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暖 !
姑娘家買東西總是慢,對著一塊布也要挑挑揀揀好長時間。琬宜耐心地比對著顏色,和老板問著做工和用料,謝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喝茶。
不時瞟一眼她的背影,再懶散移開,盯著門口的某處,心不在焉的樣子。
等琬宜拿著兩段布出來,已經(jīng)過了一盞茶。謝安擰擰眉,跺著腳站起來,再伸伸胳膊,“那么半天,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著他笑一下,沒說話。
出了門,她對著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滿意點點頭。
謝安終于注意到她買了兩種布,玄色和藏藍。他歪頭,用食指敲一敲,問她,“這藍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還想著進門前的那兩個人,但目光從街頭掃到街尾,沒見什么異常。她神色輕松下來,溫言道,“謝暨快回來了,給他做個書包。他那個用了大半年,男孩子野,說不定破爛成什么樣子了。”
謝安“哦”了一聲,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還挺關(guān)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說了,縫個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這次謝安沒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將頭轉(zhuǎn)向前方。他背著手,目不斜視穿過人群,快走幾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來,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臉色,試探問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給你也縫個。”
謝安神色稍霽,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書。”他頓一下,又道,“我這么大個人,天天背著那么個斜挎包,不得讓人笑死。”
琬宜疑惑,“為什么要笑你?”
謝安嗤笑一聲,伸手在胸前比劃,“我這么高一爺們兒,弄那么個布袋子掛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邊,低眉順眼小步走……跟個娘們兒似的,還能鎮(zhèn)的住誰。”
琬宜被他弄得沒話說,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對讀書人有誤解。”
讀書人,她嘴里說出這三個字,謝安腦子里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那日來送花的曾鳴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雞崽,手擋胸前頭都快哭了,跟他說,“別打我……”
“爺跟你講……”謝安張張嘴,話沒說半句,前面拐彎的地方急匆匆沖出個人影,那人沒看路,直直朝著琬宜撞過來。
謝安低罵一句,拽著她胳膊攔在身后,那人沒停住,一下子撲進謝安懷里。緊接著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著的一摞子書灑了一地。
琬宜認(rèn)出來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鳴看一頭撞在謝安肩頭,緩過神來后腦子都是暈的。謝安半步?jīng)]錯開,垂著眸子看他,眼睛微瞇,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謝兄。”
謝安沒應(yīng)聲,曾鳴看側(cè)過臉,正瞧見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謝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聲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這兒。”
上頭傳來一聲哼笑,謝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鳴看噤聲,手拽著腹前的書袋子,不敢與謝安對視,局促盯著地上某一點。
局面尷尬,有路人從旁邊經(jīng)過,奇怪看著他們。琬宜這才反應(yīng)過來,謝安還攥著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長有力,常年握著劍,指肚有老繭,磨得她有些癢,卻不疼。
她臉倏地紅透,急忙掙脫開,往旁邊側(cè)邁一步,謝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zé)幔毎准∧w,像是嫩豆腐,骨架纖細,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斷。
琬宜心跳稍快,曾鳴看還傻站著,她無所適從,便就想要彎下身給他把書撿起來。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謝安給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謝安臉色稍冷,瞪她一下,“還有事兒沒干,你不急?趕緊走,磨嘰什么。”
琬宜穩(wěn)住腳步,被他拉著袖子往前小跑兩步,喘著氣問他,“什么事沒干?”
謝安偏頭,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鳴看壯著膽子,扯著嗓子又喊了聲,“姑娘。”
沒等琬宜回頭,謝安就用手擋住了她后腦,沉聲道,“不許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無常弄得無奈,嘆口氣,乖順跟著他步子走。轉(zhuǎn)過街角,謝安側(cè)頭看她,語氣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頸,“嗯,聽話。”
敏感肌膚被他大力撫過,這感覺比剛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強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氣,抖動肩膀甩掉他的手,臉頰紅暈怎么都退不下。
謝安沒在意,隨著她步子往前走著,隨意揉揉手腕。這是條狹窄胡同,并無旁人,幽靜無聲。琬宜盯著腳下的路,小心繞過一塊凸起的石頭,忽聽旁邊人問,“你覺得那樣好看?”
她沒聽懂,“哪樣?”
“就,瘦瘦弱弱的,穿個白袍子,說話的聲音蔫唧唧的。”謝安側(cè)頭看她,“就剛才那秀才的樣子。”他停頓一下,又問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搖頭。
“嗯。”謝安滿意點頭,說,“我也覺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長在墻壁里的草葉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沒讀過幾天書,但也不是瞧不起讀書人。我就是覺得,這其中的某些人,有點那什么。”
琬宜問,“哪什么?”
謝安思索一下,沒想出別的詞,吐出一句,“娘們兒唧唧。”說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樣叫男人,什么樣叫長了那什么的小白臉,你得分清楚。”
說著說著,便就又不正經(jīng)。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話。
安靜一會,謝安忽的又開口,“其實,小白臉就小白臉,也沒多大關(guān)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長得怎么樣,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該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絆子,當(dāng)面笑著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這樣說,琬宜心臟猛地一縮,眼前閃過從前某個人的影子……她氣息變的不穩(wěn),猛力吸兩口氣穩(wěn)住心跳,謝安察覺她的不對勁,扶她胳膊一把,眉擰起,“怎的了?”
“沒事。”琬宜用力咳兩聲,眼里帶上水氣,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兩下鼻子,低聲問他,“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唄。”謝安擔(dān)憂看她一眼,干脆脫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沒別的狀況了,才繼續(xù)道,“你沒經(jīng)歷過,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見過一個……”他冷笑一聲,“差點死他手上。”
謝安沒再繼續(xù)說下去,琬宜也沒問。風(fēng)吹過來,她裙角飄起來,背上一陣發(fā)寒,她攏緊了衣襟,半晌,輕輕說一句,“我也經(jīng)歷過的。”
……沈青城,她那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他讓她知道了什么叫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也讓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爛的。
廣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沈青城曾來找過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當(dāng)時不懂他有什么意圖,當(dāng)下便就搖頭,面色冷下來。她脾性溫順,但不傻,察覺得到沈青城笑容背后的不善。況且他與她有婚約,聽這樣的話,自覺受到侮辱。
再者,她不為妾,寧做窮人.妻,不為富人妾。
沈青城不悅,斂了眉,又道,“若我用你的命換,你愿不愿?”
那時局勢早已緊張,家中氣氛壓抑,主母以淚洗面。琬宜煩悶,實在摸不透他的所想,也無心與他再談,只當(dāng)他酒醉后胡言亂語。敷衍幾句后,她頭一次發(fā)了脾氣,甩袖離去,二人不歡而散。
可第二天,她出城上香回來,和侍女站在街角,看到擁在她家門口的官兵和被推搡捆綁的姐妹親人時,琬宜就懂了沈青城的意思。
“圣上要殺你全家,我保你一命,換你在我身下承歡,你愿不愿?”
原來,總是笑著的人,也不一定有一副好的心腸。推心置腹,換來的只是利用和迫害。
而她自然不愿,死也不愿。
……
馬上出了胡同口,外面街道嘈雜,謝安盯著前面的路,沒聽清她的話,“什么?”
琬宜從回憶中掙脫出來,瞧見謝安的側(cè)臉,鼻梁高直,雙眉挺括。他高瘦但健碩,聞著他的味道,竟奇異覺得安心。
琬宜搖搖頭,應(yīng)了句沒事。又強笑著跟他說了會話,氣氛漸漸變的和諧輕松。
接下來的路便就順暢許多,琬宜在城門口等著謝安牽馬出來,兩人一同回去,她不再坐他懷里,換成靠他背后扯著衣角。
馬跑了一會兒后,不知怎的,她突然回頭望了一眼。
高聳城門下站著兩個人,似曾相識的衣裳,有些矮,穿著像是流浪混子。漸行漸遠,成了兩個小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