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襄州光復,詳細不知。”傅玄邈說。</br> 傅汝秩示意他坐到對面。</br> 傅玄邈坐下后,端茶的婢女剛好端著茶托進入,在兩人面前的榻幾上分別放下一盞冒著裊裊茶香的熱茶。</br> “今日一早,我安『插』在鎮川軍中的眼線傳回線報,襄州起義成功,襄州已重回鎮川軍管轄范圍。之前的襄州知府遇害身亡,如今的襄州知府是一支叫青鳳軍的起義軍領袖。”</br> “李恰的軍報中并未提及襄州知府換人一事。”傅玄邈道。</br> “問題就在此處。”傅汝秩用兩根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神『色』肅穆,眉心中『露』出幾道深深丘壑,“按程序,李恰應將襄州的官印和官書送回朝廷,再由朝廷重新頒發任命,可他李恰省去這一步驟,直接任命了一州長官,這襄州——到底是大燕的襄州,還是他鎮川節度使的襄州?”</br> 傅玄邈毫不意外,淡然道:“李恰目無王法,恃才自傲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br> “我已遞了覲見的帖子,此事,你就不要在陛下跟前重提了。”傅汝秩語重心長道,“我們傅家近來站在風口浪尖上,也須得提防小人讒言。”</br> “父親教訓得是。”</br> “如今大燕已光復近半,陛下急著發動總攻奪回京畿,幾個節度使已傳回回音,除淳于安又借口推脫外,幾個和京畿相鄰的節度使都已答應合謀反攻。”傅汝秩諄諄教導,“為父已經給這些節度使遞了信,這些人看在陛下和為父的面子上,都會給你幾分薄面,只是鎮川軍那里……李恰為人倨傲,你要多費些心思。”</br> 傅玄邈當即起身,長揖不起。</br> “……蟬雨不孝,勞煩父親為我費心了。”</br> 傅汝秩面『露』欣慰表情,將人親自扶起。</br> “你我父子,不必見外。”</br> 他看了眼天『色』,從軟塌上起身道:“時候不早了,為父還要面見圣上,等稍晚一些,我們再一起用膳。”</br> 傅玄邈剛上前一步,他就伸手攔了一下。</br> “不必送了,外邊天冷。”傅汝秩在傅玄邈肩上拍了拍,“忙你的吧。”</br> 傅玄邈呆站半晌,在傅汝秩離開后坐回了原先的位置。</br> 一縷寒風飄進敞開的木窗,天空中空空如也,連漂浮的云片也躲起來了。</br> 傅玄邈望著窗外,卻像是什么都沒看,什么也沒想,眼底和天空一般空『蕩』虛無。</br> “……曦兒。”</br> 一聲喃喃,湮滅在冷寂的寒風里。</br> “公子,楊柳求見。”門外傳來婢女的聲音。</br> 漠然重新封印了他的臉,傅玄邈起身走向書桌。</br> “讓她進來。”</br> 秋風吹進書房,文竹榻幾上龜皺裂開的銀杏揚起。</br> 楊柳匆匆踏進書房,目光在跌落的金『色』碎片上掃了一眼,腳下一頓,回頭給了門口的婢女一個眼神,這才繼續走向傅玄邈所在的桌前。</br> 婢女悄然無息地走進書房,蹲下身用手撿拾地上碎金。</br> 楊柳走到書桌前,向著傅玄邈屈膝一福,輕聲道:“楊柳見過公子。”</br> 傅玄邈示意她起身。</br> “你剛從商州跋涉回來,可先歇息一晚,不必急著向我匯報。”</br> “公子日理千機,比楊柳更勞心費力,楊柳怎敢松懈?”楊柳緩緩道,“只要能幫上公子分毫,楊柳再累也不算累。”</br> “此去商州,可有收獲?”傅玄邈問。</br> “李恰確實如傳言一般目中無人,不但在軍政大事上獨斷專行,剛愎自用,還自以為是忠臣義士,對傅氏充滿敵意。”</br> .</br> “以你之見,李恰能夠收服嗎?”</br> 楊柳搖頭道:“即便可以……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br> 傅玄邈沒說話,楊柳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箋,道:“楊柳離開節度使府時,遇見驛人上門送信,其中一封信,自稱襄州城主。楊柳覺得可能對主子有用,便謄抄了一份。”</br> “拿來。”</br> 得到傅玄邈首肯,楊柳這才拿著信上前。</br> 信是她隨身攜帶的,自然帶了一絲楊柳特有的香氣,傅玄邈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br> “你念給我聽罷。”</br> 楊柳沒察覺他的微小變化,驚喜道:“是!”</br> 她小心翼翼拆開信,將早已熟稔于心的內容念了出來。</br> 信箋內容本身不長,語言干練簡潔,多次引經據典,使人信服。</br> 一張信紙上的內容念完后,傅玄邈若有所思,低聲自語:“……又是新唐書又是后漢書,這位起義軍首領似乎讀過不少書啊。”</br> 楊柳面『露』異『色』。</br> “怎么了?”傅玄邈說。</br> “擬稿的人應當飽讀詩書,但不知為何,筆跡卻是……”楊柳想起那狗刨一樣的字跡,用了個比較含蓄的說法,“連初入學堂的童生都不如。”</br> “擬稿之人和寫信之人應是不同人士,”傅玄邈頓了頓,“只是不知為何要多此一舉。”</br> 傅玄邈的不解也是楊柳的不解,只是字跡并非此信的重點,兩人并未在上面過多糾結。</br> 楊柳拿出壓在信箋下的兩張紙,平整攤開后放在傅玄邈面前。</br> 兩張大同小異的畫像出現在他眼中。</br> 一張是武英軍管轄范圍內滿天飛的通緝令,一張是隨官印附著,為辨別身份而畫的小像。</br> “襄州城主李主宗……”</br> 傅玄邈輕聲念出小像邊緣的文字。</br> 另一張通緝令上,則寫著“罪大惡極”和“甄鴨”幾個字。</br> 楊柳一臉期待地看著他。</br> 現在他知道,她為什么會覺得這封信對他有用了。</br> 李恰新任命的襄州知府竟然就是淳于安全力通緝追殺的劫軍之人。此事若是被淳于安知曉,即便他能按捺不動,他那死了親弟的左膀右臂能按捺嗎?</br> 楊柳神『色』篤定,道:“公子若是將此事透『露』給淳于安或韓逢年,武英軍和鎮川軍自然會起摩擦……屆時兩蚌相爭,公子只需坐收漁翁之利。”</br> 她原以為這會是大功一件,即便不能讓公子展顏,也會得到幾句口頭上的表揚,沒想到傅玄邈神『色』淡然,無動于衷。</br> 楊柳臉上信心十足的表情動搖,她忐忑地看著傅玄邈,試探地說:“……是楊柳畫蛇添足了嗎?”</br> “讓武英軍和鎮川軍互相消耗,也不失為一個牽制地方兵力的辦法,只是……”傅玄邈抬眼看向楊柳,平靜道:“太慢了。”</br> “……公子是想?”</br> “我要在一個月內,徹底解決鎮川軍尾大不掉的問題。”</br> 楊柳變了臉『色』。</br> 要在一個月內收服偌大的鎮川軍,若是這話出自旁人,楊柳只會說他癡人說夢,但這話是從傅玄邈口中說出的。</br> 楊柳只感到敬畏。</br> 世上沒有公子做不到的事,一切難題在他面前好像都能迎刃而解。</br> 他是神,而她,只是跪在他腳下的凡人。</br> “楊柳多此一舉,耗費了公子的時間,請公子責罰……”楊柳滿面羞愧。</br> “你好意為我籌謀,我又怎會責罰于你。”傅玄邈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出發去均州,你可愿和我一起來?”</br> “楊柳愿意!”</br> “你不問問帶你去做什么的?”</br> “不管公子讓楊柳做任何事,楊柳都甘之如飴。”</br> 楊柳癡癡地望著他。</br> 任她如何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傅玄邈在她面前的表情始終淡漠如冰。</br> 偶爾唇邊『露』出一抹笑意,就已經是對她最大的獎賞。</br> “此次前往均州,是因為大燕反攻在即,需我坐鎮軍中,調度聯軍。”傅玄邈道,“你的任務,除了籠絡節度使,刺探各方情報外,還要替我查查這個新任襄州知府的底細。”</br> “楊柳定不會叫公子失望!”</br> “……下去休息吧,養精蓄銳,明日一早隨我出發。”</br> 楊柳將這視為公子對她的關心,一臉感激地下去了。她離開后,傅玄邈拿起了桌上的兩張畫像。</br> 甄鴨……</br> 李主宗……</br> 不同的假名,一樣的風格。</br> 一年多前,在金帶閣的那次短暫對視從記憶深處重新浮現。</br> 那雙銳利有神的眼睛,仍歷歷在目。</br> 無名之輩……依舊無名,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舍棄了。</br> 他面『露』諷刺,將兩張畫像一齊扔進了紙簍。</br> ……</br> “李主宗……”</br> 舒安節度使陳瑜擰了擰干癟的兩片嘴唇,冷笑道:</br> “李節度使手下能人輩出,就連名字都這么別致。”</br> 均州作為此次聯軍的會盟場地,均州知府在齊聚的各方大佬面前不得不讓出自家府院,連個偏院都沒撈到,帶著有一群家眷住到了角落的閑置小院里去。</br> 原本寬敞的花廳,因為長桌上舉足輕重的數位節度使和他們的親信而變得擁擠。</br> 軍議地點在均州知府家,每個人都默契地穿著戎裝出席了軍議,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一盞茶一碟點心,但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沒動。</br> 除了一個人。</br> 李鶩面前泡著黃山『毛』峰的茶水已經喝光,他把瓷碟里的最后一塊紅棗酥扔進嘴里,帶著點心屑的手往陳瑜方向一拱,大大咧咧道:</br> “多謝陳節度使夸獎,我兒子也這么覺得呢!”</br> 陳瑜臉『色』一沉,原本就沒個好臉『色』的長臉此刻更像是要垂到地面上去。</br> “你罵老夫?”</br> 李恰就坐在李鶩不遠處,聞言只是低頭拿起面前的茶盞,假借喝茶掩飾嘴角的笑意。</br> “誤會!我怎么敢罵節度使您老人家?”</br> 您老人家幾個字普普通通,偏偏從李鶩那張嘴里說出來,就是能讓人不得勁。</br> 陳瑜板著臉道:“李知府方才不是說剛成家不久,怎就有兒子了?”</br> “有的有的,過個一二三四五年……”李鶩說,“差不多就該有了。”</br> 陳瑜面『露』怒『色』,正要發難,一直作壁上觀的李恰這時開口道:</br> “陳節度使勿怒,李知府出身草莽,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陳節度使多包涵,不要同他一般計較。”</br> 他放下手中一口未碰的茶盞,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陳瑜,眼中譏諷只有對視的兩人才心知肚明。</br> 陳瑜看了看周圍的節度使,眾人望天的望天,閉目的閉目,對李恰一來就想獨掌大權而不滿的人有很多,但到了發難的時候,一個想站出來的人都沒有。</br> 陳瑜也沒傻到用雞蛋碰石頭,看著李鶩重重哼了一聲,閉目不說話了。</br> 從雞鳴時分就召集的軍議一直開到滿天星斗,軍議桌上也沒誕生出什么有價值的方案。</br> 散會后,李恰從長桌前起身,以東道主的姿態揚聲道:“大家遠道而來,今日我在木子園設宴為各位接風洗塵,還請諸位大人不要推拒。”</br> 和李恰不對付的人紛紛請辭,不愿得罪李恰的墻頭草和鎮川軍的人都留了下來。</br> 酒席自然不能缺少美人,李恰包下均州勾欄里的上等歌姬和舞女,讓酒宴上眾人人手一個。</br> 有那心猿意馬的,摟著美人喝酒。</br> 有那憐香惜玉的,讓美人端坐于旁。</br> 唯有李鶩,和美人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美人端酒欲敬,柔若無骨的身傾靠而來,李鶩說:</br> “挨一下就是一萬兩,先說好——你是付現還是寫借條?”</br> &lt;ahref=<ahref="/book/10/10521/7697368.html"target="_blank">/book/10/10521/7697368.html</a>target=_blank&gt;<ahref="/book/10/10521/7697368.html"target="_blank">/book/10/10521/7697368.html</a>&lt;/a&gt;</br>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小說網手機版閱讀網址: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