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沈珠曦喃喃道。</br> “你才瘋了。”李鶩說:“和你說正經的。”</br> “這叫正經的?”</br> 沈珠曦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這人的臉皮究竟是有多厚,竟妄想以一介布衣的身份來娶她?</br> “你別忙著拒絕,先聽我說說這么做的理由。”</br> 沈珠曦不信他能說出花兒來,就算他說出花兒來,她也不可能答應他的異想天開。</br> “你說。”</br> “首先,你是從宮里出來的,如果你在宮外還有依仗,早就去投奔他們了,也不至于困守在我這小院子里。所以,你現在是無路可去,對不對?”</br> 沈珠曦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br> “大燕已經亡——”</br> “沒亡!”沈珠曦瞪他一眼。</br> “行,沒亡。大燕皇室還剩一個太子,雖然四處逃竄,也沒個固定落腳的地方,但好歹還活著。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對吧?”</br> 這話才算能聽,沈珠曦點了點頭。</br> “元龍帝和真龍帝是總要死一個的,沒死之前,這世道就總是亂的。兩個皇帝爭斗,倒霉的是底下的百姓,衙門如今都癱瘓了,你去瞧瞧魚頭縣的縣衙,縣老爺早就不管事了,現在真正能說得上話的是當地的豪紳地主,但這些人,不管我們平頭老百姓的死活。他們主持的,也不是我們的公道。”</br> 李鶩說的話比她想象得更有條理,更有深度,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和他抖腿嗑瓜子的地痞模樣渾然不同。沈珠曦幾乎難以將眼前這個理智沉穩的男人和此前的李鶩聯系起來。</br> 傅玄邈的模樣在李鶩身上一閃而過,沈珠曦不由嘲笑自己,她怎么會忽然想起傅玄邈呢?這兩人,簡直是云泥之別。</br> “你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如果一個人出了這個院子,你能靠自己活下來嗎?”</br> 沈珠曦無言以對,答案她十分清楚——不能。</br> 在亂世,最可憐的便是女子,特別是有姿色的女子。于沈珠曦而言,外邊的世界加倍危險。</br> 她一開始以為,李鶩是宮外的惡人,可是遇到哄騙她的當鋪老板和文具鋪老板,還有心懷惡意的乞丐,她才發現,上天已經給了她很好的運氣,讓她在一出宮,就遇到了李鶩。</br> 他或許不是好人,但也絕不是壞人。</br> “你和我成親,你是有好處的。”李鶩說:“自此以后,你有一個保護你人身安全的人,至少在魚頭縣,我能說沒人敢傷你一根指頭。你的吃穿用度自然也不必再擔心,雖說過不上宮里那種日子,但比過鎮上絕大多數人還是沒問題的。”</br> 沈珠曦猶豫著。</br> “對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李鶩繼續道:“我不必再面對那些多管閑事的媒婆,也有理由擋住那些莫名其妙的貓貓狗狗。咱們各自省心,有什么不好?還是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br> 沈珠曦下意識想說沒有,話沒出口就趕緊止住了。</br> 她是沒喜歡的人,可她身上帶有婚約啊!更何況,不管是李鶩還是傅玄邈,她都不想和他們成親——</br> 她根本就不想和任何人成親。</br> 母妃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面前,她怎么會甘愿將自己的一生,交付到一個多情善變的男人手里呢?</br> 李鶩見她神色糾結,沉默片刻后,說:</br> “還有一點對你我都通用的好處。”</br> “什么?”</br> “我們是假成親,不用盡真正的夫妻責任。”</br> 沈珠曦一愣,脫口而出道:“那還成什么親?”</br> “我說過了。”李鶩淡然道:“成親了,你有保障,我也能省許多事,我們各取所需,豈不很好?”</br> 沈珠曦這次真真正正地猶豫了。</br> 并非真的成親,而是名義上的夫妻,她用不著為他生兒育女,也不怕他另尋新歡,同時還能有個落腳之處。在假成親的日子里,她可以在魚頭縣暫住下來,用不著四處流浪,她可以伺機打聽太子和傅玄邈的消息,同時積攢銀錢,等太子或傅玄邈安定下來,建立新都,她就收拾東西立即投奔他們。</br> 如果李鶩對她好,那她就在太子或傅玄邈面前為他美言幾句,賞他個小官當當,若是他敢欺負她,她就讓太子或傅玄邈錘爆此人狗頭。</br> 甚好,甚好。</br> 沈珠曦心里的算盤打得嘩嘩響,左思右想后,覺得這是一門劃算的生意。</br> 要她就這么爽快答應也是不可能的,沈珠曦微蹙眉頭,故作為難道:</br>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也有幾個條件。”</br> 李鶩聽她松口,神色一輕:“你說。”</br> “第一,你得掙錢養家,不能讓我餓肚子。”</br> “當然。”</br> “第二,你不光要認字,還要讀賢書,習兵法。第三,你學成之后,要報效國家,早日光復大燕。”</br> “可以。”</br> “第四——”沈珠曦說:“我有個叫沈幻的哥哥,是元龍帝身邊的幕僚,日后若有元龍帝消息,你要護送我去投奔親人。”</br> 李鶩這回沒馬上答復她,他眼珠子一轉,問:“親哥哥還是結義哥哥?”</br> “自然是親哥哥。”</br> 他爽快說道:“那沒問題。”</br> “第五……”沈珠曦頓了頓,李鶩立即追問道:“第五是什么?”</br> “我們是假夫妻,你不可占我便宜。”</br> 李鶩馬上說:“你想得美,老子還怕你占我便宜。”</br> “如此最好。”沈珠曦繼續說:“第六——”</br> 李鶩眉毛一擰:“你有完沒完?”</br> “第六,”沈珠曦無視他的話,說:“我要每日沐浴,你不可搪塞我。”</br> “第七,我要一個便所和浴室。”沈珠曦話音未落,李鶩就搶先說:“后院不就是茅廁嗎?”</br> 沈珠曦瞪他一眼:“我要四面是墻,配備廁桶的便所,不是一不小心就會掉進糞坑的茅廁!”</br> “……真他媽是個公主。”李鶩說。</br> 沈珠曦盯著李鶩,眼眶微微紅了:“你罵我?”</br> “……我罵我自己呢。”李鶩說:“你說,一次說完。我看你還有什么花樣。”</br> 既然他盛情鼓勵了,沈珠曦也就不客氣了,她一口氣說道:</br> “我還要洗面洗頭的澡豆,要兩個小香爐,一個熏衣一個熏被,還有……”</br> 沈珠曦絮絮叨叨說了一大串,停了下來,看著李鶩:“你記住了嗎?”</br> “記住了,記住你是想把家里搞成皇宮了。”李鶩說:“成親之后,你自己去鎮上商鋪置辦,老子就不信,你在這魚頭鎮還能把老子買破產不成?”</br> 沈珠曦高高興興道:“我們寫個契約。”</br> “我不認字。”</br> “我認字。”沈珠曦說:“你可以畫押。”</br> 一直表現配合的李鶩此時卻一反常態地倔了起來。</br> “我不認字,哪里知道你寫了什么,萬一你給我寫張賣身契怎么辦?”</br> “我不是那種人!”</br>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種人。”不等她爭辯,李鶩又說道:“契約我是不會寫的,但你提的這些要求,我都會守諾。你認識我這么久,我是那種不講信用的人嗎?”</br> 沈珠曦狐疑地看著他,眼里就差寫明了“這可說不準”。</br> “今晚為了找你,鞋快跑破了不說,還得罪死了鎮上的乞丐頭頭。結果你還是不信我。”李鶩嘆息一聲道:“罷了,終究是我錯付了。”</br> “……你在哪兒學的臺詞?”</br> “戲棚子里。”李鶩抬頭看著她:“我們假成親后,我可以帶你去看戲。”</br> 他的眼睛比一般人更明亮,即便在沒有點燈的昏暗室內,眼中也有光芒閃動,看著這雙眼睛,很難去質疑他作出的承諾。</br> 沈珠曦退讓一步,說:“不立契約便算了,但如果你有一點違約的地方,我們這份約定就即刻作廢。”</br> “你說了算。”</br> “那……”</br> 沈珠曦剛想請他出去,李鶩卻截掉了她的話頭。</br> “你的要求說完了,我還沒說我的呢。”</br> “你還有要求?”沈珠曦目瞪口呆。</br> 他竟然好意思提要求?</br> 李鶩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不論是他的眼神還是語氣,都擺明了不容她稍微回避。</br> “第一,我們雖是假夫妻,但此事只能你我知道。”</br> 沈珠曦點頭:“好。”</br> “第二,關系期內,你不能同其他男性眉來眼去,有任何私情。”</br> “沒問題。”</br> “第三,解除關系要兩人同意,你一人說了不算。”</br> 沈珠曦剛想反駁,轉念一想,等太子或傅玄邈站在他面前,解不解除還是他說了算嗎?</br> 思及此處,她再次點了點頭:“好。”</br> “我就這三條要求,要是彼此都沒意見,明日我就找人算個黃道吉日,把婚事給定下來。”</br> 臨門一腳了,沈珠曦不由遲疑了片刻,最終,她還是咬了咬牙,說:</br> “好。”</br> 李鶩嘴角揚了揚,待沈珠曦去看時卻又恢復了原樣,讓她懷疑是夜色深深,看走了眼。</br> 他從床上站起,說:“我去廚房燒水,好了再叫你。”</br> 李鶩撩開竹簾走出后,沈珠曦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她這就嫁出去了?又一次?</br> 事已至此,再胡思亂想也沒益處,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亂世當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br> 沈珠曦打定主意,將顧慮按下,說服自己在這里安下心來。</br> 沐浴洗漱之后,沈珠曦躺上硬床,不免又在心里抱怨床太硬,硌得她四處生疼。但偏偏就是這么奇怪,這張讓她極為不滿的床,從來沒有讓她失眠。</br> 第二日一早,沈珠曦被雞鳴聲叫醒,揉著眼睛從臥室走出,正好看見李鶩站在院子里,和李雕兒李雀兒說話。</br> 見到出門的沈珠曦,李雀兒滿面笑容:</br> “嫂嫂,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