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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第一次騰空而起,縈軒害怕得緊閉雙眼,她摟著這人的脖子,不敢動彈。
    “安全了。”這人淡淡說著,替縈軒摘下面具,縈軒怔怔看著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雖然這個人蒙著臉,可單憑他那雙深淺難辨,似墨濃染的雙眸和清潤沉靜的嗓音,縈軒便已知曉他是誰了,她顫抖的雙手默默揪住他的衣襟,有淚無聲。
    “別怕,我在。”他為她拭去臉頰的淚,或許這份柔情刺激到縈軒的內心,使她情不自禁地靠在這人的肩下嗚咽。
    “我自問安分守己,為何還要平白遭受這些無妄之災?落澄,我不明白。”
    落澄摘下面巾,輕輕擁她入懷。
    沁入心田的暖意,淺淺醉人的梅香,讓縈軒一直以來積蓄的苦悶,頃刻決堤。
    落澄任由她的淚灑落自己胸前,天氣嚴寒,舞衣單薄,懷里的她早已冰涼一片,落澄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那殺手認錯了人,因此你才會遭殃。”“是么?那還真是禍不單行。”縈軒吸了吸鼻子,一把擦去臉上的涕淚,連帶傷疤也擦掉了。
    事發窘然,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禁笑了出來。
    哭過一回,原本郁悶的心情隨之散去,縈軒此時才仔細看清落澄的衣裝,瞧多了他白衣卓然的模樣,今夜的他黑衣颯爽,皎潔的月光為他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烏亮奪目。
    “隨我回去罷。”落澄向縈軒伸出手,縈軒握住后發現原來他們站在某處民宅的屋頂上,幸好,她不恐高。
    落澄帶著縈軒穿梭大街小巷間,踏雪無痕,經過慕容府時,一切安靜得詭異,仿佛剛才的混亂不過是一場幻影。落澄眉間冷凝,心中疑竇叢生,為安全起見,他暫時將縈軒帶回自己的梅落園。
    跟在他背后,縈軒有著從未有過的安穩,他或許孤高冷峻,他或許溫潤如玉,他或許心無旁騖,他或許…不曾情愛,但喜歡他的那顆心,宛如一朵盛開后不會合上的花,情意滿溢。
    寒風軟膩,縈軒款款停下,落澄回過身,凝眸而視。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才是那首詞的下闕。”縈軒嘴角含笑,眼底隱隱帶傷。
    “是么?當真是絕妙的好詞。”“但不是我作的,是前人所作。”“前人?你整日口中所說的前人都是誰?可否引見結交?”“他們都是些大詩人大文豪,我只是無名小卒,怎會認識。”“何必妄自菲薄,你自有你的優處。”
    兩人相視而笑,可縈軒,卻始終帶著疼痛地笑,微不可察。
    “天冷,進屋吧。”落澄說著,先推開了門。
    屋里守候著四門生,心急如焚的碧落,擔心碧落傷勢的青泉以及冷靜克制的雪皊和皞風。
    見落澄和縈軒回來,碧落趕緊為二人遞上暖手爐,雪皊則奉上熱姜茶。縈軒脫去外衣,手臂的血已染濕大半只袖子。
    “雪皊,拿熱水和藥來。”“你怎么受傷了?”雪皊拿藥來后關切地問。“慕容府今夜無事發生嗎?”落澄打斷了雪皊的問話,雪皊聽了納悶起來:“散席后眾人各自回房就寢,并無他事。先生何故此問?是與縈軒受傷有關嗎?”
    「鬧了如此大動靜,竟然悄無聲息就落幕了?血影門又為何要殺她?」一個謎團未解又生另一個謎團,落澄不由蹙眉,悄悄望了縈軒一眼。
    “是血影九子的負屃刺傷了她,他便是白天從皞風手中逃脫的那個漏網之魚,此人招數仿蛇效鼠,是個難纏的對手。”
    眾人一聽倒吸一口冷氣。青泉驚詫地沖縈軒叫道:“你何時得罪了血影門?”縈軒茫然無措,她不曾結識江湖中人,更不曾與他人交惡,為什么血影門會找上門殺她,她怎會清楚?
    “你好些了嗎?”落澄處理好縈軒的傷口后,把話題轉向碧落。“已無礙。”碧落正襟而立,像個犯錯待罰的孩子。“你是如何被偷襲的?”落澄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縈軒正想勸阻,但被雪皊止住。“當時我在房中更換舞衣,隨后就被人從背后敲暈了。”“啊?那和我一起跳舞的人是誰呀?能模仿得這么神似也太厲害了吧?”縈軒瞠目結舌,不敢相信之前是跟一個陌生人共舞。“說來也奇怪,假扮碧落,卻無動作,這人行事可真乖僻。”青泉對此疑惑不解。
    落澄略略沉吟,轉頭詢問縈軒:“你巧遇陛下,可有交談?”縈軒搖了搖頭:“有你們警告在先,我怎敢輕舉妄動,他倒是自說自話了一堆。”“說什么了?”
    縈軒努力回憶了一下,復述道:“他說…他會全力追查安然及其一家之死,求我原諒他?”縈軒不明其意,“皇帝應該把我認作另一個人了,話說,安然是誰?”
    除了落澄和皞風,其他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回答不上來。
    “先帝在位時,外戚勢力膨脹,不出幾年,四大家族把控朝政,掌握著肖氏王朝的各大命脈。三世繼位后,四大家族更是風生水起,鼎立朝野,但這四大家族并非都是奸佞之臣。一如褚氏,滿門忠義,而褚安然,便是忠良之后,是當時的鎮國大元帥。”
    “七年前,褚安然奉旨遠征,天有不測風云,褚氏一門在褚帥出發不久,慘遭山匪燒殺搶掠,除褚帥一雙血脈僥幸活下來,無人幸免。褚帥得訊,快馬加鞭返回,卻在途中離奇中毒身亡……”
    落澄向大家講述陳年舊事,忠良之死,引人憐憫,世家沒落,引人唏噓。
    “乍聽上去,除了褚安然的死或有蹊蹺,他一家的遭遇難道不是一場慘烈的意外嗎?”縈軒問道,落澄低首輕搖:“一切仍在迷霧中,不好下定論。”“詡煙姐就是為了查清褚帥死因才現身的嗎?”皞風理出了一點苗頭,擔憂陡增。
    “詡煙…對,皇帝把我當成一個叫‘詡煙’的人了!”縈軒從皞風的話里記起了一個關鍵點。“把你認錯,說明那人與你衣著相同…這么說,偷襲碧落的人是木詡煙!木詡煙是忠魂堂的堂主,換言之,血影門之所以會攻擊你,也是錯把你當成了木詡煙。”青泉的分析使事情明朗,大伙認同這個觀點,唯獨落澄不作回應。
    零散的事件,看似錯綜復雜,卻必有一絲關聯,也許近日發生的這一切,歸其原因,都是木詡煙設下的套。
    落澄思路脈絡半清,眼下他要等,等木詡煙的下一步棋。
    “少爺,昔皌的信雀已七日未回了。恐怕是…遇上兇險了。”碧落憂心忡忡地稟報,縈軒等人心如沉石,擔憂的氣氛更重了。然而落澄卻似漠不關心,只從容道:“我白落澄的門生怎會輕易言敗,我相信他們有能力自救,你們也勿要過于自擾,散去吧。”
    于是,大家陸續離開,縈軒同雪皊一起回慕容府。
    丙夜后,下過一場大雪。
    某處高閣,那個神秘的女子,靜靜地看著縈軒二人踏雪而歸。她摘下面具,此人正是木詡煙。
    “堂主,燊南聚城傳信,水牢里的那兩個小賊逃跑了。”竹葵在木詡煙身邊輕聲道,木詡煙將桃木面具扔下,棄入雪地。“跑了就跑了,反正我也只是想略施懲戒而已,正好讓他們回來給小白頭報個信。”說著,木詡煙遞給竹葵一副□□,“過幾日便是‘鎖寒祭’,宮里會舉辦祭宴,屆時皇親貴胄都會參與,你扮作我的模樣,攪一攪這一方龍潭。”竹葵雖不懂木詡煙用意,但依然言聽計從。
    第二日上午,慕容傅一行人及白氏父子早早站在府邸門前,等候皇帝和蘇妃起行。
    “回宮前,朕想去看看遠近聞名的沼晞舍,不知白少師可愿意?”圣意難測,臨行前,三世再次興起,想要參觀落澄的沼晞舍。“陛下言重,臣領路。”落澄親自帶頭,策馬行于隊伍之前。三世松松懶懶坐進鑾輿,毫無受驚之貌,令人將信將疑昨夜之事的真實性,落澄心雖生疑,卻也只得靜觀其變。
    剛下車輦,書聲瑯瑯,繞梁入耳,三世制止了要進去通報的落澄。
    “學子勤讀,切勿打擾,朕遠遠觀望便可。”說著,三世先行踏進了私塾,慕容傅等人緊隨其后。
    “塾舍不大,勝在清幽,是個習業的好處所。”三世邊走邊視察,喃喃贊賞,“聽聞你的授業方式與其他書院不一樣,別具一格,可否為朕解說一二呀?”落澄躬身一禮,謙虛道:“陛下過譽,私塾寒微,怎可與各大書院相提并論,授業方式亦是異曲同工,只是微臣不拘泥閉關苦讀,天高地闊,更提倡學子游走世間,歷練人生,汲取為人之道。”
    “設立書院,乃是為國招賢納士,若不寒窗苦讀,隨意蹉跎時光,如何一朝成名報效朝廷?白少師授業的宗旨是否有些偏離正道了呢?”
    三世笑著問話,但字里行間卻透著不認同。
    落澄輕提前襟,謙卑跪立:“回陛下,微臣以為,世事百態,知善惡,明是非,行事者,首立德,此乃為人根本。若只讀圣賢書,不行圣賢道,豈不相悖?有能無德者,亦是誤國誤民之禍害也。”
    三世聽了微微一笑道:“按白少師所言,我朝賢才,多半十年寒窗考功名,從未游歷世間,如此說來,豈不都是些有能無德之輩?”這一說,作陪的慕容傅、明鏘、白之涯和蘇妃無不替落澄捏一把汗。
    落澄先行一禮,態度不卑不亢:“陛下慧眼識人,定不會以偏概全,微臣拙見,讓陛下見笑。”“少師過謙了,少師師承先祖皇帝謀士金沼先生,遠見不同一般。朕見你門下學子寥寥,想必也是用心篩選,物以稀為貴,人才亦是如此。”三世捋著胡子,皺起了眉頭,“只是…沼晞舍創辦多年,為何不舉薦一二為國效力呢?”
    “學子尚幼,行事青澀,暫不能擔當,望陛下見諒。他日見長,定當躋身棟梁,為陛下分憂。”落澄解釋道。
    “不如…將沼晞舍的學子們遷至莘淮書院,與書院的學子一同學習,取長補短,相互切磋,他日同朝為官,少師認為如何?”三世的提議,驚動了所有人,莘淮書院是皇家學院,言下之意,這是要吞并沼晞舍?
    白之涯首先跪了下來,委婉陳詞:“陛下抬愛,乃犬子之幸。然而區區沼晞舍,如何能與莘淮書院媲美,天冠地屨,恐志氣難相投。既陛下有意讓沼晞舍與莘淮學院等禮相亢,就請陛下莫糾結其習業之所罷。”三世朗笑幾聲,揚揚手道:“朕不過說笑罷了,之涯勿要惶恐。好啦,都平身吧,這天寒地凍的,一直跪著作甚。”
    落澄和白之涯卑躬起身,靜默不言。“天色不早,回宮吧,諸位不必遠送,聲勢浩大難免擾民。”三世隨意道了句,踏上鑾駕。
    眾人俯首作揖,恭送御駕遠去。慕容傅看了看落澄,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沉重離開,涼亭之下,只余白氏父子二人。
    “自古君無戲言,一句說笑,怕是透著真話。”
    “外戚分權四十載,高處不勝寒,他早已不是從前的他了。”
    落澄看向自己父親的側臉,他望得很遠,眼神里,是無盡的冰冷和哀傷。
    「別過來!你別過來!」
    縈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亡命狂奔,身后有一個拿著利劍的紅衣人窮追不舍。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縈軒夢中驚厥,睜眼清醒時天已大亮,她坐起身,冷汗浹背。
    心悸未定,縈軒下床倒了杯水,沁涼入喉。
    凌晨回府時,問及雪皊事后情況,她竟說府上無恙,這令縈軒膽寒不已。聽完縈軒講述驚心動魄的經過,雪皊震驚萬分,不得不讓人覺得這樁事件背后撲所迷離。對于縈軒來說,明明真實發生過的事,更像是經歷一場不知虛實的游園驚夢。
    午后,天地飛雪,明鏘、明笙來到梅落園,尋落澄煮酒烹茶,觀雪賞梅。
    “陛下要把你的‘比翼雙飛’呈上鎖寒祭,你作何打算?”明鏘開門見山,落澄冷臉不笑,緩緩道:“明面上是來偷閑的,其實是來問進度的,騙得酒喝又獲得情報,明鏘,一石二鳥啊。”被看穿的明鏘很是不爽,搶過落澄手中剛溫熱的酒,喝了起來。
    “我已差碧落去五十里外的悅城,找月滿樓的主事桃月姬借未燕、未鳶二人前來相助。”聽落澄這么一說,明鏘立刻眉飛色舞:“未燕和未鳶啊,倆小美人,許久未見應該出落得更水靈了。”“哥哥,風度。”明笙側目嫌棄,惹得明鏘挑眉辯駁:“落澄與她倆相識更久,你怎不說他?你也太偏心了。”明笙無視,自在地飲茶。
    “你也坐下吧。”落澄對站在明笙兄妹身后的縈軒說,明笙轉身也招呼縈軒過去,縈軒遲疑半晌,還是搖了搖頭。
    明鏘雖為武官,但也有心細如發的時候,不經意的一句話,讓他察覺到落澄對縈軒的轉變。
    傍晚,碧落將未燕、未鳶二人接來府上,兩位姑娘一見落澄與明鏘,高興得如喜鵲鬧枝般盛情上前,笑語盈盈:“明鏘少爺,許久未見,可有想念我們二人?”明鏘樂呵呵回道:“當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未燕嬌媚,未鳶嬌柔,明鏘三言兩語逗得她倆開懷,而她們對落澄卻不僭越半步。明知道明鏘只是逢場作戲,可縈軒還是冷不丁地譏笑了一聲:“呵,貪聲逐色的登徒子。”聲音不大,但在幽靜的梅落園依然清晰貫耳。通過這聲嘲諷,兩個舞姬才發現縈軒的存在,不由花容失色,掩面稍嫌。
    “明笙,我們回去。”縈軒毫不客氣地拉走明笙,三步又回頭對未燕未鳶做了個鬼臉,嚇唬她們二人,再囂張離去。“嘖…這個頑皮的臭丫頭。”明鏘不滿地怪嗔道,落澄略展笑顏,回身進了屋。
    “縈軒,她們只是鬧著玩,有何可氣的?”明笙勸撫說,縈軒聳了聳肩,一副無辜臉:“我沒有氣啊。她們是誰與我何干?話說,什么是‘鎖寒祭’呀?”縈軒又揚起一張好奇的嘴臉,向明笙打聽。
    “肖朝的祭祀分四大祭和三小祭,四大祭是指清明節、上巳節、寒衣節、中元節;三小祭則是開春祭、納涼祭、鎖寒祭。鎖寒祭是皇室設于冬至前第三日的一項祭典,寓意將一年以來的厄運晦氣禁錮鎖牢,辭舊迎新。鎖寒當日,備一壇濁酒,將祭祀用過的五谷封于壇中,埋進地底,由大地之神凈化,化厄為祥,開春時挖出飲用,迎一個祥瑞兆頭。”
    “嗯…聽上去真有意思,我們也會操辦這樣的儀式嗎?我好期待呢!”縈軒喜笑顏開,她最喜歡這種傳統的風俗活動了。
    明笙的表情顯得有些為難:“會是會,不過是在宮里舉行,那日我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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