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朱翔像個好人的份上,鄧言決定跟他多聊聊。
“周芹不會自殺。”朱翔斬釘截鐵說。
鄧言啜了小小一口奶茶。加了一個shot朗姆酒后,奶茶喝起來又香又滑,但酒畢竟是酒,不管如何面目全非看上去像奶茶,實質還是會讓人醉。
“想讓我幫你做什么?”她直截了當問。
朱翔的視線微微向旁邊移開,“想麻煩你去她生前工作的地方去看看。”
沒完全說真話,不然他就不會避免眼神接觸,鄧言想。
“可是我進不去。”鄧言推心置腹開解道,“既然你懷疑是他殺,為什么不和官君說呢?我覺得他應該很可靠,一定會想辦法合法地搜集證據。”說到“合法”兩字,她特意加重咬字。而且,果然朱翔“嗖”地盯住她。
似寒星。
酒壯慫人膽,鄧言挺直腰“嗖”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有本事辭職,沒本事去現場?有本事懷疑,沒本事直接問韓煜?”她在視線的余光里瞄到朱翔放在桌上的雙手握緊了拳頭,頓時語氣一收,“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辦不到。你想如果真的是他殺,兇手是誰還用說嗎?萬一我啥都沒發現,稀里糊涂被滅口,豈不冤枉?”
那雙拳頭似乎松開了一些。
鄧言更加和顏悅色,“雖說你已經辭職,但從昨天傍晚來看,你的覺悟還是相當高,所以……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啊?”
朱翔低頭喝了一大口冷泡的日式煎茶,鄧言看著都覺得舌尖發苦。
他悶聲道,“完全沒有證據,他們不相信我的直覺。”
鄧言敲敲桌子,收銀臺那邊的服務員瞧過來,她連忙擺手示意沒事。
“首先,我們要找到動機。你認定的嫌疑人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就算會議室里所有的人,下屬、客戶都被收買了,監控也證明他沒離開過樓層。而且,他沒有動機。”看了一眼朱翔,鄧言默默把準備插刀的話收回去,不過,確實怎么看也是他比韓煜更有殺人的激情。
韓煜,看著就一付冷靜的斯文敗類相。
“對了,你是說服不了同事,一時沖動辭了職?可惜。”
朱翔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我是臨時工,不在編制內。”
那天明明看到你衣服的口袋上方有警號……鄧言舌頭別了下,決定不跟他計較,換了個話題,“墜子里有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沒什么會兩個人同時爭著要。
鄧言扭頭東看看西看看,從透明操作間正在大力壓榨茶葉的店主,看到灰色的旋轉木門,還有墻上的英文。
她拿起手機捏了張照片。
“干嗎?”
“環境不錯,東西也不錯,下次可以寫成男女主角見面的背景,最好再來點音樂。”
“不是說不需要素材。”
“來都來了,積累一點是一點。”
“……鄧言,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思維相當發散。”
“有。”鄧言用食指輕輕敲了下額頭,“對了,我們剛說到哪?要是不沖動辭職,你可以利用職務之便上門查探。”
“我曾經是社區民警,俗稱片兒警,居民樓大門上貼著照片隨時準備為人民服務的那種,不負責刑偵。”朱翔覺得自己錯了,不該看她長得還算機伶,當她是聰明人。他站起來就往外走,被鄧言眼明手快一把拽住T恤下擺。
“墜子里有什么?”她問。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還帶著嬰兒藍似的。
他垂下眼睫,“可能是密碼。”
朱翔沒想到,才隔了幾個小時,鄧言就把他“出賣”給了官君。如果官君聽到鈴聲就接電話,“出賣”還要來得更快,畢竟她看著朱翔上了公交立馬掏出手機。
“周芹說過要和他一起離開這里,去一個新的地方,丟下煩惱開始新生。他覺得她打算弄一筆錢,舒舒服服地過大半生。”
“不過我聽著更像是兇兆,世上哪里有沒煩惱的地方。”
“官君,你們是怎么確定不是我干的呢?周芹可是把錢留給了我。我想她是愛他的。”
“那么問題來了,是不是你干的?”
鄧言嚇了一跳,敲鍵盤的手停在原地。她本來一邊打字一邊用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這會趕在手機掉下之前趕緊一把抓住,“別亂開玩笑,我連雞都沒殺過!”
官君忍住笑,“很多連環殺手并不殺雞。”
“我不可能潛入一家企業寫字樓還不被任何人發現吧?我都不認識她!最關鍵,我沒有動機!……你是逗我吧?”
“是。”
“……”
“朱翔跟你說的事,未必愿意被我知道。”開過玩笑,官君提醒鄧言,“否則他可以跟我說。”
“你會告訴他我告訴了你嗎?”
“不會。”
“會告訴別人嗎?”
“不。”
“那不就得了。”鄧言看著屏幕,“我想知道真相。第一次接到你的電話時,我還不知道周芹是誰,做什么的,她喜歡什么,又討厭什么。但經過這段時間,我知道她年輕漂亮還能干,她的喜怒哀樂來得快也去得快,她不再是陌生人,我想知道她究竟為什么……”
官君看看表,晚上七點多,不晚。他輕咳一聲,“吃夜宵嗎?”
“不。”鄧言看看電腦上的時間,還早,“我考慮下,你喝不喝奶茶?”
一天兩杯奶茶,大概相當多少碗飯?
鄧言憂郁地握著杯子。
“還是經常熬夜?”官君問,“最近在寫什么?”
鄧言沒說話,一張包子臉慢慢的、慢慢地漲得通紅。
咳,飲食……男女……。不可說。
她簡單粗暴地解決問題,“保密。聊點別的。”
官君看著他那杯水果茶,一時沒吭聲。
這時鄧言突然發現,這個人長得啊還真是挺清爽,只要別擺出平時精神抖擻的那模樣,簡直就像……她小時候看過的一部日劇的男主,秀雅得像幅畫。
官君抬起頭,驚訝地看到鄧言吧唧、吧唧朝天眨著白眼,“干嗎呢你?”
“呃--”鄧言剛才是在抓狂,她找不到形容相貌的好句子,想了半天只有:朱翔很帥,官君也很帥,但他倆不同類型。也太簡單了,難怪讀者經常覺得她筆下只有大女主。鄧言咬著吸管陷入深思,可能缺乏足夠的荷爾蒙,假如可以由她選,她絕對選擇官君這樣的第二眼美男,他身上有種可靠的氣息。
不過,誰給她選擇權了?
官君無言地看著她的小包子臉慢慢的、慢慢地又漲得通紅。
今天喝的是茶不是酒啊。
“我說,咱們認識這么久,還沒聊過你的專業。”官君勉強想了個話題。
“漢語言文學。”
官君再次無語,別開玩笑了。
“真的。社會大學網文系。”
官君也翻了個白眼。
鄧言咬著吸管傻樂了一會,“我半路出家寫文,報過名想考研學中文,結果看導師資料發現他是研究魯迅的。雖然那是很好、很好的,但對我來說不行,我只想做一個暢銷文寫手。”
人一管閑事時間就擠。
鄧言覺得自己可真忙,上了六小時班,見了兩個人,大晚上吭哧吭哧寫了一章發網上,才有空刷手機。
“怎么不申請榜單?”朋友問。
“怕帶壞孩子……”
朋友沒即時回復,等鄧言關掉電腦洗了把臉,準備睡覺時“嘀”一聲消息來了,“難道不是你怕完成不了榜單要求的字數,所以高掛免戰牌?”
“……我真心懷疑你是我分裂出來的第二人格。”
在上班與寫文之外,鄧言還去了一次韓煜的公司。
乖乖!從周芹跳下去的十八樓高處往下看,完全是快被風帶走的節奏,感覺腿都軟了。
鄧言飛快縮回頭。
她錯了。她一點都不好奇周芹跳下去的地方的樣子。
韓煜扶著欄桿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么。
鄧言沿墻根溜達了一圈,天臺上有許多水泥墩。她不知道這是排風口,認真思索著:如果想從后面偷襲韓煜,把他推下去,得有輕盈的身段。否則,從小門走到欄桿邊,很難不驚動別人。至少現在她走動時鞋底跟水泥地面接觸,發出了細微的沙沙聲。除非彼此很熟悉,光從腳步聲就能聽出是對方,而且對來者沒有戒心。
通道門被風吹得哐當作響。
鄧言走到離韓煜還有幾米遠的時候,他自然而然轉過身,微笑著說,“這里很簡陋,風太大,留不住東西。”
頂層是機房,再下面一層是韓煜的辦公室。樓層中間有一個半露天的樓頂花園,種滿大量熱帶植物,深綠色的葉片肥厚得像羽扇。在常年中央空調制造的環境里,它們生長得很好。
韓煜親手給鄧言泡了一杯紅茶,還往里面加了兩片檸檬。
“要加糖嗎?”他問。
“謝謝,謝謝!不用。”鄧言小心翼翼接過茶杯,這玩意看著像骨瓷啊。
完全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架式,她必須用力才能壓住東張西望的沖動。韓煜是她認識的人中最有錢的,辦公室的布置可以留著以后寫總裁文用。此刻招待她的地方類似于小餐廳的布置,有冰箱,有微波爐。事實上韓煜打開冰箱看了下,回頭問她,“來點燉品?”
沒等她回答,他已經拿出來加熱。
唉,太周到了,讓人怎么拒絕呢。
整層樓不止韓煜一個人,事實上鄧言剛才經過秘書室,被里面安靜而忙碌的景象嚇了跳。十幾位工作人員,各自做自己的事,卻能把動靜控制到不影響別人。相較之下,她粗糙得像路邊攤的大碗,瞧著就歪瓜裂棗。
“上回發的鏈接,你能打開吧?”
鄧言說不能,只要“我裝作不能、你也只好當作我不能”,雖然韓煜擺出一付心知肚明的姿態。
大概怕不夠震驚,他又問,“朱翔求你來的吧?”
鄧言奮勇地把頭一搖,打死也不招。
還好韓煜沒深究,只是臉上的笑容有點辣眼睛,那叫做“我都知道,然而我大人大量”。
“上次我托官君轉達,我這邊能安排一個工作崗位給你。今天看過了,有興趣嗎?你可以坐周芹的那張桌子。”周芹的辦公桌在財務部,是隔開的一個小間,最大的優點是向陽。盡管人不在了,但日光緩緩流淌在室內的氣氛,讓鄧言有微妙的溫馨感。“我知道你學的也是財務,不過既然你喜歡寫文,那就繼續寫文。只要每個月出一份公司內部報紙,你上班時間可以做任何事。”他壓低聲音道,“不用考勤。”
韓煜猛地靠近,鄧言猛地向后一縮,才避免大眼瞪小眼臉對臉。
“無功不受祿。”她結結巴巴地說。
韓煜笑了笑,“一般來說,人們總認為金錢的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臟東西,男女分手多半是男人變心,我不否認確實可能我也有部分符合。但在我和周芹之間,朱翔是第三者。假如不是他的出現,也許我和周芹早就結婚生孩子。”他的笑意中帶上了諷刺,“你看過她的日記,應該知道有段時間他和我同時存在于她的感情世界。”
鄧言只抓住了一個重點:看來韓煜咬定她猜得出周芹設的密碼。那么,是有那么一個需要密碼的東西嗎?
韓煜像看透了她的想法,搖了搖頭,有點忍俊不禁地笑道,“什么時代了,你真以為還有藏得住秘密的地方?我只是想為她做點事,我和她不僅曾經是戀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在第三者出現前我倆無話不說。你可以去調查,看我有沒有說謊,畢竟人過留痕。我跟你吃飯時說的那些和平分手之類的話,只是因為她已經走了,我不想提過去。”
他神色漸漸變得冷漠,“如果可以,我想殺掉朱翔,是他毀了她,害她得了嚴重的抑郁癥。朱翔的人生就是從一個女人到另一個女人身邊,我不能看著他接近你再害了你。”
啊?鄧言驚訝地瞪圓眼睛。
韓煜諷刺地笑,“難道你沒察覺,他把你當成周芹留給他的遺產?他需要一個理由接近你,而豎立一個共同的假想敵是最好的辦法。”
官君、官君,呼叫官君!
暈頭轉向離開高大上辦公室的鄧言,下車后迅速尋找局外人,“你比我看得清,我不想偷偷摸摸調查朱翔。告訴我,誰說的才是真的?”
“你相信直覺還是證據?”
“證據!”鄧言毫不猶豫。
“周芹是自殺。已經結案,你提過的項鏈我看過了,沒有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鄧言突然停下腳步,“慢!你剛剛說什么?”
“我說......已經結案。”
?
抓重點,鄧言想到一個十分要緊的問題,她能拿到遺產嗎?
“應該還有一些手續,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具體我不清楚,會有人聯系你。”
官君的話很靈,才掛斷電話就有電話進來,是周家聘請的律師負責周芹身后事,第一件是葬禮,周芹終于可以入土為安。
鄧言二話不說,一口答應出席。
但想到和周家的人見面,她又有點微妙的不安,說不清是怕還是其他。韓煜的話總在耳畔回蕩,“他把你當成周芹留給他的遺產……”
哎,念想么?鄧言有點緊張。她絕不會跟任何人談戀愛,雖然那個懷有執念者很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