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舒沅躺在三樓客臥床邊一角,身體失力側倒。
未及睡去,樓下又忽而傳來一聲巨響,驚得她霍然睜眼。
好半天,復才遲遲回過神來,想到大概又是蔣成鬧出來的動靜——指不定是弄倒了方桌抑或書架。想也知道下頭現在亂成什么樣,到時候,八成要請多一位鐘點工才能幫忙整理完,光給別人添麻煩。
舒沅搖了搖頭。
就在剛剛,他明明氣到幾近抓狂,仍然指著門外放她走。
說是讓她冷靜,然而事實上,最冷靜不了的究竟是誰?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阿沅,你去好好想想,你告訴我你想要什么,你想怎么做。不想呆在家里,好,我讓你去工作,在我們自己的公司也好,在外面也好。
想念書也可以,還不晚。在國內,你可以找任何一所大學去考,旁聽也行,手續我會幫你搞定,你不用自己再奔波。但是,我告訴你,結婚是兩個人的事,離婚也一樣,你沒資……你沒權利為我做決定。你去想一想,想完再給我答復。
難道她的答復還不明確嗎。
只可惜,無論他如今再怎么鬧騰,再怎么不懂,舒沅都已經暫時沒有力氣去管他或是收拾殘局了。
她太累了。
這一天下來,“驚喜”一個接著一個,她只能被動接受,此時方知古人常說“病來如山倒”是何等的無力感。
直至迷迷瞪瞪睡著時,外面還是午后晴空,萬里無云。等到頭疼無匹的醒來,已經日落西沉?;璋狄黄姆块g內,只有時針滴答旋轉的細響。
她搖搖晃晃下樓去接水。
原本心頭直跳,然而二樓房間竟然空無一人。
“蔣成……?”
無人回應。
她四處找了一圈,看車庫里也凌亂無比,才發現他已不知何時驅車離開,唯獨留下滿地狼藉。
……不過也好,他們確實需要彼此靜靜。
只當夜,她卻莫名發起低燒?;杌璩脸灵g,還是忍著欲嘔的惡心感,逼自己喝下兩口外賣送來的雞湯。
想來最頑固還是腹中那條小生命。
無論她經歷什么,怎樣從崩潰到平靜,腹中仿佛都一如既往,猶如從未孕育出生命的體征——或者說,唯恐提醒到她自己的存在,膽怯的蜷縮著、隱藏著,直至熱乎乎的雞湯從喉口一路蔓延到胃,汩汩輸送著營養。
舒沅癱坐在沙發邊,沉默許久。
不知想起什么,到最后,還是在查過“孕婦發燒是否能吃藥”后,默默放下手中的感冒藥同退燒靈。
遲疑著,又從電話簿里翻出陳醫生的私人聯系方式。
電話很快接通。
“喂,你好,對,陳醫生,我是舒沅。這么晚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br/>
“是這樣,我想問一下……好的,方便的話,明天下午我來找你好嗎?嗯,我會陪我……朋友一起過去,到時候見面再細說好嗎?”
陳醫生縱然再多不解,知道她是蔣太,態度還是溫和。直說沒問題,下午會提前騰出時間。
“對了,需不需要提前向蔣先生知會一聲?”
“不用了?!?br/>
掛斷電話,舒沅呆呆蜷縮起來,抱住膝蓋。
事實證明,人類終歸是最堅強又最理智的動物。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她明明還有那么多踟躕和懷疑,然而眼下的情況一變再變,換了旁人,理應學會屈服,但她想到的,卻只有那份被撕毀的分居協議,和蔣成話里話外提到的蔣母的知情——那意味著其他蔣家的長輩很有可能已經動搖,她的計劃也隨之很有可能不得不被推遲。
為今之計,她已經不能寄托于原有的“溫水煮青蛙”,寄托于可以偷偷打掉孩子直接藏到國外度過必要的兩年。
硬來的話,顯然更是以卵擊石——蔣成今天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沒有和人一爭的資本。
但如果這個孩子才是關鍵呢?
如果留下這個小孩,就能換來蔣家其他人的支持,如同變相選擇“大人或小孩”,那么她就當這個孩子是償還多年來蔣家對自己的保護之恩,償還當年父母過世時,他們的及時援手,也為自己換來“一線生機”。
如同命運留給冒險者的最后一張船票,她有選擇接受或不接受的權利,一切都在她自己。
——請你原諒我。
只是,她仍忍不住摸著平靜如初的小腹,眼簾低垂。
——請你原諒我的自私。
我想對大多數的孩子,生在蔣家絕不是噩夢,然而,如果可以,親愛的孩子,我多希望你可以出生在更美滿的家庭,更適當的時候。
我多希望,你是在愛里出生,在團圓里長大。
但是……
*
當夜,舒沅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
她清楚地感覺到時間在倒退,周邊的人又開始穿起落伍的皺巴巴西裝同喇叭褲。
大街上的海報也由眼熟的流量明星換作劇情倒背如流的還珠格格,她無知覺地走啊走,穿過熟悉的大街小巷,卻不知道這具身體究竟將要走到何處。
到最后,竟然是停步于去過無數次的蔣家半山別墅。
她直覺性地想逃,然而身體不受控制。
于是幾乎毫無阻隔地,她進門,上樓,幾個家仆明明眼睜睜看著她走過,仍然熟視無睹,放任他走到蔣成的房間外。
墻上的日歷和笨重的臺式電腦提醒她這是十八年前。
眼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尚未褪去稚嫩輪廓,才剛剛七八歲,抱著膝蓋,如她睡前那樣姿勢,冷冷看著正對他床的電腦大屏。
屏幕上是年輕的鐘秀女士,挽著蔣父,正向鏡頭揮手。
“親愛的,想媽媽了嗎?我和你爸爸現在在巴黎看秀呢。今年有媽媽最愛的設計師,所以可能要多呆一周了。”
“……”
“寶貝,你為什么不說話呀,看起來還這么不開心,家里的保姆沒好好照顧你嗎?是不是瘦了?看得媽媽好難過——來,笑一笑?!?br/>
蔣母十年如一日嬌嗔,時不時拉一拉旁邊的丈夫,要他也安慰幾句。
吵吵嚷嚷間,唯獨坐在床邊的小蔣成眉頭緊皺,狠狠掐緊床單,說話時,牙關緊咬。
“……后天是我生日?!?br/>
話音剛落,一聲驚呼隨即從屏幕那頭傳來。
“天哪?真的嗎?寶貝,你怎么不提前告訴媽媽呢……可是這個設計師真的是媽媽很喜歡很喜歡的那一款,”她顯然有些苦惱,無名指輕點頰邊,和蔣成如出一轍的桃花眼勾人,半斂時長睫如鴉羽,投下細密陰影,“而且突然回去的話,我還有很多東西沒買,哎呀,好煩?!?br/>
“你去年也是這么說的?!?br/>
“這怎么能一樣呢,寶貝,去年是在日本吧?媽媽還從銀座給你買了很好看的小西裝你忘記了,還有……”
“我不要那些!”
“蔣成,你怎么跟你媽媽說話?”
小孩兒不過反駁一句。
方才還在耐心幫妻子整理購物成果的蔣父倏然扭頭,眼神一瞪,“你多大了,還沒斷奶嗎?”
鐘秀連忙攔住丈夫。
“霆威,你別這么說小成——這樣吧,小成,媽媽看完后天的秀就坐最早的飛機回國好不好?你在家稍微等一下,媽媽肯定能在十二點之前……”
后話未完。
也就四目相對那一秒,積蓄已久的怨氣倏而爆發。
“你閉嘴!”
小蔣成隨手從床邊翻出一本厚厚童話書,猛地朝電腦屏幕狠狠扔去。
還不解氣,他又一抹眼睛,跳下床,一腳又一腳踹向主機,只聽幾聲鈍響,蔣母花容失色的俏臉便隨著電腦黑屏一晃消失。
隨之而來,是響個不停的電話座機。
舒沅呆呆看著眼前的男孩熟練地拔掉電話線,紅著眼圈,眼淚直掉。
但他依舊看不見她,只又一抹眼睛,便趴回床上,那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他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動。
保姆在外頭聽到聲音,登時停住腳步,隨即徑直穿過舒沅的身體,推門進去??此菢幼?,很快猜到經過,忙去扶人,“小成,怎么了?陳嫂帶你去玩好不好,來來來,不哭了?!?br/>
“你走!出去!”
“小成,你不要這樣,太太最近很忙,等忙完這一陣子就……”
“滾哪!”
他口不擇言,胡亂掙扎間,隨手摸到床邊的鬧鐘同玩具,想也不想便一并沖人扔去,絲毫不顧及保姆吃痛的低喊,聲音越來越大:“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滾!”
保姆拿他沒辦法。哪怕從小看顧這孩子到大,也不敢出聲教訓,只得灰溜溜的離開。
房間里于是又只剩下他一個——如果不把舒沅計算在內的話。
眼前的狀況,其實并不太超乎她的預料。畢竟夫妻多年,她知道蔣成一直同父母關系不好,也旁敲側擊問起過他的童年,只是蔣成說話時的語氣全然漫不經心,只說覺得父母很好笑,小時候給機會陪的時候不放在眼里,長大以后來扮什么嚴父慈母?
真當我是三歲小孩,打個巴掌給顆糖,就哈巴狗一樣貼上去嗎。
他們無非是生了我,當個獎狀獎杯擺在家里,需要的時候,我是他們最驕傲的孩子,不需要的時候就一腳踹開,給錢,出力,但凡一點小事做不好,原因只有我不爭氣。
他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童年時那段經歷,所以能像講笑話似的,語氣輕松,談笑自如。
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這么多年蔣父蔣母無來由的聽之任之,縱容,寵溺,甚至包容他做所有想做的事,他都還是對他們不屑一顧,像是毫無親情?
舒沅在夢里,看著他哭到整個人都在發抖、抽搐的背影,隱隱約約明白了他內心深處藏到幾乎自己也無法察覺的痛意。樂文小說網
就在那恍然的一瞬間。
舒沅試圖離開,關上房門,留給他清靜。
然而小蔣成卻突然回頭,眼神陡然鋒利:
——“你是誰?怎么在這里?”
*
舒沅是用一盤櫻桃派征服這個難纏小朋友的。
畢竟是她的夢,她想干嘛就干嘛,所以心念一動,手上立刻多了一碟櫻桃派,然后她尷尬地遞出去,說著尷尬的謊言:“我是上樓來給你送這個的。”
“你是騙子吧?我爸不讓吃這種東西,不健康。”
“哈?”
難怪,蔣成這家伙在回蔣家別墅的時候,在餐桌上永遠是能不動筷子絕不動筷子,連蔣母討好他,有次聽她說他在家最喜歡吃櫻桃派,請最好的廚師來家里做,他都一點不碰。
可一回自己家,明明就最愛吃甜食,喜歡喝湯,鐘意很多醬汁的水果沙拉,每次問起來,只說是自己吃不慣除她做的之外的味道。
原來全是撒謊——就是在跟父母賭氣而已吧。
舒沅其實對長大后的蔣成很無語,但是小小的蔣成長得猶如小童子,如今眼圈紅紅,淚眼漣漣,更是可憐見的無比可愛,她實在狠不下心。
想著既來之則安之,于是索性說謊說到底:“因為你和太太吵架了,太太說偷偷做櫻桃派給你吃,你就開心了?!?br/>
“你是新來的?”
“嗯。”
“……我才不信我媽會這么好心?!?br/>
說歸說,他還是別別扭扭走過來,捻起一塊切好的櫻桃派,捧著小口小口吃起來。
他吃相從小都很斯文,可如今看來,卻莫名像是享受冬果的倉鼠。腦袋一墜一墜,還一邊流眼淚。
看舒沅送完東西還不走,他立馬又兇起來。
“你還在這干嘛!”
“哦……我,太太讓我看著你吃完。”
“我怎么可能吃得完!”
換了別的小孩,這時候八成該說:不如你跟我一起吃吧?
然而蔣成顯然從小就不是這么愛分享的小朋友,聽她轉告媽媽的話,只眉頭緊蹙,雖然沒再趕她走,但是一把搶過盤子,也完全沒有讓她坐下一起吃的意思。
嘁,果然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舒沅有些失笑,站累了,只好自己坐到書桌邊。
環顧四周,擺設與她后來到蔣家時其實變化并不大,無非是多了些小孩子的玩具,書桌邊還擺著一張她從沒看過的照片,看起來才三四歲的蔣成被父母抱在懷里,右手比耶,咧開一個無比燦爛的微笑。
和眼前這個戒心重重,一點也不討人喜歡的臭屁小孩完全不像。
“你看什么呢!這是我的房間。”
蔣成看似在認真吃櫻桃派,眼角余光也在打量她,注意到她不安分的視線,登時又揚高語調。
“沒什么,我看你小時候很可愛?!?br/>
“這還用說嗎?!?br/>
舒沅無語:“……蔣成,你真的從小到大都這么自戀嗎,你在外面那么彬彬有禮怎么演出來的???”
“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說你從小到大都這么表里如一?!?br/>
“什么從小到大!你說話怎么這么奇怪,我明明第一次見你好嗎?!?br/>
其實,這個話題明顯可以敷衍著略過。
然而舒沅看著眼前小孩無比認真糾正自己,黑葡萄似的圓溜溜眼珠一眨不眨望來,前塵往事涌上心頭,一瞬間,她幾乎脫口而出:“我是在未來見到你的,只是看到小時候的你,確實是第一次。”
“……啊?”
“我是你以后的同學,跟屁蟲,嗯,后來是你老婆,雖然馬上我們就要離婚了?!?br/>
七歲的小蔣成顯然一下接受不了如此大的信息量,兩眼發直。
手里的櫻桃派險些掉到地上,得虧舒沅眼疾手快接住,又塞到他手里——順便把糖漬擦到他身上,反正是夢里,“很值得驚訝嗎?”
小蔣成表情奇怪。
但他竟然沒有先質疑她的話有多少真實性,只遲疑著問了句:“我……后來毀容了?”
“沒有,你一直很帥,人見人愛那種?!?br/>
“那我為什么要和你!”
“喂,你嘴也太毒了吧,我雖然不是大美女,但是瘦了也過得去。”
“你、你現在已經算瘦了?!”
“……我跟你訂婚的時候,一百二十七斤?!?br/>
蔣成如遭雷劈。
反應過來,小小的他瞬間痛心疾首:“我長大以后少說也有一米八幾吧?你看起來才一米六,你、你還長得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臉尖尖的瓜子臉,腿長的,然后,呃,反正不是你這種類型,怎么可能是你!”
“可是就是我啊?!?br/>
夢境大概有加劇人孩子氣的功能,新仇舊恨涌上心頭,難得真聽見蔣成的真心話,舒沅竟跟這小屁孩斗上氣:“而且,我還懷孕了?!?br/>
“你懷孕了?!”
“嗯?!?br/>
“是男生還是女生?”
“不知道?!?br/>
舒沅頓了頓,又說:“希望他是男生吧?!?br/>
蔣成似乎已經從自己和眼前這個徘徊在及格線邊緣的女人結婚的事里短暫抽離。
視線緊緊盯著她小腹,他眉頭緊皺,開始討論起更深層次的話題:“為什么?你重男輕女。我覺得女孩子也可以?!?br/>
“因為我自己就是女孩,所以不想生女孩子?!?br/>
舒沅靠在床邊,視線遙遙看向窗外,半晌,才喃喃道:“女孩子,生下來太苦了?!?br/>
擔心她遺傳自己,胖胖的度過整個青春期。
超過年齡的過快發育為她帶來無盡煩惱,被調皮的男生拉著辮子笑胖妞,就連做廣播體操的時候不敢也大膽跳起。
也擔心她太瘦,為了追求大眾審美,一世節食,到老了去跳廣場舞都小心攀比。
擔心她長得不好看,被人指著鼻子笑嫁不出去;也擔心她長得好看,所有的功勞都歸功于好看,努力都成一紙笑談,沒人去看。
擔心她所托非人,一輩子為家庭付出一切,忘記名姓;也擔心她愛對了人,心甘情愿沉淪,到最后也只成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媽媽,一生的履歷都是別人的姓名。
活著的意義到底在哪里?
她還沒有學會,怎么教給自己的兒女。
小蔣成歪歪頭,顯然不懂她突如其來的憂郁。然而他看向她,最后也只是哼了哼聲。
“反正,如果是以后的我,女兒兒子都一樣,隨便你生。”
“你這就接受我是你以后的老婆了?”
“肯定不接受?。〉?,要是是我親自選了你,那也沒辦法,只是說明你真的……很好吧。我早就下定決心了,以后我要娶一個很好很好的老婆,我們要有一個很幸福很幸福的家庭,然后生幾個寶寶,每年陪他們過生日。”
“她是很好很好,但你愛她嗎?”
“她都已經很好很好了,我怎么可能討厭她,你很笨誒?!?br/>
他分不清這其中的差別。
想了想,又笨拙地叮囑她:“你也不用覺得自己不好,我的眼光不會錯的,而且,剛剛其實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很想抱……呃,就是覺得你很熟悉,不討厭你。”
“就是因為你不討厭我,我現在才煩呢?!?br/>
“哈?……后來我對你不好嗎?”
舒沅點點頭,想了想,又搖頭,但最后還是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
只眼前的日光忽而刺目,她遮了遮眼睛,然后在最后的清明來臨之前,驀地上前,彎腰將他抱緊。
“無論發生什么事,我一直都很感謝你,因為如果沒有你,我很早很早就已經活不下去?!?br/>
“可是,我真的沒辦法跟你繼續再走下去了,這樣對我們都是折磨——能給的,我已經都都給了。只希望你,也給我自由?!?br/>
*
舒沅醒在次日中午。
然而不是醒在沙發上,身上也沒有睡前那床薄毯,取而代之的,是一床厚重棉被——她正是被這被子悶醒,背后是熟悉觸感,她瞬間意識到自己睡回了主臥,撐起半邊身,旁邊卻空落落。
蔣成沒有睡在她身邊。
他坐在床邊地上,身體斜靠著床腳。沒有了發型師的幫忙,他過長的劉海垂落眼下,留下一片錯落陰影,整個人好像突然回到少年時未褪去稚氣的模樣,難得乖巧,也憔悴非常。
舒沅搖搖頭。
沒有吵醒他,但想起昨天約了醫生下午復診,還是輕手輕腳起身,下樓去換衣。
外面依舊亂糟糟一片,沒有收拾過的痕跡。
她光著腳,險些被碎瓷片割傷,沒辦法,又轉身到雜物間拿了掃把,耐心細致地清掃起來。
等到收拾完,蔣成也后腳睡眼惺忪的起來,走到房門外。
兩人都沒忘記昨日的爭吵,一對視,各自都尷尬地別開臉。
蔣成輕咳兩聲,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垃圾簍,“我來吧?!?br/>
“不用了,你不會裝?!?br/>
“……”
蔣成到底沒強求,但仍跟在她身后。
看她熟練地將碎瓷片一層層打包好裝進幾層垃圾袋,然后寫張便利貼,標示“有碎片,小心割手”,放到樓梯間,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不問我昨天去哪里了嗎?”
“你去哪了。”
“我……去找顧雁?!?br/>
她手上打結的動作一頓,“找她干什么?問話?還覺得我和小朋友有一腿?”
蔣成更尷尬了。
大概他自己也意識到胡亂聯想又不去問當事人會導致后果嚴重,可他又不知怎么啟齒道歉,最后,還是只得咳嗽連連。
“是我誤會了?!?br/>
舒沅沉默。
也不說沒關系,更不讓他就坡下驢,這件事她到底有氣。
只最后將手中活結打好,隨即站起——
“行了,別擋在這,我……”
一瞬間。
她忽而一抖,蹲到發麻的雙腳瞬間不聽使喚,低燒的乏力,低血糖的目眩,所有的所有加諸一身。
她來不及驚呼,身體隨即重重向下墜去。
與蔣成瞬間伸出來攔的雙臂錯身而過。
那一秒。
她耳邊突然響起夢中,小小的蔣成推開她時,最后說的話。
如果你不開心,就不要生這個孩子,生了這個孩子,你也不會愛他。
如果,你以后嫁的真的是我,你問我,我會告訴你,不要生……不要難過。
“阿沅——!”,,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