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院門,她長(zhǎng)長(zhǎng)地舒了一口氣。在這府里,她是奴婢,是性命捏在別人手里的卑微的下人,所以呼吸都要看人臉色,行事要萬般小心。不像在沈園,沈子翼把她當(dāng)作同等地位的人看待,所以哪怕她寄人籬下,整個(gè)人都是放松而舒暢的。
所以,她要自由,她要離去!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跨院,門是虛掩的,推門進(jìn)去,院里的花木、角落里種著的辣椒,都跟她離開時(shí)一樣的蔥郁。推開房門,屋子里的東西整整齊齊,仍是她離開的模樣。林小竹將包袱放下來,打開柜門,拿出一套細(xì)布衣裙,把身上從沈園穿回來的華美的衣裙換掉,然后到了小廚房。
“小竹姑娘!”李婆子晃然看到門口進(jìn)來一個(gè)人,抬起頭來,看到竟然是林小竹,不禁有些驚訝。
“李嬸子,早?!绷中≈褡匀坏馗堇锏睦贤鹾蛢蓚€(gè)婆子打了聲招呼,挽起袖子道:“王師傅,我來吧?!?br/>
“呵,好,你來你來。我正打算給公子做一道山藥茯苓粳米粥,公子昨晚宿醉。”老王笑道。袁天野的早餐一向是林小竹做的,現(xiàn)在她一回來就搶自己手上的活,老王倒也沒有不高興。
大米有保肝、護(hù)胃的作用;茯苓和山藥都味甘、性平,益脾養(yǎng)胃,生津益肺。這道山藥茯苓粳米粥,是最適合酒后養(yǎng)胃的粥品。
林小竹見老王已將粳米淘凈了,便加了水,放到灶上,大火燒沸,再轉(zhuǎn)小火慢熬到粥差不多成之時(shí),加入焙干的茯苓粉和山藥粉及冰糖。待得冰糖熬溶,再攪拌均勻,盛了出來。
趁熬粥的功夫。她又用豆腐、白菜等適宜于酒后吃的食材,做了三四道清淡小菜,跟粥一起。端到了袁天野的院子。
袁天野很明顯是剛沐浴出來,穿著一身藏青色銀絲云紋長(zhǎng)衫。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坐在樹下看著,神情專注,似乎根本沒看見林小竹進(jìn)來。待得林小竹在屋里把碗筷擺好,出來稟告說早餐做好了,他這才站了起來,隨手將書放到幾案上。走到廳里,一聲不吭地吃起粥來。林小竹伺立在一旁,同樣也沒有作聲。
默默將早餐吃完,袁天野將筷子一放,接過吳嬤嬤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嘴和手,站起來道:“收吧?!敝苯映隽碎T,往書房去了。
林小竹在他身后張了張嘴,想要請(qǐng)?jiān)煲霸试S她去看一眼點(diǎn)心鋪?zhàn)雍突疱伒?,但見袁天野走得飛快。不一會(huì)兒便沒了人影,只得低下頭來,將桌子收拾干凈。
回到廚房把食盒交給李婆子,林小竹便回了自己的房。將換下來的那套衣裙洗干凈晾了,從包袱里拿出沈子翼輸給她的那本棋譜,看了起來。不過看了一會(huì)兒,她便又放下了書,長(zhǎng)長(zhǎng)地嘆了一口氣。在沈園,跟碧玉她們笑鬧,跟沈子翼下棋,心情好了烹一道茶,做幾個(gè)菜,日子過得飛快,一眨眼便又是一日??苫氐竭@里,日子變得難挨起來。因她以往都到店里去,就只早餐由她做,午餐和晚餐都是老王做的。所以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沒什么事干了。沒人陪她說話,沒人陪她下棋,甚至想打個(gè)棋譜,都因?yàn)闆]有棋而罷休。
她走出院子,望著那一方狹小的天空,心情煩亂。
“林小竹。”院門外傳來了袁十的叫聲。
林小竹跳了起來,跑去開門。雖然看到袁天野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很有壓迫感,但如果能有些事做,她還是很樂意的。
“袁成和袁林大叔跟公子聊了半天,總算勸得公子出門去走走,散散心。袁成大叔叫我來喚你一起去。不過我告訴你啊,公子的心情不好,你可不能再惹公子不高興?!痹車?yán)肅地盯著她,叮囑道。
“是,我知道了,放心吧?!绷中≈裱劬α亮似饋怼K蚕氤鲩T逛逛呀,最好逛著逛著,就逛到點(diǎn)心鋪?zhàn)尤チ?,嘿嘿?br/>
她一小侍女,沒什么可收拾的。反身鎖了門,便跟著袁十朝外面走去。
袁天野跟袁成、袁林早已到了大門口,分乘兩輛車等著了。袁十猶豫了一會(huì)兒,對(duì)林小竹道:“你跟公子一輛車吧,我跟袁成大叔他們一輛。”
林小竹十分的不情愿,但有了昨天那事在前,她此時(shí)也不敢再拒絕。乘個(gè)車而已,袁天野也不能把她給吃了。這么想著,只得上了前面那輛車。
袁天野大概沒有想到她會(huì)到這輛車來,詫異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落到了書上。
袁天野的車,雖然裝飾不是很華麗,卻很舒服。車窗由極精細(xì)的湘竹編織而成,既透光透氣,又能遮擋住外面的視線;車廂寬大,地下鋪著一層厚厚的棕墊,再覆了一條繡著藍(lán)蓮花的毛毯在上面,柔軟而舒適,馬車行進(jìn),絲毫感覺不到顛簸的感覺;車廂的中央還牢牢地固定了一張鏤空雕花的紫檀方桌,桌下有抽屜,應(yīng)該是放點(diǎn)心或書籍等物的;桌上放著茶壺和茶盞,茶壺還冒著氤氳熱氣。
林小竹見袁天野手上的茶杯空了一半,連忙提起茶壺,給他斟滿。袁天野頭也不抬,只顧看自己手上的書。林小竹瞥了一眼,卻是一本詩集。她抬起頭,望了袁天野一眼,心想,也不知這袁天野是真的心靜如此呢,還是裝模作樣。
“怎么?覺得我不該看這種詩集?抑或是不應(yīng)該有心境看書?”袁天野眼睛都不抬,卻忽然開口道。
林小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繼而訕訕道:“只是覺得很佩服?!迸宸裁矗瑓s是不說。
“以前因?yàn)樯砩媳池?fù)著許多東西,不得不整日看策史兵書。現(xiàn)在,終于有機(jī)會(huì)可以看看自己喜歡的東西了?!痹煲疤鹧劬?,看著桌上的茶壺,微微笑了一下。
林小竹怔怔地看著袁天野的臉。
如果說,剛才說佩服,只是被折穿心思后的遮掩,那么這一刻,她是真正的佩服起袁天野來。
因?yàn)樵趧偛诺哪且恍铮谋砬槭悄敲吹募儍?,純凈得如同嬰孩一般,沒有絲毫的雜質(zhì)。由此可見,他剛才是真的看進(jìn)去書了,他或許是在那些描寫田園生活的詩歌里,找到了心里的一片凈土。于是把所有的勾心斗角,陰謀詭計(jì),甚至失戀的苦澀,都統(tǒng)統(tǒng)排出了腦海,只用那些詩,蕩滌自己的心靈,撫慰它的傷痛。
有誰遇上這么深的傷痛,能迅速打起精神,準(zhǔn)確地給自己開一劑療傷的良藥,而不是罵天搶地,怨天怨地的?袁天野,他卻做得很好。
袁天野的專注力很快放在了書上,林小竹也不再說話。馬車“轆轆”前行,終于停了下來,袁成的笑聲也從外面?zhèn)髁诉M(jìn)來:“公子,下來吧。今兒帶你到這新開的酒樓來,是因?yàn)檫@酒樓做得一道極為鮮美的魚。我上次來吃過,一直魂?duì)繅?mèng)繞,至今念念不忘。今兒便帶您跟小竹姑娘來嘗嘗。我敢說,這種美味,是您從來沒有吃到過的?!?br/>
“是什么美味,值得你這么贊賞?”林小竹打起簾子,袁天野躬身下了車,然后抬起頭,望著兩層樓的屋子,看著那匾額念道,“天下第一鮮!嗬,口氣倒不小?!?br/>
“走吧,咱們進(jìn)去?!痹傻馈?br/>
一行人走進(jìn)酒樓,便有小二迎了上來??磥磉@家酒樓做的菜真的不錯(cuò),樓下十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可謂是座無虛席。
“我們訂了你這里最好的隔間,帶路吧?!痹值?,從懷里掏出一塊牌子。
“好嘞,幾位客官,請(qǐng)跟我來?!毙《灰娔桥谱?,很熱情地領(lǐng)著他們上了二樓,進(jìn)了一個(gè)布置得極為雅致的隔間里。
“來兩斤鈍魚,再來幾個(gè)你們這里的招牌菜?!痹煞愿赖?。
“是?!毙《醚┌椎哪ú紝O為潔凈的桌子又擦過一道,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等等。”林小竹本來在袁林的安排下,已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上。想起是鈍魚是河豚的別稱,她差點(diǎn)跳了起來,扯著小二道:“帶我去看看你們的廚房。”
“廚房腌臜,恐污了姑娘的衣裙。還是麻煩姑娘在此等候片刻,小人馬上就將茶送上來。”小二點(diǎn)頭哈腰的笑道。廚房重地,是不能讓閑雜人等進(jìn)去的。否則要是來上一兩個(gè)下毒、偷師的人,他們這酒樓都不用開了。但能預(yù)訂這個(gè)隔間的人,必然有什么來路,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只能耐心解釋。
“哎,小竹姑娘,坐著等就是了,不必到廚房去?!痹傻?。他以為林小竹一聽這魚做得鮮美,便想去偷師學(xué)一學(xué)呢。
林小竹也知道自己這樣說犯了忌諱,不說清楚他們是不會(huì)讓自己進(jìn)去的,道:“你這鈍魚,是不是又叫河豚?這魚是不是有毒,如果處理不好,吃了就會(huì)死人?”
大家都知道林小竹不是那等冒失之人。一聽得她的話,俱都驟然變色,全都望向了小二。
小二露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他也聽廚子說過,這鈍魚確實(shí)有毒,需要處理得法才行。不過怕客人聽說了不敢來吃,掌柜的一直叫保密。而且這酒樓開了一個(gè)月來,也沒見吃死過人,所以燕京的人一直不知道這說法,酒樓生意越發(fā)的紅火??蛇@會(huì)兒這位姑娘把這魚的別稱叫了出來,又得知它有毒,自己該怎么解釋才好呢?(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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