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暖 !
琬宜盯著那扇木門, 從心涼到了腳。夜深露重, 她單薄衣裳被吹的晃蕩蕩,幾次想鼓起勇氣進去, 但都最后退縮。
活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羞憤欲死。
阿黃從進去就沒再出來過, 隔著窗戶能看見炕邊那抹背影,肩背寬闊, 腰脊挺拔,僵成一座山。等了不知道多久, 琬宜凍的嘴唇發麻, 謝安終于動了。
沒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晃悠悠過去鎖緊了門, 轉身回來時順手吹滅了燈。
眼前一片黑暗,寂靜無聲,琬宜哆嗦著抱緊自己,又站了一會, 頹喪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日她沒敢早起,縮被子里等著謝安出門才慢吞吞起床洗漱。還好他并不磨蹭, 三兩下出門, 沒一會就聽不到他聲音。
意興闌珊喝了點粥, 再幫著楊氏收拾好廚房, 琬宜左右看一圈無事做, 便就回屋子去做繡活兒。富貴牡丹剛繡好一片葉子, 阿黃邁著小碎步從外頭懶洋洋進來, 饜足樣子。
琬宜看著它,昨晚刻意被忽略的事又闖進腦子,她心一顫,面色沉下來。
阿黃像是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像往常一樣巴巴往跟前湊,臥在爐火旁邊。一雙綠眼睛晶晶亮,一眨不眨盯她瞧,琬宜伸手拍拍旁邊,“過來。”
阿黃抬一下屁股,沒敢動。琬宜吸一口氣,自己穿鞋下去,揪它耳朵,“你昨晚做錯什么事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大貓嗚咽一聲,站起來扒住她膝蓋,神色可憐無助,琬宜差點心軟。又想到什么,心一橫,拉著它前腿轉過來,啪啪對著屁股狠拍兩下,“叫你長點記性,別什么東西都敢碰!”
她力道并不輕,阿黃被打的眼里含水,再叫兩聲,委屈趴下。琬宜站起來,深呼幾口氣,心里郁意散了幾分,可想起那方還在謝安房里的肚兜,復又變的愁眉苦臉。
思索一會,她過去收起炕上針線,扯件外衣披上,往外頭走。阿黃腦袋一抬,又要跟上去,被琬宜回頭狠瞪一眼,“哪也不許去,就在這給我反省。”
門砰的被關上,阿黃伸舌舔舔肚皮,安靜趴下。
楊氏正在屋里納鞋底,琬宜小心瞧她動靜,趁她不注意,輕手輕腳推門進了謝安屋子。這么偷雞摸狗的事,琬宜從沒做過,何況還是在個男人屋里尋自己的私密東西。
她左右看一圈,心跳如擂鼓,眼睛不時往窗外瞧一眼,生怕楊氏忽然出現。
等終于平靜下來些,琬宜才有心思好好打量。謝安屋里她來過不少次,卻從沒有認真看過。
擺設很少,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唯一裝飾是桌上花瓶,里頭一把枯枝,枝葉干脆的像是一碰就會碎。
墻邊木柜,打開看,橫七豎八幾件衣裳,暗色居多。
琬宜仔細找著,被褥全翻遍了,一無所獲。她心一點點沉下來,手心冒汗,呆站在屋里不知多久,院里頭鵝扯著嗓子叫一聲。
琬宜一驚,知道楊氏肯定會出來撿蛋,不敢多留,趕緊推門出去。
接下來一天,她都過的意興闌珊。繡一朵牡丹,針法出錯幾次,最后還用錯了線的顏色,慌忙中,手指尖扎出好幾個針眼兒。
阿黃一整日都乖巧沒出錯,琬宜想罵它都找不到機會。心中郁結沒處發,吃過了晚飯早早躺下。外頭天漸漸暗下來,她盯著頭頂梁木,心思不知飛到哪里去。
唯一慶幸的是,謝安似乎也不想見她,月上半空都沒有回來。
琬宜閉上眼,安慰地想,最好別回來了……
可她不知道,心里雜亂、覺得時光難捱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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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最大的酒樓名叫福滿樓,一共三層,頂樓天字間,靠著走廊欄桿望過去,能把大半個臨安俯收眼底。
下面不遠處是花街,珠翠樓就在那兒,現在的點兒,是最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看得見的紙醉金迷。
形形色色人物路過街口,不知從哪個方向來,但都往同一個地方去。謝安趴著欄桿往下瞧,
眼皮半垂,心不在焉,他齒間含一粒花生,不嚼,只無聊用舌頭舔舔,咸滋味兒。
風吹衣裳鼓起,謝安敞懷,卻不覺得冷。
身后面春東正興致勃勃和付邱閆劃拳喝酒,吵鬧叫嚷,桌上都是下酒菜。雞爪、豬肝、鹽炒花生米……大部分都加了辣子,看過去紅通通一片。
付邱閆是小九門的老主顧,春東和他關系不錯,又都好酒色,氣味相投,總是一起吃飯喝酒。謝安平日里是不會參與他們的,但今天,他實在不想回家,便就一起來了。
屋里,春東連著輸了三次,喝的臉頰通紅,付邱閆坐另一頭笑的見鼻子不見眼。春東不服,回頭扯嗓子喊,“哥!”殺豬般叫了三聲,謝安不耐煩走進來,踹他一腳,“屁事?”
春東傻呵呵笑,手指著付邱閆,“給兄弟報仇!”
……論行酒令,沒人是謝安對手。他混慣了,十歲出頭就敢和人拼酒,第一次吐得膽汁快出來,再過幾次,便就千杯不醉。
在小九門,接觸的人少不了有頭有臉的,當初謝安勢力還不大的時候,便就被老管事指派去陪酒。那群人是真的能喝,敢喝,燒刀子混最烈的汾酒,不用碗,只用壇。
當時年輕,急于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謝安什么都沒怕過,喝到受不了,就跑到外面去吐,回來仍舊能談笑風生。他話不多,但直擊要害,拍馬屁也總能拍到點子上,三言兩語哄得那群人樂樂呵呵與他稱兄道弟……人脈廣了,手段厲害,他總算爬到塔頂。
回想起這十年,謝安自認能做到臨危不懼,運籌帷幄,就算栽了跟頭,他也能面不改色爬起來。他脾氣躁,但世事歷練,心性收斂不少,多久沒再有什么能讓他煩悶如此的事了。
謝安立在那,燭火在眼前搖曳,火爐冒著騰騰熱氣,他在心里念那兩個字。琬宜。
春東看他發愣,有點急,癱在椅子里又開始嚎叫,“哥!”
謝安緩過神,不去想那些事。他拉著椅背把春東弄走,自己懶散躺另一張上,沖付邱閆揚揚下巴,“來。”
付邱閆裝模作樣抱拳,“久聞謝三爺威名,望手下留情。”
謝安盡力提起幾分興致,他勾一下唇角,緩緩道,“欺負我兄弟……沒門兒。”
酒過三巡,喧鬧從遠處傳來,隱約聽不真切。夜色頹唐。
付邱閆已經醉了幾分,神態迷蒙,謝安不急不慢,先試探他幾把,暗中記他神態習慣。眼看著謝安喝了三杯,付邱閆略帶些得意,“能讓謝三爺輸酒的,現在還有幾個?我這也算是夠本兒了!”
謝安笑,舌頭把含了許久的花生粒卷進嘴里,嚼兩下,“我動真格的,你可別哭?”
付邱閆拍著桌子,“這一壇,喝不完咱們不收場!”
謝安淡淡點頭,腰背挺直些許,挑眉,“來。”
……一炷香后,壇子空了,付邱閆暈乎乎趴在桌子上,茶盞被推倒,他臂橫著,杯盤狼藉。
春東在旁邊敲著筷子叫好,手指著他笑,“慫包蛋,知道你面前誰嗎?敢咋呼!”學著謝安樣子歪斜著,春東笑聲更猖狂,“三爺當年騎馬橫行臨安的時候,你還在家里念三字經!”
耳邊是他倆不知疲倦的吵嚷,謝安有些累,不是身體,只心上。他腿叉開,右腳腕子撘在左膝,胳膊蒙住眼睛,緩緩呼出一口氣,心里想的卻是家里那一方小院子。
幾只雞鵝,一只花貓,他老娘,外加一個脾氣很好的姑娘。即便飯桌上只是碗不好味道的豆腐湯,也讓人覺得心滿意足。不似現在。
付邱閆緩了一會,又開始和春東語無倫次說動說西,這次是圍繞女人。兩人都是珠翠樓的常客,只春東專注翠翹一人,付邱閆百花齊放。
沒有付邱閆有經驗,春東就靠一邊聽他對那些女人評頭論足。
“夏蓮吧,長得還行,就胸太小,還沒老子的大……麗桃的胸是夠大,但是腚太垂,快到腳后跟,摸起來一點不爽。還有那對雙胞胎……大喜兒腰粗,上面都是肥肉,膩乎乎惡心人,小喜兒腰是細,就是不夠滑,跟老太太糙手似的……”
春東聽的哈哈大笑,塞一只雞爪進嘴里,“還是我們家翠翹好,哪哪都好,等我攢夠了錢,就贖她出來娶回家。”
付邱閆拍他肩膀,“有志氣!可人家是頭牌兒,等你攢夠銀子,老子家里的牛都生三窩崽兒了。”
……
換作以往,謝安對他們話題絲毫不敢興趣,但今天,卻不由自主往旁的上去聯想。有個人住他心里,玲瓏有致,腰肢纖細,他那天碰過一次,軟滑膩手,流連忘返……
昨晚上阿黃叼進來她貼身衣物,謝安奇怪一瞬,而后便就明朗。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不會是琬宜授意,他看見琬宜在他窗邊,沒出去見她,只因覺得煩悶。
有什么好像已經脫離他掌控,虛浮飄在空中,讓他抓不住。
年輕力壯的男人,那方面自然有需求,謝安也不是圣人,每天早上起來,有時也會自己紓解一把,沒碰過女人,卻也懂得個中滋味。
但是,他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對著一塊布也有了反應。
……春東和付邱閆聊夠了,又歪頭去鼓搗謝安,眼神游離,“哥,你咋不喝酒?”
謝安扯一下唇,拿旁邊壇子給自己滿上一碗,忽的叫他一句,“春東。”
春東昂頭,“怎的?”
謝安頓一下,問他,“你為什么就非要娶翠翹,好姑娘那么多,她甚至算不得正經人家。”
春東笑,“因為喜歡唄。”
“為什么喜歡?”
“這哪有什么道理。喜歡就喜歡了。”
謝安喝一口,仰頭,喉結動一動,又問他,“什么是喜歡?”
這次,是付邱閆答的,“這個我知道。”他下巴枕在胳膊上,瞇瞇眼,兩個字擲地有聲,“想上!”
謝安沒說話,只顧悶頭喝酒。心里有事,到了最后,迷迷糊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醉還是沒醉。
只是眼睛看不清東西,朦朧中,目之能及都是她的影子。
三個人醉成一灘爛泥,相互扶著走出去,謝安到底比他們強些,風一吹,意識回籠了三分。春東逞強,豪氣拍拍馬背,“哥,我送你回家!”
謝安睨他一眼,沒說話,只利落上馬,一騎絕塵。
春東有些頹喪,付邱閆靠過來,倚他肩上,二人勾肩搭背。春東搖搖晃晃走兩步,偏頭問旁邊人,“你說……我哥最近是怎么了?總問我和翠翹的事,翻來覆去的,以前就沒見他這么關心我。”
“我猜……”付邱閆嬉笑兩聲,靠他耳邊,“你家謝三爺這是思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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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將要閉合,謝安伸手抽了一鞭,馬飛馳更快,擦縫過去。
后面的路便就不需著急了,他懶洋洋駕著馬,腦子里思緒像團亂麻,漲的太陽穴發疼。顛了快一炷香的時間,終于能遠遠見著院子大門。
一片漆黑,沒人等他。謝安兀自發笑,不用細思便就明白這是為何。
出了昨晚的事,臉皮薄成那樣的琬宜,自然不愿見他。
謝安也不惱,把馬拴在門邊柱子上,在門口安靜站了會。他手放到頸后捏了捏脖子,抬頭看眼月光。清明皎潔,照的他心里也明白了幾分。
醉意仍在,謝安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站著,在心里琢磨著怎么裝瘋賣傻才更像。
……
屋里,琬宜正縮在被子里,阿黃被她罰,不許上炕,可憐臥在地上。
朦朧月光灑進來,照在她側臉上,安靜溫婉,呼吸綿長。
她心里有事,睡不實,翻來覆去好久,終于有了朦朧困意。可沒多會兒,就被門口猛烈拍門聲驚醒。
楊氏睡前習慣喝安神藥,睡的極沉,很大動靜也不會醒。琬宜哆嗦一下,緊張起身,隔著黑夜盯著晃動門板,不敢出去。
過一會兒,那人似是累了,低吼一句,“沈琬宜。”
琬宜一愣,辨認出是謝安,一時間不知道該喜還是憂。想法繁亂,但她不敢耽擱,披件襖子在肩上,匆匆過去給他開門。
冷風肆虐,吹得她渾身發抖,打開院門,撲面而來濃重酒氣。逆光,謝安面容看不清楚,隱約感覺是在閉著眼,琬宜艱澀咽一口唾沫,轉身就想回屋。
剛走半步,后面傳來低低聲音,“今天要是敢把我撂在這,你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