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言去蔣律師那里在文件上簽了字,被領著去周芹住的地方收拾東西。
房子是租的,租金已經付到年底,鄧言愿意的話也可以搬過來住。
一百多平方,兩室一廳。裝修的時候敲掉了隔斷,陽臺、餐廳和客廳合為一體,地方格外大。雖然周芹走了有段時間,但鐘點工的錢也是早就付過的,所以仍然按時上來打掃衛生,連每周一次的鮮花也沒斷。打開大門,悠悠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只有干凈,連灶頭都沒有一絲油垢。周芹的住處極其尋常,墻上沒有裝飾畫,衣物都是普通牌子。一間是臥室,另一間書房,蔣律師的助手告訴鄧言,當時警察就是在筆記本電腦下發現遺囑的。鄧言想起自家的桌子,各種書堆積如山,可不容易發現薄薄一封信。
五樓的高度,樓邊有一小片樹林。鄧言瞇起眼看了會,發現是桂花,連圍墻上纏著的都是桂花。一只羽毛艷麗的小鳥掠過樹梢,停在小區道路上,蹦蹦跳跳不知人間憂愁。
這里的一切,都像隨時等待主人回來。
下了班回到家,煮點食物,靠在椅子上刷一會網。
也有男人呆過的痕跡,洗漱用品,浴巾,乃至衣服,全都收在整理箱里。
鄧言想起朱翔的囑托,拉開梳妝臺,那個吊墜靜靜地躺在抽屜中央,葉子狀。她拿起來放在手心中仔細端詳,沉甸甸,但明顯藏不下別的東西。
“給。”鄧言把墜子推到朱翔面前。
朱翔拿起來放進口袋,“謝謝。”
“現在可以跟我說實話了?這個不是你送的,也不是韓煜的,是周芹自己的。”
“是的。”
“為什么咬定了非要不可?”
“因為……想要。”
鄧言看著他的眉眼,突然很失望,這就是曾經讓周芹感受到荷爾蒙蕩漾的男人,他有欲語還休的眼睛,有俊秀的五官,可他竟然沒去見她最后一面。
“有必要嗎?”他還冷淡地反問,“她已經走了,在那里的只是她過去的軀殼。你是寫文的人,沒聽說皮囊的說法?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讓她高興。她被人害死,我沒幫她報仇……”鄧言忍不住,“你也別想太多,她解脫了也好。雖然很可惜,但如果是她的選擇,我們還是應該尊重。”
“她不是自殺。”
“……那你想怎么樣?”
“我要找到害死她的兇手。”朱翔看見坐在對面的鄧言的眼睛越瞪越圓,“我知道是誰,只需要找到證據。”
真是固執。鄧言沒好氣地指指朱翔面前的杯子,“現在我不欠你了,奶茶,還有墜子,以后不要再來找我。”
朱翔沒吭聲,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這是什么?”
粉紫色的液體。
“其實是奶昔,叫莓好時光。”鄧言捺下性子,好聲好氣再勸一次,“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你就放下吧。找份工作,找個女朋友,說說笑笑,多好。日子是過出來的,不要那么狗血。平平淡淡也是愛,戲劇化整天嚷著愛反而不一定能長久……”
“你知道我們的爭吵?”
“是啊,她寫在博客里。”這種情況算不算偷看日記?不算。鄧言迅速自我原諒。
“怎么找到的?”
“不能告訴你。”鄧言狠下心腸,周芹把東西全部留給她而不是朱翔,等于周芹對他有保留。再說,她還沒忘記韓煜說的話,朱翔是濫情的人。
朱翔眼里的光芒漸漸淡下來。
“我有點不放心他,總覺得會出什么事。”鄧言發信息給官君。
“快三十的大男人,還不會照顧自己?”官君回復。
“你呢?最近好嗎?”鄧言才不傻,她覺得官君這是有意見,一樣是朋友,憑啥只關心一個不關心他呢。
“不太好。”
這是吃了釘子?吐出來的話一字一個刺。算了,不跟他計較,“那怎么樣才能好起來?請你吃小龍蝦。”
鄧言到得早,除了五斤小龍蝦還點了一盤鴨頭,再加兩瓶啤酒。天氣熱了,下班后喝一杯的人也多,鄰桌的男人忍不住看過來。小姑娘看上去像大學生,T恤牛仔褲,面頰粉嫩,唇角沁滿汗珠,喝了一大口冰啤酒,趁人不注意偷偷吐吐舌頭。桌上的碗筷有兩份,就是不知道誰在讓這樣的漂亮女孩等待。
那個男人騎著輛女式小自行車晃晃悠悠來了,長胳膊長腿。
“這里!”鄧言站起來招呼官君,“你騎車的樣子挺像狗熊。我小時候見過馬戲團表演,狗熊騎單車。”
“你這是打算安慰我,還是打擊我?”官君挑了挑一條眉毛。
“安慰。”鄧言還是想笑,“誰的車,也太小了吧?”
“我媽的。她不敢騎大車。”官君拿起一瓶啤酒狠狠喝了幾大口。
“喂--!”這瓶是鄧言剛才喝過一口的,沒想到官君問都不問就喝。
“干嗎?吹瓶子不行?”
“行。”鄧言心虛地不敢坦白,好在自個身體健康,再說也就喝了一口,“來,我敬你。”
兩個瓶子輕輕碰了下,鄧言喝了口,還是覺得凍得激舌頭,“放放再喝,先吃小龍蝦。告訴你一件好事,我終于要出書了!”她可真是為官君犧牲,本不想談這個,但總得找愉快的話題吧,凡是破事、爛事聊多了只會讓人更生氣,好事才能生出正能量。
“不是出過了?”官君愣了下。
鄧言靦腆地笑,“沒有。”她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冷到成冰的不用提了,所有黑歷史必須藏起來。懂?”
“懂。”官君跟她再碰一下瓶子,“記得給我簽名。”
“沒大賣就不用了。”鄧言小聲嘀咕,“不過就那個水平那個印刷量,能大賣才怪。”
官君耳朵靈,聽了個清清楚楚,噗地一聲笑出來。
“行了,咱們不談這事。”鄧言惱羞成怒,早知道就不講了,“最近在忙什么?”
“還在休假。”官君喝了幾口酒,“替我媽看了幾天廠。”
“伯母怎么了?”傷心?還是被官君爸的所作所為氣壞了?鄧言迅速腦補了一個糟糠之妻的故事。官君看她那眼珠轉得飛快,就明白她又在添油加醋地猜想,“去避了兩天,免得不清凈。”
“那也是。廠里做什么的?”
“做衣服上的標簽布。”
“……這也是門生意?”
“瞧不上?”官君拿了個鴨頭啃,“我們是老老實實的勞動者,勞動致富最光明。”
過了會鄧言忍不住好奇,“那伯母不打算爭家產?”
官君彎起指頭在她額角敲了下,“她用得著爭嗎?”鄧言按著額角被敲痛的地方敢怒不敢言,誰叫她八卦,“那也是,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官君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舉著鴨頭對著他自己比了下,“是我們的干嗎不拿?這不有我?官家長子長孫。”
輪到鄧言噗一聲笑了,什么話都被他說了,“伯母為難你了?”
這人,要聰明的時候不聰明,要她笨的時候偏又這么機靈。官君埋頭啃鴨頭,就當沒聽見。
“就是爭也是應該的。何必把錢落到那種人手上。”鄧言柔聲道,“像你這樣的人,本來就應該有更發揮能力的天地。”
“雞湯沒完沒了了?”官君冷冷看她一眼。
“沒了。”過了會還是忍不住,又吱一聲,“反正你別為難你自己。”
官君再冷冷看她一眼,發現她呲著整齊的小白牙笑得特別討好,忍不住也笑了,“你啊—成小富婆了,還寫?”
“寫文是我終生愛好。再說,我還沒拿到錢呢!”鄧言把基金的事告訴官君,又補充一句,“是好事。要是錢到我手了,沒準我就想著先休個假,去哪里玩一下之類的,到時心都散了,哪里還寫得出文。”
“想得還挺長遠的。”
鄧言甜甜地笑,“不是我想的,是看到一篇文,講那些中了彩票的,有的中了兩三個億美金,到頭來有好下場的沒多少。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的長處就是慢,現在可能還不行,但是只要堅持,慢慢的也許有一天就能到達。”
她喝了點酒,熱得小包子臉成了桃花色,連唇色也比平時紅潤不少。
“萬一到不了呢?”
“怎么狗嘴吐不出象牙,哪有這樣咒我的。”鄧言火得筋起,“我又不是為了成名成家才寫文,我就是喜歡!能夠找到一件喜歡的事情,能夠做,馬馬虎虎還能養自己,這不就是目標!”語聲剛落,她額角又挨了一下,“喂怎么又欺負我?”
官君看她那氣鼓鼓的河豚樣就想笑,“嗯就是喜歡欺負你。”見鄧言的嘴翹得更高,他更想笑了,把額頭湊過去,“打回來出氣。”
誰知道鄧言腳踝上又癢又痛,她生怕被蚊子叮了,這一低頭去看,剛好和他碰個正著。
兩額頭撞在一起!
官君趕緊扔下鴨頭,抹了抹手察看鄧言有沒有受傷,“叫你用手打,沒叫你用頭打,怎么這么笨,怎么辦啊!”
鄧言也很絕望啊,沒洗手就來揉,是想抹她一額頭鴨油?
“別動,揉開了不會起包!用的是掌心,不臟!你怎么這么傻!”
嗯,得了便宜的只有蚊子。鄧言伸腿給官君看,腳踝上三個大包。官君順手給她掐出個井字,鄧言疼得嗷一聲就縮腿,被他一把按住,還振振有辭全是他的道理,“痛總比癢好。”
回去是走的,鄧言想到朱翔,“總怕會出什么事。”
“他有分寸。”官君見她仍然滿臉擔憂,伸手扯了下她的馬尾,“我盯著他,放心了吧?”
鄧言跳到遠遠的,“怎么又動手了?講正事!”
“還有什么?”
鄧言停下腳步,認真看著他,“狗熊騎車!”說完她撒腿就跑。
“有這么瘦的狗熊?飼養員得黑了多少食材?”遠遠的傳來他的抗議。
隔了一天鄧言把周芹那里的鑰匙托蔣律師交給朱翔,她不會搬那里住,也不會拿周芹的東西,還是給他,他要找蛛絲馬跡也方便些。
愛的不愛的終究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