢。”
蔣湘:“……”
一說這個她就來氣。
按她自己的脾性,像那種窮熱鬧的場合,一貫都不屑參與,能避則避。更別提下周就是柏河的生日,要忙的事本來就多——如果不是因為某些人桃花債找上門,隔壁班那個,倒貼都快貼到臉上了,她至于火急火燎練了一個禮拜就上場“充數”,還差點把腳給崴了嗎?
這小子不知道感恩圖報就算了,昨天班上一起去唱k慶祝,自己也就喝得迷迷瞪瞪、一個沒注意,今天一起來上學,打打鬧鬧拽開他領子,就看見那么大個“草莓”掛著,問他也不說,問多了還生氣,簡直是沒皮沒臉死沒良心!
萬垚真是膽子肥了!
蔣大小姐一口銀牙咬碎。
也不施舍旁邊半個眼神,只冷聲道:“那還不是我高攀了——我跳得差,不如隔壁姜曦玉,給人家表演拖后腿了,現在鬧掰了唄。”
最陰陽怪氣的是她,心底淚汪汪、眼睛“啪嗒啪嗒”掉眼淚的也是她。
陳默也不蠢,聽出這不對勁到了一定地步,趕忙收聲。
結果,卻還沒來得及開始講題。說曹操曹操到,隔壁班班花姜曦玉不知何時也到了班門口,坐第一排的男生和她寒暄兩句,登時面色微紅,扭頭就沖這邊喊:“萬垚?人姜曦玉找你。”
姜曦玉和蔣湘不同。
她的美不鋒利,也沒有攻擊性,反倒潤物細無聲,堪稱直男殺手,“一殺一個準”。
也因此,如果說蔣湘是濃顏美人,如花中牡丹,夜色鳶尾,那么姜曦玉就是一頂一的直男女神——黑長直,白校服,樹影婆娑間撩開耳邊碎發,足以鐫刻成某個男生午夜夢回時忘卻不了的青春剪影。
但萬垚平時明明是不太理睬姜曦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進展突飛猛進,掀開那塊紗,這會兒竟沒讓人尷尬,直接放下psp,便起身拍拍蔣湘肩膀示意。
“我要出去,麻煩起來一下。”
的確,他們坐的是靠窗位置,除了窗戶,只有這么一個“出口”。
可是——要、出、去?“麻煩”起來?
蔣湘將這客套話聽在耳中,雖仍背對著他,臉色亦瞬間肉眼可見的沉下去。
身體下意識抗拒著,在“丟人”和“假裝大氣”之間左右搖擺,總而言之,腿像灌了鉛,就是站不起來。
她以為自己的表態已經夠明顯。
卻沒想到,萬垚又拍了拍她肩膀,淡淡說了句:“起來下,人家在等。”
對對對,人家在等,那你爬窗戶出去啊,憑什么要我讓,我才不讓!
那力度明明很輕。
蔣湘也不甘示弱,在心底瘋狂吐槽著,冷嗤一聲。
可起身瞬間,與對方擦肩而過,眼淚卻突然間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陳默:“誒,你……”
“沒什么,謝謝你給我講題。”
蔣湘就是這么死鴨子嘴硬。
明明已經哭得瞬間鼻尖紅紅,仍舊梗著脖子接茬,努力掩飾著沉悶鼻音。
萬垚當然聽出來,腳步不由一頓。
可也就一秒。
他不知想起什么,臉色倏冷,末了,依舊頭也不回地離開教室。
蔣湘揉揉眼睛,往那頭看。
他和姜曦玉搭調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走廊拐角處。
*
【爸爸,我不開心,我要回家。】
“滴”的一聲。
這短信送達時,不過下午兩三點。
彼時蔣成剛開完一場視頻會議,正親力親為、給自家老婆熬煮中藥。原本是想拿手機定個鬧鐘看時間,結果好巧不巧,正好看到短信內容,頓時臉色微變。
也沒來得及多想,直接便給蔣湘的專門司機去了個電話,讓給班主任請個假,把孩子接回家來。
舒沅正看著書、臥床休息,陡然聽見他在客廳講電話,語氣又急又氣,便知道又是蔣湘的事。
等人進來,終歸忍不住笑嘆了句:“老公,你真的太慣著湘湘了。”
她這話已經算是委婉。
真要說起來,其實何止是“慣”?
和其他高門世家,禮貌端方的大小姐不同,蔣湘因著身體不好,打小就是個被徹底寵壞的孩子。
爸寵、爺爺寵奶奶寵就算了,后來連舒沅玩得好的幾個朋友也對孩子溺愛的沒邊。要不是她這個當媽的偶爾還能狠下心來扮幾次黑臉,加上蔣湘本性不壞,本質還是繼承了些悲憫溫柔的個性,舒沅毫不懷疑,估計又得是跟她爸年輕時候一模一樣的個性(咳,沒有說不好的意思,沒有哈)。
甚至還更“廢”點。
別人彈鋼琴學跳舞,好歹為了有成年禮上一技之長的展示,也知道咬牙切齒狠下心學,蔣湘小朋友呢?學了半天,就說手痛腳痛哭著要回家,她爸直接推了個大會親自去接,兩個人在游樂場玩了一下午,被舒沅一邊一個領回家。
更別提別人家中獨女,從小看報紙學股票,演奏會音樂會電影發布會一個不落,八國語言從小抓起,至于蔣湘小朋友嘛——從小看股票就打瞌睡,演奏會睡到流口水,電影發布會=帥哥握手會。
至于語言類?能開口的也就仨:普通話,上海話,夢話。
也就得虧舒沅和蔣成都不是什么“望女成鳳”的類型。
他倆都是“開心就好”的樂(女)天(兒)派(奴),對蔣湘的“業務水平”更不抱什么太大期望,大多隨著女兒小性子來,沒給過壓力。
但即便如此。
有些事情……畢竟也不能做得太過。
舒沅眉頭微蹙。
“我知道你疼她,我也疼湘湘,可是念書就念書,怎么能她說不開心,就直接接回來?學校紀律都不放眼里了?”
“那她不是不開心……”
“蔣成,說實話,你念書的時候都沒這么夸張吧?”
他頓時不說話了。
阿沅心情好、叫他“老公”的時候,某人還偶爾能撐撐面子,有點一家之主的派頭。
但一叫上大名,情況可不一樣——就說明是真有些脾氣了,這種時候,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結婚都二十年了,這點道理還能不懂?
不過,知道讓步的也不只是他。
舒沅不是什么順著桿子往上爬的性格。默然片刻,見丈夫神色低落,也還輕輕拉過他手。
緩了緩情緒,便安撫似的笑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她說,“老公……我只是覺得,你這些年在湘湘身上,做的‘補償’太多了。我怕你會把她寵壞了。”
那種愛屋及烏的維護,除了骨肉親情之外,仿佛更像是要補償許多,她欠缺而盼望得到的人生,是蔣成不與人說卻隱秘的愧疚之心作祟。
她又不笨,當然默默看在眼里。
可年歲漸長,病痛漸多。
感動過后,一貫心思細膩如她,也會忍不住想:他們都有某天必須離開的時候,到那時候,社會如斯殘忍,誰來給蔣湘如此無底線的讓步和肆意妄為的底氣呢?
蔣成瞄了眼她表情。
見她態度其實并不強硬,半晌,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心底話:“可是阿沅,湘湘是我們的女兒。以后蔣氏全留給她,她擁有的只會比現在更多,跺跺腳人家都怵她——這不都是應該的嗎?”
舒沅搖搖頭。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
“我的意思是,我們做父母的,這輩子能陪伴她的時間,其實沒有想象中長,老公。”
她有些無奈。
不知是為自己近年來日見虛弱的身體,還是為蔣湘不知前景的未來,末了,也只能隱晦的提醒:“湘湘這輩子還沒受過什么苦,愛哭的孩子有糖吃,愿望從來不落空,這本來是好事——可一點苦都不受,慢慢就會變成壞事了。”
“因為老天沒有那么仁慈。長大以后她總會發現,這個世界本來是有亮有暗的,是你每天給她開著燈,她才會以為世界一片亮堂,有一天燈滅了,她很難接受這樣的世界。”
有父母在,一切尚有歸處。
無父母待,人生再無歸途。
這樣的道理,她十七歲就懂了。
她明白蔣成也聽懂。
因此,才忽而眼神微動,伸手便將她緊緊抱住。
許久的沉默無言后。
他說:“我知道,我都會安排好的。”
頓了頓,聲音愈發悶聲悶氣,又說:“不要想這么多了。等你身體再好一點,阿沅,我們就去周游世界,去玩,到哪都行,你不要擔心這些,也別說這些話……我害怕。”
怕?
“你一個大男人害怕什么呀?”
她頓時忍不住笑:“我就是隨口說說。都這個年代了,人均壽命都八/九十了,我還有得活呢。”
“……那至少活八十吧,好不好?”
“這能我說八十就八十嗎?”
“也是。不過,主要我怕我自己過了八十,就不帥了。”
都八十了還管自己帥不帥?
偶像包袱真重。
“傻不傻啊你,快起開,我看書了。”
就算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開心,她還是忍不住失笑,伸手,作勢輕拍了他肩膀一下。
一聲脆響。
仿佛某種呼應似的,窩在臥室角落里、已老得沒力氣再胡鬧的橙子,也忽而耷拉著眼睛,沖倆人吐了吐舌頭。
——換了它小時候,這會兒老早竄上床來敗壞氣氛。
只可惜它老了,已不再那樣精神奕奕,這么一點小動作,足夠耗去它大半精神氣。沒一會兒,又低下頭,挪到更接近陽臺的地兒,繼續懶洋洋曬著太陽。
也聽著主人們的低聲絮語。
聽著小主人后腳跑進門,一把撲到媽媽懷里,哭訴時的委屈顫音。
“媽媽,萬垚欺負我,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他坐同桌了。”
“他就是沒有柏河好,我不喜歡他這種小白臉!”
“你不知道,我這輩子都沒這么努力過……跳舞可累了,嗚嗚,那個老師還拿這么粗的戒尺打我的腰,打得我——爸爸、爸爸,你別!人家就是很小心打了一下,你、你別對老師撒氣……”
唉,看來某人吧,還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改不了這種偏心偏到家的無底線溺愛了。
不過話說,也真想看看,一點小事就愛哭的小主人,長大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呢?
橙子有氣無力地吐了吐舌頭。
午后的太陽曬在它長長睫毛上,極溫和的模樣。
——雖然它如今確實已是一條沉默的老狗了。
但誠然萬物有靈,它那容量告罄的腦子里,偶爾還是會記起,記起第一次被撿回來的夜里,“媽媽”看著自己,有些糾結有些疑惑的眼睛,給自己起名叫“橙子”時,忍俊不禁又有些懊悔的神情。
也想起那個打小就是個愛哭鬼加多動癥的小主人——其實她更像它的“妹妹”。
還是個小嬰兒時,便經常一個不留神從沙發上摔下來,捂著腦門嚎啕大哭,后來還是它養成習慣,窩在沙發邊睡,時不時把晃出半個身子的小屁孩輕輕拱回沙發上,才避免了一次又一次,聽她魔音繞耳。
不過還好,等她長大點就可愛些了,會偷偷給自己買好吃的罐頭,帶著自己到處去遛彎。至少比不著調的“爸爸”好,有幾次出去散步,散著散著,等回過神,人已經在路邊跟人開起會來,死命咬著褲腳、也拽不回他的關注。
有一次走得遠了,甚至還把自己給遛丟了!
最后,還是半夜全家大出動,才把險些淪為狗販子“盤中餐”的自己撈回來,嚇得“妹妹”哭了一夜。
從此以后,“爸爸”也再沒敢遛彎時打電話——雖然他看起來,依舊好像有點嫌棄,有點怪看不起人(狗)似的,其實心里很柔軟,這些它都知道。畢竟,這已經是它守護這個家的第十六個年頭了……
或許是心有靈犀吧。
“橙子怎么這么無精打采?”
哭累了的蔣湘,不知為何突然回頭,看向陽臺邊的角落。
“可能是冬天到了,它跟我一樣,都不喜歡天冷。”
“是嗎?媽媽,那要不要帶它去醫院啊。”
蔣湘皺巴巴著一張小臉。
這會兒倒忘了自己本來才是哭的最慘那一個,開始擔心起她橙子哥哥來,舒沅笑著,揉揉她腦袋。
“不用了,一來一去,又要打針又要弄這弄那,它年紀大了,不愛到處跑,讓它安靜呆著就好了。”
“可我有點怕,橙子它……”
“汪、汪汪!”
橙子它,鼓足力氣,中氣十足地汪汪了幾聲。
蔣湘跑過去,抱著它左看右看,確定它的情況,其實并沒自己想象中那樣糟糕,這才破涕為笑。
見狀,舒沅復又側頭,看了眼旁邊仍怒氣沖沖、似是馬上要找“萬家那小子”算賬的蔣成。
想了想,還是開口找了個理由,把人調出房間去。
只留下母女兩人,打算單獨說會兒貼心話。
“湘湘,過來。”
“啊?”
“媽媽跟你聊聊萬垚的事。”
“……”
一提到萬垚,蔣湘的臉又垮了下來。
但她在母親面前很少耍小孩子脾氣,反倒更像個聽話的乖乖女,一時也不好拒絕,只委委屈屈回過頭、爬上床,又躺到母親腿上。
像個嬰兒似的蜷縮姿態。
小心把玩著母親和自己同樣黑色的長發,好半天過去,才輕聲咕噥著,主動問了句:“媽咪,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舒沅默然。
雖然兩人爭吵的答案她十有□□猜到——甚至她還是昨晚的“目擊者”,只需點撥兩句,就能讓兩個別扭小孩化解誤會。
可頓了頓,她還是選擇反問:“寶貝,你自己覺得呢?”
“我?我覺得……我肯定沒做錯呀,媽咪,我真的很努力了!你看我的腿,都腫了,而且我可聰明了,我跳得不比姜曦玉差,萬垚憑什么不夸我?他、他還背著我被人親了。”
說著,蔣湘又想起今天萬垚的態度,整個人仿佛豎起尖刺的小刺猬,嘴巴撅得能掛油瓶,“我就覺得他特別‘不識抬舉’!就、就算他喜歡姜曦玉,也不能對我這樣,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呢。”
“只是青梅竹馬嗎?”
“……媽咪!”
蔣湘聽出母親的言外之意,頓時有些羞憤。
想也不想,便急忙擺明立場:“當然了,我從小喜歡的是柏河!謝柏河。”
她的審美一向明確,只喜歡酷哥,才不是萬垚那種類型的男生,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比女孩還女孩。雖然打游戲厲害,念書也厲害,可是、可是……反正就是怪怪的。他們做朋友還好,談戀愛?要是分手了多尷尬啊。
蔣湘腦子里一通胡思亂想。
想到自己親上萬垚,或者萬垚親上自己,瞬間從頭到腳冒出一身雞皮疙瘩——只不過,確實說不清是肉麻的,還是、還是別的。
舒沅了然的點點頭。
像是確信他倆之間的純潔,卻話音一轉,又問了句:“那你既然不喜歡他,他被人親了,也不影響你們之間的關系啊?”
“怎么會不影響!”
“嗯?”
“他、他昨天,昨天送我回家的嘛,我、那個,做朋友怎么能三心二意?而且姜曦玉哪點比我好?他要找起碼要找比我好的吧?比我家世好,比我長得漂亮,比我脾氣……呃,脾氣這個不算。”
小孩子的斤斤計較,實在天真的有些可笑。
可那些欲蓋彌彰的少女心事,獨屬于十六七的青澀,又實在同樣難能可貴。
舒沅笑了笑,點到為止,沒有戳破。
只摸摸女兒的腦袋,輕聲說:“寶貝,你現在還小,很多事情,來得太簡單,好像就顯得理所應當一樣。可等你長大以后會發現,一個人要去主動表現出對另一個人的好,是非常需要勇氣的事,因為有可能很長時間得不到回應,不知道對方的想法,還是要持之以恒的去付出,希望能夠打動對方——同樣的,最容易受傷的也是這類人,因為世界上最算不透的就是人心,你不知道哪一刻,可能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就真的傷到了對方一直欺騙自己去忘記的、他的自尊心。”
誰還沒有一點脾氣呢?
能把脾氣磨完,棱角磨平的,只有退讓和愛。
所以啊。
“別人對你的好,不要輕易辜負了。”
*
2035年11月28日,星期三,天氣陰轉小雨。
今天裝病沒有去上學。
其實是因為不太想看見萬垚。一想起他,就想起媽咪昨天說的那些怪怪的話,我好像聽懂了,又有點沒聽懂,難道我是真的喜歡他嗎?萬垚也喜歡我嗎?
想得我都頭痛了,下午本來想著還是去上上學好了,結果陳嫂說有人來找我,我一看,竟然是萬垚來了。
他就站在樓梯底下,抬頭看我,也不說話。
但我竟然第一次覺得,他其實長得也不差,反而很好看,有點像漫畫里走出來的小人兒,手長腿長,白白凈凈的……嗯,反正,好像,跟酷哥比起來,也沒差到哪?
但生氣還是要生的。
我們倆都憋著一股子氣。他比我更差勁!雖然確實過來幫我把作業全做了,又抄了遍筆記,但也不理我,最后干脆窩在我房間沙發上打游戲,把我當空氣,算準我不會趕他一樣。
我氣死了,準備把他給我做的作業全撕掉得了。
結果他突然說:“你就不打開看看?”
我說我看什么看,但還是看了,看見他在我數學作業本里夾了一張紙條,寫著:【我跟姜曦玉出去,是給你收拾爛攤子。你那天晚上耍酒瘋,跟人家說了什么,你都忘了?】
我說什么了?我是真一點沒印象。
再往下看,還有兩句。
【而且前天晚上,抱著我脖子啃的人明明是你,賴賬的也是你。】
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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